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東平府誤陷九紋龍 宋公明義釋雙槍將
簡介
宋江與眾頭領打東平府,盧俊義與眾頭領打東昌府。宋江到東平府前,先差郁保四、王定六給董平下戰書
,董平打了來使,激怒宋江,派史進與舊相識**李瑞立相見,被李瑞蘭父親告於程太守,史進被下死牢。
吳用跑來用計,要宋江打汶上縣,宋江圍城,董平出戰,中計被俘。董平因婚事與程、太守不和,投降宋
江,引兵入城,奪得程太守女兒。
正文
話說宋江不負晁蓋遺言,要把主位讓與盧員外,眾人不伏。宋江又道:“目今山寨錢糧缺少,梁山泊東,有兩個州府,卻有錢糧:一處是東平府,一處是東昌府。
我們自來不曾攪擾他那裡百姓,若去問他借糧,公然不肯。今寫下兩個鬮兒,我和盧員外各拈一處,如先打破城子的,便做梁山泊主,如何?“吳用道:”也好。聽從天命。“盧俊義道:”休如此說。只是哥哥為梁山泊主,某聽從差遣。“此時不由盧俊義。當下便喚鐵面孔目裴宣,寫下兩個鬮兒。焚香對天祈禱已罷,各拈一個。
宋江拈著東平府,盧俊義拈著東昌府,眾皆無語。
當日設筵,飲酒中間,宋江傳令,調撥人馬。宋江部下:林沖。花榮。劉唐。
史進。徐寧。燕順。呂方。郭盛。韓滔。彭�。孔明。孔亮。解珍。解寶。王矮虎。
一丈青。張青。孫二娘。孫新。顧大嫂。石勇。郁保四。王定六。段景住,大小頭領二十五員,馬步軍兵一萬;水軍頭領三員: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領水軍駕船接應。
盧俊義部下:吳用。公孫勝。關勝。呼延灼。朱仝。雷橫。索超。楊志。單廷�。魏定國。宣贊。郝思文。燕青。楊林。歐鵬。凌振。馬麟。鄧飛。施恩。樊瑞。
項充。李袞。時遷。白勝,大小頭領二十五員,馬步軍兵一萬;水軍頭領三員:李俊。童威。童猛,引水手駕船接應。其餘頭領並中傷者,看守寨柵。
分已定,宋江與眾頭領去打東平府,盧俊義與眾頭領去打東昌府。眾多頭領各自下山。此是三月初一日的話。日暖風和,草青沙軟,正好廝殺。
卻說宋江領兵前到東平府,離城只有四十里路,地名安山鎮,扎駐軍馬。宋江道:“東平府太守程萬里和一個兵馬都監,乃是河東上黨郡人氏。此人姓董,名平,善使雙槍,人皆稱為雙槍將,有萬夫不當之勇。雖然去打他城子,也和他通些禮數。
差兩個人,齎一封戰書,去那裡下。若肯歸降,免致動兵;若不聽從,那時大行殺戮,使人無怨。誰敢與我先去下書?“只見部下走過一人,身長一丈,腰闊數圍。
那人是誰,有詩為證:不好資財惟好義,貌似金剛離古寺。
身長喚做險道神,此是青州郁保四。
郁保四道:“小人認得董平,情願齎書去下。”又見部下轉過一人,瘦小身材,叫道:“我幫他去。”那人是誰:蚱蜢頭尖光眼目,鷺鷥瘦腿全無肉。
路遙行走疾如飛,揚子江邊王定六。
這兩個便道:“我們不曾與山寨中出得些氣力,今日情願去走一遭。”宋江大喜,隨即寫了戰書,與郁保四。王定六兩個去下。書上只說借糧一事。且說東平府程太守,聞知宋江起軍馬到了安山鎮駐紮,便請本州兵馬都監雙槍將董平商議軍情重事。
正坐間,門人報導:“宋江差人下戰書。”程太守教喚至,郁保四。王定六當府廝見了,將書呈上。程萬里看罷來書,對董都監說道:“要借本府錢糧,此事如何?”
