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三山聚義打青州 眾虎同心歸水泊
簡介
楊志主張聯合梁山泊宋江一起攻打青州,宋江答應出兵。
宋江、吳用、花榮設計擒獲呼延灼。宋江為之去縛,聲稱權借水泊避難,只待朝廷招安,呼延灼願留山寨,引得幾個頭領假裝逃回城裡,殺了慕容知府,桃花、二龍同歸梁山。
魯智深和武松去少華山請史進入伙,史進被華州賀太守拿在牢里。魯智深去救,被賀太守擒拿。
正文
話說武松引孔亮拜告魯智深,楊志求救哥哥孔明並叔叔孔賓,魯智深便要聚集三山人馬前去攻打。楊志道:‘若要打青州,須用大隊軍馬,方可得濟。俺知梁山泊宋公明大名,江湖上都喚他做及時雨宋江,更兼呼延灼是他那裡讎人。俺們弟兄和孔家弟兄的人馬,都並做一處;洒家這裡,再等桃花山人馬齊備,一面且去攻打青州。孔亮兄弟,你親身星夜去梁山泊請下宋公明來併力攻城,此為上計。亦且宋三郎與你至厚。你們弟兄心下如何?’魯智深道:‘正是如此。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會。眾人說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至天下聞名。前番和花知寨在清風山時,洒家有心要去和他廝會。及至洒家去時,又聽得說道去了;以此無緣,不得相見。孔亮兄弟,你要救你哥哥時,快親自去那裡告請他來。洒家等先在這裡和那撮鳥廝殺!’孔亮交付小嘍羅與了魯智深,只帶一個伴當,扮做客商,星夜投梁山泊來。且說魯智深、楊志、武松二人去山寨里喚將施恩,曹正,再帶一二百人下山來相助。桃花山李忠、周通,得了訊息,便帶本山人馬,盡數點起,只留三五十個小嘍羅看守寨柵,其餘都帶下山來青州城下聚集,一同攻打城池,不在話下。

卻說孔亮自離了青州,迤邐來到梁山泊邊催命判官李立酒店裡買酒吃,問路。李立見他兩個來得面生,便請坐地地問道:‘客人從那裡來?’孔亮道:‘從青州來。’李立問道:‘客人要去梁山泊尋誰?’孔亮答道:‘有個相識在山上,特來尋他。’李立道:‘山上寨中都是大王住處。你如可去得!’孔亮道:‘便是要尋宋大王。’李立道:‘即是來尋宋頭領,我這裡有分例。’便叫火家快去安排分例酒來相待。孔亮道:‘素不相識,如何見款?’李立道:‘客官不知:但是來尋山寨頭領,必然是社火中人故舊交友,豈敢有失支應?便當去報。’孔亮道:‘小人便是白虎山前莊戶孔亮的便是。’李立道:‘曾聽得宋公明哥哥說大名來,今日且喜上山。’二人飲罷分例酒,隨即開窗,就水亭上放了一枝響箭,見對港蘆葦深早有小嘍羅棹過船來,到水亭下。李立便請孔亮下了船,一同搖到金沙灘上岸,同上關來。孔亮看見三關雄壯,槍刀劍如林,心下想道:‘聽得說梁山泊興旺,不想做下這等大事業!’已有小嘍羅先去報知,宋江慌忙下來迎接。孔亮見了,連忙下拜。宋江問道:‘賢弟緣何到此?’孔亮拜罷,放聲大哭。宋江道:‘賢弟心中有何危厄不決之難,但請盡說不妨。便當不避水火,一力與汝相助。賢弟且請起來。’孔亮道:‘自從師父離別之後,老父亡化,哥哥孔明與本鄉上戶爭些閒氣起來,殺了他一家老小,官司來捕捉得緊;因此反上白虎山,聚集五七百人,打家劫舍。青州城裡卻有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了,重枷釘在獄中,因此,我弟兄兩個去打城子,指望取叔叔孔賓。誰想去到城下,正撞了那個使雙鞭的呼延灼。哥哥與他交鋒,致被他捉了,解送青州,下在牢里,存亡未保。小弟又被他追殺一陣。次日,正撞著武松,他便引我去拜見同伴的;一個是花和尚魯智深,一個是青面獸楊志。他二人一見如故,便迥議救兄一事。他道:‘我請魯、楊二頭領並桃花山李忠、周通聚集二山人馬攻打青州。你可連夜快去梁山泊內告你師父宋公明來救你叔兄兩個。’以此今日一逕到此。’宋江道:‘此是易為之事,你且放心。’宋江便引孔亮參見晁蓋、吳用、公孫勝,並眾頭領,備說呼延灼走在青州,投奔慕容知府,今來捉了孔明,以此孔亮來到,懇告求救。晁蓋道:‘既然他兩處好漢尚兀自仗義行仁,今者,三郎和他至愛交友,如何不去?——三郎賢弟,你連次下山多遍,今番權且守寨,愚兄替你走一遭。’宋江道:‘哥哥是山寨之主,不可輕動。這個是兄弟的事。既是他遠來相投,小可若是不去,恐他兄弟們心下不安;小可情願請幾位弟兄同走一遭。’說言未了,廳上廳下一齊都道:“願效犬馬之勞,跟隨同去。”
