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六十六回

《水滸傳》第六十六回

宋江要讓盧員外坐前位,盧不允,武松、李逵亦不樂,吳用說:“爾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允,並犒賞三軍。

諫議大夫趙鼎主張招安,蔡京主張剿捕。天子革趙鼎之官,蔡京舉薦單廷王+圭魏定國剿捕梁山好漢。

關勝得到宋江允許,同宣贊、郝思文一起,要擒單廷王+圭(聖水將軍)、魏定國(神火將軍)。

關勝用大刀使單廷王+圭落馬,單願降。魏定國使神火打敗關勝,城裡卻被李逵放火燒了,不敢回城,於中陵縣屯住。關勝圍城,單廷王+圭、關勝說魏定國降了梁山泊。

回目

宋江賞馬步三軍 關勝降水火二將

簡介

宋江要讓盧員外坐前位,盧不允,武松、李逵亦不樂,吳用說:“爾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允,並犒賞三軍。
諫議大夫趙鼎主張招安,蔡京主張剿捕。天子革趙鼎之官,蔡京舉薦單廷王+圭魏定國剿捕梁山好漢。
關勝得到宋江允許,同宣贊、郝思文一起,要擒單廷王+圭(聖水將軍)、魏定國(神火將軍)。
關勝用大刀使單廷王+圭落馬,單願降。魏定國使神火打敗關勝,城裡卻被李逵放火燒了,不敢回城,於中陵縣屯住。關勝圍城,單廷王+圭、關勝說魏定國降了梁山泊。


正文

話說當下梁中書李成聞達慌速合得敗殘軍馬,投南便走。正行之間,又撞著兩隊伏兵,前後掩殺。李成,聞達護著梁中書,並力死戰,撞透重圍,逃得性命,投西一直去了。
樊瑞項充李袞追趕不上,自與橫、施恩春等大名府里聽令。再說軍師吳用在城中傳下將令,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救滅了火;梁中書李成聞達王太守各家老小,殺的殺了,走的走了,也不來追究;便把大名府庫藏打開,應有金銀寶物都裝載上車子;又開倉廒,將糧米濟滿城百姓了,余者亦裝載上車,將梁山泊貯用;號令眾頭領人馬都皆完備,把李固、賈氏釘在陷車內。將軍馬標撥作三隊梁山泊來,卻叫戴宗先去報宋公明。
宋江會集諸將,下山迎接,都到忠義堂上。宋江見了盧俊義,納頭便拜。盧俊義慌忙答禮。宋江道:“宋江不揣,欲請員外上山同聚大義,不想卻陷此難,幾致傾送寸心如割。皇天垂佑,今日再得相見!”盧俊義拜謝道:“上托兄長虎威,下感眾頭領義氣,齊心併力,救拔賤體,肝腦塗地,難以報答!”便請蔡福、蔡慶拜見宋江,言說:“在下若非此二人,安得殘生到此!”當下宋江要盧員外坐第一把交椅。盧俊義大驚道:“盧某是何等人,敢為山寨之主?但得與兄長執鞭隨鐙,做一小卒,報答救命之恩,實為萬幸!”宋江再三拜請。盧俊義那裡肯坐。
25、天退星插翅虎雷橫25、天退星插翅虎雷橫

