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徐寧教使鉤鐮槍 宋江大破連環馬
簡介
連環馬被破,韓滔被徐寧說轉入伙。呼延灼逃走,在酒店被桃花山周通、李忠盜了御賜好馬,呼延灼領兵討馬,李中、周通寫信要二龍山魯智深、楊志、武松幫助,三頭領和呼延灼交鋒,不分勝負。因白虎山孔明,孔亮要向青州借糧,慕容知府要呼延灼回青州城。呼延灼捉了孔明,孔亮逃回,遇見武松、魯智深、楊志,四人商議聯絡桃花山周通、李忠一起攻打青州。
正文
話說晁蓋,宋江、吳用、公孫勝,與眾頭領就聚義廳啟請徐寧教鉤鐮槍法。眾人看徐寧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團的一個白臉,三牙細黑髭髯,十分腰圍膀闊。
選軍已罷,便下聚義廳來,拿起一把鉤鐮槍自使一回。眾人見了喝采。徐寧便教眾軍道:‘但凡馬上使這般軍器,就腰胯里做步上來,上中七路,三鉤四撥,一搠一分,共使九個變法。若是步行使這鉤鐮槍,亦最得用。先使人步四撥,盪開門戶;十二步一變;十六步大轉臼。分鉤鐮搠繳二十四步,挪上攢下,鉤東撥西;三十六步,渾身蓋護,奪硬斗強。此是“鉤鐮槍正法。”’有詩訣為證:四撥三鉤通七路,共分九變合神機。二十四步挪前後,一十六翻大轉圍。徐寧將正法一路路教演,教眾頭領看。眾軍漢見了徐寧使鉤鐮槍,都喜歡。就當日為始,將選揀精銳壯健之人曉夜習學。又教步軍藏林伏草,鉤蹄拽腿:下面三路暗法。不到半月之間,教成山寨五七百人。宋江並眾頭領看了大喜,準備破敵。卻說呼延灼自從折了彭圯、凌振,每日只把馬軍來水邊搦戰。山寨中只教水軍頭領牢守各處灘頭,水底釘了暗樁。呼延灼雖是在山西山北兩路山哨,決不能彀到山寨邊。梁山泊叫凌製造了諸般水炮,克日定時下山對敵。學使鉤鐮槍軍士已都成熟。宋江道:‘不才淺見,未知合眾位心意否?’吳用便道:‘願聞其祥。’宋江道:‘明日並不用一騎馬軍,眾頭領都是步戰。孫,吳兵法雲利於山林沮澤。今將步軍下山,分作十隊誘敵;但見軍馬沖掩將來,都望蘆葦荊棘林中亂走。卻先把鉤鐮槍軍士埋伏在彼,每十個會使鉤鐮槍的,間著十個撓鉤手,但見馬到,一攪鉤翻,便把撓鉤搭將入去捉了。平川窄路也如此埋伏。此法如何?’吳學究道:‘正應如此藏兵捉將。’徐寧道:‘鉤鐮槍並撓鉤,正是此法。’宋江當日分撥十隊步軍人馬。劉唐、杜遷,引一隊,鄒淵、穆春引一隊,楊雄、陶宗旺引一隊,朱仝、鄧飛引一隊,解珍、解寶引一隊,鄒淵、鄒閏引一隊,一丈青、王矮虎引一隊,薛永,馬麟引一隊,燕順、鄭天壽引一隊,楊林、李雲引一隊:這十隊步軍先行下山誘引敵軍。再差李俊、張橫、張順、三阮、童威、童猛、孟康九個九個水軍頭領,乘駕戰船接應;再叫花榮、秦明、李應、柴進、孫立、歐鵬,六個頭領乘馬引軍,只在山邊搦戰,凌、杜興專放號炮;叫徐寧、湯隆總行招吊使鉤鐮槍軍士。中軍宋江、吳用、公孫勝,戴宗、呂方、郭盛總制軍馬指揮號令;其餘頭領俱各守寨。