宋江大喜,當日設筵管待孔亮。飲筵中間,宋江喚鐵面孔目斐宣定撥下山人數,分作五軍起行:前軍便差花榮、秦明、燕順、王矮虎,開路作先鋒;第二隊便差穆弘、楊雄、解寶;中軍便是主將宋江、吳用、呂方、郭盛;第四隊便是朱仝、柴進、李俊、張橫;後軍便差孫立、楊林、歐鵬、凌振、催軍作合後。梁山泊點起五軍,總計二十個頭領,馬步軍兵三千人馬。其餘頭領,自守晁蓋守把寨柵。
當下宋江別了晁蓋,自同孔亮下山前進。所過州縣,秋毫無犯。已到青州,孔亮先到魯智深等軍中報知,眾好漢安排迎接。宋江中軍到了,武松引魯智深、楊志、李忠、周通、施恩、曹正,都來相見了。宋江讓魯智深坐地。魯智深道:“久聞阿哥大名,無緣不曾拜會,今日且喜認得阿哥。”宋江答道:“不才何足道哉!江湖上義士甚稱吾師清德;今日得識慈顏。平生甚幸。”楊志起身再拜道:“楊志舊日經過梁山泊,多蒙山寨重義相留:為是洒家愚迷,不曾肯住。今日幸得義士壯觀山寨。此是天下第一好事。”宋江答道:“制使威名,播於江湖,只恨宋江相見太晚!”魯智深便令左右置酒招待,一一相見了。
次日,宋江問青州一節,近日勝敗如何。楊志道:“自從孔亮去了,前後也交鋒三五次,各無輸贏。如今青州只憑呼延灼一個;若是拿下此人,覷此城子,如湯潑雪”。吳學究笑道:“此人不可力敵,可用智擒。”宋江道:“用何智可獲此人?”吳學究道:“只除如此如此”宋江大喜道:“此計大妙!”當日分撥了人馬。
次早起軍,前到青州城下,四面盡著軍馬圍住,擂鼓搖旗吶喊弱戰。城裡慕容知府見報,慌忙教請呼延灼商議道:“今次群賊又去報知梁山泊宋江到來,似此如之奈何?”呼延灼道:“恩相放心。群賊到來,先失地利。這廝們只好在水泊里張狂,今卻擅離巢穴,一個來捉一個,那廝們如何施展得?請恩相上城看呼延灼廝殺。”呼延灼連忙披掛衣甲上馬,叫開城門,放下吊橋,領了一千人馬,近城擺開。宋江陣中一將出馬。那人手舞狼牙棍,厲聲高罵知府:“濫官害民賊徒!把我全家誅戮,今日正好報仇雪恨!”慕容知府認得秦明,便罵道:“你這廝是朝廷命官,國家不會負你,緣何便敢造反?若拿住你時,碎屍萬段!呼將軍,可先下手拿這賊!”呼延灼聽了,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秦明。秦明也出馬,舞動狼牙大棍來迎呼延灼。二將交馬,正是對手,直斗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
慕容知府見斗得多時,恐怕呼延灼有失,慌忙鳴金,收軍入城。秦明,也不追趕,退回本陣,宋江教眾頭領軍校且退十五里下寨。
卻說呼延灼回到城中,下馬來見慕容知府,說道:“小將正要取那秦明,恩相如可收軍?”知府道:“我見你鬥了許多合,但恐勞困:因此收軍暫歇。秦明那廝原是我這裡統制,與花榮一同背反,這廝亦不可輕敵”。呼延灼道:“恩相放心,小將必要擒此背義之賊!適間和他斗時,棍法已自亂了。來日教恩師看我立斬此賊!”知府道:“既是將軍如此英雄,來日若臨敵之時,可殺開條路,送三個人出去:一個教他去東京求救;兩個教他去鄰近府州會合起兵,相助剿捕”。呼延灼道:“恩相高見極明。”當日知府寫了求救文書,選了三個軍官,都齎發了當。
只說呼延灼回到歇處,卸了衣甲暫歇,天色未明,只聽得軍校來報:“城北門外土坡上有三騎私自在那裡觀望:中間一個穿紅袍騎白馬的;兩邊兩個。只認右邊那個是小李廣花榮,左邊那個道裝打扮。”呼延灼道:“那個穿紅的是宋江了。道裝的必是軍師吳用。你們休驚動了他,便點一百馬軍,跟我捉這三個!”呼延灼連忙披掛上馬,提了雙鞭,帶領一百餘騎軍馬,悄悄地開了北門,放下吊橋,引軍趕上坡來,只見三個正自呆了臉看城。呼延灼拍馬上坡,三個勒轉馬頭,慢慢走去。呼延灼奮力趕到前面幾株枯樹邊廂,只見三個齊齊的勒住馬。呼延灼方才趕到枯樹邊,只聽得吶聲喊。呼延灼正踏著陷坑,人馬都跌將下坑去了。兩邊走出五六十個撓鉤手,先把呼延灼鉤起來,綁縛了去,後面牽著那匹馬。其餘馬軍趕來,花榮射倒當頭五七個,後面的勒轉馬一哄都走了。
