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翻閱明代筆記小說,發現其中有《濟南紀政》。作者徐榜,號薦所,安徽涇縣中村人(今屬雲嶺鎮)。初官虞衡清吏司主事(虞衡清吏司為工部下屬,掌山澤采捕及陶冶器用、修造度量衡及軍用器備)。曾任濟南知府四年,任職期間,徐榜在鄉村設立了“教童蒙始學”的社學,建立了明湖書院。離任時,他兩袖清風,囊篋蕭然。徐榜對兒子徐文禮說:“你父親清清白白做官,讓子孫們吃一口安心飯,這家產留得夠豐厚的吧!”徐榜後官至浙江右布政使。他一生清貧,布衣素食,死後一點家產都沒有留下。有關徐榜的事跡,史料記載很少。在徐榜的家鄉,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徐榜進京廷試,神宗看了他的文章,覺文辭優美,意境深遠,技法超群,不覺讚嘆,遂將文章抽出插入靴筒,準備回宮仔細推敲,不想當晚皇帝喝醉了,翌日登殿欽點名次,竟然把靴筒里的文章忘了,結果狀元、榜眼、探花另有其主,徐榜屈居第四,事後皇帝很感歉疚。
在徐榜的家鄉,曾建有徐氏宗祠,祠堂大門坐北朝南,兩層飛檐翹角,五開間門樓,門楣上鑲有雕鏤雙龍盤珠。其中懸一金漆花紋豎匾,上有楷書“御評”(橫排)二字,下有豎排“天下文章當以徐榜為式”,朱底金字,門樓斗拱均為六爪式楹柱木兌托,氣勢宏偉壯觀。村民稱之“午朝門”,“午門”乃是帝王宮城的正門,這裡的午朝門結構形式與北京的午門基本相似。相傳徐榜中進士後,有一天在皇宮前觀賞午門,徘徊良久,萬曆皇帝召問徐榜有什麼縈思惦念。徐榜跪拜奏稟:“臣有老母在堂,曾幾次對我說:涇縣距京城千里迢迢,雲山阻隔,你到京城如果看到皇家的午門,要仔細觀看,回來向老母介說,以廣見聞。”皇帝說:“這有何難,朕賜你回家建造一座午門就是了。”徐榜俯伏謝恩。後來皇帝又賞賜木柱子4根。徐榜衣錦還鄉之後,就建造了這座午朝門。“文革”時期午朝門被毀,但遺蹟尚存。
《濟南紀政》是徐榜在濟南時所做筆記,該文不過是三千多字的故事彙編,共有五個小故事:《卻酒》、《方書》、《不事苛刻》、《回生》、《楊化記》,因是用文言文寫成,言簡意賅,短小精悍。
其中,《回生》講的是滕縣饑荒,一徐姓秀才帶妻兒逃難到濟南。一日,徐秀才在演武場遇到太守,太守知道他的情況後,救濟了他一些錢糧,使他一家安居下來。不久,徐秀才感染了傳染病,病勢日益沉重,昏昏沉沉中,他夢見無常鬼將他帶到判官跟前,判官查了查生死簿,認為他不該死,讓小鬼將他帶回去。當走到跑(趵)突泉時,小鬼說喝了泉水病就能痊癒。徐秀才剛要喝,守泉人不許他喝。這時,從白雪樓中走出一紫衣官人,呵斥守泉人:“這是滕縣徐秀才,為什麼不讓他喝?!”守泉人忙捧金盆盛泉水遞給徐秀才,徐秀才見盆底有“海日重光”四個字。他痛飲一番,頓時神氣清爽。他問守泉人:紫衣官人是誰?回答說是范仲淹,是濟南太守的元神。