董平聽了大怒,叫推出去,即便斬首。程太守說道:“不可。自古”兩國相戰,不斬來使。“於禮不當。只將二人各打二十訊棍,發回原寨,看他如何。”董平怒氣未息,喝把郁保四。王定六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推出城去。兩個回到大寨,哭告宋江說:“董平那廝無禮,好生眇視大寨!”
宋江見打了兩個,怒氣填胸,便要平吞州郡;先叫郁保四。王定六上車回山將息。只見九紋龍史進起身說道:“小弟舊在東平府時,與院子裡一個娼妓有交,喚做李瑞蘭,往來情熟。我如今多將些金銀,潛地入城,借他家裡安歇。約時定日,哥哥可打城池。只等董平出來交戰,我便爬去更鼓樓上,放起火來,裡應外合,可成大事。”宋江道:“最好。”史進隨即收拾金銀,安在包袱里,身邊藏了暗器,拜辭起身。宋江道:“兄弟善覷方便,我且頓兵不動。”
且說史進轉入城中,逕到西瓦子李瑞蘭家。大伯見是史進,吃了一驚,接入裡面,叫女兒出去廝見。李瑞蘭生的甚是標格出塵。有詩為證:萬種風流不可當,梨花帶雨玉生香。
翠禽啼醒羅浮夢,疑是梅花靚曉妝。
李瑞蘭引去樓上坐了,遂問史進道:“一向如何不見你頭影?聽的你在梁山泊做了大王,官司出榜捉你,這兩日街上亂鬨鬨地說,宋江要來打城借糧,你如何卻到這裡?”史進道:“我實不瞞你說:我如今在梁山泊做了頭領,不曾有功,如今哥哥要來打城借糧,我把你家備細說了。如今我特地來做細作,有一包金銀,相送與你,切不可走漏了訊息。明日事完,一髮帶你一家上山快活。”李瑞蘭葫蘆提應承,收了金銀,且安排些酒肉相待,卻來和大娘商量道:“他往常做客時,是個好人,在我家出入不妨;如今他做了歹人,倘或事發,不是耍處。”大伯說道:“梁山泊宋江這伙好漢,不是好惹的;但打城池,無有不破。若還出了言語,他們有日打破城子入來,和我們不乾罷!”虔婆便罵道:“老蠢物,你省得甚么人事?自古道:”蜂刺入懷,解衣去趕。“天下通例:自首者即免本罪。你快去東平府里首告,拿了他去,省得日後負累不好。”李公道:“他把許多金銀與我家,不與他擔些干係,買我們做甚么?”虔婆罵道:“老畜生,你這般說,卻似放屁!我這行院人家,坑陷了千千萬萬的人,豈爭他一個!你若不去首告,我親自去衙前叫屈,和你也說在裡面。”李公道:“你不要性發,且叫女兒款住他,休得”打草驚蛇“,吃他走了。待我去報與做公的,先來拿了,卻去首告。”且說史進見這李瑞蘭上樓來,覺得面色紅白不定,史進便問道:“你家莫不有甚事,這般失驚打怪?”李瑞蘭道:“卻才上胡梯,踏了個空,爭些兒跌了一交,因此心慌撩亂。”史進雖是英勇,又吃他瞞過了,更不猜疑。有詩為證:可嘆青樓伎倆多,粉頭畢竟護虔婆。
早知暗裡施奸計,錯用黃金買笑歌。