宋江回到寨里,那左右群刀手卻把呼延灼推將過來。宋江見了,連忙起身,喝叫快解了繩索,親自扶呼延灼上帳坐定。宋江拜見。呼延灼道:“何故如此?”宋江道:“小可宋江怎敢背負朝廷?蓋為官吏污濫,威逼得緊,誤犯大罪,因此權借水泊里隨時避難,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動將軍,致勞神力。實慕將軍虎威,今者誤有冒犯切乞恕罪。”呼延灼道:“被擒之人,萬死尚輕,義士何故重禮陪話?”宋江道:“量宋江怎敢壞得將軍性命?皇天可表寸心。只是懇告哀求。”呼延灼道:“兄長尊意莫非教呼延灼往東京告請招安,到山赦罪?”宋江道:“將軍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廝是心地偏窄之徒,忘人大恩,記人小過。將軍折了許多軍馬錢糧,他如何不見你罪責?如今韓滔、彭屺、凌振,已多在敝山入伙。倘蒙將軍不棄山寨微賤,宋情願讓位與將軍;等朝廷見用,受了招安,那時盡忠報國,未為晚矣。呼延灼沈吟了半晌,一者是宋江禮數甚恭,二者見宋江語言有理,嘆了一口氣,跪下在地道:“非是呼延灼不忠於國,實感兄長義氣過人,不容呼延灼不依!願隨鞭鐙,決無還理。”宋江大喜,請呼延灼和眾頭領相見了。叫問李忠、周通討這匹踢雪騅馬還將軍坐騎。
眾人再議救孔明之計。吳用道:“只除非教呼延將軍賺開城門,唾手可得。──更兼絕了這呼灼將軍念頭。”宋江聽了,來與呼延灼陪話道:“非是宋江貪劫城池,實因孔明叔侄陷在縲紲之中,非將軍賺開城門,必不可得。”呼延灼答道:“小弟既蒙兄長收錄,理當效力。”當晚點起秦明、花榮、孫立、燕順、呂方、郭盛、解珍、解寶、歐鵬、王英:十個頭領,都扮作軍士模樣,跟了呼延灼,共是十一騎軍馬,來到城邊,直至壕塹上,大呼:“城上開門!我逃得性命回來!”城上人聽得是呼延灼聲音,慌忙報與慕容知府。此時知府為折了呼延灼,正納悶間,聽得報說呼延灼逃得回來,心中歡喜,連忙上馬,奔到城上;望見呼延灼有十數騎馬跟著,又不見面顏,只認得呼延灼聲音。知府問道:“將軍如何走得回來?”呼延灼道:“我被那廝的陷坑捉了我寨里,卻有原跟我的頭目,暗地盜這匹馬與我騎,就跟我來了。”知府只聽得呼延灼說了,便叫軍士開了城門,放下吊橋。十個頭領跟到城門裡,迎著知府,早被秦明一棍,把慕容知府打下馬來。解珍、解寶便放起火來;歐鵬、王矮虎,奔上城把上軍士殺散。宋江大隊人馬,見城上火起,一齊擁將入來。宋江急急傳令:休教殘害百姓,且收倉庫錢糧。就大牢里救出孔明並他叔叔孔賓一家老小,便教救滅了火,把慕容知府一家老幼,盡皆斬首,抄扎家私,分賞眾軍。天明,計點在城百姓被火燒之家,給散糧米救濟。把府庫金帛,倉廒米糧,裝載五六百車;又得了二百餘匹好馬;就青州府里,做個慶喜筵席,請三山頭領同歸大寨。李忠、周通、使人回桃花山盡數收拾人馬錢糧下山,放火燒毀寨柵。魯智深也使施恩,曹正,回二龍山與張青,孫二娘,收拾人馬錢糧,也燒了寶珠寨柵。數日之間,三山人馬都皆完備。
宋江領了大隊人馬,班師回山;先叫花榮,秦明,呼延灼、朱仝,四將開路。所過州縣,分毫不擾。鄉村百姓,扶老挈幼,燒香羅拜迎接,數日之間,已到梁山泊邊。眾多水軍頭領具舟迎接。晁蓋引領山寨馬步頭領,都在金沙灘迎接,直到大寨,向聚義廳上,列位坐定。大排筵席,慶賀新到山寨頭領。呼延灼、魯智深、楊志、武松、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李忠、周通、孔明、孔亮:共十二位新上山頭領。坐間林沖說起相謝魯智深相救一事。魯智深動問道:“洒家自與教頭別後,無日不念阿嫂,近來有信息否?”林沖道:“自火拚王倫之後,使人回家搬取老小,已知拙婦被高太尉所逼,隨即自縊而死;妻父亦為憂疑染病而亡”。楊志舉起舊日王倫手內山前相會之事。眾人皆道:“此皆注定,非偶然也!”晁蓋說起黃泥岡劫取生辰綱一事,眾皆大笑。次日輪流做筵席,不在話下。
