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九紋龍翦徑赤松林魯智深火燒瓦罐寺
簡介
在寺院上了假扮道士和尚,實則搗毀寺院,養女吃酒的崔道成和邱小乙的當,二次復回,被二賊擊敗,到赤松林,遇到剪徑的史進,二次再回寺院,打死崔、邱二賊,燒了瓦罐寺。
投大相國寺管菜園,被一幫潑皮包圍。
正文
話說魯智深走過數個山坡,見一座大松林,一條山路;隨著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頭看時,卻見一所敗落寺院,被風吹得鈴鐸響;看那山門時,上有一面舊朱紅牌額,內有四個金字,都昏了,寫著“瓦官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過座石橋,入得寺來,便投知客寮去。只見知客寮門前,大門也沒了,四圍壁落全無。智深尋思道:“這個大寺如何敗落得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時,只見滿地都是燕子糞,門上一把鎖鎖著,鎖上儘是蜘蛛網。智深把禪杖就地下搠著,叫道:“過往僧人來投齋。”
叫了半日,沒一個答應。到香積廚下看時鍋也沒了,灶頭都塌了。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監齋使者面前,提了禪杖,到處尋去;尋到廚房後面一間小屋,見幾個老和尚坐地,一個個面黃肌瘦。智深喝一聲道:“你們這和尚好沒道理!由洒家叫喚,沒一個應!”那和尚搖手道:“不要高聲!”智深道:“俺是過往僧人,討頓飯吃,有甚利害?”老和尚道:“我們三日不曾有飯落肚,那裡討飯與你吃?”智深道:“俺是五台山來的僧人,粥也胡亂請洒家吃半碗。”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處來的,我們合當齋你;爭奈我寺中僧眾走散,並無一粒齋糧。老僧等端的餓了三日!”智深道:“胡說!這等一個大去處,不信沒齋糧?”老和尚道:“我這裡是個非細去處;只因是十方常住,被一個雲遊和引著一個道人來此住持,把常住有的沒的都毀壞了。他兩個無所不為,把眾僧趕出去了。我幾個老的走不動,只得在這裡過,因此沒飯吃。”智深道:“胡說!量他一個和尚,一個道人,做得甚么事?卻不去官府告他?”老和尚道:“師父,你不知;這裡衙門又遠,便是官軍也禁不得的。他這和尚道人好生了得,都是殺人放火的人!如今向方丈後面一個去處安身。”智深道:“這兩個喚做甚么?”老和尚道:“那和尚姓崔,法號道成,綽號生鐵佛;道人姓邱,排行小乙,綽號飛天夜叉。這兩個那裡似個出家人,只是綠林中強賊一般,把這齣家影占身體!”
智深正問間,猛聞得一陣香來。智深提了禪杖,踅過後面打一看時,見一個土灶,蓋著一個草蓋,氣騰騰透將進來。智深揭起看時,煮著鍋粟米粥。智深罵道:“你這幾個老和尚沒道理!只說三日沒飯吃,如今見煮一鍋粥。出家人何故說謊?”那幾個老和尚被智深尋出粥來;只得叫苦,把碗,碟,缽頭,杓子,水桶,都搶過了。
智深肚飢,沒奈何;見了粥,要吃;沒做道理處,只見灶邊破漆春台只有些灰塵在上面,智深見了,人急智生,便把禪杖倚了,就灶邊拾把草,把春台揩抹了灰塵;雙手把鍋掇起來,把粥望替台只一傾。那幾個老和尚都來搶粥吃,被智深一推一交,倒的倒了,走的走了。智深卻把手來捧那粥吃。才吃幾口,那老和尚道:“我等端的三日沒飯吃!卻才去那裡抄化得這這些粟米,胡亂熬些粥吃,你又吃我們的!”智深吃了五七口,聽得了這話,便撇了不吃。只聽得外面有人嘲歌。智深洗了手,提了禪杖,出來看時;破壁子裡望見一個道人,頭戴皂巾,身穿布衫,腰系雜色條,腳穿麻鞋,挑著一擔兒,一頭是個竹籃兒,裡面露出魚尾,並荷葉托著些肉;一頭擔著一瓶酒,也是荷葉蓋著。口裡嘲歌著,唱道:你在東時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我無妻時猶閒可,你無夫時好孤淒!那幾個老和尚趕出來,搖著手,悄悄地指與智深,道:“這個道人便是飛天夜叉邱小乙!”智深見指說了,便提著禪杖,隨後跟去。那道人不知智深在後面跟去,只顧走入方丈後牆裡去。智深隨即跟到裡面看時,見綠槐樹下放著一條桌子,鋪著些盤饌,三個盞子,三雙筷子。當中坐著一個胖和尚,生得眉如漆刷,臉似墨裝,褡的一身橫肉,胸脯下露出黑肚皮來。邊廂坐著一個年幼婦人。那道人把竹籃放下來,也來坐地。
智深走到面前,那和尚吃了一驚,跳起身來便道:“請師兄坐,同吃一盞。”智深提著禪杖道:“你這個如何把寺來廢了!”