宋江分撥已定。是夜三更,先載使鉤鐮槍軍士過渡,四面去分頭埋伏已定。四更,渡十隊步軍過去。凌振,杜興,載過風火炮架,擱上火炮。徐寧,湯隆,各執號帶渡水。平明時分,宋江守中軍人馬隔水擂鼓吶喊搖旗。呼延灼正在中軍帳內,聽得探子報知,傳令便差先鋒韓滔先來出哨,隨即銷上連環甲馬。呼延灼全身披掛,騎了踢雪烏騅馬,仗著雙鞭,大驅軍馬殺奔梁山泊來。隔水望見宋江引著許多人馬,呼延灼教擺開馬軍。先鋒韓滔來與呼延灼商議道:‘正南上一隊步軍不知多少的。’呼延灼道:‘休問他多少,只顧把連環馬沖將去!’韓滔引著五百馬軍飛哨出去,又見東南上一隊軍兵起來。正欲分兵去哨,只西南上又擁起一隊旗號,招旗吶喊。韓滔再引軍回來,對呼延灼道:‘南邊三隊賊都是梁山泊旗號。’呼延灼道:‘這廝許多時不出來廝殺,必有計策。’說言未了,只聽得北邊一聲炮響,呼延灼罵道:‘這炮必是凌振從賊,教他施放!’眾人平南一望,只見北邊又擁起三隊旗號。呼延灼對韓滔道:‘此必是賊人奸計!我和你把人馬分為兩路:我去殺北邊人馬,你去殺南邊人馬。’正分兵之際,只見西邊又是四隊人馬起來,呼延灼心慌;又聽得正北上連珠炮響,一帶直接到土坡上。那一個母炮周圍接著四十九個子炮,名‘子母炮,’響處風威大作。呼延灼軍兵不戰自亂,急和韓滔各引馬步軍兵四下衝突。這十隊步軍,東趕東走,西趕西走。呼延灼看了大怒,引兵望北沖將來。宋江軍兵盡投蘆葦中亂走。呼延灼大驅連環馬,捲地而來,那甲馬一齊跑發,收勒不住,盡望敗葦折蘆之中枯草荒林之內跑了去。只聽裡面忽哨響處,鉤鐮槍一齊舉手,先鉤倒兩邊馬,中間的甲馬便自咆哮起來。那撓鉤手軍士一齊搭住,蘆葦中只顧縛人。呼延灼見中了鉤鐮槍計,便勒馬回南邊去趕韓滔。背後風火炮當頭打將下來;這邊那邊,漫山遍野,都是步軍追趕著。韓滔呼延灼部領的連環甲馬亂滾滾都顛入荒草蘆葦之中,盡被捉了。二人情知中了計策,縱馬去四面跟尋馬軍奪路奔走時,更兼那幾條路上麻林般擺著梁山泊旗號;不敢投那幾條路走,一直便望西北上來。行不到五六里路,早擁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沒遮攔穆弘,一個是小遮攔穆春。--捻兩條朴刀,大喝道:‘敗將休走!’呼延灼忿怒,舞起雙鞭,縱馬直取穆弘,穆春。略斗四五合,穆春便走。呼延灼只怕中了計,不來追趕,望正大路而走。山坡下又轉出一隊強人。當先兩個好漢攔路;一個是兩頭蛇解珍,一個雙尾蠍解寶。各鋼叉,直奔前來。呼延灼舞起雙鞭來戰兩個。斗不到五七合,解珍解寶拔步便走。呼延灼趕不過半里多路,兩邊鑽出二十四把鉤鐮槍,著地卷將來。呼延灼無心戀戰,撥轉馬頭望東北上大路便走;又撞著王矮虎,一丈青--夫妻二人--截住去路。呼延灼見路逕不平,四下兼有荊棘遮攔,拍馬舞鞭,殺開路直衝過去。王矮虎,一丈青趕了一直趕不上,呼延灼自投東北上去了,殺得大敗虧輸,兩零星亂。宋江鳴金收軍回山,各請功賞。三千連環甲馬,有停半被鉤鐮槍撥倒,傷損了馬蹄,剝去皮甲,把來做菜馬;二停多好馬,牽上山去餵養,作坐馬。帶甲軍士都被生擒上山。五千步軍,被三面圍得緊急,有望中軍躲的,都被鉤鐮槍拖翻捉了;望水邊逃命的,盡被水軍頭領圍里上船去,拽過灘頭,拘捉上山。先前被拿去的馬匹並捉去軍士盡行復奪回寨。把呼延灼寨柵盡數拆來,水邊泊內,搭蓋小寨。再造兩處做眼酒店房屋等項,仍前著孫新,顧大嫂,石勇,時遷兩處開店。劉唐,杜遷拿得韓滔,把來綁縛解到山寨。宋江見了,親解其縛,請上廳來,以禮陪話,相待筵宴,令彭圯,凌說他入伙。韓滔也是七十二煞之數,自然意氣相投,就梁山泊做了頭領。宋江便教修書,使人往陳州投取韓滔老小來山寨中完聚。宋江喜得破了連環馬,又得了許多軍馬衣甲盔刀,每日做筵席慶功;仍舊調撥各路守把,提防官兵,不在話下。