且說宋江見山寨又添了許多人馬,如何不喜,便叫湯隆做鐵匠總管,提督打造諸般軍器並鐵葉連環甲等;侯健管做旌旗袍服總管,添造三才九曜四斗五方二十八宿等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旗,黃金白旄,朱纓早蓋;山邊四面築起墩台,重造西路二處酒店,招接往來上山好漢,一就探聽飛報軍情。顧大嫂夫婦看守;山東路酒店依舊朱貴,樂和;山北路酒店還是李立,時遷。三關上添造寨柵,分調頭看守,部領已定,各各遵依,不在話下。
忽一日,花和尚魯智深來對宋江明道:“智深有個相識,是李忠兄弟徒弟,喚叫九紋龍史進,見在華州華陰縣少華山上,和那一個神機軍師朱武,又有一個跳澗虎陳達,一個白花蛇楊春,四個在那裡聚義。洒家嘗思念他。自從瓦官寺與他別了,無一日不在心上。今洒家要去那裡探望一遭,就取他四個同來入伙,未知尊意如何?”宋江道:“我也曾聞得史進大名,若得吾師請他來,最好。雖然如此,不可獨自行,可煩武松兄弟相伴走一遭:他是行者,一般出家人。正好同行。”
武松應道:“我和師兄去。”當日便收拾腰包行李。魯智深只做禪和子打扮,武松裝做隨侍行者。兩個相辭了眾頭領下山,過了金沙灘,曉行夜住,不止一日,來到華州華陰縣界,逕投少華山來。且說宋江自魯智深,武松去後,一時容他下山,常自放心不下;便喚神行太保戴宗隨後跟來探聽訊息。
再說魯智深兩個來到少華山下,伏路小嘍羅出來攔住,問道:“你兩個出家人那裡來?”武松便答道:“這山上有史大官人麽?”小嘍羅說道:“既是要尋史大王的,且在這裡少等。我上山報知,頭領便下來迎接。”武松道:“你只說魯智深到來相探。”小嘍羅去不多時,只見神機軍師朱武並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三個下山來接魯智深,武松,卻不見有史進。魯智深便問道:“史大官人在那裡?卻如何不見他?”朱武近前上覆道:“吾師不是延安府魯提轄麽?”魯智深道:“洒家便是。這行者便是景陽岡打虎都頭武松。”三個慌忙翦拂道:“聞名久矣!聽知二位在二龍山紮寨,今日緣何到此?”魯智深道:“我們如今不在二龍山了,投托梁山泊宋公明大寨入伙,今者特來尋史大官人。”朱武道:“既是二位到此,且請到山寨中,容小可備細告訴。”魯智深道:“有話便說。史家兄弟又不見,誰鳥耐煩到你山上去!”武松道:“師兄是個急性的人,有話便說甚好。”朱武道:“小人等三個在此山寨,自從史大官人上山以後,好生興旺。近日史大官人下山,因撞見一個畫匠,原是北京大名府人氏,姓王,名義;因許下西嶽華山金天聖帝廟內裝畫影壁,前去還願。因為帶將一個女兒,名喚玉嬌枝同行,卻被本州賀太守,原是蔡太師門人;那廝為官貪濫,非理害民。一日因來廟裡行香,不想見了玉嬌有些顏色,累次著人來說,要取他為妾。王義不從,太守將他女兒強奪了去,卻把王義剌配遠惡軍州。路過這裡,正撞見史大官人,告說這件事。史大官人把王義救在山上,將兩個防送公人殺了,直去府里要行刺賀太守;被人知覺,倒吃拿了,見監在牢里。又要聚起軍馬,掃蕩山寨。我等正在這裡無計可施!”魯智深聽了道:“這撮鳥敢如此無禮物倒恁麽利害!洒家便去結果了那廝!”朱武道:“且請二位到寨里商議。”魯智深立意不肯。武松一手挽住禪杖,一手指著道:“哥哥不見日色已到樹梢盡頭?”魯智深看一看,吼了一聲,憤著氣,只得都到山寨里坐下。朱武便叫王義出來拜見,再訴太守貪酷害民,強占良家女子。三人一面殺牛宰馬,管待魯智深,武松。魯智深道:“史家兄弟不在這裡,酒是一滴不吃!要便睡一夜,明日卻去州里打死那廝罷!”武松道:“哥哥不得造次。我和你星夜回梁山泊去,報宋公明,領大隊人馬來打華州,方可救得史大官人。”魯智深叫道:“等我們去山寨里叫得人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那裡去了!”武松道:“便打殺了太守也怎地救得史大官人?武松卻決不肯放哥哥去。”朱武又勸道:“師兄且息怒。武都頭實論得是。”魯智深焦躁起來,便道:“都是你這般性慢,直娘賊送了我史家兄弟!只今性命在他人里,還要飲酒細商!”眾人那裡勸得他呷一半盞。當晚和衣歇宿,明早,起個四更,提了禪杖,帶了戒刀,不知那裡去了。武松道:“不聽人說,此去必然有失。”朱武隨即差兩個精細小嘍羅前去打聽訊息。
