作者簡介
祝允明(1460—1527)字希哲,號枝山,因右手有六指,自號“枝指生”,又署枝山老樵、枝指山人等。漢族,長洲(今江蘇蘇州)人。他家學淵源,能詩文,工書法,特別是其狂草頗受世人讚譽,流傳有“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之說。祝枝山所書寫的“六體書詩賦卷”、“草書杜甫詩卷”、“古詩十九首”、“草書唐人詩卷”及“草書詩翰卷”等都是傳世墨跡的精品。並與唐寅、文徵明、徐禎卿齊名,明歷稱其為“吳中四才子”之一。由於與唐寅遭際與共,情性相投,民間流傳著兩人的種種趣事。例文賞析
高帝令宋學士作《靈芝甘露頌》,賜酒大醉歸,為孝孺言之。須臾酣寢。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當誤事,
即為制文書完。比曉,宋起趨朝,愕然謂方曰:“我今日死矣。
”方向:“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頌,醉甚,誤不為,今
何及矣?上怒,必賜死。”方曰:“正恐先生覺遲,已具一草,
或裁定以進,可乎?”即以文呈,宋閱之,曰:“何改為?”
亟懷之入朝。上迎謂:“濂頌安在?”宋出,進之。上讀之,
曰:“此非學士筆也。”宋又愕然,上曰:“此當勝先生。”
宋扣首謝:“臣實以賜酒過醉,不能成章。門生方某代為之。”
上曰:“此生良勝汝。”立召見,即試以一論五策。方立成。
上覽訖,復顧宋曰:“渠實過汝。”即命面賜緋袍,腰帶,猶
平巾。令往禮部宴,命宗伯陪之,復遣覘焉。方據上席岸然。
上曰:“欺人何傲?”因不留,俾為蜀王府教授。語懿文曰:
“有一佳士齎汝,今寄在蜀。其人剛傲,吾抑之,汝用之,當
得其大氣力。”
文皇龍潛時劉觀為王府良醫,一旦以事怒之,與數人謫雲
南。始至,入鐵佛寺。寺僧此宗顧劉等曰:“方談盛德。”傍
一僧曰:“豐乾饒舌。”劉知二人異,禮拜請言。皆固拒。懇
之,劉又問,答曰:“姚和尚知之。”蓋二僧方談燕邸事。時
劉等未知也。無幾,果召還。劉歸,以答上,時姚公未見親密。
劉等言其能卜,上召問:“爾能卜乎?”姚以吳語對曰:“會。
”曰:“何術邪?”曰:“觀音課。”曰:“用課錢乎?”曰
:“我自有。”即開襟,有太平錢五文,繫於內衣服,解奉於
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錢擲之,徐復一擲,匕訖,視上曰:“
殿下要作皇帝乎?”上曰:“莫胡說。”姚曰:“有之。”又
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尋來一看。”問為誰,曰:“寧波
袁珙。”既而,上乃命人致之來。至燕,使者與飲於酒肆,一
人馳入報,上命與天顏相類者九,人並服衛士衣,同入肆沽。
使者因謂袁:“試看此十人。”趨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
輕行。”上曰:“胡說。我等十人皆後護衛長官也。”珙不答。
上還宮,命召至,扣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龍鬚及
腰,即登寶位。”上怒,命數士縶送有司,言:“有遊客來府
中為妖言。”令解還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命
以一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與言事。上日夕視其須,
既一年有半及臍矣。召袁示之,袁方至,上昂首謂:“吾須如
何?”珙曰:“已及臍矣。殿下何忽仰頭乎?仰之猶少不及。
然時已至,特稍費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見上,遽言曰:“殿下安坐此
乎?何不速起去?”上問:“何人?”曰:“殿下將應天順人,
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
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來覓殿下矣。尚不省耶?
