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計出樂
簡介
吳用對高俅不信任,對招安不抱希望。宋江派戴宗、燕青帶上聞煥章給宿元景太尉的書信,前往東京(開封)。燕青來李師師家歇宿,天子私行*館,李師師薦燕青面見天子,燕青備說兩次招安經過,天子方知受了童貫與高俅之蒙蔽。燕青持聞煥章書信見宿元景,宿元景收禮在心。燕青、戴宗於半夜四更救樂和、蕭讓出高俅花園。
正文

話說梁山泊好漢,水戰三敗高俅,盡擒捉上山。宋公明不肯殺害,盡數放還。高太尉許多人馬回京,就帶蕭讓、樂和前往京師,聽候招安一事,卻留下參謀聞煥章在梁山泊里。那高俅在梁山泊時,親口說道:“我回到朝廷,親引蕭讓等,面見天子,便當力奏保舉,火速差人前來招安。”因此上就叫樂和為伴,與蕭讓一同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梁山泊眾頭目商議,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實。”吳用笑道:“我觀此人,生得蜂目蛇形,是個轉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許多軍馬,廢了朝廷許多錢糧,回到京師,必然推病不出,朦朧奏過天子,權將軍士歇息,蕭讓、樂和軟監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勞神力!”宋江道:“似此怎生奈何?招安猶可,又且陷了二人。”吳用道:“哥哥再選兩個乖覺的人,多將金寶前去京師,探聽訊息,就行鑽刺關節,把衷情達知今上,令高太尉藏匿不得:此為上計。”燕青便起身說道:“舊年鬧了東京,是小弟去李師師家入肩。不想這一場大鬧,他家已自猜了八分。只有一件,他卻是天子心愛的人,官家那裡疑他。他自必然奏說:‘梁山泊知得陛下在此私行,故來驚嚇,已是遮過了。’”如今小弟多把些金珠去那裡入肩,枕頭上關節最快。小弟可長可短,見機而作。”宋江道:“賢弟此去,須擔干係!”戴宗便道:“小弟幫他去走一遭。”“神機軍師”朱武道:“兄長昔日打華州時,嘗與宿太尉有恩。此人是個好心的人。若得本官於天子前早晚題奏,亦是順事。”宋江想起九天玄女之言,“遇宿重重喜”,莫非正應著此人身上。便請聞參謀來堂上同坐。
宋江道:“相公曾認得太尉宿元景麽?”聞煥章道:“他是在下同窗朋友,如今和聖上寸步不離。此人極是仁慈寬厚,待人接物,一團和氣。”宋江道;“實不瞞相公說:我等疑高太尉回京,必然不奏招安一節。宿太尉舊日在華州降香,曾與宋江有一面之識。今要使人去他那裡打個關節,求他添力,早晚於天子處題奏,共成此事。”聞參謀答道:“將軍既然如此,在下當修尺書奉去。”宋江大喜。隨即教取紙筆來,一面焚起好香,取出玄女課,望空祈禱,卜得個上上大吉之兆。隨即置酒,與戴宗、燕青送行。收拾金珠細軟之物,兩大籠子,書信隨身藏了,仍帶了開封府印信公文。兩個扮作公人,辭了頭領下山,渡過金沙灘,望東京進發。戴宗托著雨傘,背著個包裹。燕青把水火棍挑著籠子,拽紮起羅衫,腰系著纏袋,腳下都是腿 護膝,八搭麻鞋。於路免不得飢餐渴飲,夜住曉行。