卻說魯智深奔到華州城裡,路傍借問州衙在那裡。人指道:“只過州橋,投東便是。”魯智深卻好來到浮橋上,只見人都道:“和尚且躲一躲,太守相公過來!”魯智深道:“我正要尋他,卻正好撞在洒家手裡!那廝多敢是當死!”賀太守頭踏一對對擺將過來,看見太守那乘轎子,卻是媛轎;轎窗兩邊,各有十個虞候簇擁著,人人手執鞭槍鐵鏈,守護兩下,魯智深看了尋思道:“不好打那撮鳥;若打不著,倒吃他笑!”賀太守卻在轎窗眼裡,看見了魯智深欲進不進,過了渭橋,到府中下了轎便叫兩個虞候分付道:“你與我去請橋上那個胖大和尚到府里赴齋。”虞候領了言語,來到橋上,對魯智深道:“太守相公請你赴齋。”魯智深想道:“這廝合當死在洒家手裡!我卻才正要打他,只怕打不著,讓他過去了。我要尋他,他卻來請洒家!”魯智深便隨了虞候逕到府里。太守己自分付下了,一見魯智深進到廳前,太守叫放了禪杖,去了戒刀,請後堂赴齋。魯智深初時不肯。眾人說道:“你是出家人,好不曉事!府堂深處,如何許你帶刀杖入去?”魯智深想道:“只我兩個拳頭也打誶了那廝腦袋!”廊下放了禪杖,戒刀,跟虞候入來。賀太守正在後堂,把手一招,喝聲‘捉下這禿賊!’兩邊壁衣內走出三四十個做公的來,橫拖倒拽,捉了魯智深。你便是哪吒太子,怎逃地網天羅?火首金剛,難脫龍潭虎窟!正是:飛蛾投火身傾喪,怒吞釣餌命必傷。畢竟魯智深被賀太守拿下,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水滸傳》從某種意義上說,其情節和人物有點像武俠小說,水滸人物追求自由和痛快淋漓的感覺就有點像武俠中的大俠般瀟灑。而且,《水滸傳》的好看除了故事吸引人、人物感染人,相當一部分的看頭還在於其中的武功。五虎大將的武功自然了得,其他人的武功如那些部兵將領也是各個技藝高超。會武功自然就會涉及到武器,而在《水滸傳》中,每個人的武器其實也是賦予了這個使用武器的人的個性。
魯智深的禪杖――
禪杖是出家人的法器,是佛家用以降魔的工具。當禪杖因為出家人的入世而進入俗間的時候,禪杖就正式成為一種兵器。魯智深的禪杖是五台山下的一個鐵鋪打造的,按照魯智深的要求應該是和關雲長的青龍偃月刀一樣的八十一斤,在打鐵匠的再三勸說下,變成了六十二斤的重量。自從這把禪杖跟了魯智深,它就像魯智深的左膀右臂一樣伴隨著魯智深,和魯智深一起赤條條地大鬧桃花村、揚威野豬林、智取二龍山。每次魯智深提了禪杖的出現都是一場剛烈個性的展示和宣揚。在桃花村,眾人不信他的本事,他說:“休道這兩個鳥人,便是一二千軍馬來,洒家也不怕他。你們眾人不信時,提俺禪杖看。”眾人抬不動,魯智深卻像捻草一樣耍將起來,何等的豪邁和自信!在相國寺的後菜園中,魯智深把六十二斤的禪杖“颼颼的使動;渾身上下沒半點兒參差”,不僅贏得了一些潑皮的佩服,更引來了林沖的喝彩,引出了林沖的故事。在野豬林,“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後,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雲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此時此刻,禪杖就是魯智深,“飛將來”降妖除魔,救人水火。在十字坡,孫二娘藥到了魯智深,菜園子張青,看到“禪杖非俗”,因而救了魯智深的性命。降魔和救人,魯智深的禪杖因為魯智深而具有了剛烈的佛性。