《楊化記》故事更加離奇,說的是一個叫楊化的人到萊陽,租住在於大郊家。一天早上,楊化約於大郊去趕集買東西,途中於大郊見財起意,將楊化殺死。楊化的冤魂附在大郊侄媳婦李氏身上,揪住於大郊索命。於大郊被拘捕後,地方官感到此事過於詭異,不敢斷案,將一干人押到濟南。經省、府兩級衙門一次次會審,方才定案,於大郊伏法。李氏丈夫於得水見鬼魂附在妻子身上不去,不認夫也不認子,請求太守救救妻子。太守感到很為難,說陽間的官管不了陰間的事,讓他去找城隍禱告,濟南城隍很靈驗。於得水哭訴說:城隍不過是木頭雕刻的假東西,求城隍不如求太守。太守無奈,只好答應。第二天升堂,兩班衙役站在大堂上,將各種刑具擺上。然後將李氏帶上來說:楊化,於大郊已經伏法,你的冤仇已經報了,你的魂魄為何還附在李氏身上?趕快離開,不然將重重懲罰你。李氏叩頭用楊化的口氣說:我等兒子來。太守說:你兒子來是收你的骸骨,和李氏有什麼關係?再不走,就對你大刑伺候。李氏趕忙叩頭說:我這就走。起身向大門走去。太守命衙役將李氏攔回,說:你是李氏,到哪裡去?楊化快走,再不走就動刑。左右衙役齊聲大喊堂威。李氏一下暈倒在地,於得水見妻子死了,放聲大哭,太守安慰他說:這就有救了。讓他抱起妻子不停地喊她名字。好一會兒,李氏才甦醒過來,驚訝地問道:我怎么在這裡?調理了幾天,李氏身體復原,兩口子拜別太守回家而去。
除《濟南紀政》外,徐榜寫的《宦遊日記》非常有名。文中,他提出為官者最重要的品格是清廉,最高尚的生活準則是節儉,只有節儉的生活方式才能保持清廉的品格。
他從養生的角度,運用實際生活中的典型事例向人們分析了儉樸、斂心有益身心健康:“儉有四益:凡人貪淫之過,未有不生於奢侈者,儉則不貪不淫,可以養德,一益也。人之受用,自有劑量,省嗇淡泊,有長久之理,可以養壽,二益也。醉濃飽鮮,昏人神智,若蔬食菜羹,則腸胃清虛,無滓無穢,可以養神,三益也。奢則妄取苟求,志氣卑辱,一從儉約,則於人無求,於己無愧,可以養氣,四益也。”過分追求奢靡的生活方式不但勞民傷財,於人並無益處,這些話至今對人們仍非常有教益。
文章賞析
卻酒章邱有能釀羊膏酒者,飲者評之,居露酒上,稱佳釀也。一日,章邱令挈十瓶遺郡長,郡長卻之曰:繁纓小物,孔子惜之,防其漸耳。章邱故未有以此酒遺郡長者,自公作俑,恐繼之者濫觴矣。強受二瓶,薦先子木主,謝不恭,余盡卻之。嗣後州邑不敢以長物獻。
方書
萬曆甲午,東兗大飢,濟南少得歲,當事者軫念,救荒之令,無日不下,而指意殊,州邑有司,莫知所適從。余亦有難於左袒者,以手書示之曰:院道之所指授擘畫,猶方書也。至察其寒熱虛實而增減去取之,則在胗視者;倘無病而服藥,則反為恙矣。有司解其意,政不徇人,民獲安堵。
不事苛刻
山東為神京左輔,聲息易達,宦遊者往往以風力博名高,吏治尚深刻。州邑有司,有數月而左遷,未期月而罷去者。濟南太守惜之,每注考輒請於當道者,曰:核吏貴精,當不貴苛刻,彼入貲與刀筆起家者無論已。夫科貢之士,白首窮經,其研弄之辛勤,猶之吾也。父母妻子思得升斗祿以終身,何異農之望歲?其俯仰之情,猶之吾也。吾官二千石,儼然拖金衣紫矣,且戀戀然不忍去,渠方籍名而遽除名,奈非人情何?當道者筅爾而笑曰:如郡長之言,必縱奸養寇而後可也。若百姓何?太守曰:奸寇何可縱?如果一朝不可居於民上,遑恤一家之哭哉。第今之謫逐者,類多為罰谷數十石,贖鍰數十金而已,此弊吾輩共犯之。大臣不法,而惟責小臣廉也,豈挈矩之道哉?當道艴然,太守告揖而退。