那和尚便道:“師兄,請坐。聽小僧——”智深睜著眼道:“你說!你說!”——“說:在先敝寺十分好個去處,田莊又廣,僧眾極多,只被廊下那幾個老和尚吃酒撒潑,將錢養女,長老禁約他們不得,又把長老排告了出去;因此把寺來都廢了,僧眾盡皆走散,田土已都賣了。小僧卻和這個道人新來住持此間,正欲要整理山門,修蓋殿宇。”
智深道:“這婦人是誰?卻在這裡吃酒!”那和尚道:“師兄容稟:這個娘子,他是前村王有金的女兒。在先他的父親是本寺檀越,如今消乏了家私,近日好生狼狽,家間人口都沒了,丈夫又患了病,因來敝寺借米。小僧看施主檀越之面,取酒相待,別無他意。師兄休聽那幾個老畜生說!”
智深聽了他這篇話,又見他如此小心,便道:“叵耐幾個老僧戲弄洒家!”
提了禪杖,再回香積廚來。
這幾個老僧方才吃些粥。正在那裡。看見智深忿忿的出來,指著老和尚道:“原來是你這幾個壞了常住,猶自在俺面前說謊!”
老和尚們一齊都道:“師兄休聽他說,見今養一個婦女在那裡。他恰才見你有戒刀,禪杖,他無器械,不敢與你相爭。你若不信時,再去走一遭,看他和你怎地。師兄,你自尋思:他們吃酒吃肉,我們粥也沒的吃,恰才還只怕師兄吃了。”智深道:“說得也是。”倒提了禪杖,再往方丈後來,見那角門卻早關了。
智深大怒,只一腳開了,搶入裡面看時,只見那生鐵佛崔道成仗著一條朴刀,從裡面趕到槐樹下來搶智深。智深見了,大吼一聲,輪起手中禪杖,來斗崔道成。兩個鬥了十四五合,那崔道成鬥智深不過,只有架隔遮攔,掣仗躲閃,抵當不住,卻待要走。這邱道人見他當不住,卻從背後拿了條朴刀,大踏步搠將來。智深正斗間,忽聽得背後腳步響,卻又不敢回頭看他,不時見一個人影來,知道有暗算的人,叫一聲:“著!”那崔道成心慌,只道著他禪杖,托地跳出圈子外去。智深恰才回身,正好三個摘腳兒廝見。崔道成和邱道人兩個又並了十合之上。智深一來肚裡無食,二來走了許多程途,三者當不得他兩個生力;只得賣個破綻,拖了禪杖便走。兩個捻著朴刀直殺出山門來。智深又鬥了幾合,掣了禪杖便走。兩個趕到石橋下,坐在欄幹上,再不來趕。
智深走得遠了,喘息方定,尋思道:“洒家的包裹放在監齋使者面前,只顧走來,不曾拿得,路上又沒一分盤纏,又是飢餓,如何是好?”待要回去,又敵他不過。“他兩個並我一個,枉送了性命。”信步望前面去,行一步,懶一步。走了幾里,見前面一個大林,都是赤松樹。
魯智深看了,道:“好座猛惡林子!”觀看之間,只見樹影里一個人探頭探腦,望了一望,吐了一口唾,閃入去了。智深道:“俺猜這個撮鳥是個翦徑的強人,正在此間等買賣,見洒家是個和尚,他道不利市,吐了一口唾,走入去了。那廝卻不是鳥晦氣!撞了洒家,洒家又一肚皮鳥氣,正沒處發落,且剝這廝衣裳當酒吃!”提了禪杖,逕搶到松林邊,喝一聲“兀那林子裡的撮鳥!快出來!”那漢子在林子聽得,大笑道:“禿驢!你自當死!不是我來尋你!”
智深道:“教你認得洒家!”輪起禪杖,搶那漢。那漢捻著朴刀來斗和尚,恰待向前,肚裡尋思道:“這和尚聲音好熟。”便道:“兀那和尚,你的聲音好熟。你姓甚?”智深道:“俺且和你斗三百合卻說姓名!”那漢大怒,仗手中朴刀,來迎禪杖。兩個斗到十數合後,那漢暗暗喝采道:“好個莽和尚!”又鬥了四五合,那漢叫道:“少歇,我有話說。”兩個都跳出圈子外來。
那漢便問道:“你端的姓甚名誰?聲音好熟。”
智深說姓名畢,那漢撇了朴刀,翻身便翦拂,說道:“認得史進么?”
智深笑道:“原來是史大郎!”兩個再翦拂了,同到林子裡坐定。
智深問道:“史大郎,自渭州別後,你一向在何處?”