卻說呼延灼折了許多官軍人馬,不敢回京,獨自一個騎著那匹踢雪烏騅馬,把衣甲拴在馬上,於路逃難;又無盤纏;解下束腰金帶,賣來盤纏。在路尋思道:‘不想今日閃得我如此!卻是去投誰好?’猛然想起:‘青州慕容知府舊與我有一面相識,何不去那裡投奔他?打慕容貴妃的關節,那時再引軍來報讎不遲!’在路行了二日,當晚又飢又渴,見路傍一個村酒店,呼延灼下馬,把馬拴住在門前樹上;入來店內,把鞭子放在桌上,坐下了,叫酒保取酒肉來吃。酒保道:‘小人這裡只賣酒。要肉時,村里才殺羊;若要,小人去回買。’呼延灼把腰裡料袋解下來,取出些金帶倒換的碎銀兩,把與酒保,道:‘你可回一斤羊肉與我煮了,就對付草料,餵養我這匹馬。今夜只就你這裡宿一宵,明日自投青州府里去。’酒保道:‘官人,此間宿不妨,只是沒好床帳。’呼延灼道:‘我出軍的人,但有歇處便罷。’酒保拿了銀子自去買羊肉。呼延灼把馬背上捎的衣甲取將下來,鬆了肚帶,坐在門前。等了半晌,只見酒保提一塊羊肉歸來。呼延灼便叫煮了,回三筋面來打餅,打兩角酒來。酒保一面煮肉打餅,一面燒湯與呼延灼洗了,便把馬牽放屋後小屋下。酒保一面切草煮料,呼延灼先討熱酒吃了一回。少刻肉熟,呼延灼酒保也與他些酒肉吃了,分付道:‘我是朝廷軍官,為因收捕梁山泊失利,待往青州投慕容知府。你好生與我餵養這匹馬——是今上御賜的,名為“踢雪烏騅。”明日我重重賞你。’酒保道:‘感承相公。卻有一件事教相公得知;離此間不遠有座山,喚做桃花山。山上有一夥強人,為頭的是打虎將李忠,第二個是小霸王周通。聚集著五七百小嘍羅,打家劫舍,時常來攪惱村坊。官司累次著仰捕盜官軍來收捕他不得。相公夜間須用小心醒睡。’呼延灼說道:‘我有萬夫不當之勇,便道那廝們全伙都來也待怎生!只與我好生餵養這匹馬。’吃了一回酒肉餅子。酒保就店裡打了一鋪,安排呼延灼睡了。一者呼延灼連日心悶,二乃又多了幾杯酒,就和衣而臥。一覺直睡到三更方醒,只聽得屋後酒保在那裡叫屈起來。呼延灼聽得,連忙跳將起來,提了雙鞭,走去屋後問道:‘你如何叫屈?’酒保道:‘小人起來上草,只見籬笆推翻,被人將相公的馬偷將去了!遠遠地望見田塍上火把尚明,一定是那裡去了!’呼延灼道:‘那裡卻是何處?’酒保道:‘眼見那條路上正是桃花山小嘍羅偷得去了!’呼延灼吃了一驚,便叫酒保引路,就田塍上趕了二三里。火把看看不見,正不知投那裡去了。呼延灼說道:‘若無了御賜的馬,卻怎的是好!’酒保道:‘相公明日須去州里告了,差官軍來剿捕,方能奪回這匹馬。’呼延灼悶悶不已,坐到天明,叫酒保挑了衣甲,逕投青州;來到城裡時,天色已晚了,且在客店裡歇了一夜;次日天曉,逕到府堂階下,參拜了慕容知府。