臣為柰亨,布政司吏。臣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
出諸懷中以進。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出門亦死,
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將靖內難,年余不視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
日,召三司府縣官入,出西瓜數柈,曰:“有進瓜,與卿等嘗
之。”上自齧一片瓜。既而,訶責曰:“吾奉藩守土,未嘗擾
有司,爾等何為離間?”以瓜皮高擲起,杖亦棄去。伏甲皆起。
執群官盡殺之。兵遂出。
文皇屢問姚公起義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
曰:“伺有天樂來助乃可。”上未知所謂。一日,啟上:“明
日午時,天兵應至。”及期,上已發兵,見空中兵甲蔽天,其
師即玄帝也。上忽搖首,發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應
雲。
時都指揮平保兒聞變南奔,建文命提兵守徐州。文皇兵至
金川門,平時守御,遂拒戰。平善槍,槍及御衣,當脅洞數重
而過。俄而,平騎忽蹶。平嘆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
上命縶于軍。其夕,上駐蹕於鼓樓。翌日,克城,上即位,又
明日,召平問之,曰:“汝前日馬不蹶,將若何?”對曰:“
若槍及膚,則無今日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
“父皇養如許人,止得此小廝!”乃令守北平。後六年,平以
事入見,上顧曰:“保光而尚在乎?”蓋喜之也。明日,更召,
則夕已自經矣。誤以上言為憾之也。上嗟惜。
文皇兵駐金川門,命人請皇嫂來軍中。既至,上陳建文罪
狀與興師之故。比皇嫂還宮,宮已焚矣。皇嫂汪氏後,文皇追
謚懿文曰“孝康皇帝,”廟號“吳宗”,汪曰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揚文敏公迎見馬首。上問:“何人?”對
曰:“翰林編修臣楊榮。”曰:“何如?”曰:“請問殿下,
今始入城,當先謁陵乎?先入朝乎?”上啞然。曰:“當先謁
陵。”遽從之。既而召文敏,謂:“非若言,幾誤乃事。”由
是寵遇遂降。
文皇即位詔,傳為王達善所草。聞之先輩言,實景彰學士
筆也。姚廣孝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繚厚垣,以瓴<商瓦>瓶缶
密瓮之,口向內,其上以鑄,下畜鵝鴨,日夕鳴噪,迄不聞鍛
聲。
風李秀,不知何許人。太宗在藩時,秀邸寄赤籍中。陽狂
奇譎,眾因呼之雲。然無他異。惟上知其人,數召與語,語多
不倫。嘗啟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護衛飲,乞為臣召
之。”上又笑,令諸校往。及往,秀已出。茆廬蕭蕭,略無營
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請客未歸,幸少伺。”諸校坐門外
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錢來謝,言:“勞諸公枉
臨,伺燒紙後奉款。”置楮於地,不散之便煨之,煙起沖人竅,
諸人涕橫流。紙已燼,秀運箕揚之,灰被眾衣。秀乃大言曰:
“如此時候,若輩猶不起邪?”眾鹹憤,詬其狂顛,去復於上。
上笑而已。張英公時未極臣位,坐堂上偶梁塵落其背,秀疾趨
自後,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塵猶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嘗
啟上:“某地貴不可言。上寧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
:“無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誰與?”上曰:
“死矣。槁葬於某。”秀請更葬,上從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
平壤間即聖夫人墓,人呼“你母墳”是已。及上登極,秀猶在,
後不知所終。
永樂元年正月,李至剛言:“宜以北平為北京。”從之。
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書五經》、《性理大全
》書,供賜甚渥,《禮記》先修,書成,最號精當。既而,亦