史進答道:“自那日酒樓前與哥哥分手,次,日聽得哥哥打死了鄭屠,逃走去了,有緝捕的訪知史進和哥哥齎發那唱的金老,因此,小弟亦便離了渭州,尋師父王進。直到延州,又尋不著。回到北京住了幾時,盤纏使盡,以此來在這裡尋些盤纏。不想得遇哥哥。緣何做了和尚?”
智深把前面過的話從頭說了一遍。史進道:“哥哥既肚飢,小弟有乾肉燒餅在此。”便取出來教智深吃。史進又道:“哥哥有既包裹在寺內,我和你討去。若還不肯時,何不結果了那廝?”智深道:“是!”
當下和史進吃得飽了,各拿了器械,再回瓦官寺來。到寺,前看見那崔道成,邱小乙,二個兀自在橋上坐地。智深大喝一聲道:“你這廝們,來!來!今番和你斗個你死我活!”那和尚笑道:“你是我手裡敗將,如何再敢廝並!”智深大怒,輪起鐵禪杖,奔過橋來。生鐵佛生嗔,仗著朴刀,殺下橋去。智深一者得了史進,肚裡膽壯;二乃吃得飽了,那精神氣力越使得出來。兩個斗到八九合,崔道成漸漸力怯,只得走路。那飛天夜叉邱道人見了和尚輸了,便仗著朴刀來協助。這邊史進見了,便從樹林裡跳將出來,大喝一聲:“都不要走!”掀起笠兒,挺著朴刀,來戰邱小乙。四個人兩對廝殺。智深與崔道成正斗到深澗里,智深得便處,喝一聲“著”只一禪杖,把生鐵佛打下橋去。那道人見到了和尚,無心戀戰,賣個破綻便走。史進喝道:“那裡去!”趕上,望後心一朴刀,撲地一聲響,道人倒在一邊。史進踏入去,掉轉朴刀,望下面只顧肢察的搠。智深趕下橋去,把崔道成背後一禪杖。可憐兩個強徒,化作南柯一夢。智深史進把這邱小乙,崔道成,兩個屍首都縛了攛在澗里。
兩個再趕入寺里來,香積廚下拿了包裹。那幾個老和尚因見智深輸了去,怕崔道成,邱小乙,來殺他,自己都吊死。智深,史進,直走入方丈角門內看時,那個擄來的婦人投井而死;直尋到裡面八九間小屋,打將入去,並無一人,只見床上三四包衣服。史進打開,都是衣裳,包了些金銀,揀好的包了一包袱。尋到廚房,見魚及酒肉,兩個打水燒火,煮熟來,都吃飽了。兩個各背包裹,灶前縛了兩個火把,撥開火爐,火上點著,焰騰騰的,先燒著後面小屋;燒到門前,再縛幾個火把,直來佛殿下後檐點著燒起來,湊巧風緊,刮刮雜雜地火起,竟天價火起來。智深與史進看著,等了一回,四下都著了。
二人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俺二人只好撒開。”
二人廝趕著行了一夜。天色微明,兩個遠遠地見一簇人家,看來是個村鎮。兩個投那村鎮上來。獨木橋邊一個小小酒店,智深,史進,來到村中酒店內,一面吃酒,一面叫酒保買些肉來,借些米來,打火做飯。兩個吃酒,訴說路上許多事務。
吃了酒飯,智深便問史進道:“你今投那裡去?”史進道:“我如今只得再回少華山去奔投朱武等三人入了伙,且過幾時,卻再理會。”
智深見說了,道:“兄弟,也是。”便打開包裹,取些酒器,與了史進。
二人拴了包裹,拿了器械,還了酒錢。二人出得店門,離了村鎮,又行不過五七里,到一個三岔路口。
智深道:“兄弟,須要分手。洒家投東京去。你休相送。你到華州,須從這條路去。他日卻得相會。若有個便人,可通個信息來往。”史進拜辭了智深,各自分了路。
史進去了,只說智深自往東京,在路又行了八九日,早望見東京;入得城來,但見街坊熱鬧,人物喧譁;來到城中,陪個小心,問人道:“大相國寺在何處?”街坊人答道:“前面州橋便是。”智深提了禪杖便走,早進得寺來;東西廊下看時,徑投知客寮內去。道人撞見,報與知客。無移時,知客僧出來,見了智深生得兇猛,提著鐵禪杖,跨著戒刀。背著個大包裹,先有五分懼他。知客問道:“師兄何方來?”智深放下包裹,禪杖,唱個喏。知客回了問訊。
智深說道:“洒家五台山來。本師真長老有書在此,著俺來投上剎清大師長老處討個職事僧做。”
