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顏統軍陣列混天象 宋公明夢授玄女法
簡介
兀顏統軍擺太乙混天象陣,宋江兵敗。二次交鋒,李逵被捉。吳用施計,用兀顏小將軍對換李逵。吳用要守等番軍殺來再戰,宋江聽呼延灼之言,領兵殺去大敗而回。
御前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王文斌給宋江軍兵送“御賜衣襖”,願破遼兵混天陣勢,不想被遼將砍死馬下。九天玄女授以相生相剋之理,教以破遼軍的陣法。
正文
話說當時宋江在高阜處,看了遼兵勢大,慌忙回馬來到本陣,且教將軍馬退回永清山口屯紮。便就帳中與盧俊義,吳用,公孫勝等商議道:“今日雖是贏了他一陣,損了他兩個先鋒,我上高阜處觀望遼兵,其勢浩大,漫天遍地而來,此乃是大隊番軍人馬。來日必用與他大戰交鋒,恐寡不敵眾,如之奈何?”吳用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寡敵眾。昔晉謝玄五萬人馬,戰退符堅百萬雄兵,先鋒何為懼哉!可傳令與三軍眾將,來日務要旗幟嚴整,弓弩上弦,刀劍出鞘,深栽鹿角,固守營寨,濠塹齊備,軍器並施,整頓雲梯炮石之類,預先伺候。還只擺‘九宮八卦陣’勢。如若他來打陣,依次而起,縱他有百萬之眾,安敢衝突?”宋江道:“軍師言之甚妙。”隨即傳令已畢,諸將三軍,盡皆聽令。五更造飯,平明拔寨都起,前抵昌平縣界,即將軍馬擺開陣勢,紮下營寨。前面擺列馬車,還是虎軍大將:秦明在前,呼延灼在後;關勝居左,林沖居右;東南索超,東北徐寧,西南董平,西北楊志。宋江守領中軍;其餘眾將,各依舊職;後面步軍,另做一陣在後,盧俊義、魯智深、武松三個為主。數萬之中,都是能征慣戰之將,個個磨拳擦掌,準備廝殺。陣勢已定,專候番軍。
不多時,望望遼兵遠遠而來。前面六隊番軍人馬,每隊各有五百,左設三隊,右設三隊,循環往來,其勢不定。此六隊游兵,又號“哨路”,又號“壓陣”。次後大隊蓋地來時,前軍儘是纛旗,一代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頂黑盔,身按玄甲,上穿黑袍,坐下烏馬。手中一般軍器,正按北方斗、牛、女、虛、危、室、壁。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上將,按上界“北方玄武水星”。怎生打扮?頭披青絲細發,黃抹額緊束金箍;身穿禿袖黑袍,烏油甲密鋪銀鎧。足跨一匹烏騅千里馬,手擎一口黑柄三尖刀。乃是番將曲利出清,引三千披髮黑甲人馬,按“北辰五翟星君”。皂旗下軍兵,不計其數。正是凍雲截斷東方日,黑氣平吞北海風。
左軍儘是青龍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戴四縫盔,身披柳葉甲,上穿翠色袍,下坐青聰馬。手握一般軍器,正按東方角、亢、氐、房、心、尾、箕。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東方蒼龍木星”。怎生打扮?頭戴獅子盔,身披狻猊鎧,堆翠繡青袍,縷金碧玉帶。手中月斧金絲桿,身坐龍駒玉塊青。乃是番將只見拂郎,引三千青色寶 人馬,按“東星君”。青旗下左右圍繞軍兵,不計其數。正似翠色點開黃道路,青霞截斷紫雲根。