知府大驚,問道:‘聞知將軍收捕梁山泊草寇,如何竟到此間?’呼延灼只得把上項訴說了一遍。慕容知府聽了道:‘雖是將軍折了許多人馬,此非慢功之罪,中了賊人奸計,亦無奈何。下官所轄地面多被草寇侵害。將軍到此,可先掃清桃花山,奪取那匹御賜的馬;就連那二龍山,白虎山兩處強人一發剿捕了時,下官自當一力保奏,再教將軍引兵復讎,如何?’呼延灼再拜道:‘深謝恩相主張。若蒙如此,誓當效死報德!’慕容知府教請呼延灼去客里暫歇,一面更衣宿食。那挑甲酒保,自叫他回去了。
一住三日,呼延灼急欲要這匹御賜馬,又來稟復知府,便教點軍。慕容知府便點馬步軍二千,借與呼延灼,又與了一匹青鬃馬。呼延灼謝了恩相,披掛上馬,帶領軍兵前去奪馬,逕逕桃花山進發。
且說桃花山上打虎將李忠與小霸王周通自得了這匹踢雪烏騅馬,每日在山上慶喜飲酒。當日有伏路小嘍羅報導:‘青州軍馬來也!’小霸王周通起來道:‘哥哥守寨,兄弟去退官軍。’便點起一百嘍羅,綽槍上馬,下山來迎敵官軍。卻說呼延灼引起二千兵馬來到山前,擺開陣勢。呼延灼出馬厲聲高叫:‘強賊早來受縛!’小霸王周通將小嘍羅一字擺開,便挺槍出馬。呼延灼見了,便縱馬向前來戰。周通也躍馬來迎。二馬相交,斗不到六七合,周通氣力不加,撥轉馬頭,往山上便走。呼延灼趕了一直,怕有計策,急下山來扎住寨柵,等候再戰。
且說周通回寨,見了李忠,訴說:‘呼延灼武藝高強,遮攔不住,只得且退上山。倘或趕到寨前來,如之奈何!’李忠道:‘我聞二龍山寶珠寺花和尚魯智深在彼,多有人伴;更兼有個甚麽青面獸楊志,又新有個行者武松,多有萬年不當之勇。不如寫一封書,使小嘍羅去那裡求救。若解得危難,拚得投托大寨,月終納他些進奉也好。’周通道:‘小弟也多知他那裡豪傑;只恐那和尚記當初之事,不肯來救。’李忠笑道:‘不然,也是個直性的人,使人到彼,必然親引軍來救我。’周通道:‘哥哥也說得是。’就寫了一封書,差兩個了事的小嘍羅,從山坡滾將下去,取路投二龍山來。行了兩日,早到山下,那裡小嘍羅問了備細來情。
且說寶珠寺里,大殿上坐著三個頭領:為首是花和尚魯智深,第二是青面獸楊志,第三是行者二郎武松。前面山門下,坐著四個小頭領:一徊是金眼彪施恩,原是孟州牢城施管營的兒子,為因武松殺了張都監一家人口,官司著落他家追捉凶身,以此連夜挈家逃走在江湖上,後來父母俱亡,打聽得武松在二龍山,連夜投奔入伙;一個是操刀鬼曹正,原是同魯智深,楊志奪取寶珠寺,殺了鄧龍,後來入伙;一個是菜園子張青,一個是母夜叉孫二娘,夫妻兩個,原是孟州道十字坡賣人肉鏝頭的,因魯智深,武松連連寄書招他,亦來投奔入伙。曹正聽得說桃花山有書,先來問了詳細,直上殿上稟復三個大頭領知道。智深道:‘洒家當初離五台山時,到一個桃花村投宿,好生打了那撮烏一頓。那廝為認得洒家,倒請上山去吃了一日酒,結識洒家為兄,便留俺做個寨主。俺見這廝們慳吝,被俺偷了若干金銀酒器撒開他。如今卻來求救,且放那小嘍羅上關來,看他說甚麽。’曹正去不多時,把那嘍羅引到殿下,唱了喏,說道:‘青州慕容知府近日收得個進征梁山泊失利的雙鞭呼延灼。如今慕容知府先教掃蕩俺這裡桃花山,二龍山,白虎山幾座山寨,借軍與他收捕梁山泊復讎。俺的頭領今啟請大頭領將軍下山相救;明朝無事了時,情願來納進奉。’楊志道:‘俺們各守山寨,保護山頭,本不去救應的是。洒家一者怕壞了江湖上豪傑;二者恐那廝得了桃花山便小覷了洒家這裡;可留下張青、孫二娘、施恩、曹正看守寨柵,俺三個親自走一遭。’隨即點起五百小嘍羅,六十餘騎軍馬。各帶了衣甲軍器,逕往桃花山來。