知客道:“即是真大師長老有書,合當同到方丈里去。”
知客引了智深,直到方丈,解開包裹,取出書來,拿在手裡。知客道:“師兄,你如何不知體面?即刻長老出來,你可解了戒刀,取出那七條坐具信香炷,禮拜長老使得。”
智深道:“你如何不早說!”隨即解了戒刀,包裹內取出信香一炷,坐具七條,半晌沒做道理處。知客又與他披了架裟,教他先鋪坐具。少刻,只見智清禪師出來。
知客向前稟道:“這僧人從五台山來,有真禪師書信在此。”
清長老道:“師兄多時不曾有法帖來。”知客叫智深道:“師兄,快來禮拜長老。”
只見智深卻把那炷香沒放處。知客忍不住笑,與他插在爐內。拜到三拜,知客叫住,將書呈上。清長老接書拆開看時,中間備細說著魯智深出家緣由並今下山投上剎之故,“萬望慈悲收錄,做個職事人員,切不可推故。此僧久後必當證果……”清長老讀罷來書,便道:“遠來僧人且去僧堂中暫歇,吃些齋飯。”
智深謝了。扯了坐具七條,提了包裹,拿了禪杖,戒刀,跟著行童去了。
清長老喚集兩班許多職事僧人,盡到方丈,乃云:“汝等眾僧在此,你看我師兄智真禪師好沒分曉!這個來的僧人原是經略府軍官,原為打死了人,落髮為僧,二次在彼鬧了僧堂,因此難著他。——你那裡安他不得,卻推來與我!——待要不收留他,師兄如此千萬囑付,不可推故;待要著他在這裡,倘或亂了清規,如何使得?”
知客道:“便是弟子們,看那僧人全不似出家人模樣。本寺如何安著得他!”都寺便道:“弟子尋思起來,只有酸棗門外退居廨宇後那片菜園時被營內軍健們並門外那二十來個破落戶侵害,縱放羊馬,好生羅噪。一個老和尚在那裡住持,那裡敢管他。何不教此人去那裡住持?倒敢管得下。”
清長老道:“都寺說得是。”教侍者去僧堂內客房裡,等他吃罷飯,便將他喚來。
侍者去不多時,引著智深到方丈里。
清長老道:“你既是我師兄真大師薦將來我這寺中掛搭,做個職事僧人員,我這敝寺有個大菜園在酸棗門外岳廟間壁,你可去那裡住持管領,每日教種地人納十擔菜蔬,餘者都屬你用度。”智深便道:“本師真長老著洒家投大剎討個職事僧做,卻不教僧做個都寺監寺,如何教洒家去管菜園?”
首座便道:“師兄,你不省得。你新來掛搭,又不曾有功勞,如何便做得都寺?這管菜園也是個大職事人員。”
智深道:“洒家不管菜園。殺也都寺,監寺!”
知客又道:“你聽我說與你。僧門中職事人員,各有頭項。且如小僧做個知客,只理會管待往來客官僧眾。至如維那,侍者,書記,首座;這都是清職,不容易得做。都寺,監寺,提點,院主;這個都是掌管常住財物。你才到得方丈,怎便得上等職事?還有那管藏的,喚做藏主;管殿的,喚做殿主;管閣的,喚做閣主;管化緣的,喚做化主;管浴堂的,喚做浴主;這個都是主事人員,中等職事。還有那管塔的塔頭,管飯的飯頭,管茶的茶頭,管東廁的淨頭與這管菜園的菜頭;這個都是頭事人員,末等職事。假如師兄,你管了一年菜園,好,便升你做個塔頭,又管了一年,好,升你做個浴主;又一年,好,才做監寺。”
智深道:“既然如此,也有出身時,洒家明日便去。”
清長老見智深肯去,就留在方丈里歇了。當日議定了職事,隨即寫了榜文,先使人去菜園裡退居廨宇內掛起庫司榜文,明日交割。當夜各自散了。
次早,清長老升法座,押了法帖,委智深管菜園。智深到座前領了法帖,辭了長老,背了包裹,跨了戒刀,提了禪杖,和兩個送入院的和尚直來酸棗門外廨宇里來住持。
且說菜園左近有二三十個賭博不成才破落戶潑皮,泛常在園內,盜菜蔬,靠著養身;因來偷菜,看見廨宇門上新掛一道庫司榜文,上說:“大相國寺仰委管菜園僧人魯智深前來住持,自明日為始掌管,並不許閒雜人等入園攪擾。”
那幾個潑皮看了,便去與眾破落戶商議,道:“大相國寺差一個和尚——甚么魯智深——來管菜園。我們趁他新來,尋一場鬧,一頓打下頭來,教那廝服我們!”