右軍儘是白虎旗,一代也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戴水磨盔,身披爛銀鎧,上穿素羅袍,坐騎雪白馬。各拿伏手軍器,正按西方奎、婁、胃、昴、畢、觜、參。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西方鹹池金星”。怎生打扮?頭頂兜鍪鳳翅盔,身披花銀雙鎧甲,腰間玉帶迸寒光,稱體素袍飛雪練。騎一匹照夜玉狻猊馬,使一枝純鋼銀棗搠。乃是番將烏利可安,引三千白纓素旗人馬,按“西兌七星君”。白旗下前後護御軍兵,不計其數。正似征駝卷盡陰山雪,番將斜披玉井冰。
後軍儘是緋紅旗,一代亦有七座旗門,每門有千匹馬,各有一員大將。怎生打扮?頭戴,身披猩猩血染征袍,桃紅鎖甲現魚鱗,沖陣龍駒名赤兔。各執伏手軍器,正按南方井、鬼、柳、星、張、翼、軫。七門之內,總設一員把總大將,按上界“南方朱雀火星。”怎生打扮?頭頂著絳冠,朱纓粲爛;身穿緋紅袍,茜色光輝。甲披一片紅霞,靴刺數條花縫。腰間寶帶紅 ,臂掛硬弓長箭。手持八尺火龍刀,坐騎一匹胭脂馬。乃是番將洞仙文榮,引三千紅羅寶 人馬,按“南離三星君。”紅旗下朱纓 衣軍兵,不計其數。正似離宮走卻六丁神,霹靂震開三昧火。
陣前左有一隊五千猛兵人馬,儘是金鏤弁冠,鍍金銅甲,緋袍朱纓,火焰紅旗, 鞍赤馬,簇擁著一員大將。頭戴簇芙蓉如意縷金冠,身披結連環獸面鎖子黃金甲,猩紅烈火繡花袍,碧玉嵌金七寶帶。使兩口日月雙刀,騎一匹五明赤馬。乃是遼國御弟大王耶律得重,正按上界“太陽星君。”正似金烏擁出扶桑國,火傘初離東海洋。
陣前右設一隊五千女兵人馬,儘是銀花弁冠,銀盔鎖甲,素袍素纓,白旗白馬,銀桿刀槍,簇擁著一員女將。金鳳釵對插青絲,紅抹額亂鋪珠翠,雲肩巧襯錦裙,繡襖深籠銀甲。小小花靴金鐙穩,翩翩翠袖玉鞭輕。使一口七星寶劍,騎一匹銀騮白馬。乃是遼國天壽公主答里孛,按上界“太陰星君。”正似玉兔團團離海角,冰輪皎皎照瑤台。
兩隊陣中,團團一遭,儘是黃旗,簇簇軍將,盡騎黃馬,都披金甲。襯甲袍起一片黃雲,繡包巾散半天黃霧。黃軍隊中,有軍馬大將四員,各領兵三千,分於四角。每角上一員大將,團團守護。東南一員大將,青袍金甲,手持寶槍,坐騎粉青馬,立於陣前,按上界“羅□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榮。西南一員大將,紫袍銀甲。使一口寶刀,坐騎海騮馬,立於陣前,按上界“計都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華。東北一員大將,綠袍銀甲,手執方天畫戟,坐騎五明黃馬,立於陣前,按上界“紫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忠。西北一員大將,白袍銅甲,手仗七星寶劍,坐騎踢雲烏騅馬,立於陣前,按上界“月孛星君”,乃是遼國皇侄耶律得信。