說李忠知二龍山訊息,自引了三百小嘍羅下山策應。呼延灼聞知,急領所部軍馬,攔路列陣,舞鞭出馬,來與李忠相殺。原來李忠祖貫濠州定遠人氏,家中祖傳,靠使槍棒為生;人見他身材壯健,因此呼他做打虎將。當時下山來與呼延灼交戰,如何敵得呼延灼過;鬥了十合之上,見不是頭,撥開軍器便走。呼延灼見他本事低微,縱馬趕上山來。小霸王周通正在半山里看見,便飛下鵝卵石來。呼延灼慌忙回馬下山來,只見官軍迭頭吶喊。呼延灼便問道:‘為何吶喊?’後軍答道:‘遠望見一彪軍馬飛奔而來!’呼延灼聽了,便來後軍隊里看時。見塵頭起處,當頭一個胖大和尚,騎了一匹白馬,正是花和尚魯智深,在馬上大喝道:‘那個是梁山泊殺敗的撮鳥,敢來俺這裡唬嚇人!’呼延灼道:‘先殺你這個禿驢,豁我心中怒氣!’魯智深輪動鐵禪仗,呼延灼舞起雙鞭,二馬相交,兩邊吶喊。斗至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暗暗喝采道:‘這個和尚倒恁地了得!’兩邊鳴金,各自收軍暫歇。
呼延灼少停,按耐不得,再縱馬出陣,大叫:‘賊和尚!再出來與你定個輸贏,見個勝敗!’魯智深待正要出馬,楊志叫道:‘大哥少歇,看洒家去捉這廝!’舞刀出馬來與呼延灼交鋒。兩個斗到四五十合,不分勝敗。呼延灼又暗暗采道:‘怎的那裡走出這兩個來!恁地了得!不是綠林中手段!’楊志也見呼延灼武藝高強,賣個破綻,撥回馬,跑回本陣。呼延灼也勒轉馬頭,不來追趕。兩邊各自收軍。
魯智深便和楊志商議道:‘俺們初到此處,不宜逼近下寨。且退二十里,明日卻再來廝殺。’帶領小嘍羅,自過附近山岡下寨去了。且說呼延灼在帳中納悶,心內想道:‘指望到此勢如破竹,便拿了這伙草寇,怎知又逢著這般對手!我直如此命薄!’正沒擺布處,只見慕容知府使人喚道:‘叫將軍且領兵回來保守城中。今有白虎山,強人孔明,孔亮引人馬來青州劫牢。怕府庫有失,特令來請將軍回城守備。’呼延灼聽了,就這機會,帶領軍馬,連夜回青州去了。
次日,魯智深和楊志,武松又引了小嘍羅搖旗吶喊,直到山下來看時,一個軍馬也無了,倒吃了一驚。山上李忠、周通,引人下來拜請三立頭領上到山寨里,殺羊宰馬,筵席相待,一面使人下山探聽前路訊息。
且說呼延灼引軍回到城下,見一彪軍馬,正來到城邊。為頭的乃是白虎山下孔太公兒子毛頭星孔明,獨火星孔亮。兩個因和本鄉一個財主爭競,把他一門良賤盡都殺了,聚集起五七百人,占住白虎山,打家劫舍;因為青州城裡有他的叔叔孔賓,被慕容知府捉下,監在牢里,孔明、孔亮特地點起山寨小嘍羅來打青州,要救叔叔出去。正迎著呼延灼軍馬,兩邊擁著,敵住廝殺。呼延灼便出馬到陣前。慕容知在城樓上觀看,見孔明當先槍出馬,直取呼延灼。兩馬相交,斗到二十餘合,呼延灼要在知府跟前顯本事;又值孔明武藝低微,只辦得架隔遮攔;斗到間深里,呼延灼就馬上把孔明活捉了去,孔亮只得引了小嘍羅便走。