當下李瑞蘭相敘間闊之情,爭不過一個時辰,只聽得胡梯邊腳步響,有人奔上來;窗外吶聲喊,數十個做公的搶到樓上,史進措手不及,正如鷹拿野雀,彈打斑鳩,把史進似抱頭獅子綁將下樓來,徑解到東平府里廳上。程太守看了,大罵道:“你這廝膽包身體,怎敢獨自個來做細作!若不是李瑞蘭父親首告,誤了我一府良民!快招你的情由!宋江教你來怎地?”史進只不言語。董平便道:“這等賊骨頭,不打如何肯招!”程太守喝道:“與我加力打這廝!”兩邊走過獄卒牢子,先將冷水來噴腿上,兩腿各打一百大棍。史進由他拷打,不招實情。董平道:“且把這廝長枷木�,送在死囚牢里,等拿了宋江,一併解京施行。”
卻說宋江自從史進去了,備細寫書與吳用知道。吳用看了宋公明來書,說史進去娼妓李瑞蘭家做細作,大驚,急與盧俊義說知,連夜來見宋江,問道:“誰叫史進去來?”宋江道:“他自願去。說這李行首,是他舊日的表子,好生情重,因此前去。”吳用道:“兄長欠些主張,若吳某在此決不教去。常言道:娼妓之家,諱”者扯丐漏走“五個字。得便熟閒,迎新送舊,陷了多少才人。更兼水性無定,總有恩情,也難出虔婆之手。此人今去,必然吃虧!”宋江便問吳用請計。吳用便叫顧大嫂:“勞煩你去走一遭,可扮做貧婆,潛入城中,只做求乞的。若有些動靜,火急便回。若是史進陷在牢中,你可去告獄卒,只說:”有舊情恩念,我要與他送一口飯。“�入牢中,暗與史進說知:”我們月盡夜黃昏前後,必來打城。你可就水火之處,安排脫身之計。“月盡夜,你就城中放火為號,此間進兵,方好成事。
兄長可先打汶上縣,百姓必然都奔東平府。卻叫顧大嫂雜在數內,乘勢入城,便無人知覺。“吳用設計已罷,上馬便回東昌府去了。宋江點起解珍。解寶,引五百餘人,攻打汶上縣,果然百姓扶老攜幼,鼠竄狼奔,都奔東平府來。
卻說顧大嫂頭髻蓬鬆,衣服藍縷,雜在眾人裡面,�入城來,繞街求乞。到於衙前,打聽得果然史進陷在牢中,方知吳用智料如神。次日,提著飯罐,只在司獄司前,往來伺候。見一個年老公人從牢里出來,顧大嫂看著便拜,淚如雨下。那年老公人問道:“你這貧婆哭做甚么?”顧大嫂道:“牢中監的史大郎,是我舊的主人。自從離了,又早十年。只說道在江湖上做買賣,不知為甚事陷在牢里?眼見得無人送飯,老身叫化得這一口兒飯,特要與他充飢。哥哥,怎生可憐見,引進則個,強如造七層寶塔!”那公人道:“他是梁山泊強人,犯著該死的罪,誰敢帶你入去?”
顧大嫂道:“便是一刀一剮,自教他瞑目而受;只可憐見,引老身入去,送這口兒飯,也顯得舊日之情。”說罷又哭。那老公人尋思道:“若是個男子漢,難帶他入去,一個婦人家有甚利害?”當時引顧大嫂直入牢中來,看見史進項帶沉枷,腰纏鐵索。史進見了顧大嫂,吃了一驚,則聲不得。顧大嫂一頭假啼哭,一頭餵飯。別的節級,便來喝道:“這是該死的歹人!”獄不通風“,誰放你來送飯?即忙出去,饒你兩棍!”顧大嫂見這牢內人多,難說備細,只說得:“月盡夜打城,叫你牢中自掙扎。”史進再要問時,顧大嫂被小節級打出牢門。史進只記得“月盡夜”。
原來那個三月,卻是大盡。到二十九,史進在牢中,見兩個節級說話,問道:“今朝是幾時?”那個小節級卻錯記了,回說道:“今日是月盡夜,晚些買帖孤魂紙來燒。”史進得了這話,巴不得晚。一個小節級吃的半醉,帶史進到水火坑邊,史進哄小節級道:“背後的是誰?”賺得他回頭,掙脫了枷,只一枷梢,把那小節級面上正著一下,打倒在地;就拾磚頭,敲開了木�,睜著鶻眼,搶到亭心裡。幾個公人都酒醉了,被史進迎頭打著,死的死了,走的走了。拔開牢門,只等外面救應。又把牢中應有罪人,盡數放了,總有五六十人,就在牢內發起喊來,一齊走了。