只見李逵叫道:“哥哥偏不直性!前日肯坐坐了,今日又讓別人!這把鳥交椅便真箇是金子做的?只管讓來讓去,不要討我殺將起來!”宋江大喝道:“你這廝!——”盧俊義慌忙拜道:“若是兄長苦苦相讓,著盧某安身不牢。”李逵又叫道:“若是哥哥做皇帝,盧員外做個丞相,我們今日都住在金殿里,也值得這般鳥亂;無過只是水泊子裡做個強盜,不如仍舊了罷!”宋江氣得話說不出。吳用勸道:“且教盧員外東邊耳房安歇,賓客相待;等日後有功,卻再讓位。”宋江方才住了,就叫燕青一處安歇,另撥房屋,叫蔡福,蔡慶安頓老小。關勝家眷,薛永已取到山寨。宋江便叫大設筵宴,犒賞馬步水三軍,令大小頭目並眾嘍羅軍健各自成團作隊去吃酒。忠義堂上,設宴慶賀;大小頭領,相謙相讓,飲酒作樂。盧俊義起身道:“淫婦姦夫,擒捉在此,聽候發落。”
宋江道:“我正忘了,叫他兩個過來!”眾軍把陷車打開,拖在堂前,李固綁在左邊將軍柱上,賈氏綁在右邊將軍上。
宋江道:“休問問這廝罪惡,請員外自行發落。”盧員外拿短刀,自下堂來,大罵潑婦賊奴,就將二人割腹剜心,凌遲處死;拋棄屍首,上堂來拜謝眾人。眾頭領盡皆作賀,稱讚不已。
且不說梁山泊大設筵宴,犒賞馬步三軍。卻說大名梁中書探聽得梁山泊軍馬退去,再和李成,聞達,引領敗殘軍馬入城來看覷老小時,十損八九,眾皆號哭不已。比及鄰郡起軍追趕梁山泊人馬時,已自去得遠了,且教各自收軍。梁中書的夫人躲在後花園中逃得性命,便叫丈夫寫表申奏朝廷;寫書教太師知道,早早調兵遣將,剿除賊寇報仇。抄寫民間被殺死者五千餘人,中傷者不計其數;各部軍馬總折卻三萬有餘。首將了奏文密書上路,不則一日,來到東京太師府前下馬;門吏轉報,太師教喚入來,首將直至節堂下拜見了,呈上密書申奏,訴說打破大名,賊寇浩大,不能抵敵。蔡京初意亦欲苟且招安,功歸梁中書身上,自己亦有榮寵,今日事體敗壞,難以遮掩,便欲主戰,因大怒道:“且教首將退去!”
次日五更,景陽鐘響,待漏院中集文武群臣,蔡太師為首,直臨玉階,面奏道君皇帝。天子覽奏大驚。有諫議大夫趙鼎出班奏道:“前者往往調兵征剿,皆折兵將,蓋因失其地利,以致如此。以臣愚意:不若降赦罪招安,詔取赴闕,命作良臣,以防邊境之害。”蔡京聽了大怒,喝叱道:“汝為諫議大夫,反滅朝廷綱紀,猖獗小人!罪合賜死!”天子道:“如此,目下便令出朝。”當下革了趙鼎官爵,罷為庶人。當朝誰敢再奏?天子又問蔡京道:“似此賊勢猖獗,可遣誰人剿捕?”蔡太師奏道:“臣量這等草賊,安用大軍?臣舉凌州有二將:一人姓單名延,一人姓魏名定國:現任本州團練使。伏乞降下聖旨,星夜差人調此一枝人馬,克日掃清梁山泊。”天子大喜,隨即降寫兵符著樞密院調遣。天子駕起,百官退朝。眾官暗笑。次日,蔡京會省院差捧聖旨兵符投凌州來。
再說宋江水滸寨內將大名所得的府庫金寶錢物給賞與馬步三軍,連日殺牛宰馬,大排筵宴,慶賞盧員外;雖無煮鳳烹龍,端的肉山酒海。眾頭領酒至半酣,吳用對宋江說道:“今為盧員外打破大名,殺損人民,劫掠府庫,趕得梁中書等離城逃走,他豈不寫表申奏朝廷?況他丈人是當朝太師,怎肯乾罷?必然起軍發馬來征討。”宋江道:“軍師所慮,最為得理。何不使人連夜去大名探聽虛實,我這裡好做準備?”吳用笑道:“小人已差人去了,將次到也。”正在筵會之間,商議未了,只見原差探事人到來,說:“大名府梁中書果然申奏朝廷,要調兵征剿。有諫議大夫趙鼎,奏請招安,致被蔡京喝罵,削了趙鼎官職。如今奏過天子,差人往凌州調遣單延,魏定國──兩個團練使──起本州軍馬前來征討。”
宋江便道:“似此如何迎敵?”吳用道:“等他來時,一發捉了!”關勝起身道:“關勝自從上山,深感仁兄厚待,從不曾出得半分氣力。單延、魏定國,蒲城多曾相會,久知單延那廝善用‘決水浸兵之法,’人皆稱為‘聖水將軍’,魏定國這廝精熟‘火攻之法,’上陣專用火器取人,因此呼為‘神火將軍’。小弟不才,願借五千軍兵,不等他二將起行,先在凌州路上接住,他若肯降時,帶上山來;若不肯降,必當擒來奉獻兄長,——亦不須用眾領張弓挾矢,費力勞神。不知尊意若何?”