黃軍陣內,簇擁著一員上將,左有執青旗,右有持白鉞,前有擎朱 ,後有張 蓋。周'u旗號,按二十四氣,六十四卦,南辰北斗,飛龍飛虎,飛熊飛豹,明分陰陽左右,暗合璇璣玉衡,乾坤混沌之象。那員上將,使一枝朱紅畫桿方天戟。怎生打扮?頭戴七寶紫金冠,身穿龜背黃金甲,西川紅錦繡花袍,藍田美玉玲瓏帶。左懸金畫鐵胎弓,右帶鳳翎銅子箭。足穿鷹嘴雲根靴,坐騎鐵脊銀 馬。錦雕鞍穩踏金鐙,紫絲韁牢絆山橋。腰間掛劍驅番將,手內揮鞭統大軍。這簇軍馬,光輝四邊,渾如金色,按上界“中宮土星一天君”,乃是遼國都統軍大元帥兀顏光。
黃旗之後,中軍是鳳輦龍車。前後左右,七重劍戟槍刀圍繞。九重之內,又有三十六對黃巾力士,推捧車駕。前有九騎金鞍駿馬駕轅,後有八對錦衣衛士隨陣。輦上中間,坐著遼國狼主:頭戴沖天唐巾,身穿九龍黃袍,腰系藍田玉帶,足穿朱履朝靴。左右兩個大臣:左丞相幽西孛瑾,右丞相太師褚堅。各帶貂蟬冠,火裙朱服,紫綬金章,象簡玉帶。龍床兩邊,金童玉女,執簡捧 。龍車前後左右兩邊,簇擁護駕天兵。遼國狼主,自按上界“北極紫微大帝”,總領鎮星,左右二丞相,按上界“左輔”“右弼”星君。正是一天星斗離乾位,萬象森羅降世間。
那遼國番軍擺列天陣已定,正如雞卵之形,似覆盆之狀,旗排四角,槍擺八方,循環無定,進退有則。宋江看見,便教強弓硬弩,射住陣腳,就中軍豎起雲梯將台,引吳用,朱武上台觀望。宋江看了,驚訝不已。朱武看了,認得是天陣,便對宋江,吳用道:“此乃是‘太乙混天象陣’也!”宋江問道:“如何攻擊?”朱武道:“此天陣變化無窮,機關莫測,不可造次攻打!”宋江道:“若不打得開陣勢,如何得他軍退?”吳用道:“急切不知他陣內虛實,如何便去打得?”正商議間,兀顏統軍在中軍傳令,今日屬金,可差“亢金龍”張起,“牛金牛”薛雄,“婁金狗”阿里義,“鬼金羊”王景四將,跟隨“太白金星”大將烏利可安,離陣攻打宋兵。宋江眾將在陣前,望見對陣右軍七門,或開或閉;軍中雷響,陣勢團團;那引軍旗在陣內自東轉北,北轉西,西投南。朱武見了,在馬上道:“此乃是天盤左鏇之象。今日屬金,天盤左動,必有兵來。”說猶未了,五炮齊響,早是對陣踴出軍來。中是“金星”,四下是四宿,引動五隊軍馬,卷殺過來,勢如山倒,力不可當。宋江軍馬,措手不及,望後急退。大隊壓住陣腳,遼兵兩面夾攻,宋江大敗,急忙退兵,回到本寨,遼兵也不來追趕。點視軍中頭領,孔亮傷刀,李雲中箭,朱富著炮,石勇著槍,中傷軍卒,不計其數。隨即發付上車,去後寨令安道全醫治。宋江教前軍下了鐵蒺藜,深栽鹿角,堅守寨門。
宋江在中軍納悶,與盧俊義等商議:“今日折了一陣,如之奈何?再若不出交戰,必來攻打。”盧俊義道:“來日著兩路軍馬,撞住他那壓陣軍兵;再調兩路軍馬,撞那廝正北七門;卻教步軍從中間打將入去,且看裡面虛實如何?”宋江道:“也是。”次日便依盧俊義之言,收拾起寨,前至陣前準備,大開寨門,引兵前進。遙望遼兵不遠,六隊壓陣遼兵,遠探將來。