有人報知太守,程萬里驚得面如土色,連忙便請兵馬都監商量。董平道:“城中必有細作,且差多人圍困了這賊。我卻乘此機會,領軍出城,去捉宋江。相公便緊守城池,差數十公人圍定牢門,休教走了。”董平上馬,點軍去了。程太守便點起一應節級。虞候。押番,各執槍棒,去大牢前吶喊。史進在牢里,不敢輕出。外廂的人,又不敢進去。顧大嫂只叫得苦。
卻說都監董平,點起兵馬,四更上馬,殺奔宋江寨來。伏路小軍報知宋江,宋江道:“此必是顧大嫂在城中又吃虧了。他既殺來,準備迎敵。”號令一下,諸軍都起。當時天色方明,卻好接著董平軍馬。兩個擺開陣勢,董平出馬,真乃英雄蓋世,謀勇過人。有詩為證:兩面旗牌耀日明,鎪銀鐵鎧似霜凝。
水磨鳳翅頭盔白,錦繡麒麟戰襖青。
一對白龍爭上下,兩條銀蟒遞飛騰。
河東英勇風流將,能使雙槍是董平。
原來董平心靈機巧,三教九流,無所不通,品竹調弦,無有不會,山東。河北皆號他為風流雙槍將。宋江在陣前看了董平這表人品,一見便喜;又見他箭壺中插一面小旗,上寫一聯道:“英雄雙槍將,風流萬戶侯。”宋江遣韓滔出馬迎敵。韓滔手執鐵搠,直取董平,董平那對鐵槍,神出鬼沒,人不可當。宋江再叫金槍手徐寧,仗鉤鐮槍前去,替回韓滔。徐寧飛馬便出,接住董平廝殺。兩個在戰場上斗到五十餘合,不分勝敗。交戰良久,宋江恐怕徐寧有失,便叫鳴金收軍。徐寧勒馬回來,董平手舉雙槍,直追殺入陣來。宋江鞭梢一展,四下軍兵,一齊圍住。宋江勒馬上高阜處看望,只見董平圍在陣內。他若投東,宋江便把號旗望東指,軍馬向東來圍他;他若投西,號旗便往西指,軍馬便向西來圍他。董平在陣中橫衝直撞,兩枝槍直殺到申牌已後,沖開條路,殺出去了。宋江不趕。董平因見交戰不勝,當晚收軍回城去了。宋江連夜起兵,直抵城下,團團調兵圍住。顧大嫂在城中,未敢放火,史進又不得出來,兩下拒住。
原來程太守有個女兒,十分顏色。董平無妻,累累使人去求為親,程萬里不允。
因此,日常間有些言和意不和。董平當晚領軍入城,其日使個就裡的人,乘勢來問這頭親事。程太守回說:“我是文官,他是武官,相贅為婿,正當其理。只是如今賊寇臨城,事在危急,若還便許,被人恥笑。待得退了賊兵,保護城池無事,那時議親,亦未為晚。”那人把這話回復董平,董平雖是口裡應道:“說得是。”只是心中躊躇,不十分歡喜,恐怕他日後不肯。
這裡宋江連夜攻打得緊,太守催請出戰。董平大怒,披掛上馬,帶領三軍,出城交戰。宋江親在陣前門旗下喝道:“量你這個寡將,怎敢當吾?豈不聞古人曾有言:”大廈將傾,非一木可支。“你看我手下雄兵十萬,猛將千員,替天行道,濟困扶危,早來就降,免汝一死!”董平大怒,回道:“文面小吏,該死狂徒,怎敢亂言!”說罷,手舉雙槍,直奔宋江。左有林沖,右有花榮,兩將齊出,各使軍器,來戰董平。約斗數合,兩將便走。宋江軍馬佯敗,四散而奔。董平要逞功勞,拍馬趕來。