頗有餐錢之嘖,遂急成余帙。或謂未協與議。其後復開局,修
《永樂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詞,綱羅無遺。每摘一字為標,
揭系事其下。小大精粗,無所不有。以太穰溢,竟未完淨而罷。
聞其目錄且幾百捲雲。
太宗征善書者,試而官之。最喜雲間二沈。龍重度書。稱
為“我朝王羲之。”命中書舍人習其體,凡王言悉為二家書。
迄今百餘年,傳習不改。
永樂三年,進士放榜後,詔選二十八人入文淵閣緝學,以
比二十八宿,號“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簡、楊
相、劉子欽、彭汝器、王英、王直、余晢、章敝、王鏊、時廣
敬、王道、熊直、陳敬宗、沈升、洪順、章朴、余學夔、羅汝
敬、廬翰、彭時、李時勉、段民、倪維哲、袁添祥、吾紳、楊
勉也。周文襄不與,乃自請於上,詔從之。時謂之“挨宿”。
此稱遂遍於人間。凡未至其地而強攀附者,以此稱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淵閣,覘庶吉士講習否,令一一記其
動靜。比報,各有所事,唯劉子欽坦腹席地酣睡。蓋時初飯罷,
子欽被酒,逕入夢爾。上命召至,謂曰:“吾書堂為汝臥榻邪
?罰去其官,可就往工部為辨事吏。”子欽略不分疏,遽謝恩
趨而出,至外邸,即買吏巾絛服之。步入工部,跽於庭。尚書
見之,驚曰:“劉進士,何為爾?”時起迎之。子欽曰:“奉
於聖旨,命子欽為本衙門吏。”尚書不敢答,子欽俉登侍立於
旁,與群胥偶。少頃,上又命一豎入部覘之,還報云云。上嘆
曰:“劉子欽好沒廉恥。”更令召來。子欽至,猶吏服,上曰
:“汝好沒廉恥!”顧左右還與冠帶,歸內閣著讀書。子欽又
無言遽起,謝恩出,具冠袍返閣,中即一日間也。
永樂三年取進士六百人,分為六甲,狀元曰李馬,上改馬
為騏。既而,騏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
進士年二十以下者遣歸,仍附本學肆業,皆豫注擬某官,待缺
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擬之,就書登科錄下。
是歲,進士有林廷美者,閩人,儀貌頗偉。上欲俾近侍,
問其貫籍。林以鄉音對,上嫌之,乃擬為某京官。林退數步,
復召回,曰:“蠻子也沒福。”即改為山東某州知州,凡二任,
會有朝旨,有司繁劇地升一級。林時在京師,三司以下皆保奏,
林知州系繁劇,林當準敕。時程襄毅公信謂林曰:“公必與駿
典,然亦應稍通人事。”林曰:“我何為爾?”程曰:“官不
須爾,當承胥輩一語,無傷。”林亦不從。一日,倚部門,吏
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升
格,可賀矣。”林曰:“然。”吏曰:“某當承效殷勤,公少
顧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銀五錢,
為日費,姑以饋爾。”吏欲十兩,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書白
所司言:“某州保結,恐三司失實,異時連坐。”官曰:“奈
何?”吏曰:“當更行下軍衛具保結。”從之。林知之窘矣。
問之吏,吏曰:“公亦問我乎?今欲集事及手耳。第予我金,
然當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
候有帖於召公當來。”曰二日,果然。蓋吏又白官,移文往返,
應得半歲期,恐違朝廷一時恩典。官曰:“奈何?”曰:“今
當州有操兵數百在京,或令具一結狀,則事可速辦,兼獲其實。
”官曰:“然。”吏即行牒移軍,具狀如式。林逐得如格。舞
文輩入賂市權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徹矣。
永樂中,征安南,黎季犁降,有三子皆隨入朝。其孟曰澄,
賜姓陳,官為戶部尚書。澄善制槍,為朝廷創造神槍,後貶某
官,而命其子襲錦衣指揮。澄願從文,乃許令世以一人為國子
生。今凡祭兵器,並祭澄也。其仲曰某,賜姓鄧,亦官尚書,
後貶江陰縣佐。有三子,亦令一人襲錦衣指揮,並賜江陰田甚
厚,永蠲其徭,今猶守世雲。其季曰某,官為指揮,久之,乞
歸祭墓。既往即自立為王。季犁死葬京師,其子後遷葬於鐘山
之傍。本朝賜臣下姓不多見,惟國初有之。子友邳州車揮使車言,
本姓信。洪武中,信祿有軍功,賜姓車。天順中,進士{公且}
茂,賜姓陝,{公且}讀如陝也。
大宗置供用庫,在內宮牆外,密邇御在所。雲典守者出納
作鑿,令納戶高叫,皇帝則自聞之。其初旨如此,後有呼者,
有司謂之驚駕,輒問徒杖,竟不得申。今納者有以五十石人,
而止得作四石者。
文皇嘗召盛御醫夤夜至便殿,令切脈,盛稍診候便止,奏
云:“聖情方怒後,脈理不可察。”上曰:“一時之怒亦形於