楊志的寶刀――
刀是平民化的武器,楊志平時用的是刀,多是朴刀,並不曾用過寶刀。楊志的寶刀,其實成了楊志的一種命運和定數。失了花石綱走投無路的楊志,不得以拿出寶刀去賣,這是困境,然而在這種困境中,因為刀而使得楊志雖窮困而並不潦倒。砍銅剁鐵、吹毛得過、殺人刀上沒血,這是楊志寶刀的三個好處,因為驗證三個好處,不得以殺了牛二。楊志的性格和刀的屬性有些類似,楊志是不事張揚的人,有平常的生活和平常的理想,可是楊志不是普通的刀,而是一把寶刀,寶刀是不能夠埋沒於世的。刀出鞘是必然的,而且出鞘的刀在楊志的手裡,恰恰體現出了那三個好處,三個好處歸結為一個字“狠”。想起古龍曾說過的,刀是用來殺人的不是用來看的。楊志的刀就是這樣的刀。
花榮的弓箭――
為什麼叫小李廣,且看他一出手時的箭法:“看我先射大門上左邊鬥神的骨朵頭。搭上箭,拽滿弓,只一箭,喝聲:‘著!’正射中鬥神骨朵頭。二百人都一驚。花榮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你們眾人再看:我第二枝箭要射右邊鬥神的這頭盔上朱纓!’颼的又一箭,不偏不斜,正中纓頭上。那兩枝箭卻射定在兩扇門上。花榮再取第三枝箭,喝道:‘你眾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隊里,穿白的教頭心窩!’那人叫聲,‘哎呀!’便轉身先走。眾人發聲啊,一齊都走了。”自信、瀟灑、乾淨利索,不費一兵不費一卒,就嚇走了重兵。和秦明大戰,不分勝負,“左手拈起弓,右手拔箭;拽滿弓,扭過身軀,望秦明盔頂上,只一箭,正中盔上,射落斗來大那顆紅纓,卻似報個信與他。”這一箭彬彬有禮,溫文爾雅;呂方和郭盛連戰三日,雙戟纏繞,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覷著豹尾絨□較親處,颼的一箭,恰好正把絨□射斷。只見兩枝畫戟分開做兩下。”這一箭是化解了爭鬥,有勸化的作用;初上梁山,晁蓋不信花榮的神箭,花榮射燕,“花榮搭上箭,拽滿弓,覷得親切,望空中只一箭射去,果然正中雁行內第三隻,直墜落山坡下,急叫軍士取來看時,那枝箭正穿在雁頭上。”這一箭是立威,透著自負。在之後的各場戰鬥中,花榮的箭也為戰鬥的勝利立下了不少的汗馬功勞,這箭的風致,的確當得一個“神”字。
武松的拳頭――
武松是個行者,他後來用的武器是雙把戒刀,但是武松的風采全在當行者之前,因此他的武器的風采也全在拳頭上面。景陽崗打虎的時候,哨棒的折斷成就了武松的拳頭。“武松把左手緊緊地揪住頂花皮,偷出右手來,提起鐵錘般大小拳頭,盡平生之力只顧打。打到五七十拳,那大蟲眼裡,口裡,鼻子裡,耳朵里,都迸出鮮血來,更動彈不得,只剩口裡兀自氣喘。”盡平生的力量用鐵錘般的拳頭打虎,這是情急之下的自我保護,更是武松天神般的勇猛,相比李逵的殺死四虎,這拳頭的境界不只要高到哪裡去了;醉打蔣鬥神一段,更是武松的絕活:“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蔣鬥神臉上虛影一影,忽地轉身便走。蔣鬥神大怒,搶將來,被武松一飛腳踢起,踢中蔣鬥神小腹上,雙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將過來,那隻右腳早踢起,直飛在蔣鬥神額角上,踢著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望蔣鬥神頭上便打。原來說過的打蔣鬥神撲手,先把拳頭虛影一影便轉身,卻先飛起左腳;踢中了便轉過身來,再飛起右腳;這一撲有名,喚做“玉環步,鴛鴦腳”。——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非同小可!”前面的拳頭是虛招,後面的是實打,前面拳頭透出機智和謀略,後面的拳頭是力量和實力。相比之下,他的戒刀除了濺血之外,哪裡會有拳頭這般的風情?