不則一日,來到東京,不由順路入城,卻轉過萬壽門來。兩個到得城門邊,把門軍擋住。燕青放下籠子,打著鄉談說道:“你做甚麽擋我?”軍漢道:“殿帥府有鈞旨,梁山泊諸色人等,恐有夾帶入城,因此著仰各門,但有外鄉客人出入,好生盤詰。”燕青笑道:“你便是了事的公人,將著自家人,只管盤問。俺兩個從小在開封府勾當,這門下不知出入了幾萬遭,你顛倒只管盤問,梁山泊人,眼睜睜的都放他過去了。”便向身邊取出假公文,劈面丟將去道:“你看,這是開封府公文不是?”那監門官聽得喝道:“既是開封府公文,只管問他怎地?放他入去!”燕青一把抓了公文,揣在懷裡,挑起籠子便走。戴宗也冷笑了一聲。兩個逕奔開封府前來,尋個客店安歇了。
次日,燕青換領布衫穿了,將搭膊系了腰,換頂頭巾,歪戴著,只做小閒模樣。籠內取了一帕子金珠,吩咐戴宗道:“哥哥,小弟今日去李師師家幹事,倘有些撅撒,哥哥自快回去。”吩咐戴宗了當,一直取路,逕奔李師師家來。到得門前看時,依舊曲檻雕欄,綠窗朱戶,比先時又修得好。燕青便揭起斑竹帘子,從側首邊轉將入來,早聞得異香馥郁。入到客位前,見周回吊掛,名賢書畫;檐下放著三二十盆怪石蒼松;坐榻儘是雕花香楠木;坐褥盡鋪錦繡。燕青微微地咳嗽一聲,丫鬟出來見了,便傳報李媽媽出來。看見是燕青,吃了一驚,便道:“你如何又來此間?”燕青道:“請出娘子來,小人自有
話說。”李媽媽道:“你前番連累我家,壞了房子。你有話便話。”燕青道:“須是娘子出來,方才說的。”李師師在帘子後聽了多時,轉將出來。燕青看時,別是一般風韻:但見容貌似海棠滋曉露,腰肢如楊柳裊東風,渾如閬苑瓊姬,絕勝桂宮仙姊。當下李師師輕移蓮步,款蹙湘裙,走到客位裡面。燕青起身,把那帕子放在桌上,先拜了李媽媽四拜,後拜李行首兩拜。李師師謙讓道:“免禮!俺年紀幼小,難以受拜。”燕青拜罷,起身道:“前者驚恐,小人等安身無處。”李師師道:“你休瞞我,你當初說道是:‘張閒,那兩個是山東客人。’臨期鬧了一場,不是我巧言奏過官家,別的人時,卻不滿門遭禍!他留下詞中兩句,道是:“六六雁行連八九,只等金雞訊息。”我那時便自疑惑,正待要問,誰想駕到,後又鬧了這場,不曾問得。今喜汝來,且釋我心中之疑。你不要隱瞞,實對我說知;若不明言,絕無干休!”燕青道:“小人實訴衷曲,花魁娘子,休要吃驚!前番來的那個黑矮身材,為頭坐的,正是‘呼保義’宋江;第二位坐的白俊麵皮,三牙髭鬚那個,便是柴世宗嫡派子孫,‘小鏇風’柴進;這公人打扮,立在面前的,便是‘神行太保’戴宗;門首和楊太尉廝打的,正是‘黑鏇風’李逵;小人是北京大名府人氏,人都喚小人做‘浪子’燕青。當初俺哥哥來東京求見娘子,教小人詐作張閒,來宅上入肩。俺哥哥要見尊顏,非圖買笑迎歡,只是久聞娘子遭際今上,以此親自特來告訴衷曲,指望將替天行道,保國安民之心,上達天聽,早得招安,免致生靈受苦。若蒙如此,則娘子是梁山泊數萬人之恩主也!如今被奸臣當道,讒佞專權,閉塞賢路,下情不能上達,因此上來尋這條門路,不想驚嚇娘子。今俺哥哥無可拜送,有些少微物在此,萬望笑留。”燕青便打開帕子,攤在桌上,都是金珠寶貝器皿。那虔婆愛的是財,一見便喜,忙叫婢子收拾過了,便請燕青進裡面小閣兒內坐地,安排好細食茶果,殷勤相待。原來李師師家,皇帝不時間來,因此上公子王孫,富豪子弟,誰敢來他家討茶吃!