宋江等卻好退到壽春縣界,宋江前面走,董平後面追。離城有十數里,前至一個村鎮,兩邊都是草屋,中間一條驛路。董平不知是計,只顧縱馬趕來。宋江因見董平了得,隔夜已使王矮虎。一丈青。張青。孫二娘四個,帶一百餘人,先在草屋兩邊埋伏;卻拴數條絆馬索在路上,又用薄土遮蓋,只等來時,鳴鑼為號,絆馬索齊起,準備捉這董平。董平正趕之間,來到那裡,只聽得背後孔明。孔亮大叫:“勿傷吾主!”卻好到草屋前,一聲鑼響,兩邊門扇齊開,拽起繩索。那馬卻待回頭,背後絆馬索齊起,將馬絆倒,董平落馬。左邊撞出一丈青。王矮虎;右邊走出張青。孫二娘。一齊都上,把董平捉了。頭盔。衣甲。雙槍。只馬,盡數奪了。兩個女頭領,將董平捉住,用麻繩背剪綁了。兩個女將,各執鋼刀,監押董平來見宋江。
卻說宋江過了草屋,勒住馬,立在綠楊樹下,迎見這兩個女頭領解著董平,宋江隨即喝退兩個女將:“我教你去相請董將軍,誰教你們綁縛他來!”二女將喏喏而退。宋江慌忙下馬,自來解其繩索,便脫護甲錦袍與董平穿著,納頭便拜。董平慌忙答禮。宋江道:“倘蒙將軍不棄微賤,就為山寨之主。”董平答道:“小將被擒之人,萬死猶輕!若得容恕安身,實為萬幸。”宋江道:“敝寨地連水泊,素無擾害。今為缺少糧食,特來東平府借糧,別無他意。”董平道:“程萬里那廝,原是童貫門下門館先生,得此美任,安得不害百姓?若是兄長肯容董平今去賺開城門,殺入城中,共取錢糧,以為報效。”宋江大喜,便令一行人,將過盔。甲。槍。馬,還了董平,披掛上馬。董平在前,宋江軍馬在後,捲起旗�,都在東平城下。
董平軍馬在前,大叫:“城上快開城門。”把門軍士將火把照時,認得是董都監,隨即大開城門,放下吊橋。董平拍馬先入,砍斷鐵鎖;背後宋江等長驅人馬,殺入城來。都到東平府里,急傳將令,不許殺害百姓。放火燒人房屋。董平徑奔私衙,殺了程太守一家人口,奪了這女兒。宋江先叫開放大牢,救出史進,便開府庫,盡數取了金銀財帛,大開倉廒,裝載糧米上車。先使人護送上梁山泊金沙灘,交割與三阮頭領接遞上山。史進自引人去西瓦子李瑞蘭家,把虔婆老幼一門大小,碎屍萬段。宋江將太守家私�散居民,仍給沿街告示,曉諭百姓:害民州官,已自殺戮;汝等良民,各安生理。告示已罷,收拾回軍。
大小將校再到安山鎮。只見白日鼠白勝飛奔前來,報說東昌府交戰之事。宋江聽罷,神眉踢豎,怪眼圓睜,大叫:“眾多兄弟,不要回山,且跟我來!”正是:重驅水泊英雄將,再奪東昌錦繡城。
畢竟宋江復引軍馬投何處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曾頭市是梁山黑幫的另一次重大事件,水滸從第60回到第70回其實都是跟曾頭市相關聯的。從60回曾頭市劫馬,晁蓋親自攻打曾頭市身死,到後來宋江為解晁蓋遺言的套,引盧俊義上山,期間動了北京大名府導致政府軍的鎮壓,以及最後為確定宋一、盧二的架構攻打東平府和東昌府,其源頭就是曾頭市。曾頭市對梁山的影響深遠,是梁山領導層從晁宋吳組合轉換到宋盧吳組合的一個契機。
一、緣起