宋江便差關勝在左,呼延灼在右,引本部軍馬,撞退壓陣遼兵。大隊前進,與遼兵相接,宋江再差花榮,秦明,董平,楊志在左,林沖,徐寧,索超,朱仝在右:兩隊軍兵,來撞皂旗七門。果然撞開皂旗陣勢,殺散皂旗人馬,正北七座旗門,隊伍不整。宋江陣中,卻轉過李逵,樊瑞,鮑旭,項充,李袞五百牌手向前;背後魯智深,武松,楊雄,石秀,解珍,解寶,將帶應有步軍頭目,撞殺入去。“混天陣”,內只聽四面炮響,東西兩軍,正面黃旗軍撞殺將來。宋江軍馬,抵擋不住,轉身便走;後面架隔不定,大敗奔走。退回原寨。急點軍時,折其大半。杜遷,宋萬,又帶重傷。於內不見了“黑鏇風”李逵。原來李逵殺得性起,只顧砍入他陣里去,被他撓鉤搭住,活捉去了。宋江在寨中聽得,心中納悶。傳令教先送杜遷、宋萬去後寨,令安道全調治;帶傷馬匹,叫牽去與皇甫端料理。
宋江又是吳用等商議:“今日又折了李逵,輸了這一陣,似此怎生奈何?”吳用道:“前日我這裡活捉的他那個小將軍,是兀顏統軍的孩兒,正好與他打換。”宋江道:“這番換了,後來倘若折將,何以解救?”吳用道:“兄長何故執迷,且顧眼下。”說猶未了,小校來報,有遼將遣使到來打話。宋江喚入中軍,那番官來與宋江廝見說道:“俺奉元帥將令,今日拿得你的一個頭目,到俺總兵面前,不肯殺害,好生與他酒肉,管待在那裡。統軍要送來與你,換他孩兒小將軍還他;如是將軍肯時,便送那個頭目來還。”宋江道:“既是恁地,俺明日取小將軍來到陣前,兩相交換。”番官領了宋江言語,上馬去了。宋江再與吳用商議道:“我等無計破他陣勢,不若取將小將軍來,就這裡解和這陣,兩邊各自罷戰。”吳用道:“且將軍馬暫歇,別生良策,再來破敵,未為晚矣。”到曉,差人星夜去取兀顏小將軍來,也差個人直往兀顏統軍處,說知就裡。
且說兀顏統軍,正在帳中坐地,小軍來報,宋先鋒使人來打話。統軍傳令,教喚入來。到帳前,見了兀顏統軍,說道:“俺的宋先鋒拜意統軍麾下:今送小將軍回來,換俺這個頭目。即今天氣嚴寒,軍士勞苦,兩邊權且罷戰,待來春別作商議,俱免人馬凍傷。請統軍將令。”兀顏統軍聽了大喝道:“無智辱子,被汝生擒,縱使得活,有何面目見咱?不用相換,便拿下替俺斬了。若要罷戰權歇,教你宋江束手來降,免汝一死。若不如此,吾引大兵一到,寸草不留!”大喝一聲“退去!”使者飛馬回寨,將這話訴與宋江。宋江慌道,只怕救不得李逵,拔寨便起,帶了兀顏小將軍,直抵前軍,隔陣大叫:“可放過俺的頭目來,我還你小將軍。不罷戰不妨,自與你對陣廝殺。”只見遼兵陣中,無移時,把李逵一騎馬送出陣前來。這裡也牽一匹馬,送兀顏小將軍出陣去。兩家如此,一言為定。兩邊一齊同收同放:李將軍回寨,小將軍也騎馬過去了。當日兩邊,都不廝殺。宋江退兵回寨,且與李逵賀喜。
宋江在帳中與諸將相議道:“遼兵勢大,無計可破,使我憂煎,度日如年,怎生奈何?”呼延灼道:“我等來日,可分十隊軍馬:兩路去當壓陣軍兵,八路一齊撞擊,決此一戰。”宋江道:“全靠你等眾弟兄同心戮力,來日必行。”吳用道:“兩番撞擊不動,不如守等他來交戰。”宋江道:“等他來,也不是良法。只是眾弟兄當以力敵,豈有連敗之理!”當日傳令,次早拔寨起軍,分作十隊,飛搶前去。兩路先截住後背壓陣軍兵;八路軍馬更不打話,吶喊搖旗,撞入“混天陣”去。聽的裡面雷聲高舉,四七二十八門,一齊分開,變作“一字長蛇”之陣,便殺出。宋江軍馬,措手不及,急令回軍,大敗而走,旗槍不整,金鼓偏斜。速退回來,到得本寨,於路損折軍馬數多。宋江傳令,教軍將緊守山口寨柵,深掘濠塹,牢栽鹿角堅閉不出,且過冬寒。