且說當時鋪下盤饌酒果,李師師親自相待。燕青道:“小人是個該死的人,如何敢對‘花魁娘子’坐地?”李師師道:“休恁地說!你這一班義士,久聞大名,只是奈緣中間無有好人,與汝們眾位作成,因此上屈沉水泊。”燕青道:“前番陳太尉來招安,詔書上並無撫恤的言語,更兼抵換了御酒。第三番領詔招安,正是詔上要緊字樣,故意讀破句讀:“除宋江,盧俊義等大小人眾,所犯過惡,並與赦免,”因此上,又不曾歸順。童樞密引將軍來,只兩陣,殺得片甲不歸。次後高太尉役天下民夫,造船征進,只三陣,人馬折其大半,高太尉被俺哥哥活捉上山,不肯殺害,重重管待,送回京師,生擒人數,盡都放還。他在梁山泊說了大誓,如回到朝廷,奏過天子,便來招安,因此帶了梁山泊兩個人來,一個是秀才蕭讓,一個是能唱樂和,眼見得把這兩人藏在家裡,不肯令他出來;損兵折將,必然瞞著天子。”李師師道:“他這等破耗錢糧,損折兵將,如何敢奏?這話我盡知了。且飲數杯,別作商議。”燕青道:“小人天性不能飲酒。”李師師道:“路遠風霜到此,開懷也飲幾杯。”燕青被央不過,一杯兩盞,只得陪侍。原來這李師師是個風塵妓女,水性的人,見了燕青這表人物,能言快說,口舌利便,倒有心看上他。酒席之間,用些話來嘲惹他;數杯酒後,一言半語,便來撩撥。燕青是個百伶百俐的人,如何不省得?他卻是好漢胸襟,怕誤了哥哥大事,那裡敢來承惹?
李師師道:“久聞得哥哥諸般樂藝,酒邊閒聽,願聞也好。”燕青答道:“小人頗學得些本事,怎敢在娘子跟前賣弄?”李師師道:“我便先吹一曲,教哥哥聽!”便喚丫鬟取簫來,錦袋內掣出那管鳳簫。李師師接來,口中輕輕吹動,端的是穿雲裂石之聲。燕青聽了,喝采不已。李師師吹了一曲,遞過簫來,與燕青道:“哥哥也吹一曲,與我聽則個!”燕青卻要那婆娘歡喜,只得把出本事來,接過簫,便嗚嗚咽咽,也吹一曲。李師師聽了,不住聲喝采說道:“哥哥原來恁地吹得好簫!”李師師取過阮來,撥個小小的曲兒,教燕青聽,果然是玉佩齊鳴,黃鶯對囀,餘韻悠揚。燕青拜謝道:“小人也唱個曲兒,服侍娘子。”頓開咽喉便唱,端的是聲清韻美,字正腔真。唱罷又拜。李師師執盞擎杯,親與燕青回酒謝唱,口兒里悠悠放出些妖嬈聲嗽,來惹燕青;燕青緊緊的低了頭,唯喏而已。
數杯之後,李師師笑道:“聞知哥哥好身紋繡,願求一觀如何?”燕青笑道:“小人賤體,雖有些花繡,怎敢在娘子跟前揎衣裸體?”李師師說道:“錦體社家子弟,那裡去問揎衣裸體!”三回五次,定要討看。燕青只得脫膊下來,李師師看了,十分大喜,把尖尖玉手,便摸他身上。燕青慌忙穿了衣裳。李師師再與燕青把盞,又把言語來調他。燕青恐怕他動手動腳,難以迴避,心生一計,便動問道:“娘子今年貴庚多少?”李師師答道:“師師今年二十有七。”燕青說道:“小人今年二十有五,卻小兩年。娘子既然錯愛,願拜為姊姊!”燕青便起身,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這八拜是拜住那婦人一點邪心,中間裡好乾大事;若是第二個,在酒色之中的,也把大事壞了。因此上單顯燕青心如鐵石,端的是好男子。當時燕青又請李媽媽來,也拜了,拜做乾娘。