宋江自祝家莊一戰後又有幾次大行動,梁山組織急速膨脹,江湖上聲譽鶴起。宋江的聲望已經遠遠超過晁蓋,黑道上人人都知梁山有個宋哥哥,而未必知道名義上的大哥晁蓋。這時北地有個專門偷馬的小混混叫做段景住,想投奔梁山,從大金國王子那裡偷了一匹叫做‘照夜玉獅子馬’的寶馬,準備獻給宋江作為自己的敲門磚。沒想到途經曾頭市時,被當地的大黑幫曾家五虎搶了去,段景住雖亮出了梁山和宋江的名號,但是曾家沒理他。這個衝突是現代黑社會電影兩個黑幫結仇的經典橋斷。好比一個偷車賊偷了某國外巨富名流的一輛勞斯萊斯車準備作為禮物送給甲黑幫老大,但另一黑幫乙在明知這車是孝敬甲黑幫老大的情況仍出手劫了該車。這種情況下,按黑道上的邏輯,等於乙黑幫在蓄意挑釁甲黑幫。如甲黑幫毫無反應,則勢必大損其在黑道上的聲望。因此曾頭市所為對梁山來說是一種極大的挑釁。不僅如此,曾頭市還羞辱梁山,令小兒歌謠唱道,“掃蕩梁山清水泊,剿除晁蓋上東京!生擒及時雨,活捉智多星!曾家生五虎,天下盡聞名!”。面對這樣的挑釁和羞辱,梁山不得不做出反擊。梁山自三打祝家莊後,早已跨入全國性規模黑幫的行列,正在上升期,既然曾頭市如此不把梁山放在眼裡,梁山也不可能不作出反應。曾頭市如此囂張也是有道理的,曾家原是金國人士,有宋一代朝廷對外屢戰屢敗,所以身為金國移民,曾家未必看得起梁山人物。同祝家莊一樣,曾家在當地也有良好的政商關係和白道身份掩護,與所在的凌州市政府有著極好的關係。曾家同祝家莊一樣也是個家族式的黑幫,5個兒子個個武藝高強,人稱曾家五虎,他們的師傅史文恭更是水滸上一等一的高手,梁山在盧俊義進入組織之前,無人是史文恭的對手,那匹照夜玉獅子馬目前就是史文恭的坐騎。而另一個師傅蘇定也是個高手。曾頭市距梁山差不多四、五百里(曾頭市地處凌州西南、青州附近,凌州查無此地名,而青州位於今山東青州市,濰坊地區的西端,所以到今山東濟寧地區西端的梁山有差不多二、三百公里的樣子。從戴宗的行程推算,戴宗打探曾頭市情報一個來回花了4,5天時間,戴宗的腳力是一天800里,來迴路上花一天多,打探情報花個3、4天也算合理)。所謂強龍難壓地頭蛇,梁山雖然名聲大,曾頭市覺得自己也不用怕。
曾頭市的挑釁傳到梁山,出乎意料的是晁蓋反應極為激烈。也許是段景住獻馬給宋江而不是老大晁蓋,激怒了他。自三打祝家莊後,梁山後面發動了多次行動,如高唐州救柴進、破青州降呼延灼、芒碭山收樊瑞等,每次都是宋江帶人馬出戰,每一次梁山的組織規模都有所擴大。晁蓋感覺到自己已經慢慢被架空,領導權已落入宋江之手。黑幫老大如果失去對黑幫的控制力,其下場是可想而知的。因此,這一次無論如何晁蓋也要自己帶人去搞定曾頭市,不讓宋江再去。宋江、吳用則極力勸阻,甚至借風吹斷旗桿的不祥之兆來勸晁蓋不要親去。但晁蓋很明了宋江的用心,而且也知道只有趁現在自己還有影響力,在組織里還說得上話的情況下,還有機會奪回領導權。水滸中這段對話很有意思:
“宋江勸道:‘哥哥方才出軍,風吹折認旗,于軍不利;不若停待幾時,卻去和那廝理會。’晁蓋道:‘天地風雲,何足為怪?趁此春暖之時,不去拿他,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你且休阻我,遮莫怎地要去走一遭!’”宋江勸晁蓋等一段時間再去,但晁蓋借著話頭,意有所指,“直待養成那廝氣勢,卻去進兵,那時遲了”,表面上說等曾頭市養成氣勢再去就晚了,但實際上卻是說給宋江聽的。意思是宋老弟,老子也是老江湖,別跟老子玩這一手,再玩下去,梁山就不姓晁而姓宋了,梁山現在還是老子說了算,這一回怎么著老子也要親自去一趟。梁山兩位老大都是高來高去的人物,晁蓋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等於已經要撕破臉皮了,宋江也沒法再勸了,誰讓晁蓋名義上還是老大呢?水滸上說晁蓋走了,“宋江悒怏不已”。這個不快,表面上是擔心晁蓋,實際上恐怕是宋江知道晁蓋看破了自己的把戲,而覺得日後事情開始難辦,心中鬱悶吧。
回評
打東平、東昌二篇,為一書最後之筆,其文愈深,其事愈隱,讀者不可不察。何以言之?蓋梁山泊,晁蓋之業也;史文恭,晁蓋之仇也;活捉史文恭,便主梁山泊,則晁蓋之令也。遒晁蓋之令,而報晁益之仇,承晁蓋之業,誓箭在彼,明明未忘,宋江不得與盧俊義爭,斷斷如也。然而宋江且必有以爭之。如之何宋江且必有以爭之?棄晁蓋遺令,而別鬮東平、東昌二府借糧,則盧俊義更不得與宋江爭也,亦斷斷如矣。或曰:“二城之孰堅孰瑕,宋江未有擇也;是役之勝與不勝,宋江未有必也。何用知其必濟,何用知盧之必不濟?彼俱不濟,無論;若幸而俱濟,則是梁山泊主又未定也。今子之言盧俊義必不得與宋江爭也。何故?”噫嘻!聞弦者賞者,讀書者論事,豈其難哉!豈其難哉!觀其分調眾人之時,而令吳用、公孫勝二人悉居盧之部下也,彼豈不曰惟二軍師實左右之,則功必易成;功必易成,是位終及之,庶幾有以不負天王之言,誠為甚盛心也!乃我獨有以知吳與公孫之在盧之部下,猶其不在盧之部下也;吳與公孫雖不在宋之部下;而實在宋之部下也。蓋吳與公孫之在盧之部下,其外也;若其內,固曾不為盧設一計也。若吳與公孫雖不在宋之部下,然而尺書可來,匹馬可去,借著畫計,曾不遺力,則猶在帳中無以異也。且此岸上糧車,水中米船,而不出於吳用耶?陰雲布滿,墨靄遮天,而不出於公孫勝耶?夫誠不出於吳與公孫則已耳,終亦出於吳與公孫,而宋江未來,括囊以待;宋江一至,爭鞭而效,此何意也?跡其前後,推其存心,亦幸而沒羽箭難勝耳!不幸而使沒羽箭者方且一鼓就擒,則彼吳用、公孫勝之二人者,詎不能從中掣肘,敗乃公事,於以徐俟宋江之來至哉!由斯以言,則是宋固必濟,盧固必不濟;盧俊義之終不得與宋江爭也,斷斷如也。我故曰:打東平、東昌二篇,其文愈深,其事愈隱,讀者不可不察也。
此書每欲作重疊相犯之題,如二解越獄,史進又要越獄,是其類色。忽然以“月盡”二字,翻空造奇,夫然後知極窘蹙題,其中皆有無數異樣文字,人自無才不能洗髮出來也。
刀槍劍戟如麻似火之中,偏能夾出董將軍求親一事,讀之使人又有一樣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