卻說副樞密趙安撫,累次申達文書赴京,奏請索取衣襖等件;因此朝廷特差御前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正受鄭州團練使,姓王,雙名文斌,此人文武雙全,滿朝欽佩,將帶京師一萬餘人,起差民夫車輛,押運襖五十萬領,前赴宋先鋒軍前交割,就行催併軍將,向前交戰,早奏凱歌。王文斌領了聖旨文書,將帶隨行軍器,拴束衣甲鞍馬,催伸人夫軍馬,起運車杖出東京,望陳橋驛進發。監押著一二百輛車子,上插黃旗,書“御賜衣襖,”迤邐前進。經過去處,自有官司供給口糧。在路非則一日,來到邊庭,參見了趙樞密,呈上中書省公文。
趙安撫看了大喜道:“將軍來的正好,目今宋先鋒被遼國兀顏統軍,把兵馬擺成“混天”陣勢連輸了數陣;頭目人等,中傷者多,現今發在此間將養,令安道全醫治。宋先鋒紮寨在永清縣地方,並不敢出戰,好生憂悶。”王文斌稟道:“朝廷因此就差某來,催併軍士向前,早要取勝。今日既然累敗,王某回京師,見省院官,難以回奏。文斌不才,自幼頗讀兵書,略曉些陣法,就到軍前,略施小策,願決一陣,與宋先鋒分憂。未知樞相鈞命若何?”趙樞密大喜,置酒宴賞,就軍中犒勞押車人夫;就教王文斌轉運衣襖,解付宋江軍前給散。趙安撫先使人報知宋先鋒去了。
且說宋江在中軍帳中納悶,聞知趙樞密使人來,轉報東京差教頭鄭州團練使王文斌,押送衣襖五十萬領,就來軍前催併進兵。宋江差人接至寨中下馬,請入帳內,把酒接風。數杯酒後,詢問緣由。宋江道:“宋某自蒙朝廷差遣到邊上,托天子洪福,得了四個大郡。今到幽州,不想被番邦兀顏統軍,設此‘混天象’陣:兵屯二十萬,整整齊齊,按周天星象,請啟狼主御駕親征。宋江連敗數陣,無計可施,屯駐不敢輕動。今幸得將軍降臨,願賜指教。”王文斌道:“量這個‘混天陣’,何足為奇?王某不才,同到軍前一觀,別有主見。”宋江大喜,先令裴宣,且將衣襖給散軍將,眾人穿罷,望南謝恩。當日中軍置酒,殷勤管待,就行賞勞三軍。
來日結束,五軍都起。王文斌取過帶來的頭盔衣甲,全副披掛上馬,都到陣前。對陣遼兵望見宋兵出戰,報入中軍。金鼓齊鳴,喊聲大舉,六隊戰馬哨出陣來。宋江分兵殺退。王文斌上將台親自看一回,下雲梯來說道:“這個陣勢,也只如常,不見有甚驚人之處。”不想王文斌自己不識,且圖詐人要譽,便叫前軍擂鼓搦戰;對陣番軍,也撾鼓鳴金。宋江立馬大喝道:“狐朋狗黨,敢出來挑戰麽?”說猶未了,黑旗隊里,第四座門內,飛出一將。那番官披頭散髮,黃羅抹額,襯著金箍烏油鎧甲,禿袖皂袍,騎匹烏騅馬,挺三尖刀,直臨陣前;背後牙將,不計其數。引軍皂旗上書銀字,大將曲利出清,躍馬陣前搦戰。
王文斌尋思道:“我不就這裡顯揚本事,再於何處施逞?”便挺槍躍馬出陣,與番官更不打話,驟馬相交。王文斌挺槍便搠,番將舞刀來迎。