脈乎?汝誠妙手。”又云:“盛鬍子,我訴汝,前時沐昕進兩
小丫頭,頗能唱,我每飯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見,久之,始知
為他以銅椎打殺了。適來小公主見我投懷中,我因撫抱。少頃
既去,遽聞其哭,問之,又是渠擊以銅推。個小女兒能勝之耶
?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覺揮幾肘。至今氣不能平也。”盛扣
頭陳勸再三乃已。上語謂仁孝也。
永樂中,山東民婦唐賽兒,夫死,唐祭墓回,經山麓,石
罅露出石匣角。唐發視之。中藏寶劍妖書。唐取書究習,遂通
曉諸術。劍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髮為尼,以其教施於村里,
悉驗。細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貨百物,隨須以術運致。初亦
無大志,事浸浩闊,妖徒轉盛,至數萬。官捕之,唐遂稱反。
官軍不能支。朝命集數路兵擊之,屢戰殺傷甚眾。逾久不獲。
三司皆以不覺察系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
而縛之詣市,臨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復下獄,三木被體,鐵
紐系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
將校等官皆以失冠誅。
太宗崩於榆木川,仁廟在南京,帳內左右良窘擾。金文靖
公速集諸內侍,令秘不發喪,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軍中錫器悉
收入內幄,召攻金者入,銷錫制為捭,捭成,權斂而錮之,即
殺工以滅口,命光祿日進膳如常儀,隨作二詔,一為遺詔入朝,
一召東宮於留都,俾星馳即位。比喪達京師,寂無知者。皇太
子至,遂發喪,易梓宮成禮。文靖一時鎮定之功,迥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記萬言,太宗稱之為“昭帝聖學。”緝氵熙,
詞翰並精,尤喜舉業。在青宮每得試錄,輒指摘瑕病,手標疏
之,以示官,往往審當。語之曰:“使我應舉,豈不堪作狀無
天子耶?”
仁廟聖體肥碩,腰腹數圍,上常令太子諸王習騎射,仁廟
苦不能,上見輒恚,令有司減削王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殽,
仁廟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廟登極,乃官其後。
仁廟失意於文皇,每含慍,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勸
之。一日,內苑曲宴,又對後罵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婦
見好,他日我家虧他撐持。”又曰:“吾不以媳婦故,廢之久
矣。”謂誠孝也。時先在侍,忽不見。上令覓之,乃在爨室,
手制湯餅以薦。比薦,上大喜,復至感泣,命痛飲而罷。
太宗既久不見皇儲,亦頗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具,
未命何人。某進曰:“請令夏原吉往。”上問:“何故?”對
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過疑或致他虞。”上
嘆服從之。比原吉至,仁廟初聞之,良驚怖,謂:“或有後命。
”頗欲自裁。問:“誰銜命?”左右對:“原吉。”仁宗曰:
“原吉來,必能我調護,當且見之。”及見,原吉備道上旨,
仁宗乃安,即典就道。
仁廟一日謂三楊公曰:“見夜來玄象否?”對曰:“不見。
高皇帝有私習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曉。”上曰:“大臣與國
同休戚,豈可論此?朕夜中觀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
”沉思久之,長嘆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駕。
仁宗郭妃,以中宮誕辰,邀過其宮上壽,上亦往。妃進卮
於後。後不即飲。上曰:“爾又為疑乎?”遽取飲之,妃失色,
無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紀死。時適雷。
宣廟嘗秉怒殺二奄尹,心但念其非辜。晚年每游畢,時指
曰:“此廝又在此。”即命彈丸自射之。左右問:“何如?”