宋江大喜,便叫宣贊郝思文二將就跟著一同前去。關勝帶了五千軍馬,來日下山。次早,宋江與眾頭領在金沙灘寨前餞行,關勝三人引兵去了。眾頭領到忠義堂上,吳用便對宋江說道:“關勝此去,未保其心;可以再差良將,隨後監督,就行接應。”宋江道:“吾觀關勝,義氣凜然,始終如一,軍師不必多疑。”吳用道:“只恐他比不似兄長之心;可叫林沖,楊志領兵,孫立,黃信為副將,帶領五千人馬,隨即下山。”李逵便道:“我也去走一遭。”宋江道:“此一去用你不著,自有良將建功。”李逵道:“兄弟若閒,便要生病;若不叫我去時,獨自也要去走一遭!”宋江喝道:“你若不聽我的軍令,割了你頭!”李逵見說,悶悶不已,不堂去了。
不說林沖楊志領兵下山接應關勝。次日,只見小校來報:“黑鏇風李逵,昨夜二更,拿了兩把板斧,不知那裡去了。”宋江見報,只叫得苦:“是我夜來衝撞了他這幾句言語多管是投別處了!”吳用道:“兄長,非也:他雖鹵,義氣倒重,不到得投別處去。多管是過兩日便來。兄長放心。”宋江心慌,先使戴宗去趕;後著時遷、李雲、樂和、王定六四個首將分四路去尋。
且說李逵是夜提著兩把斧下山,抄小路逕投凌州去,一路上自尋思道:“這兩個鳥將軍,何消得許多軍馬征他!我且搶入城中,一斧一個,都砍殺了,也教哥哥吃一驚!也和他們爭得一口氣!”走了半日,走得肚飢,把腰裡摸一摸,原來倉慌下山,不曾帶得盤纏,尋思道:“多時不曾做買賣,只得尋個鳥出氣的!”正走之間,看見路旁一個酒店,李逵便入去里,連打了三角酒,二斤肉吃了,起身便走。酒保攔住討錢,李逵道:“待我前頭去尋得些買賣,卻把來還你。”說罷,便動身。只見外面走入彪形大漢來,喝道:“你這黑廝好大膽!誰開的酒店。你來白吃,不肯還錢!”李逵睜眼道:“老爺不揀那裡只是白吃!”那漢道:“我對你說時,驚得你尿流屁滾!老爺是梁山泊好漢韓伯龍的便是!本錢都是宋江哥哥的!”李逵聽了暗笑:“我山寨里那裡認得這個鳥人!”
原來韓伯龍曾在江湖上打家劫舍,要來上梁山泊入伙,卻投奔了旱地忽律朱貴,要他引見宋江。因是宋公明發背瘡在寨中,又調兵遣將。多忙少閒,不曾見得,朱貴權且教他在村中賣酒。當時李逵在腰間拔出一把斧,看著韓伯龍道:“把斧頭為當。”韓伯龍不知是計,舒手來接,被李逵手起,望面門上只一斧。可憐韓伯龍不曾上得梁山,死在李逵之手!兩三個火家,只恨爺娘少生了兩隻腳,望深村里走了。李逵就地下擄掠盤纏,放火燒了草屋,望凌州便走。
行不得一日,正走之間,官道傍邊,只見走過一條大漢,直上直下相李逵。李逵見那人看他,便道:“你那廝看老爺怎地?”那漢便答道:“你是誰的老爺?”李逵便搶將入來。那漢子手起一拳,打個塔墩。李逵尋思道:“這個漢子倒使得好拳!”坐在地下,仰著臉,問道:“你這漢子姓甚名誰?”那漢道:“老爺沒姓,要廝打便和你廝打!你敢起來!”李逵大怒,正待跳將起來,被那漢子,肋窩里只一腳,又踢了一交。李逵叫道:“贏你不得!”爬將起來便走。那漢叫住問道:“這黑漢子,你姓甚名誰?那裡人氏?”李逵道:“今日輸與你,不好說出。——又可惜你是條好漢,不忍瞞你:梁山伯黑鏇風李逵的便是我!”那漢道:“你端的是不是?不要說慌。”李逵道:“你不信,只看我這兩把斧。”那漢道:“你既是梁山泊好漢,獨自一個投里去?"李逵道:"我和哥哥彆口氣,要投凌州去殺那姓單姓魏的兩個!"那漢道:"我聽得你梁山泊已有軍馬去了。你且說是誰?"李逵道:"先是大刀關勝,隨後便是豹子頭林,青面獸楊志領軍策應。"那漢聽了,納頭便拜。李逵道:"你便與我說罷,端的姓甚名誰?"那漢道:“小人原是中山府人氏,祖傳三代,相撲為生,卻才手腳,父子相傳,不教徒弟。平生最無面目,到處投人不著;山東、河北都叫我做沒面目焦挺。近日打聽得寇州地面有座山,名為枯樹山;山上有個強人,平生只好殺人,世人把他比做喪鬥神,姓鮑,名旭。他在那山里打家劫舍。我如今待要去那裡入伙。”李逵道:“你有這本事,如何不來投奔俺哥哥宋公明?”焦挺道:“我多時要奔大寨入伙,卻沒條門路。今日得遇兄長,願隨哥哥。”李逵道:“我和宋公明哥哥爭口氣下了山來,不殺得一個人,空著雙手,怎地回去?你和我去枯樹山,說了鮑旭同去凌州,殺得單,魏二將,便好回山。”焦挺道:“凌州一府城池,許多軍馬在彼,我和你只兩個,便有十分本事,也不濟事,枉送了性命;不如單去枯樹山說了鮑旭,且去大寨入伙,此為上計。”兩個正說之間,背後時遷趕將來,叫道:“哥哥憂得你苦,便請回山。如今分四路去趕你也!”