數中一個道:“我有一個道理。他又不曾認得我,我們如此便去尋得鬧?等他來時,誘他去糞窖邊,只做參賀他,雙手搶住腳,翻筋斗顛那廝上糞窖去,只是小耍他。”
眾潑皮道:“好!好!”商量已定,且看他來。
卻說魯智深來到退居廨宇內房中安頓了包裹,行李,倚了禪杖,掛了戒刀,那數個種地道人都來參拜了,但有一應鎖鑰盡行交割。那兩個和尚同舊住持老和尚相別了,盡必寺去。
且說智深出到菜園地上東觀西望,看那園圃。只見這二三十個潑皮拿著些果盒酒禮,都嘻嘻的笑道:“聞知師父新來住時,我們鄰舍街坊都來作慶。”
智深不知是計,直走到糞窖邊來。那伙潑皮一齊向前,一個來搶左腳,一個便搶右腳,指望來顛智深。
只教智深:腳尖起處,山前猛虎心驚;拳頭落時,海內蛟龍喪膽。
正是:方圓一片閒園圃,目下排成小戰場,那伙潑皮怎的來顛智深,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雖然金聖歎老爺子把水滸人物按他的好惡定了個級別,把武松、魯智深都定為“上上人物”,然而,這上上人物其實也有高下之別。金老爺子就認為魯智深“不知何故,看來便有不及武松處”,他認為魯智深雖“已是人中絕頂”,而武松更“直是天神”。可是,就我個人而言,卻總還覺得魯智深更惹人喜愛,推己及人,要說起<<水滸>>中最受普通大眾歡迎的人物形像,恐怕也還是非魯智深莫數。不信,咱們可以做做調查,相信在廣大網友心目中,打報不平、率性而為、豪勇傳萬里的“花和尚”之名,要更勝那個有仇必報的“打虎武松”一籌吧。所以,開篇,還是要從這魯智深寫起。
叛逆本是千年傳
香港一位作家說:<<臥虎藏龍>>的成功,在於其中對於玉嬌龍的叛逆形像的刻畫,正是這份對以李慕白為代表的舊體制的叛逆,才贏得了老外的認同,而這份叛逆,又是中國傳統小說中絕對不會有的。由此更推出中國文化的劣勢地位。
且慢且慢,誠然,<<臥虎藏龍>>是一部受老外推崇的影片,而其中玉嬌龍的叛逆角色,卻也是影片最亮的亮點。不過,憑什麼就說中國傳統小說中不會有叛逆的形像呢。叛逆這東西,也不是個什麼新鮮玩意兒,無非是對公認的習慣和制度的不認同而已嘛,人年輕時,多傾向叛逆,成年後,多歸於老成,又有什麼先進性可言呢。既然是公認的習慣和制度,那么自然是受到世俗所保護所提倡的,與在什麼樣的制度環境裡,恐怕沒什麼太大關係。而厭倦於傳統禮教的人們,自然就對叛逆格外嚮往。中國的古典小說里,叛逆的形像比比皆是:大鬧天宮的孫悟空,是不是對皇權、神權的一種叛逆?“削骨還父,剔肉還母”的哪吒,是不是對父權的一種叛逆?再加白蛇小青、陳香、楊戩,甚至柳毅、羅成,要說他們這些人物形像身上沒有閃動著一星一點的反抗之光,又有幾個人能信呢。而佐羅、羅賓漢、<<三劍客>>故事裡的主角們,可有一個半個,在叛逆之路上,能挑戰中國傳統小說中的這些對手,甚而超乘而上的嗎?
更不要說這一位<<水滸傳>>中的魯智深了。
他是一部屬於造反者的小說中,真正最有叛逆精神的一個。且不說那些好漢,除了晁天王吳用幾個為了一世快活主動出擊了一把,剩下的,個個都是被情節推動,身不由己,能有幾個像魯智深這般痛快淋漓,作主動推進故事發展的人呢。魯達出場,只聽得史進名字,便引為至交。史進何許人?不過一“每日只是打熬氣力”、“射弓走馬”、“不肯務農”、勾結賊寇,燒了史家莊的叛逆後生罷了。正所謂惺惺相惜,魯達心中若無這份叛逆,又豈能與史進為伍?魯達喜者何人?爽利、通達、藝高、善良、叛逆之輩也。前後出場的史進與李忠,恰是兩個對比,史進爽快而李忠猥瑣、史進藝高而李忠力弱,而李忠更欠缺史進的那份叛逆之心,兩相比較,魯達心中,自是喜惡有別。即便後來到了大相國寺,他制服了酸棗們外的那些潑皮無賴,卻也與他們關係甚好,為何?他們雖不藝高,然而性情卻與叛逆的魯達有幾分默契。
性格決定命運。魯達聽得金翠蓮苦事,便一意要出頭,正是急公好義,然而以他提轄身份,又豈不能在體制內解決問題呢?即便是把金家父女送走,與鄭屠理論一番,想來那鄭屠“狗一般的人”,情屈力弱,又怎么真敢跟經略相公帳下的提轄老爺叫板?小說作者卻要魯達計不出此,一是要他做出些事來,才好有日後的轟轟烈烈的花和尚,二是早已把他定位成制度外的行義之人的代表、叛逆者中最主動的。倘是定要他尋規蹈矩,計算得失,豈不辜負魯智深心中這一股涌動的義憤與叛逆?來去萬里無牽掛