李逵的板斧――
提到板斧第一個感覺就是使用這種兵器的人有兩個特點,一是力大無窮,二是粗魯直率,這兩點恰恰是李逵的特點。可是李逵的板斧更多的是深深沾染了濃重的暴力、血腥和殺戮。潯陽江戒法場,一出手,“手起斧落,早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然後是“輪兩把板斧,一味地砍將來。”之後的場面里,只要李逵出現時手裡提著板斧,這個場面里就不會避免血腥和殺戮,只要有血性和殺戮的地方,總也少不了李逵的板斧。少說他的板斧為好!
燕青的川弩――
燕青“一身本事,無人比得,拿著一張川弩,只用三枝短箭,郊外落生,並不放空,箭到物落;晚間入城,少殺也有百十蟲蟻。若賽錦標社,那裡利物管取都是他的。”可是燕青這一手本事用的極少,而且用的時候都是在極需要的時候出現的,這和燕青的為人和性格有關係。第一次燕青是在樹林中放箭救自己的主人盧俊義,兩箭兩中,這不但是救人,不僅包含了燕青對主人深切的關愛和對迫害人的公人的痛恨,而且是對多行不義的人的最後了解,董超和薛霸的死讓人們也為林沖當初的受辱和險遭毒手一吐胸中悶氣!在沒羽箭張清的連打十五名梁山好漢的時候,“燕青在陣門裡看見,暗忖道:‘我這裡,被他片時連打一十五員大將;若拿他一個偏將不得,有何面目?’放下桿棒,身邊取出弩弓,搭上弦,放一箭去,一聲響,正中了丁得孫馬蹄,那馬便倒,卻被呂方、郭盛捉過陣來。”這一箭實在是事關面子的一箭,偌大的寨子,眾多的人員,被張清的石頭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捉了丁的孫,那梁山好漢的顏面就徹底蕩然無存了。燕青的川弩就象燕青的人一樣,低調的生活,偶爾露出的就是驚人的光彩。
張清的石頭――
最具嘲笑意味的就是張清的石頭了。張清的石頭簡直成了神石,即使是梁山的五虎上將也無可奈何,而且在心理上就已經畏懼了那一顆顆小小的石頭。前面都是梁山好漢所到之處無所不利,最後的張清卻讓梁山好漢威風掃地,大失臉面。好像是這一百零八將正式組建的最後關頭,官府中人要大出一口氣,煞煞梁山的威風。若是張清很早歸於水滸,那么之後的好漢上山還需要那么大費周章嗎?只需要一顆小小的石頭就全部搞定。
《水滸傳》的武器,都是依據了個人的性格和風格而設計和安排的。如霹靂火的狼牙棒和秦明的暴烈脾氣一樣,關勝的大刀和他的出身有關,董平的雙槍一如董平一般靈動儒雅,呼延灼的雙鞭如呼延灼那樣威武沉穩,公孫勝的劍用於作法,盧俊義的刀雍容華貴,等等,仔細想來,這武器也為梁山的好漢平添了不少的風采。
回評
打青州,用秦明、花榮為第一撥,真乃處處不作浪筆。村學先生團泥作腹,鏤炭為眼,讀《水滸傳》,見宋江口中有許多好語,便遽然以“忠義”兩字過許老賊。甚或弁其書端,定為題目。此決不得不與之辯。
辯曰:宋江有過人之才,是即誠然;若言其有忠義之心,心心圖報朝廷,此實萬萬不然之事也。何也?夫宋江,淮南之強盜也。人慾圖報朝廷,而無進身之策,至不得已而姑出於強盜。此一大不可也。曰;有逼之者也。