李逵引著焦挺且教與時遷廝見了。時遷道:“宋公明哥哥等你”李逵道:“你且住!我和焦挺商量了:先去枯樹山說了鮑旭,方才回來。”時遷道:“使不得;哥哥等你,即便回寨。”李逵道:“你若不跟我去,你自先回寨報與哥哥知道,我便回也。”時遷懼怕李逵,自回山寨去了。焦挺卻和李逵自投寇州來,望枯樹山去了。
話分兩頭,卻說關勝與同宣贊,郝思文引領五千軍馬來,相近凌州下寨。
  凌州太守接得東京調兵的旨並蔡太師付,隨請兵馬團練單延,魏定國商議,二將受了兵符,隨即選點軍兵,關領器械,拴束鞍馬,整頓糧草,指日起行。忽聞報說:“蒲東大刀關勝引軍到來侵犯本州。”單廷、魏定國聽得,大怒,便收拾軍馬,出城迎敵。兩軍相迎,旗鼓相望。門旗下關勝出馬。那邊陣內,鼓聲響處,轉出一員將來,戴一頂渾鐵打就四方鐵帽,頂上撒一顆斗來大小黑纓;披一付熊皮砌就嵌縫沿邊烏油鎧甲,穿一領皂羅繡就點翠團禿袖征袍;著一雙斜皮踢鐙嵌線雲跟靴;系一條碧釘就疊勝獅蠻帶;一張一壺箭;騎一匹深烏馬,使一條黑桿槍;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北方毒縣旗,上書七個銀字:“聖水將軍單廷,”又見這邊鸞鈴響處,又轉出一員將來,戴一頂紅綴嵌點金束髮盔,頂卜撒二把掃長短赤纓;披一副擺連吞獸面猊鎧;穿一領繡雲霞飛怪獸絳袍,著一雙刺麒麟間翡翠雲縫錦跟靴;帶一張描金雀畫寶雕弓;懸一鳳翎鑿山狼牙箭,騎坐一匹胭脂馬;手使一口熟鋼刀;前面打一把引軍按南方紅繡旗,上書七個銀字,“神火將軍魏定國。”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
關勝見了,在馬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魏定國大笑,指著關勝罵道:“無才小輩,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廉恥!引軍到來,有何理說?”關勝答道:“你二將差矣,目今主上昏昧,奸臣弄權,非親不用,非讎不彈。兄長宋公明,仁義忠信,替天行道,特令關某招請二位將軍,倘蒙不棄,便請過來,同歸山寨。”單、魏二將聽得大怒,驟馬齊出;一個是遙天一朵烏雲,一個如近處一團烈火,飛出陣前。關勝卻待去迎敵,左手下飛出宣贊,右手下奔出郝思文,兩對兒在陣前廝殺,刀對刀,迸萬道寒光,槍搠槍,起一天殺氣。關勝提刀立在陣前,看了良久,嘖嘖嘆賞不絕。正斗之間,只見水火二將一齊撥轉馬頭望本陣便走。郝思文,宣贊隨即追趕,沖入陣中。只見魏定國轉入左邊,單廷轉過右邊。一時宣贊趕著魏定國,郝思文追住單廷。說時遲,那時快;卻說宣贊正趕之間,只見四五百步軍,都是紅旗紅甲,一字兒圍里將來,撓釣套索。一齊舉發,和人連馬,活捉去了。
再說郝思文追到右邊,卻見五百來步軍,儘是黑旗黑甲,一字兒里轉來,腦後一發齊上,把郝思文生擒活捉去了。一面把人解入凌州;一面仍率五百精兵轉過來。關勝倒吃一驚,舉手無措,望後便退。隨即單廷、魏定國拍馬在背後追來。關勝正走之間,只見前面衝出二將,關勝看時,左有林沖,右有楊志,從兩肋窩裡撞將出來,殺散凌州軍馬。關勝收住本部殘軍,與林沖,楊志相見,合兵一處。隨後孫立,黃信一同見了,權且下寨。
卻說水火二將捉得宣贊、郝思文,得勝回到城中。張太守接著,置酒作賀;一面教做造陷車,裝了二人,差一員偏將,帶領三百步軍,連夜解上東京,申達朝廷。且說偏將帶領三百人馬,監押宣贊,郝思文上東京來。迤邐前行,來到一個去處,只見滿山枯樹,遍地蘆芽,一聲鑼響,撞出一夥強人,當先一個,手把雙斧,聲喝如雷,正是梁山泊黑鏇風李逵,後面帶著這個好漢,正是沒面目焦挺。兩個好漢引著小嘍羅,攔著去路,也不打話,便搶陷車,偏將待要走,背後又撞出一個人來,臉如鍋鐵,雙睛暴露。這個好漢正是喪鬥神鮑旭,向前把偏將,手起劍落,砍下馬來。其餘人等撇下陷車,盡皆逃命去了。李逵看時,卻是宣贊、郝思文,便問了備細來由。宣贊亦問李逵:“你卻怎生在此?”李逵便道:“為是哥哥不肯教我來廝殺,獨自個私走下山來,先殺了韓伯龍,後撞見焦挺,引我到此。多承鮑家兄弟一見如故,便如我山上一般接待。卻才商議,正欲去打凌州,卻有小嘍羅山頭上望見伙人馬監押車到來。只道是官兵捕盜,不想卻是你二位。”鮑旭邀請到寨內,殺牛置酒相待。