不到二十餘合,番將回身便走。王文斌見了,便驟馬飛槍,直趕將去。原來番將不輸,特地要賣個破綻,漏他來趕。番將輪起刀,覷著王文斌較親,翻身背砍一刀,把王文斌連肩和胸脯,砍做兩段,死於馬下。宋江見了,急叫收軍。那遼兵撞掩過來,又折了一陣,慌慌忙忙,收拾還寨。眾多軍將,看見立馬斬了王文斌,面面廝覷,俱各駭然。宋江回到寨中,動紙文書,申覆趙樞密,說王文斌自願出戰身死。發付帶來人伴回京。趙樞密聽知此事,輾轉憂悶,甚是煩惱,只得寫了申呈奏本,關會省院打發來的人伴回京去了。
且說宋江自在寨中納悶,百般尋思,無計可施,怎生破得遼兵,寢食俱廢,夢寐不安。是夜嚴冬,天氣甚冷,宋江閉上帳房,秉燭沉吟悶坐。時已二鼓,神思睏倦,和衣隱几而臥;覺道寨中狂風忽起,冷氣侵人。宋江起身,見一青衣女童,向前打個稽首。宋江便問:“童子自何而來?”童子答曰:“小童奉娘娘法旨,有請將軍,便煩移步。”宋江道:“娘娘現在何處?”童子指道:“離此間不遠。”宋江遂隨童子出得帳房,但見上下天光一色,金碧交加,香風細細,瑞靄飄飄,有如二三月間天氣。行不過三二里多路,見座大林,青松茂盛,翠柏森然,紫桂亭亭,石欄隱隱;兩邊都是茂林修竹,垂柳夭桃,曲折闌乾,轉過石橋,朱紅欞星門一座。仰觀四面,蕭牆粉壁,畫棟雕梁,金釘朱戶,碧瓦重檐,四邊簾卷蝦須,正面 橫龜背。女童引宋江從左廊下而進,到東向一個閣子前。推開朱戶,教宋江裡面少坐。舉目望時,四面雲 寂靜,霞彩滿階,天花嬪紛,異香繚繞。
童子進去,復又出來傳旨道:“娘娘有請,星主便行。”宋江坐未暖席,即時起身;又見外面兩個仙女入來,頭戴芙蓉碧玉冠,身穿金縷絳綃衣,與宋江施禮。宋江不敢仰視。那兩個仙女道:“將軍何故作謙?娘娘更衣便出,請將軍議論國家大事,便請同行。”宋江唯然而行,聽的殿上金鐘聲響,玉磬音鳴。青衣迎請宋江上殿。二仙女前進,引宋江自東階而上,行至珠簾之前。宋江只聽的簾內玎璫,隱隱玉佩鏘鏘。青衣請宋江入簾內,跪在香案之前。舉目觀望殿上,祥雲靄靄,紫霧騰騰,正面九龍榻上,坐著九天玄女娘娘。頭戴九龍飛鳳冠,身穿七寶龍鳳絳綃衣,腰系山河日月裙,足穿雲霞珍珠履,手執無瑕白玉圭。兩邊侍從女仙,約有三二十個。
玄女娘娘與宋江曰:“吾傳天書與汝,不覺又早數年矣!”汝能忠義堅守,未嘗少怠。今宋天子令汝破遼,勝負如何?”宋江俯伏在地,拜奏曰:“臣自得蒙娘娘賜與天書,未嘗輕慢,泄漏於人。今奉天子詔命破遼,不期被兀顏統軍,設此‘混天象’陣,累敗數次。臣無計可施,正在危急之際。”玄女娘娘曰:“汝知‘混天象’陣法否?”宋江再拜奏道:“臣乃下士愚人,不曉其法,望乞娘娘賜教。”玄女娘娘曰:“此陣之法,聚陽象也。只此攻打,永不能破。若欲要破,須取相生相剋之理。且如前面 旗軍馬內設水星,按上界‘北方五辰星。’你宋兵中,可選大將七員,黃旗黃甲,黃衣黃馬,撞破遼兵 旗七門。續後命猛將一員,身披黃袍,直取水星,此乃土克水之義也。卻以白袍軍馬,選將八員,打透他左邊青旗軍陣,此乃金克木之義也。卻以紅袍軍馬,選將八員,打透他右邊白旗軍陣,此乃火克金之義也。卻以 旗軍馬,選將八員,打透他後軍紅旗軍陣,此乃水克火之義也。卻命一枝青旗軍馬,選將九員,直取中央黃旗軍陣主將,此乃木克土之義也。再選兩枝軍馬,命一枝繡旗花袍軍馬,扮作‘羅□’,獨破遼兵‘太陽’軍陣。命一枝素旗銀甲軍馬,扮作‘計都’,直破遼兵‘太陰’軍陣。再造二十四部雷車,按二十四氣,上放火石火炮,直推入遼兵中軍。令公孫勝布起風雷天罡正法,逕奔入遼主駕前。可行此計,足取全勝。日間不可行兵,須是夜黑可進。汝當親自領兵,掌握中軍,催動人馬,一鼓成功。吾之所言,汝當秘受。保國安民,勿生退悔。天凡有限,從此永別。他日瓊樓金闕,別當重會。汝宜速還,不可久留。”特命青衣獻茶,宋江吃罷,令青衣即送星主還寨。