慕容知府城樓上指著,叫呼延灼引兵去趕,官兵一俺,活捉得百十餘人。孔亮大敗,四散奔走,至晚尋個古廟安歇。卻說呼延灼活捉得孔明,解入城中,來見慕容知府。知府大喜,叫把孔明大枷釘下牢里,和孔賓一處監收。一面賞勞三軍,一面管待呼延灼,備問桃花山訊息。呼延灼道:‘本待是“瓮中捉氅,手到拿來,”無端又被一夥強人前來救應。數內一個和尚,一個青臉大漢,二次交鋒,各無勝敗。這個武藝不比尋常,不是綠林中手段;因此未曾拿得。’慕容知府道:‘這個和尚便是延安府老種經略帳前軍官提轄魯達;今次落髮為僧,喚做花和尚魯智深。這一個青臉大漢亦是東京殿帥府制使官,喚做青面獸楊志。再有一個行者,喚做武松,原是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這三個占住了二龍山,打家劫舍,累次拒敵官軍,殺了三五個捕盜官,直至如今,未曾捉得!’呼延灼道:‘我見這廝們武藝精熟,原是楊制使,魯提轄,真名不虛傳!——恩相放心,呼延灼今日在此,少不得一個個活捉了解官!’知府大喜,設筵管待己了,且請客房內歇,不在話下。卻說孔亮引了敗殘人馬,正行之間,猛可里樹林中撞出一彪人馬,當先一籌好漢,便是行者武松。孔亮慌忙滾鞍下馬,便拜道:‘壯士無恙?’武松連忙答應,扶起問道:‘聞知足下弟兄們占住白虎山聚義,幾次要來拜望;一者不得下山,二乃路途不順,以此茌得相見。今日有事到此?’孔亮把救叔叔孔賓陷兄之事告訴了一遍。
武松道:‘足下休慌。我有六七個弟兄,現在二龍山聚義。今為桃花山,李忠,周通,被青州官軍攻擊得緊,來我山寨求救。魯,楊二頭領同了孩兒們先來與呼延灼交戰,兩個廝並了一日,不知何故,呼延灼忽然夜間去了。桃花山留我弟兄三人筵宴,把這踢雪馬送與我們。今我部領頭隊人馬回山,他二位隨後便到。我叫他去打青州,救你叔兄如何?’孔亮拜謝武松。等了半晌,只見魯智深,楊志兩個並馬都到。武松引孔亮拜見二位,備說:‘那時我與宋江在他莊上相會,多有相擾。今日俺們可以義氣為重,聚集三山人馬,攻打青州,殺了慕容知府,擒獲呼延灼,各取府庫錢糧,以供山寨之用,如何?’魯智深道:‘洒家也是這般思想。便使人去桃花山報知,叫李忠,周通,引孩兒們來,俺三處一同去打青州。’楊志便道:‘青州城池堅固,人馬強壯;又有呼延灼那廝英勇;不是俺自滅威風,若要攻打青州時,只除非依我一言,指日可得。’武松道:‘哥哥,願聞其略。’那楊志言無數句,話不一席,有分教:青州百姓,家家瓦裂煙飛;水滸英雄,個個摩拳擦掌。畢竟楊志對武松說出怎地打青州,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梁山好漢的綽號十分駁雜,各有特色,天文氣象、飛禽走獸、古人神怪等應有盡有。倒有點類似我們現在的網名。但網名多是自己所起,綽號往往是由別人起的,由大家公認的。這裡來說說幾個有特色的綽號。
梁山上的十隻老虎:青眼虎李雲、笑面虎朱富、跳澗虎陳達、矮腳虎王英、插翅虎雷橫、錦毛虎燕順、中箭虎虎丁得孫、花項虎龔旺,再加上兩隻大蟲(大蟲也是虎)--母大蟲顧大嫂和病大蟲薛永(薛永這病大蟲的病字就是賽的意思。讀者可不要認為是得病的大蟲,像病貓一樣)。這十隻“老虎”,雖然綽號叫得響亮,但這些“虎”的本事卻不高,都是菜鳥級的地煞之列。