夫有逼之,則私放晁蓋亦誰逼之?身為押司,骫法縱賊,此二大不可也。為農則農,為吏則吏;農言不出於畔,吏言不出於庭,分也。身在鄆城,而名滿天下,遠近相煽,包納荒穢,此三大不可也。私連大賊以受金,明殺平人以滅口。幸從小懲,便當大戒;乃潯陽題詩,反思報仇,不知誰是其仇?至欲血染江水,此四大不可也。語云:“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江以一朝小忿,貽大稚於老父。夫不有於父,何有於他?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五大不可也。燕順、鄭天壽、王英則羅而致之梁山,呂方、郭盛則羅而致之梁山,此猶可恕也;甚乃至於花榮亦羅而致之梁山,黃信、秦明亦羅而致之梁山,是胡可恕也。落草之事雖未遂,營窟之心實已久,此六大不可也。
白龍之劫,猶出群力;無為之燒,豈非獨斷?白龍之劫,猶曰“救死”;無為之燒,豈非肆毒?此七大不可也。打州掠縣,只如戲事,劫獄開庫,乃為固然。
殺官長則無不坐以污濫之名,買百姓則便借其府藏之物,此八大不可也。官兵則拒殺官兵,王師則拒殺王師,橫行河朔,其鋒莫犯,遂使上無寧食天子,下無生還將軍,此九大不可也。初以水泊避罪,後忽忠義名堂,設印信賞罰之專司,制龍虎熊羆之旗號,甚乃至於黃鉞、白旄、朱鉞、皂蓋違禁之物,無一不有,此十大不可也。夫宋江之罪,擢及無窮,論其大者,則有十條。而村學先生猶鰓鰓以忠義目之,一若惟恐不得當者,斯其心何心也!
原村學先生之心,則豈非以宋江每得名將,必親為之釋縛、擎盞,流淚縱橫,痛陳忠君報國之志,極訴寢食招安之誠,言言刳胸臆,聲聲瀝熱血哉?
乃吾所以斷宋江之為強盜,而萬萬必無忠義之心者,亦正於此。何也?夫招安,則強盜之變計也。其初父兄失教,喜學拳勇;其既恃其拳勇,不事生產;其既生產乏絕,不免困劇;其既困劇不甘,試為劫奪;其既劫奪既便,遂成嘯聚;其既嘯聚漸伙,必受討捕;其既至於必受討捕。而強盜因而自思:進有自贖之榮,退有免死之樂,則誠莫如招安之策為至便也。若夫保障方面,為王干城,如秦明、呼延等,世受國恩,寵綏未絕,如花榮、徐寧等,奇材異能,莫不畢效,如凌振、索超、董平、張清等,雖在偏裨,大用有日,如彭玘、韓滔、宣贊、郝思文、龔旺、丁得孫等:是皆食宋之祿,為宋之官,感宋之德,分宋之憂,已無不展之才,已無不吐之氣,已無不竭之忠,已無不報之恩者也。乃吾不知宋江何心,必欲悉擒而致之于山泊。悉擒而致之,而或不可致,則必曲為之說曰:其暫避此,以需招安。嗟乎!強盜則須招安,將軍胡為亦須招安?身在水泊則須招安而歸順朝廷,身在朝廷,胡為亦須招安而反入水泊?以此語問宋江,而宋江無以應也。
故知一心報國,日望招安之言,皆宋江所以誘人入水泊。諺云:“餌芳可釣,言美可招也。”宋江以是言誘人入水泊,而人無不信之而甘心入於水泊。傳曰:“久假而不歸。”
惡知其非有也?彼村學先生不知烏之黑白,猶鰓鰓以忠義目之,惟恐不得其當,斯其心何心也!
自第七回寫魯達後,遙遙直隔四十九回而複寫魯達。乃吾讀其文,不惟聲情魯達也,蓋其神理悉魯達也。尤可譯者,四十九回之前,寫魯達以酒為命;乃四十九回之後,寫魯達涓滴不飲,然而聲情神理無有非魯達者。夫而後知今日之魯達涓滴不飲,與昔日之魯達以酒為命,正是一副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