郝思文道:“兄弟既然有心上梁山泊入伙,不若將引本部人馬,就同去凌州併力攻打,此為上策。”鮑旭道:“小可與李兄如此商議;足下之言,說得最是。我山寨之中也有三二百匹好馬。”帶領五七百小嘍羅,五籌好漢一齊來打凌州。卻說逃難軍士奔回來與張太守,說道:“半路里有強人,奪了陷車,殺了偏將!”單廷魏定國聽得大怒,便道:“這番拿著,便在這裡施刑!”只聽得城外關勝引兵搦戰。單廷爭先出馬,開城門,放下吊橋,引五百黑甲軍,飛奔出城迎敵;門旗開處,大罵關勝:“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了,舞刀拍馬來斗。兩個不到五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單廷隨即趕將來,約趕十餘里,關勝回頭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單廷挺槍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單廷跌下馬來。關勝下馬,向前扶起,叫道:“將軍恕罪!”單廷惶恐伏地,乞命受降。關勝道:“某在宋公明哥哥面前多曾舉保你;特來相招二位將軍,同舉大義。”單廷答道:“不才願效犬馬之力,同共替天行道。”兩個說罷,並馬而行。林沖見二人並馬行來,便問其故。關勝不說輸贏,答道:“山僻之內,訴舊論新,招請歸降。”林沖等眾皆大喜。單廷回至陣前,大叫一聲,五百黑甲軍兵一齊過來;其餘人馬,奔入城中去了,連忙報知太守。
魏定國聽了,大怒,次日,領起軍馬,出城交戰。單廷與同關勝、林直臨陣前。只見門旗開處,神火將軍出馬,見單廷順了關勝,大罵:“忘恩背主,不才小人!”關勝微笑,拍馬向前迎敵。二馬相交,軍器並舉。兩將不到十合,魏定國望本陣便走。關勝卻欲要追,單廷大叫道:“將軍不可去趕!”關勝連忙勒住戰馬。說猶未了,凌州陣內早飛出五百火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有五十輛火車,車上都裝滿蘆葦引火之物;軍士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磺,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著,飛搶出來,人近人倒,馬遇馬傷。關勝軍兵四散奔走,退四十餘里扎住。
魏定國收轉軍馬回城,看見本州烘烘火起,烈烈煙生。原來卻是黑鏇風李逵同焦挺、鮑旭,帶領枯樹山人馬,卻去凌州背後打破北門,殺入城中,劫擄倉庫錢糧,放起火來。魏定國見了,不敢入城,慌速回軍;被關勝隨後趕上追殺,首尾不能相顧。凌州已失,魏定國只得退走,奔中陵縣屯駐。關勝引軍馬把縣四下圍住,便令諸將調兵攻打。魏定國閉門不出。單廷便對關勝、林等眾位說道:“此人是一勇之夫,攻擊得緊,他寧死,必不辱。事寬即完,急難成效。小弟願往縣中,不避刀斧,用好言招撫此人,束手來降,免動干戈。”關勝見說,大喜,隨即叫單廷單人馬到縣。小校報知,魏定國出來相見了。單廷用好言說道:“如今朝廷不明,天下大亂,天子昏昧,奸臣弄權,我等歸順宋公明,且居水泊;久後奸臣退位,那時去邪歸正,未為晚也。”魏定國聽罷,沈吟半晌,說道:“若是要我歸順,須是關勝親自來請,我便投降;他若是不來,我寧死不辱!”單廷即便上馬,回來報與關勝,關勝見說,便道:“關某何足為重,卻承將軍謬愛?”匹馬單刀,別了眾人及單廷便去。林沖諫道:“兄長,人心難忖,三思而行。”關勝道:“舊時朋友,何妨?”直到縣衙。魏定國接著,大喜,願拜投降;同敘舊情,設筵管待;當日帶領五百火兵,都來大寨;與林沖、楊志並眾頭領俱各相見已了,即便收軍回梁山泊來。宋江早使戴宗接著,對李逵說道:“只為你偷走下山,教眾兄弟趕了許多路!如今時遷,樂和,李雲,王定六四個人先回山去了。我如今先去報知哥哥,免致懸望。”