又如打虎將李忠,人家武松景陽岡赤手打虎名震千古,也沒有在綽號上加上“打虎”的字樣。我覺得李忠的這打虎將的外號多少也和他叫賣的狗皮膏藥一般,華而不實。正所謂大言希聲,大象希形,民間俗話說是:“叫喚的狗不咬人”,呵呵,外號也是這樣。再看像摸著天杜遷、雲里金剛宋萬,這外號夠威風吧,但這兩人也像廟裡的泥胎一般,無甚靈驗,全無多少本事。
梁山好漢中的好多綽號,很容易讓人誤解。比如像花和尚魯智深,猛一看,倒好像是花心和尚,認為這花和尚的“花”字和花花太歲高衙內的“花”字是一個意思。其實只是指魯智深身上的剌的花繡而言。
又如一枝花蔡慶,一枝花,猛一聽好像形容美眉吶,不是張宇有首歌叫“單戀一枝花”嗎?不知道的讀者恐怕認為蔡慶就算不是美眉,恐怕也會是長得和蔡國慶一樣。哪知道其實蔡福蔡慶這哥倆都生得臉似豬頭,滿臉橫肉。蔡慶之所以有這個綽號,來歷卻是因為他常喜歡戴一枝花。河北人口順,就叫做一枝花蔡慶。狂暈吧?
又如一丈青扈三娘,一看綽號,不少人認為扈三娘身高一丈(如果是那樣,梁山上恐怕除了險道神郁保四,很少有比扈美眉高的了,那王英兄弟的個頭恐怕只能到他娘子腰間),其實也不然。有人考證說一丈青是指一種毒蛇的名字,不知道是不是這種意思。但從書中描寫看,扈美眉絕不是身高一丈,遍體穿青的形象。
鐵扇子宋清,人們或以為他像金庸小說《神鵰俠侶》中的霍都一樣使一把鐵骨摺扇。但翻遍《水滸全傳》,別說見到宋清揮扇子打架,就連宋清掏出鐵扇子來這種情節也沒有。
活閃婆王定六,這名字不知為何,讓我常聯想起接生婆。錦毛虎燕順也不像錦毛鼠白玉堂一般是個帥哥,倒是個赤面黃鬚鬍子拉茬的漢子,不知因何稱錦毛?白花蛇楊春聽起來倒像是個美眉,石將軍石勇又那裡做過將軍?只是開過賭局,做過莊家罷了。浪子燕青,看書中的描寫也和現在的“浪子”王傑之類的人大相逕庭。
當然,梁山上的綽號大多還是很帖切的。很形象生動地反映了各自的特點。這裡就不說了(嘻,江湖夜雨這篇是專挑施大爺的剌來著)。不過最後還是說點讓施大爺高興的話,水滸中的有些綽號流傳後世,很有生命力,可以說豐富了我們的語言辭彙庫。像母夜叉,後來絕不僅指孫二娘一人,後世當此殊榮者不少,成為兇悍婦人的代名詞;拚命三郎也成為鼓動人們“更快、更高、更強”的口號。
不過有的綽號流傳到後世就變了味兒,有的變成貶義詞,比如有人叫你是“活閻羅”,恐怕少有人認為這是夸自己是阮小七,其他像喪鬥神、母大蟲、短命二郎、操刀鬼之類的恐怕都不大中聽。說起來水滸書中流傳後世最風光還要算人家周通的綽號--“小霸王”。這個綽號一度成為一家企業的知名品牌,風靡神州,風光無限,恐怕施大爺也始料未及。
另外附帶說一下《水滸》中的人名,江湖夜雨發現倒有好幾個“港台歌星”:比如唱“情人還是老的好”的呂方,唱“誰都知道情人眼裡容不下一顆沙粒”的楊林,當然做“新鴛鴦蝴蝶夢”黃安的名字在書里比較慘,是被關押到水泊梁山後寨草房裡的傢伙。另外,還有潘越雲這名字也好奇怪,估計是根據潘巧雲的名字起的,而且還要“越”雲,比潘巧雲還要厲害?