有人以為,魯達會打死鎮關西,是因他看不起比他社會地位低的鄭屠。然而,我以為不羈的魯達心中,卻絕沒有那條世俗的階級之線。莫道他打鄭屠,打客店小二便是看不起下層人民,地位更為低微者如酸棗門外的潑皮、金翠蓮父女,魯達尚可善待;而地位高若高俅父子、華州太守,誰又能說魯達不敢去碰碰呢。梁山的造反隊伍里,魯智深的反叛調門似乎沒有那個喊著要“殺上東京”,奪了皇帝“鳥位”的李逵高,然而,李逵之心蒙昧而好殺,有過者殺無過者亦殺。<<水滸>>中種種不是,皆是高俅蔡京等奸臣以下而至市井之徒造就,倘真把那個道君皇帝宋徽宗放去做鄭屠、高俅父子、賀太守一干人等的醜事,那時節,魯智深也未嘗不會提條禪杖叫嚷打去東京。“就比俺的直裰,染做皂了,洗殺怎得乾淨!”這番話,是魯智深對他所叛逆的那個體制的做下的最好註腳,倘若直裰的領子也“染做皂了”,智深自然也不會對“洗殺乾淨”抱任何希望。他才不執著於這類世俗想法。
作者為魯智深配備的武器與神力,同樣也有著這份叛逆不羈精神的體現。智深去打禪杖,只要“打一條重一百斤的”。鐵匠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重。”智深焦燥道:“俺便不及關王?他也只是個人。”古典小說中英雄人物對兵器重量提出要求的情節不少,而獨這個要與關王比肩的情節,卻如許清楚地表達了作者或大多數讀者對魯智深寄予的期望。以後魯智深“禪杖打開生死路”、“快刀斬盡不平人”,禪杖、戒刀,更成了這個天地不怕的花和尚的符號。那個“倒拔垂楊柳”的情節,也有著如孫悟空大鬧東海般,翻覆天地的象徵意義。
對魯智深的不羈形像的刻畫,最高潮的段落,自然是醉打山門,這一場,打的不是真實的敵人,而是那個魯智深背反的現實社會所投射出的影像。這個虛擬的戰鬥,卻更勝過真實的戰鬥場景,壞山亭、打金剛,“直饒揭帝也難當,便是金剛須拱手”,那份豪氣,絕不輸了“強者為尊應讓我,英雄至此敢爭先”的孫大聖,又豈是玉嬌龍的那個拔寶劍戰江湖群雄的場景能比?
紅樓夢中薛寶釵在賈母生日點了出<<魯智深醉鬧五台山>>並非只是為了讓老太太看個熱鬧,她更是欣賞其中的<<寄生草>>:“漫拭英雄淚,相隨處士家。謝恁個慈悲剃度蓮台下。罷,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去討煙蓑雨笠卷單行?敢辭卻芒鞋破缽隨緣化。”只此一節,這個養在深閨的薛寶釵,倒與那萬里隨緣化的花和尚,有了共鳴,只此一節,這個心思玲瓏的薛寶釵,就該在一本<<情僧錄>>的奇女子中,名排第一。傳統體制下生活已久的人們,自然就更喜歡看到那些叛逆不羈的“無牽掛”的藝術形像,原不必牽強於東方西方文化制度之別,原不必拘泥於身份教育之別。殺人放火實不易
魯智深在隨宋江受招安、征遼得勝後重返五台山參禪。參拜了剃度他出家的智真長老後,長老道:“徒弟一去數年,殺人放火不易!”叛逆的智深至此卻是默然。可是後悔?又可是超然?各位讀者自有自己的見解。然而,一本<<水滸傳>>,能寫出一個以和尚而造反,又要“殺人放火”,又要“得成正果”,又要為廣大讀者喜愛的藝術形像,確是“不易”。<<水滸>>雖是一本反傳統的書,卻又是一部為大眾喜聞樂見的書,它無法完全顛覆讀者固有的道德觀念。綠林好漢,雖可殺人放火,然傷及無辜,則難令人愛敬;強項豪傑,雖有力如虎,然若欺凌弱小,則為人不齒;出家僧道,雖是影占身形、只為跳出俗世律法之外,然若行苟且不堪之舉,則流為齷齪賊人。凡此種種,正非“花和尚”所為,正是“花和尚”所要剷除的敵人,而受人喜愛的“花和尚”形像,則在“殺人放火”的過程中“修成正果”;一部<<水滸>>,更是將一群在制度以外行“忠義”之事的好漢的故事,在矛盾中展開。在表面看似矛盾的事物背後,清楚而確定的統一關係,卻不曾動搖。要做到這點,著實“不易”。在早於<<水滸傳>>的<<大宋宣和遺事>>和<<宋江三十六人贊>>中,魯智深的出家與造反過程都語焉不詳,其後的元雜劇中,以魯智深為主人公的劇目也幾乎沒有。而到了<<水滸傳>>中,魯達則因路見不平打死鎮關西而出家,因性情粗直醉打山門而不得不離開五台山去東京,因保護林沖而忤怒高俅上二龍山起義,因救桃花山、白虎山以至少華山的史進而至梁山聚義。如此,智深的形像一躍變為助弱鋤強的典型,在<<水滸傳>>影響下的明代以後的戲劇和民間曲藝中,以魯智深為主角或與他有關的劇目、段落諸如<<虎囊彈>>、<<野豬林>>等都成為了水滸故事的重頭。這自然是<<水滸傳>>作者的寫作技法與大眾的普遍意識相結合產生的結果。