宋江再拜,懇謝娘娘,出離殿庭。青衣前引宋江下殿,從西階而出,轉過欞星紅門,再登舊路。才過石橋松徑,青衣用手指道:“遼兵在那裡,汝當破之!”宋江回顧,青衣用手一推,猛然驚覺,就帳中做了一夢。
靜聽軍中更鼓,已打四更,宋江便叫請軍師圓夢。吳用來到中軍帳內,宋江道:“軍師有計破‘混天陣’否?”吳學究道:“未有良策可施。”宋江道:“我已夢玄女娘娘傳與秘訣。尋思定了,特請軍師商議,可以會集諸將,分撥行事。”正是動達天機施妙策,擺開星斗破迷關。畢竟宋江怎生打陣,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前面分析過宋江的派系其實並不穩固,吳用若站在晁蓋一邊,只要用些心思比如像挑唆林沖火併王倫那樣到宋江團伙去搞一搞,估計宋江除了嫡系李逵、花榮等鐵桿外形成不了多大的勢力。戴宗最早也算吳用的人,後來才跟的宋江,以戴宗的為人要是宋江不行了,肯定不會死抱宋江這棵樹。但現在宋江刻意拉攏,晁蓋又暈暈乎乎的,吳用當然要考慮一下了。很明顯幫晁蓋跟宋江斗沒有很大勝算,而且就算斗贏了,晁蓋萬一腦子進水,覺得宋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說不定還會怪自己多事。幫宋江架空晁蓋則勝算很大。這樣一個利益算計,吳用不會不明白,自然倒向宋江才符合他老人家的最大利益。但是宋吳合這層窗戶紙總要有人捅破的,畢竟吳用還是晁蓋系統的老二,又是晁蓋的親密戰友,交情非淺。
此時一個偶發事件出來了,祝家莊囚了來投奔梁山的時遷,宋江正要找機會立威,所以堅持要出兵打。這時候吳用就給宋江送了一份大禮,支持宋江率兵攻打祝家莊。宋江起初對吳用還不是十分信任,所以最初名單上打祝家莊的人馬,基本依靠的還是自己的子弟兵,並沒有帶上吳用,晁蓋派系的僅帶了林沖一人,主要是因為需要林沖的武力,整合自己嫡系的意味很濃。但在宋江屢戰不勝、騎虎難下之時,吳用做出了一個關鍵的決定,率部救援宋江,並讓孫立設臥底之計,裡應外合破了祝家莊。梁山大獲全勝,宋江樹威的目的達到了。此戰之後,宋江的大部分嫡系將領同宋江的上下級關係形成,效忠心理養成,特別是宋江一個大手筆收買人心的舉動,讓王矮虎娶一丈青,使得兄弟們口服心服。此時此刻,宋江的二哥地位徹底牢固,派系整合成功,而且得吳用的輸誠,可謂是祝家莊一戰的最大贏家。而晁蓋是唯一的輸家,自己陣營中的重量級人物吳用正式投入宋江陣營,不僅日後老大地位名存實亡,權力也被宋江和吳用慢慢架空。