回生
兗大飢,滕縣有徐生者,攜其家六口,乞食於濟南。至肥城,一子為殍,而徐生亦大有飢色。一日謁太守於演武場,見其精神恍惚,語言荒亂,固知其為饑民,不虞其果為儒生也。票歷城與之錢五十文,除賃歇宿外,曾不能一餐。異日,復哀告於府,再訊之,始知其為滕庠生,並攜有妻若子女也。太守不難於授食,而難於授室,因謀諸左右,聞老嫗周寡婦者,有茅屋數楹,議官月給憑銀若干居之,芻米計口而給。噫嘻!徐生之夫妻子女,浸浸乎有生氣矣。居無何,徐生為厲氣所侵,大病疫,子女俱染,幸室人無恙,猶可供炊爨。一朝徐生病劇,且死去,見閻君司命者,查其籙,當不死,令鬼差押之,轉行至跑突泉,差曰:覓泉飲即蘇。徐生欲飲,司泉者拒之曰:泉神已禁民間毋汲三日矣,不許。頃見白雪樓一紫衣官叱之曰:此滕邑儒生也,胡禁為?亟飲之,守泉者持金盆盛水與飲,見盆底有“海日重光”四字,大飲數口,神氣頓爽,因問守泉者曰:此樓上何官長?曰:此范君文正公,今之濟南太守元神也。徐生病可,述其事告太守,太守笑曰:有是哉?總歸於夢耳。子入濟以來,太守未嘗一日忘子,故子即死去,未嘗忘太守。若曰范君為元神,則吾豈敢延之?明年四月兗大有年,助其行資,遣之歸,後得一第,遂卒。
燭冤
有楊朝付者,嶧縣人,因避荒,攜妻女之淄川居焉。朝夕無度,淄民趙守道為之汁畫,鬻二女為旅資,守道因取說合錢七錢,朝付■〈口卸〉之。一日挾資往金鄉興販,適有陶友才者,願鬻妻,朝付哄之曰:淄川有年,易於餬口,汝妻歸我,我與汝錢供朝夕。友才唯喏,同至治頭店投宿,朝付假稱無錢賞店家,四鼓拉友才同去某人家討錢,去店五里許,朝付將友才殺死,復至店領其婦。店主不可曰:其夫不在,敢與汝領去?固留。頃之,報五里外殺人矣。往視之,則陶友才也。地方將朝付送官,扳趙守道在內,執訊之,加以重刑,守道服辜,業擬斬刑矣。解府,太守審其婦曰:金鄉來幾日矣?曰:三日許。又訊之曰:同行幾人?曰:楊朝付與吾夫婦二人。又訊之店主曰:晚間投宿者幾人?曰:三人。太守曰:趙守道何以知陶友才到彼?乃謀諸朝付而殺之,此冤獄矣。再審之,朝付以情告曰:棍歐由我,刀殺亦由我,守道系仇扳也,且兇器見藏彼處。押至其地,果得兇器,將守道釋放,未三日而朝付死。太守曰:天道有神哉!朝付先三日死,守道之獄終不能解矣。太守喜而志之。
楊化記
順天喜峰口軍丁楊化,為討軍裝盤費來萊陽,主于于大郊之家。越數日,化陰約大郊去集場買貨,戴星而行。至中途,楊化酒醉墜驢,大郊移石枕化之頭,令其少睡,醒後同行。當時原無謀殺意,及化睡濃,大郊以手按化之腹,見有銀包突出,大郊遂起謀意。用驢韁繩勒死,將屍委之海中,棄驢而回。村中之人,因數日不見楊花,共訝之。適有死人漂泊于氏之屋畔,眾人視之乃楊化也。共相驚駭,謂不識何賊所害?議欲呈告於縣,脫地方之罪。頃而大郊侄婦李氏在磨房對姑言曰:此來者非楊長官耶?言畢即倒地。其姑扶之入臥房,未就枕席即跳躍而起,出門將一老人扯住,厲聲大叫曰:吾楊化也,被於大郊謀死,汝輩不為我申冤,我不放汝。眾人即同去拿於大郊審問,大郊強辯不認,渠即掌大郊面,拽之去其家,於灶額前,取出原銀。