哲學的主題,往往是尋找兩種對立事物間的關係,好比物質與精神、表象與意志、生與死;辯證法無時不強調“對立統一”的所謂“辯證關係”;禪宗的<<壇經>>在結末部分聲明說法之妙在於“動用三十六對”、“出語盡雙”,所謂“三十六對”,正是矛盾對立的兩方如“色與空”、“動與靜”、“清與濁”、“凡與聖”、“僧與俗”之間的關係--<<哈姆萊特>>中最經典的台詞,也不過體現年輕的王子在“TOBE”和“NOTTOBE”之間的痛苦抉擇;而大字不識的魯智深,卻只大喝一聲“教你認的洒家”,便一往無前地在矛盾中“踏將來”,修成吃齋念佛的僧人尚且不能修成的正果。所謂“淫性本是淨性因,除淫即是淨性身”,也可以說“惡性本是善性因,除惡即是善性身”,魯智深之能修成正果,在受“禪”的影響頗深的中國社會,又何嘗意外--“除惡”即是“行善”。
大道原自此中來
智深有一身勇力,卻不曾行欺壓良善之事,不拘禮法,卻不能容他人橫行為惡,名叫“花和尚”,卻絕不行苟且之事。鄭屠、周通、崔道成、丘小乙、高衙內、董超、薛霸、賀太守,不論位階高低,不論同道與否,不論同己利害相關與否,哪個行惡,便與他為敵。如此一念除惡,殺人即是修行。然而日後修佛參禪者,卻往往只能看到智深吃酒使性,以為這便是隨性,可得真果。就連為水滸作注,最為推崇魯智深的李贄,也以為“魯智深吃酒打人,無所不為,無所不做”,“所以到底成了正果”。不僅如此,為李抄書的一個和尚,把魯智深當作自己的偶像,凡事皆學他模樣,因小事與人爭執也道:卻來撩撥洒家。這真真是本末倒置緣木求魚了。世間叛逆者多而能行善者少,有心參禪者多而能成魯智深者無, “臂負千斤扛鼎力,天生一片殺人心”全不打緊,打緊的是那份坐在小二門口等金家父女遠去的真切情懷,打緊的是在桃花村打退周通後劉太公央求救護時智深說道:“什麼閒話!俺死也不走。”時的那份執著,打緊的是在瓦罐寺聽得老和尚們三日沒飯吃便自己也停了不喝粥的那一點仁念,打緊的是“萬里曾將壯士尋”為救護林沖大鬧野豬林時的那份粗中有細。
魯智深的行善,但憑一心,絕無他念。也正因如此,他救人之時,往往反不能救徹。救得金翠蓮父女,卻害得自己無處投奔;救得劉太公父女,令周通“折箭為誓”,卻因看不慣周李為人私逃下山,難能保周通不再去騷擾劉太公或其它良善之民;武松夜走蜈蚣嶺,救得被擄婦人,與她賊人錢財令她逃命,救得何其完美,智深火燒瓦罐寺,卻鬧得被擄婦人與被脅迫的和尚個個自盡而亡;救得林沖野豬林,救不得林沖草料場;為救史進,陷了自己,也救不到玉嬌枝。然而卻是這份“無他念”,才更令這個形像,遠比後來聲言“替天行道,保境安民”“共存忠義於心,同著功勳於國”的宋公明來得真實而可愛得多。也恰合了佛法所言“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 作為“不見自性外覓佛,起心總是大痴人”的魯智深,在水滸書中雖與他人一樣是天星下凡,他的稱號卻是“天孤星”,--大道孤然,最終成了其他人不能成的佛。
前面提及的那個為李贄抄書的和尚,在後來受到管束以後曾經慨嘆,魯智深尚且有一個可以容他的智真長老,為何世間就沒有能容我的人呢。然而,世間何曾真有能被接納的魯智深,魯智深又何曾真有過一個能容他的世間呢。只為了隨性,經略相公處不能容,趙員外處不能容,五台山不能容,大相國寺不能容,最後,直至宋江的梁山、或招安後的朝廷,又有哪裡能容得下這尊“真佛”?錢塘江畔,萬馬潮聲來時,不識文字的魯智深寫下“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枷,這裡扯斷玉瑣。咦!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的頌子騰然而去。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咄!解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那能“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的至為可貴的東西,又何嘗難以理解。憨直男兒,讀傳至此,能不有淚如傾。
回評
吾前言,兩回書不欲接連都在叢林,因特幻出新婦房中銷金帳里以間隔之,固也;然惟恐兩回書接連都在叢林,而必別生一回不在叢林之事以間隔之,此雖才子之才,而非才子之大才也。夫才子之大才,則何所不可之有?