不說戴宗先去了。且說關勝等軍馬回到金沙灘,水軍頭領棹船接濟軍陸續渡過,只見一個人,氣急敗壞跑將來。眾人看時,卻是金毛犬段景住。林沖便問道:“你和楊林、石勇去北地里買馬,如何這等慌速跑來?”
段景住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宋江調撥軍兵,來打這個去處,重報舊讎,再雪前恨。。正是:情知語是鉤和線,從順釣出是非來。畢竟段景住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盧俊義上了梁山,剮了李固和賈太太。接下來首要之事就是幫宋江解晁蓋遺言的套了。宋江、吳用費了那么大的勁把盧俊義弄進組織無非就是為了這件事。於是宋江先是玩出已經表演了無數次的相讓老大的把戲。估計梁山兄弟這一套也看得多了,有些煩了,李逵說:“哥哥若讓別人做山寨之主,我便殺將起來。”武松說:“哥哥只管讓來讓去,讓得弟兄們心腸冷了。”盧俊義不是傻子,畢竟是大宋十大財團盧氏集團的老總,宋江的這個套路豈能不明白,自然極力辭讓。對宋江來說,盧俊義是個內定的二把手人選,但畢竟進入組織太晚,直接空降為二哥,恐難以服眾,所以宋江這一次相讓與以前相比,表現出了極大的熱忱,其目的就是藉此提高盧俊義的起點。這種做法有點類似當年漢高祖築台拜韓信為大將,也猶如現在要破格提拔一名幹部到高位,宣傳部門先大力樹一下他的典型一樣。宋江拔高盧俊義也是為了讓兄弟們都能在心理上接受盧俊義為二哥。盧俊義與宋江不同,宋江上梁山時帶了二十幾個兄弟,並且本人在江湖上就名聲顯赫,而當時梁山晁蓋一夥才十來人。盧俊義上梁山時,論心腹只有燕青一人,勉強能歸倒他的系統的不過是同過生死的石秀,加上蔡福、蔡慶兩兄弟,而梁山組織大哥級的人物當時已有90多人了。所以宋江當晁蓋的二哥是天經地義的,而盧俊義這個二哥就極為勉強。梁山上有實力的派系像林沖的原晁蓋系統、魯智深的三山系統、關勝的降將系統,以及宋江的嫡系兄弟們未必會買賬。當然宋江要的就是這個勉強,這樣一來等於在宋江和其他兄弟們之間樹了堵牆,宋江就可以利用梁山其他派系同盧俊義的矛盾來徹底掌控梁山組織。盧俊義的權威是宋江樹起來的,真要離了宋江就啥也不是。宋江的這等權術是相當高明的,不過更高明的還在後面。
宋江利用盧俊義當一個老大和下面兄弟的減壓閥不過是個副產品,他真正想要利用盧俊義的是為晁蓋的遺言解套,否則何至於遲遲不去打曾頭市為晁蓋報仇,而折騰了許久去搜羅盧俊義。宋江號稱同晁蓋是生死兄弟,晁蓋死了後,宋江表現得像死了親爹一樣。既然如此,放著如此大仇不報,豈不是很不符合邏輯?盧俊義既已加盟,打曾頭市就又上了議事日程。宋江的這一手玩得很高明,晁蓋的遺言是哪個兄弟殺了史文恭就立那個兄弟為老大。盧俊義當了老二後,這個遺言就變調了,轉化成了宋江和盧俊義之爭,變成了盧俊義若能殺了史文恭,盧俊義當老大,而其他兄弟要是殺了史文恭這功勞就歸到宋江上。這樣一個近似作弊的行為,要是沒有盧俊義這個角色充當二把手,恐怕難以讓梁山眾人心服,特別是萬一不巧林沖或者魯智深殺了史文恭,會使宋江很被動。現在憑空多了個盧俊義,焦點就轉化成大家要想方設法阻止盧俊義當老大,宋江的作弊行為也就順理成章了。
盧俊義自己知道在梁山上毫無寸功而居高位是很危險的。宋江大樹特樹自己等於是把自己放在火爐上烤。黑道上地位是和聲望、貢獻、實力相聯繫的,擁有不符合實際的地位並不是件好事。猶如宋江上梁山後急於打祝家莊一樣,盧俊義也急需一場對外行動來立威。於是他就主動請纓攻打曾頭市,宋江當然不會讓盧俊義有機會立大功(或者說是殺史文恭的機會),所以吳用就恰到好處地建議道:
“員外初到山寨,未經戰陣,山嶺崎嶇,乘馬不便,不可為前部先鋒。別引一支軍馬,前去平川埋伏,只聽中軍炮響,便來接應。”