上曰:“即某某,見朕行輒伏於前,如侯伺者。”以後益頻,
以逮晏駕。
文帝初,仁宗為皇太子。帝命監國,居留都。又以其柔仁,
令漢庶人輔之。庶人於諸王中特雄傑,勇力絕人,極精弧矢。
每從上搜文,射生特多。有鳥並柯而棲,庶人連發二矢,前
矢以貫禽,偶棲者未覺,而後矢已及,遂朕翩而墮焉。其妙如
此。上嘗稱之,謂:“昔人有一箭落雙鵬之譽,我漢王豈不匹
休之?”及輔監國既久,屢欲歸朝,無計。然帝雖假為監國重,
自又不可少之,每思欲在左右,後某公以事如南都,庶人因托
陳委曲。某歸言於上,上即命召至,繼令之國。於時反謀未嘗
一日誌。暨仁宗踐祥,庶人益輕之,姑伺機而發。無何,仁宗
晏駕,庶人謂:“我向在兄未正位時,猶欲君之。兄在亦應竟
取。況侄乎?”逆謀遂決。
漢庶人既獲,繫於禁省,以鐵鐐縶其足,而維以長木曳地。
及見上,庶人以足運曳木,迥拉上足。上踣,庶人將遂為弒逆。
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銅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升遐之後,群臣兆民若喪考妣,以為神德聖政不
可殫窺,四事尤卓絕:終世未嘗殺一非罪,未嘗差遣內官出乾
郡縣,復中宮位號,不用宮人殉葬。此皆向昔君人甚難,而出
於帝之剛明獨斷,所謂度越百王者也。
王統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賀,大陳禮樂,百辟濟
濟,一時偉觀甚盛,而容台替拜者誤多唱一拜,覺之,無及矣。
廷中惕息,謂大失瞻望,譴戾必重。禮畢,糾儀官舉劾,天顏
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子拜,既誤多了,罷。”頃之,
錫宴甚豐洽也。
皇后大漸,召三楊榻前,問朝廷尚有何大事未辦者。文貞
首對有三事:其一建庶人雖已滅,曾臨御四年,當命史官修其
一朝實錄,仍用建文之號。後曰:“歷目已革除之,豈可復用
?”對曰:“歷目行於一時,萬世信史,豈可蒙洪武之年,以
亂實錄?”後頷之。其二云云,後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
已誅,太宗皇帝詔“收其片言一字者論死,”乞弛其禁,文辭
不系國事者聽令存而傳之。後默然未答。三公即趨下扣頭,言
臣等謹受顧命,遂出。
英廟一日獨與楊文敏公語,語及公家事甚詳,又問:“公
有何事難自處者,朕為卿處之。”公謝無有。上固詢之,公曰
:“臣惟有一妾,與臣同貧賤,頗善事。第妾有父,以臣貴久
依臣。臣固厚待之,今被侵家政,規權賂,頗橈臣事。臣未能
去之也。”公意蓋欲上為屬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顧左右,
呼校尉來,面封杖,俾至公第,杖弒之。公扣首謝,然而以雙
箠往,公請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頓首
言:“此女頗無過,居亦自疾其父。殆且留之。上曰:“父以
女死,女寧自安?要之勢自不可。倘或噬臍,無如初忍情也。”
公又申懇再三,竟不從。校去,頃刻報已兩斃。公猶未出朝也。
正統時,王振雖跋扈,大臣猶持體分。某尚書遇振,未曾
少降詞色。同坐時,振欲擄尊席,尚書曰:“公職太監四品官,
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無如之何。
李祭酒時勉,始為侍講,直諫,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
斤金瓜擊其肋。肋折,曳出舁下獄。楊文貞公遇於外朝,以燒
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見,亦盛怒,將斃之,先生對
云云,乃少霽。已而,釋之。及為大司成,在正統中,諸生稱
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時王振勢傾朝野,每進香文
廟,司成設茗延款,至先生獨否。振久銜之,令人密廉其事,
無所得。樊倫堂前有大樹,是許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陰翳,
妨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聲罪,以為擅伐官木入私家,
用傳聖旨,以一百斤枷枷之成均前。時為三械,與司業趙琬、
掌饌金鑒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數斤,而竅極隘,不可飲食。鑒
前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蘇李繼為浮薄,厭之。至
是,繼力自效。繼家富,素結諸權貴,與某伯李者為兄弟。因
李識會昌伯孫公。至是,李為求救於孫。孫適生辰,家啟宴,
太后令家自饋禮。孫因附奏:“臣今歲生辰殊不樂。比年每得
諸公卿為賀,國子李先生不過一幅綃帕,然辱此大人君子臨賁
為榮。今諸公皆集,獨李先生為朝廷衍楊之禁。臣席無此君子
為重,故不樂爾。”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上遣問之,乃知
振所為也。即飛詔放李先生,令就去賀孫舅,公乃得釋。繼又
已備儀物,公因就詣孫其宅,初筵猶未散也。
李先生在翰林時,一歲上元夜,朝廷結鰲山,一騶控先生
馬而行,中道拾一墮釵,以呈先生,視之,金也,懷之歸。少
酬騶以錢,大書揭於門。既而失釵婦往尋不獲,倉皇間人告以
李翰林家有示帖。婦遂往先生叩之,婦言:“夫為錦衣千戶,
勾當海外,妾昨出看鰲山,失去一金釵,尚存其一,可驗也。”
先生出驗之,良是,即以歸之,亦不問其姓氏。既久,千戶還,
妻述失釵事。夫言:“非李公,汝當憂思為疾,或且致絕。不
聊生,是二命所關也。亟往扣謝之。”因具儀物酬先生,先生
悉卻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強。此一片藥,乃海域所產,
初非傷財所得,而甚罕貴。公幸受之。”先生問:“何物?”