大郊無辭,里老押解首縣,縣官謂事出鬼怪,不敢成招,竟解撫台。時撫台乃餘姚孫月峰公也,撫台親審,聞李氏之言,系喜峰口聲音,甚異之,發濟南太守鞫問,太守拘審,見李氏舉動全不類婦人,其辯如流,言言當其情實。問大郊,大郊俯首輸服。太守不敢遽信,次日再訊之如故,又次日再訊之亦如故。太守嘆曰:烏盆報冤,得之雜記中。今果有是事耶?藩臬二司聞之,亦拘之親審,司道五六人各有辯駁,李氏應答不滯。司長夏存吾公戲謂大郊曰:汝曷不力為辯脫?大郊對曰:李氏言言是實,何敢辯?太守見其情真事確,取供招,解撫台,既蒙詳允矣。李氏之夫名於得水,見李氏真魂不返,其子苦於無乳,一日哭訴於太守曰:李氏彌月作鬼魂,不認夫不認子,萬無生之理,妻死則子必死,妻子俱死,印亦不欲生矣。求太守救之。太守大笑曰:為楊化報冤易,為李氏還魂難。汝固以難事責我耶?濟南城隍最靈應,汝曷不告之?得水泣告曰:城隍木雕者,惟其求城隍孰若求府主?太守不得已曰:汝來朝於府門候之。次日,太守將該府皂快,盡列於傍,刑具無數,喚李氏聽審,上呼揚化,李氏隨應之曰:小的在。太守諭之曰:汝附魂李氏為報冤耳。今大郊議抵,汝冤泄矣。李氏固有夫有子者,可令久之不返,使夫無妻子無母耶?速去速去,遲則重處爾。李氏作化語叩首曰:小的待兒子來即去,不敢久耽。太守曰:汝兒子來,止收爾骸骨,何用李氏為?速去之,不去撻汝。命左右行杖,皂快齊聲大喊,李氏作化語叩首曰:小的去罷。李氏起身外走,至儀門,太守喝守門者扭之轉,令其跪,高聲諭之曰:楊化不許在吾府,汝李氏也,將何之?化速去,不去拶汝。命左右行拶,皂快又齊聲大喊,李氏作化語叩首曰:小的去罷。李氏又起身外走,至儀門,太守又喝守門者扭之轉,令其跪,又高聲諭之曰:楊化不許在吾府,汝李氏也,將何之?化速去,不去挾爾。再命左右行挾,皂快又齊聲大喊,李氏頃而仆地,於得水見其妻死去,驚惶號哭。太守曰:死去便有生機矣。令得水抱之起,耳邊指其名連聲喚之,不醒,得水釋放而哭,太守又令之抱起,仍耳邊指名連聲呼之,須臾李氏發戰,汗出如雨,太守知其復甦,令書房出熱茶灌之,茶未入口,李氏張其目視夫曰:吾李氏女也,如何在此?泣下,不能動履,令其夫負之出。太守以朱筆書數字,貼其胸膛,戒同行者,再毋道楊化姓名,犯者重責四十。調理數日,李氏精神如舊,得水率其妻叩謝而行,太守慮此獄後去無質對,將其返魂事備詳兩院。繳句云:李氏不復能作楊化語,以後會審免提。
公初釋褐虞部主事,出守濟南,至浙江右布政,此其在濟南時所自紀其政者也。公在濟南凡四年,置社學,建明湖書院,其異政當不止此。意公不欲自炫,或所紀有殘缺,後人掇其餘而刻之也。書中所載楊化事,舊小說中有之,不能舉公名,惟雲撫台孫月峰發太守鞫問,蓋得之月峰之所記,未嘗見公書,故不詳耳。公去濟南日,囊篋蕭然,謂其子文禮曰:而翁以清白吏貽爾子孫以安,不亦厚乎?然則公之治郡,固有其本,若僅以神異驚之,末矣。嘉慶五年十月二十九日後學趙紹祖識。
明代筆記目錄(一)
明代筆記包括小說故事類的筆記、歷史瑣聞類的筆記、考據辨證類的筆記等多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