燕青辭回,李師師道:“小哥只在我家下,休去店東宿。”燕青道:“既蒙錯愛,小人回店中,取了些東西便來。”李師師道:“休教我這裡專望。”燕青道:“店中離此間不遠,少刻便到。”燕青暫別了李師師,逕到客店中,把上件事和戴宗說了。戴宗道:“如此最好!只恐兄弟心猿意馬,拴縛不定。”燕青道:“大丈夫處世,若為酒色而忘其本,此與禽獸何異?燕青但有此心,死於萬劍之下!”戴宗笑道:“你我都是好漢,何必說誓!”燕青道:“如何不說誓,兄長必然生疑!”戴宗道:“你當速去,善覷方便,早幹了事便回,休教我久等。宿太尉的書,也等你來下。”燕青收拾一包零碎金珠細軟之物,再回李師師家,將一半送與李媽媽,一半散與全家大小,無一個不歡喜。便向客位側邊,收拾一間房,教燕青安歇,合家大小,都叫叔叔。
也是緣法湊巧,至夜,卻好有人來報,天子今晚到來。燕青聽得,便去拜告李師師道:“姊姊做個方便,今夜教小弟得見聖顏,告得紙御筆赦書,赦了小弟罪犯,出自姊姊之德!”李師師道:“今晚定教你見天子一面,你卻把些本事,動達天顏,赦書何愁沒有?”看看天晚,月色朦朧,花香馥郁,蘭麝芬芳,只見道君皇帝,引著一個小黃門,扮做白衣秀士,從地道中逕到李師師家後門來。到得合子裡坐下,便教前後關閉了門戶,明晃晃點起燈燭熒煌。李師師冠梳插帶,整肅衣裳,前來接駕。拜舞起居,寒溫已了,天子命去其整妝衣服,相待寡人。李師師承旨,去其服色,迎駕入房。家間已準備下諸般細果,異品肴饌,擺在面前。
李師師舉杯上勸天子,天子大喜,叫:“愛卿近前,一處坐地!”李師師見天子龍顏大喜,向前奏道:“賤人有個姑舅兄弟,從小流落外方,今日才歸,要見聖上,未敢擅便,乞取我王聖鑒。”天子道:“既然是你兄弟,便宣將來見寡人,有何妨?”婢子遂喚燕青直到房內,面見天子。燕青納頭便拜。官家看了燕青一表人物,先自大喜。李師師叫燕青吹蕭,服侍聖上飲酒,少刻又撥一回阮,然後叫燕青唱曲。燕青再拜奏道:“所記無非是淫詞艷曲,如何敢服侍聖上?”官家道:“寡人私行妓館,其意正要聽艷曲消悶,卿當勿疑。”燕青借過象板,再拜罷,對李師師道:“音韻差錯,望姊姊見教。”燕青頓開喉咽,手拿象板,唱漁家傲一曲,道是:
一別家山音信杳,百種相思,腸斷何時了。燕子不來花又老,一春瘦的腰兒小。薄倖郎君何日到,想自當初,莫要相逢好。好夢欲成還又覺,綠窗但覺鶯啼曉。
燕青唱罷,真乃是新鶯乍囀,清韻悠揚。天子甚喜,命教再唱。燕青拜倒在地,奏道:“臣有一隻減字木蘭花,上達天聽。”天子道:“好,寡人願聞!”燕青拜罷,遂唱減字木蘭花一曲,道是:
聽哀告,聽哀告!賤軀流落誰知道,誰知道,極天罔地,罪惡難分顛倒。有人提出火坑中,肝膽常存忠孝,常存忠孝,有朝須把大恩人報!
燕青唱罷,天子失驚,便問:“卿何故有此曲?”燕青大哭,拜在地下。天子轉疑,便道:“卿且訴胸中之事,寡人與卿理會。”燕青奏道:“臣有迷天之罪,不敢上奏!”天子曰:“赦卿無罪,但奏不妨!”燕青奏道:“臣自幼飄泊江湖,流落山東,跟隨客商,路經梁山泊過,致被劫擄上山,一住三年。今年方得脫身逃命,走回京師,雖然見得姊姊,則是不敢上街行走。倘或有人認得,通與做公的,此時如何分說?”李師師便奏道:“我兄弟心中,只有此苦,望陛下做主則個!”天子笑道:“此事容易,你是李行首兄弟,誰敢拿你!”燕青以目送情與李師師。李師師撒嬌撒痴,奏天子道:“我只要陛下親書一道赦書,赦免我兄弟,他才放心。”天子云:“又無御寶在此,如何寫得?”李師師又奏道:“陛下親書御筆,便強似玉寶天符。救濟兄弟做的護身符時,也是賤人遭際聖時。”天子被逼不過,只得命取紙筆。
婢子隨即捧過文房四寶。燕青磨得墨濃,李師師遞過紫毫象管,天子拂開花嫩黃紙,橫內大書一行。臨寫,又問燕青道:“寡人忘卿姓氏。”燕青道:“男女喚做燕青。”天子便寫御書道:
神霄王府真主宣和羽士虛靖道君皇帝,特赦燕青本身一應無罪,諸司不許拿問!