曰:“血竭也。”乃受,付夫人,言:“此為血竭,當識之。”
既而,先生被擊肋折,舁至錦衣,適此千戶宰獄,驚曰:“此
李翰林先生也,聖旨固未嘗令死。”因密召良醫師入視。醫雲
:“可為,弟須貞血竭。”千戶曰:“吾曩固嘗貺公。”立命
問其夫人,夫人取舁之,醫治藥以板夾肋傳之,越一日,夜遂
蘇焉。
正統末,王振謂三楊:“朝廷事虧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
亦高齡倦瘁矣。其後當如何?文貞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
而後已。”文敏曰:“不然,楊先生休如此語。吾輩衰殘,無
以效力,當薦幾個後生,報聖恩耳。”振喜,令具名來。翌日,
即同薦陳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貞或讓文敏,敏
曰:“彼厭吾輩矣,吾輩縱自力,彼豈自己乎?一旦內中出片
紙,上幾個名字,某入閣、某入閣,則吾輩束手而已。今數士
竟是我輩人,當一心力也。”文貞嘆服。
己巳之變,郭忠武登守大同,極力效勞。自是年秋至明年
夏,與寇相拒大小數十百戰,未嘗挫衄,斬捕無算。初,西寧
侯宋瑛、武進伯宋冕全軍覆沒。上班師,將鏇駕,郭欲有陳論,
不能自達,乃告學士鼐、張益:“宜從紫荊關返。”鼐益曰:
“然。即當入奏。”既而行營,果入紫荊,郭以為得請矣。俄
復折而東,才四十餘里耳,蓋竟從居庸也。未入,而蒙塵矣。
北狩時,袁錦衣彬勞勛特著,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
衛士在恃,嘗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曉何等語,問譯者,譯
者曰:“中國惟皇帝飲食稱為御膳。”也先齧指稱善,以我中
華君臣,雖在蒙塵,其禮猶如此耳,乃與之六羊,令自致行在,
蓋又以測沙之強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聯革帶為長條二,各縶
三羊,擔著兩肩而行。也先已異之,復令人覘。沙行數里,始
至上前,扣頭復命,置羊,復出數里外取水,返,又出數里取
薪槁。每往返,皆復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問其姓名及有無
事任。沙告之。又問:“汝解後至此邪?亦故隨駕者邪?”沙
曰:“偶隨來耳。”又問:“中國如爾比者幾?”沙曰:“十
萬。勝我者,若更勝而至精者,復若干。”也先曰:“然則向
何不以爾等輩來迎駕邪?”沙曰:“先是往征東南某國未鏇耳。
回即來此矣。”也先聞言頗心動。及駕鏇,沙不及從,留虜中。
虜授以士卒,為頭目,浸用事。權力已雄,納婦生子,為富貴
大族,亦時奉虜命,帥部曲至朵顏三衛市馬如是殆四十年。
弘治初,又來訪,得其子。因密語之。令輸情於朝,期以明年
復至,當遂歸明。幸朝廷多益兵衛之歸。其子以聞,上允且深
閔之。如期果至。見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徑揮其屬,幡然南趨。
其胡婦胡兒一家悉至,所攜輜重且甚富。至京師,入見上,上
恐其詐,命所司詳驗。時諸司上下莫有識之,不敢決。沙曰:
“是固有證,先帝頃賞賜我一繡囊,且曰:‘此周娘匕手制也。
’今囊故在,乞進娘匕驗之。”所司取以進,太皇太后覽之,
曰:“此真老爺爺物也。”上乃授以某衛千戶,賜宅一區。
明代筆記目錄(一)
明代筆記包括小說故事類的筆記、歷史瑣聞類的筆記、考據辨證類的筆記等多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