三打祝家莊是晁蓋最後一個能夠不讓宋江奪取領導權的機會,可惜在吳用的背叛下就這么輕易的失去了。對於宋江的目的吳用是很清楚的,如果吳用對晁蓋忠心的話,首先就不應該同意為了救時遷這么個偷雞賊去打祝家莊。但考慮到祝家莊的財富,要晁蓋及梁山放棄這樣的誘惑還是比較困難的,所以出兵也未嘗不合理。這時吳用若是為晁蓋著想的話,就應該建議晁蓋親率,或是讓另一個大將如林沖或秦明之類的率部去打。吳用日後幫宋江對付盧俊義用的就是這個法子。冠冕堂皇的話可以很多,比如“宋賢弟初到山寨,不如林教頭去走一遭吧。”等等。林沖獨當一面後來也發生過,況且祝家莊不過幾個村落,也算不得什麼大勢力。晁蓋親率部隊去更沒有什麼不妥的,江州救宋江就是晁蓋帶的隊,宋江當老大後,也經常自己帶隊出征。直到了宋江二打祝家莊失利,進退兩難時,晁蓋還有機會。這時無論如何應該晁蓋親自出馬,率部增援,而不應該派吳用去,這樣三打祝家莊的全功就是晁蓋取得的而不是宋江。宋江後來親自增援盧俊義打東昌府就是這個道理,要是宋江誠心成就盧俊義大功,完全可以派些部下去讓盧俊義節制就行了。這些吳用這個軍師心裡其實都是明白的,但吳用既然已經準備投向宋江陣營,當然不會同晁蓋交心。晁蓋自己太過大大咧咧,而沒想到自己信任的吳老師會幫別人來對付自己。此時吳用頗有點像戊戌變法中的袁世凱,投機成功。
祝家莊之後,宋江與吳用的關係進入蜜月期,吳用也就死心塌地地跟上了宋江。宋吳合作,又取得許多勝利。每一次梁山要舉行重大行動,宋江總是主動請纓,吳用則在旁邊敲邊鼓配合,出兵後宋江也總是帶著吳用,讓吳用襄助。梁山逐漸形成了宋吳體制,晁蓋基本已被架空。直到曾頭市,晁蓋死活要自己出兵,宋江、吳用極力反對不成,晁蓋把自己的班底幾乎全部帶上了,卻不帶從東溪村時代就跟著自己混的吳用,顯然是不再把吳老師當成自己兄弟了。的確也是,吳用和宋江合作無間、同進同退,就是傻子也明白這位吳老師已經不是東溪村那個自命不凡的國小教師了,而是心計很深的梁山大黑幫的三當家,自己也已經不是吳老師的大哥很久了,吳老師現在的大哥是宋哥哥。曾頭市史文恭的一箭終於讓晁宋之爭畫上了一個句號。
晁蓋的死,對宋江是個解脫,宋江終於可以取代老大的位置,還可以做些痛不欲生的戲來,梁山也避免了類似太平天國天京事變的危機。若晁蓋始終不死,宋江沒準真會作出什麼喪心病狂的事來。因為晁蓋始終是反對招安的,而宋江則是做夢都在想著被招安,隨著宋江的勢力擴大,兩人所代表的兩條路線之爭,總有一天會上升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所謂黑社會的義氣都是靠不住的東西,特別是當白道的政府拿出官位來作誘餌的時候。
晁宋之爭,無疑吳用的精明使他站對了隊,宋江能夠成功架空晁蓋,吳用是最大的幫凶。沒有吳用的合作,宋江就算最後拿下樑山的領導權,恐怕也要花費巨大的代價。而在吳用的幫助下,這一切幾乎來的不廢吹灰之力,一切水到渠成。無怪乎,宋吳兩人在祝家莊後越來越緊密,幾乎成為一體,吳用也成為了宋江嫡系中的嫡系。
回評
【容評:李卓吾曰:混天陣竟同兒戲。至玄女娘娘相生相尅之說,此三家村里死學究見識。施耐庵、羅貫中儘是史筆,此等處便不成材矣。此其所以為水(小)說也與?】【袁評:宋先鋒一腔忠義,久為神明所呵護。混天陣法其玄機妙訣,自從夢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