寫罷,下面押個御書花字。燕青再拜,叩頭受命,李師師執盞擎杯謝恩。天子便問:“汝在梁山泊,必知那裡備細。”燕青奏道:“宋江這伙,旗上大書“替天行道”,堂設“忠義”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擾害良民,單殺贓官污吏才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願與國家出力。”天子乃曰:“寡人前者兩番降詔,遣人招安,如何抗拒,不伏歸降?”燕青奏道:“頭一番招安,詔書上並無撫恤招諭之言,更兼抵換了御酒,儘是村醪,以此變了事情。第二番招安,故把詔書讀破句讀,要除宋江,暗藏弊幸,因此變了事情。童樞密引軍到來,只兩陣,殺得片甲不回。高太尉提督軍馬,又役天下民夫,修造戰船征進,不曾得梁山泊一根折箭;只三陣,殺得手腳無措,軍馬折其三停,自己亦被活捉上山,許了招安,方才放回,又帶了山上二人在此,卻留下聞參謀在彼質當。”天子聽罷,便嘆道:“寡人怎知此事!童貫回京時奏說:‘軍士不服暑熱,暫且收兵罷戰。’高俅回京奏道:‘病患不能征進,權且罷戰回京。’”李師師奏道:“陛下雖然聖明,身居九重,卻被奸臣閉塞賢路,如之奈何?”天子嗟嘆不已。約有更深,燕青拿了赦書,叩頭安置,自去歇息。天子與李師師上榻同
寢,當夜五更,自有內侍黃門接將去了。燕青起來,推道清早幹事,逕來客店裡,把說過的話,對戴宗一一說知。戴宗道:“既然如此,多是幸事。我兩個去下宿太尉的書。”燕青道:“飯罷便去。”兩個吃了些早飯,打挾了一籠子金珠細軟之物,拿了書信,逕投宿太尉府中來。街坊上借問人時,說太尉在內里未歸。燕青道:“這早晚正是退朝時分,如何未歸?”街坊人道:“宿太尉是今上心愛的近侍官員,早晚與天子寸步不離,歸早歸晚,難以指定。”正說之間,有人報導:“這不是太尉來也!”燕青大喜,便對戴宗道:“哥哥,你只在此衙門前伺候,我自去見太尉去。”燕青近前,看見一簇錦衣花帽從人,擁著轎子。燕青就當街跪下,便道:“小人有書札上呈太尉。”宿太尉見了,叫道:“跟將進來!”燕青隨到廳前。太尉下了轎子,便投側首書院裡坐下。太尉叫燕青入來,便問道:“你是那裡來的乾人?”燕青道:“小人從山東來,今有聞參謀書札上呈。”太尉道:“那個聞參謀?”燕青便向懷中取出書,呈遞上去。宿太尉看了封皮,說道:“我道是那個聞參謀,原來是我幼年間同窗的聞煥章!”遂拆開書來看時,寫道:
侍生聞煥章沐手百拜奉書太尉恩相鈞座前:
賤子自髫年時,出入間牆,已三十載矣!昨蒙高殿帥召至軍前,參謀大事。奈緣勸諫不從,忠言不聽,三番敗績,言之甚羞。高太尉與賤子,一同被擄,陷於縲 ,義士宋公明,寬裕仁慈,不忍加害。今高殿帥帶領梁山蕭讓,樂和赴京,欲請招安,留賤子在此質當。萬望恩相不惜齒牙,早晚於天子前題奏,速降招安之典,俾令義士宋公明等,早得釋罪獲恩,建功立業,國家幸甚,天下幸甚!救取賤子,實領再生之賜。拂楮拳拳,幸垂照察。
宣和四年春正月 日 煥章再拜奉上
宿太尉看了書,大驚,便問道:“你是誰?”燕青答道:“男女是梁山泊‘浪子’燕青。”隨即出來,取了籠子,逕到書院裡。燕青稟道:“太尉在華州降香時,多曾服侍太尉來,恩相緣何忘了。宋江哥哥有些微物相送,聊表我哥哥寸心。每日占卜課內,只著求太尉提拔救濟。宋江等滿眼只望太尉來招安;若得恩相早晚於天子前題奏此事,則梁山泊十萬人之眾,皆感大恩!哥哥責著限次,男女便回。”燕青拜辭了,便出府來,宿太尉使人收了金珠寶物,已有在心。