回評

夫忠義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據,亦非宋江之所得遜也。非所據而據之,名曰無恥,非所遜而遜之,亦名曰無恥。無恥之人,不惟不自惜,亦不為人惜。
不自借者,如前日宋江之欲據斯座,為李逵所不許是也;不惜人者,如今日宋江之欲遜斯座,為盧員外所不許是也。何也?蓋無恥之人,其機械變詐,大要歸於必得斯座而後已;不惟其前日之據之為必欲得之,惟今日之遜之亦正其巧於必欲得之。夫其意而既已必欲得之,則是堂堂盧員外乃反為其所影借,以作自身飛騰之尺木也。此時為盧員外者,豈能甘之乎哉!
或曰:宋江之據之也,意在於得斯座,誠有之矣;獨何意知其遜之之亦欲得斯座乎?曰:忠義堂第一座,固非宋江之所得據,亦非宋江之所得遜也。使宋江而誠無意於得之,則夫天王有靈,誓箭在彼,亦聽其人報仇立功自取之而已耳!自宋江有此一遜,而此座遂若已為宋江所有,此座已為宋江所有,然則後即有人報仇立功,其不敢與之爭之,斷斷然也。此所謂機械變詐,無所用恥之尤甚者,故李逵番番大罵之也。
人即多疑,何至於疑關勝?吳用疑及關勝,則其無所不疑可知也。人即多疑,何至於疑李逵?宋江疑及李逵,則其無所不疑可知也。連書二人各有其疑,以著宋江、吳用之同惡共濟也。
寫李逵遇焦挺,令人讀之油油然有好善之心,有謙抑之心,有不欺人之心,有不自薄之心。真好鐵牛有此風流,真好耐庵有此筆墨矣!
打大名後,復不見有為天王報仇之心,便接水火二將一篇,然則宋江之弒晁蓋不其信乎?
水火二將文中,亦殊不肯草草,寫來都能變換,不至令人意惡。
寫關勝全是雲長意思,不嫌於刻畫優孟者,泱泱大書,期於無美不備。
固不得以群芳競吐,而獨廢牡丹,水陸畢陳,而反缺江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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