回評
看他當日寫十隊誘軍,不分方面,只是一齊下去;至明日寫三面誘軍,亦不分隊號,只是一齊擁起。雖一時紙上文勢有如山雨欲來,野火亂髮之妙,然畢竟使讀者胸中茫不知其首尾乃在何處,亦殊悶悶也。乃悶悶未幾,忽然西北閃出穆弘、穆春,正北閃出解珍、解寶,東北閃出王矮虎、一丈青。七隊雖戰苦雲深,三隊已龍沒爪現,有七隊之不測,正顯三隊之出奇;有三隊之分明,轉顯七隊之神變。不寧惟是而已,又於鳴金收軍、各請功賞之後,陡然又閃出劉唐、杜遷一隊來。嗚呼!前乎此者有戰矣,後乎此者有戰矣。其書法也,或先整後變,或先滅後明。奇固莫奇於今日之通篇不得分明,至拖尾忽然一閃,一閃,一閃;三閃之後,已作隔尾,又忽然兩人一閃也。
當日寫某某是十隊,某某是放炮,某某是號帶,調撥已定。至明日,忽然寫十隊,忽然寫放炮,忽然寫號帶。於是讀者正讀十隊,忽然是放炮;正讀放炮,忽然又是十隊;正讀十隊,忽然是號帶;正讀號帶,忽然又是放炮。
遂令紙上一時亦復岌岌搖動,不能不令讀者目眩耳聾,而殊不知作者正自心閒手緩也。異哉,技至此乎!
吾讀呼延愛馬之文,而不覺垂淚浩嘆。何也?夫呼延愛馬,則非為其出自殊恩也,亦非為其神駿可惜也,又非為其藉此恢復也。夫天下之感,莫深於同患難;而人生之情,莫重於周鏇久。蓋同患難,則曾有生死一處之許;而周鏇久,則真有性情如一之誼也。是何論親之與疏,是何論人之與畜,是何論有情之與無情!
吾有一蒼頭,自幼在鄉塾,便相隨不捨。雖天下之騃,無有更甚於此蒼頭也者,然天下之愛吾,則無有更過於此蒼頭者也,而虞其死也。吾友有一蒼頭,自與吾交往還,便與之風晨雨夜,同行共住,雖天下之騃,又無有更甚於此蒼頭也者,然天下之知吾,則又無有更過於此蒼頭者也,而不虞其去也。吾有一玉鉤,其質青黑,製作朴略,天下之弄物,無有更賤於此鉤者。自周歲時,吾先王母系吾帶上,無日不在帶上,猶五官之第六,十指之一枝也。無端渡河墜於中流,至今如缺一官,如隳一指也。然是三者,猶有其物也。吾數歲時,在鄉塾中臨窗誦書,每至薄暮,書完日落,窗光蒼然,如是者幾年如一日也。吾至今暮窗欲暗,猶疑身在舊塾也。夫學道之人,則又何感何情之與有,然而天下之人之言感言情者,則吾得而知之矣。吾蓋深惡天下之人之言感言情,無不有為為之,故特於呼延愛馬,表而出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