且說燕青便和戴宗回店中商議:“這兩件事都有些次第,只是蕭讓、樂和在高太尉府中,怎生得出?”戴宗道:“我和你依舊扮作山人,去高太尉府前伺候。等他府里有人出來,把些金銀賄賂與他,賺得一個廝見。通了訊息,便有商量。”當時兩個換了結束,帶將金銀,逕投太平橋來,在衙門前窺望了一回。只見府里一個年紀小的虞候,搖擺將出來,燕青便向前與他施禮。那虞候道:“你是甚人?”燕青道:“請幹辦到茶肆中說話。”兩個到閣子內,與戴宗相見了,同坐吃茶。燕青道:“實不瞞幹辦說:前者太尉從梁山泊帶來那兩個人,一個跟的叫做樂和,與我這哥哥是親眷,思量要見他一見,因此上相央幹辦。”虞候道:“你兩個且休說,節堂深處的勾當,誰理會得?”戴宗便向袖內取出一錠大銀,放在桌子上,對虞候道:“足下只引得樂和出來,相見一面,不要出衙門,便送這錠銀子與足下。”那人見了財物,一時利動人心,便道:“端的有這兩個人在裡面。太尉鈞旨,只教養在後花園裡歇宿。我與你喚他出來,說了話,你休失信,把銀子與我。”戴宗道:“這個自然。”那人便起身吩咐道:“你兩個只在此茶坊里等我。”那人急急入府去了。
戴宗,燕青兩個在茶房中,等不到半個時辰,只見那小虞候慌慌出來說道:“先把銀子來,樂和已叫出在耳房裡了。”戴宗與燕青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就把銀子與他。虞候得了銀子,便引燕青耳房裡來見樂和。那虞候道:“你兩個快說了話便去!”燕青便與樂和道:“我同戴宗在這裡定計,賺得你兩個出去。”樂和道:“直把我兩個養在後花園中,牆垣又高,無計可出,折花梯子,盡都藏過了,如何能勾出來。燕青道:“靠牆有樹麽?”樂和道:“旁邊一遭,都是大柳樹。”燕青道:“今夜晚間,只聽咳嗽為號。我在外面,漾過兩條索去,你就相近的柳樹上,把索子絞縛了。我兩個在牆外,各把一條索子扯住,你兩個就從索上盤將出來。四更為期,不可失誤。”那虞候便道:“你兩個只管說甚的?快去罷!”樂和自入去了,暗暗通報了蕭讓,燕青急急去與戴宗說知,當日至夜伺候著。
且說燕青,戴宗兩個,就街上買了兩條索子,藏在身邊,先去高太尉府後看了落腳處。原來離府後是條河,河邊卻有兩隻空船纜著,離岸不遠。兩個便就空船里伏了,看看聽得更鼓已打四更,兩個便上岸來,著牆後咳嗽,只聽得牆裡應聲咳嗽,兩邊都已會意,燕青便把索來漾將過去。約莫裡面拴縛牢了,兩個在外面對絞定,緊緊地拽住索頭。只見樂和先盤出來,隨後便是蕭讓,兩個都溜將下來,卻把索子丟入牆內去了。卻去敲開客店門,房中取了行李,就店中打火,做了早飯吃,算了房宿錢。四個來到城門邊,等門開時,一湧出來,望梁山泊回報訊息。不是這四個回來,有分教:宿太尉單奏此事,梁山泊全受招安。畢竟宿太尉怎生奏請聖旨,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燕青的出身在梁山108人中是最低微的,他是盧俊義家養的奴才,但盧俊義對燕青十分喜愛,並沒有把他當奴僕看待,不僅給了他很好的教育,還教他武功並培養了他很多才藝。在龐大的盧氏集團內,燕青是作為盧俊義的跟班及助手出場的。
且看水滸上對燕青的外形描寫:
“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三牙掩口細髯,十分腰細膀闊。帶一頂木瓜心攢頂頭巾,穿一領銀絲紗團領白衫,系一條蜘蛛斑紅線壓腰,著一雙土黃皮油膀夾靴。腦後一對挨獸金環,護項一枚香羅手帕,腰間斜插名人扇,鬢畔常簪四季花。”
腰細膀闊體形就十分健美,團領白衫,蜘蛛斑紅腰帶,土黃皮靴,鬢畔簪花,再加上“一身雪練也似白肉”,和高手匠人刺的一身遍體花繡,可以說是北京城內一個極為吸引異性眼球的英俊小帥哥。