前一回在叢林,後一回何妨又在叢林?不寧惟是而已,前後二回都在叢林,何妨中間再生一回復在叢林?夫兩回書不欲接連都在叢林者,才子教天下後世以避之法也。若兩回書接連都在叢林,而中間反又加倍寫一叢林者,才子教天下後世以犯之之法也。雖然,避可能也,犯不可能也,夫是以才子之名畢竟獨歸耐庵也。
吾讀瓦官一篇,不勝浩然而嘆。嗚呼!世界之事亦猶是矣。耐庵忽然而寫瓦官,千載之人讀之,莫不盡見有瓦官也。耐庵忽然而寫瓦官被燒,千載之人讀之又莫不盡見瓦官被燒也。然而一卷之書,不盈十紙,瓦官何因而起,瓦官何因而倒,起倒只在須臾,三世不成戲事耶?又攤書於几上,人憑几而讀,其間面與書之相去,蓋未能以一尺也。此未能一尺之間,又蕩然其虛空,何據而忽然謂有瓦官,何據而忽然又謂燒盡,顛倒畢竟虛空,山河不又如夢耶?嗚呼!以大雄氏之書,而與凡夫讀之,則謂香風萎花之句,可入詩料。
以北《西廂》之語而與聖人讀之,則謂“臨去秋波”之曲可悟重玄。夫人之賢與不肖,其用意之相去既有如此之別,然則如耐庵之書,亦顧其讀之之人何如矣。夫耐庵則又安辯其是稗官,安辯其是菩薩現稗官耶?
一部《水滸傳》,悉依此批讀。
通篇只是魯達紀程圖也。乃忽然飛來史進,忽然飛去史進者,非此魯達於瓦官寺中真了不得,而必藉助於大郎也。亦為前者渭州酒樓三人分手,直至於今,都無下落,昨在桃花山上雖曾收到李忠,然而李忠之與大郎,其重其輕相去則不但丈尺而已也。乃今李忠反已討得著實。而大郎猶自落在天涯,然則茫茫大宋,斯人安在者乎?況於過此以往,一到東京,便有豹子頭林沖之一事,作者此時即通身筆舌,猶恨未及,其何暇更以閒心閒筆來照到大郎也?不得已,因向瓦官寺前穿插過去。嗚呼!誰謂作史為易事耶!
真長老云:便打壞三世佛,老僧亦只得罷休。善哉大德!真可謂通達罪福相,遍照於十方也。若清長老則云:侵損菜園,得他壓伏。嗟乎!以菜園為莊產,以眾生為怨家,如此人亦復匡徒領眾,儼然稱師,殊可怪也。夫三世佛之與菜園,則有間矣。三世佛猶罷休,則無所不罷休可知也;菜園猶不罷休,然而如清長老者,又可損其毫毛乎哉!作者於此三致意焉。以真入五台,以清占東京,意蓋謂一是清涼法師,一是鬧熱光棍也。
此篇處處定要寫到急殺處,然後生出路來,又一奇觀。
此回突然撰出不完句法,乃從古未有之奇事。如智深跟丘小乙進去,和尚吃了一驚,急道:“師兄請坐,聽小僧說。”此是一句也。卻因智深睜著眼,在一邊夾道:“你說!你說!”於是遂將“聽小僧”三字隔在上文,“說”字隔在下文,一也。智深再回香積廚來,見幾個老和尚“正在那裡”怎么,此是一句也,卻因智深來得聲勢,於是遂於“正在那裡”四字下,忽然收住,二也。林子中史進聽得聲音,要問姓甚名誰,此是一句也,卻因智深斗到性發,不睬其問,於是“姓甚”已問,“名誰”未說,三也。凡三句不完,卻又是三樣文情,而總之只為描寫智深性急,此雖史遷,未有此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