燕青不僅人長得帥,而且多才多藝,武藝高強。相撲比賽從來沒有輸過,三支弩箭百發百中,社會上流行的東西更是無一不精。按現在的話說,比如打個網球、踢個足球、蹦個的、跳個國標、叉個麻將、賭個梭哈、品個紅酒、打個橋牌、下個圍棋、彈個吉他、拉個小提琴、畫個油畫、打個高爾夫,樣樣都是專業水準。要培養出這么多才藝,光靠天資聰穎恐怕是不夠的,還需要有錢、有閒,肯花功夫才行。有這等本事,燕青在盧氏集團中天然一個最佳公關人才。身為盧氏集團總裁助理的燕青長期出入亭台樓館風月場所,所以在北京的大小娛樂場所知名度很高。燕青這么個小帥哥,又如此多才多藝,盧氏集團的背景又這么硬,若他不是奴僕,而是盧氏集團的一個子侄輩,恐怕就是北京城內名媛爭先交往的對象了,猶如《流星花園》F4中道明寺、花澤類之類的鑽石王老五。既是奴僕出身,在北宋這個比較看門第的社會裡,就大打折扣了,因而只在風月場上得了個“浪子燕青”的稱號。從浪子這個綽號來看,燕青應該是個曾使無數美眉傷心的風流小乙哥。
從燕青的這身本事來看,盧俊義對燕青基本上是當兒子來養的,而不是簡單的一個奴僕。時年燕青24歲,盧俊義32歲。盧俊義雖只比燕青大8歲,但燕青對待自己這個主人,一直是像看待父親一樣。甚至直到梁山聚義,盧俊義同燕青結為兄弟,一個是二哥,另一個是36弟,燕青卻從未在任何場合稱呼過盧俊義為“兄長”或“哥哥”這個梁山通用的稱呼,而是一直沿用自己從大名府時代就使用的老稱呼“主人”,這個稱呼一直到燕青脫離梁山系統都沒有改變過。可見燕青的忠心和對盧俊義的感情了。
二、救主
話說梁山為了拉盧俊義上山,由吳用設了個局,裝成算命先生騙盧俊義說,有百日血光之災,要盧俊義到東南千里處也就是梁山的附近去避禍。無齋主人對梁山的這位軍師一直是頗有微詞的,認為他的計謀常常漏洞百出,大部分情況下是僥倖成功。吳用此人基本就是“無用”,小事精明大事糊塗。那么梁山上誰是大事小事都精明的人呢?無齋主人以為,首推這位燕小乙哥。
且看小乙哥對待吳用的這條所謂的妙計是如何反應的:
“主人在上,須聽小乙愚言:這一條路,去山東泰安州,正打從梁山泊邊過。近年泊內,是宋江一夥強人在那裡打家劫舍,官兵捕盜,近他不得。主人要去燒香,等太平了去。休信夜來那個算命的胡講。倒敢是梁山泊歹人,假裝做陰陽人,來煽惑主人。小乙可惜夜來不在家裡,若在家時,三言兩語,盤倒那先生,到敢有場好笑。”
雖說李固和賈太太都勸盧俊義不要前去,但他們的觀點都在算命的不可信上面,唯獨燕青把吳用的所謂妙計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連算命先生是梁山的人,這是梁山的一個局都猜到了。一方面說明了燕青的頭腦清楚,另一方面也說明了吳用計謀的拙劣。要是盧俊義接受燕青等人的建議,梁山豈非白忙一場。若盧總再讓燕青看一下牆上的藏頭詩,也許小乙哥一眼就能識破。江湖上的這些伎倆,哪一樣小乙哥不精通,吳用能瞞過盧老闆,卻未必能瞞過燕總裁助理。
回評
【容評:李禿翁曰:今人只管說男盜女娼,便不好了。童貫、高俅那廝非不做大官,燕青、李師師都指為奸佞,是又強盜娼婦不如了。(夾批:真。)官大那裡便算得人!(夾批:真。)又曰:燕青不承應李師師,是大聖人,風流少年定以為滯貨。】
【袁評:謀大事,必須一等極伶俐人,又須一等有主意人。若燕小乙為李帥師所引動,如何成得招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