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呼延灼月夜賺關勝宋公明雪天擒索超
簡介
吳用識破關勝圍魏救趙之計,逐步退兵。花榮、林沖埋伏飛虎峪兩邊,打退追兵。宋江兵回梁山。
張橫劫關勝之寨被俘。三阮、張順救張橫,阮小七中伏被俘。
呼延灼詐降,關勝不疑,夜晚偷營,關勝被擒。忠義堂上,宋江重待關勝,關勝先欲就死,後為義氣所感入伙,成了攻打北京的前部前鋒。一交戰便打敗索超,吳用又故意輸於索超一戰,使他歡喜入城。吳用雪天掘下陷坑,引索超追來,被伏兵擒拿。
正文

蒲東關勝當日辭了太師,統領一萬五千人馬,分為三隊,離了東京,望梁山泊來。
話分兩頭。且說宋江與同眾將每日攻打城池,李成,聞達那裡敢出對陣。索超箭瘡深重,又未平復,更無人出戰。宋江見攻打城子不破,心中納悶:離山已久,不見輸贏。是夜在中軍帳里悶坐,默上燈燭,取出玄女天書,正看之間,忽小校報說:“軍師來見。”吳用到得中軍帳內,與宋江道:“我等眾軍圍許多時,如何杳無救軍來到,城中又不出戰?向有三騎馬奔出城去,必是梁中書使人去京師告急。他丈人蔡太師必然上緊遣兵,中間必有良將。倘用圍魏救趙之計:且不來解此處之危,反去取我梁山泊大寨,如之奈何?兄長不可不慮。我等先著軍士收拾,未可都退。”正說之間,只見神行太保戴宗到來報說:“東京蔡太師拜請關菩薩玄孫蒲東郡大刀關勝,引一彪軍馬,飛奔梁山泊來。寨中頭領主張不定,請兄長早早收兵回來,且解梁山之難!”吳用道:“雖然如此,不可急還。今夜晚間,先教步兵前行,留下兩支軍馬,就飛虎峪兩邊埋伏。城中知我等退軍,必然追趕;若不如此,我兵先亂。”
宋江道:“軍師言之極當。”傳令便差小李廣花榮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左邊埋伏;豹子頭林沖引五百軍兵去飛虎峪右邊埋伏。再叫雙鞭呼延灼引二十五騎馬軍,帶著凌振,將了風火等炮,離城十里遠近;但見追兵過來,隨即施放號炮,令兩下伏兵齊去並殺追兵。一面傳令前隊退兵,要如雨散雲行,遇兵勿戰,慢慢退回。步軍隊里,半夜起來,次第而行;直至次日已牌前後方才盡退。城上望見宋江兵馬,手拖旗幟,肩擔刀斧,紛紛滾滾拔寨都起,有還山之狀。城上看了仔細,報與中書知道:“想是京師救軍去取他梁山泊,這廝們恐失巢穴,慌忙歸去。可以乘劫追殺,必擒宋江。”說猶未了,城外報馬到來,東京文字,約會引兵去取賊巢;他若退兵,可以速追。梁中書便叫李成,聞達各帶一支軍馬從東西兩路追趕,只聽得背後火炮齊響。李成,聞達吃了一驚,勒住戰馬看時,後面旗對刺,戰鼓亂鳴。李成,聞達措手不及,左手下撞出小李廣花榮,右手撞出豹子頭林沖,各引五百軍馬,兩邊殺來。李成,聞達知道中計,火速回軍。前面又撞山呼延灼,引著一支軍馬,死並一陣。殺得李成,聞達頭盔不見,衣甲飄零,退入城中,閉門不出。
宋江軍馬次第方回。漸近梁山泊,卻好迎著醜郡馬宣贊攔路。宋江約住軍兵,權且上寨;暗地使人從從偏僻小路赴水上報知,約會水陸軍兵兩下救應。且說水寨內船火兒張橫與兄弟浪裏白條張順商議道:“我和你弟兄兩個,自來寨中,不曾建功。現今蒲東大刀關勝三路調軍,打我寨柵,不若我和你兩個先去劫了他寨,捉得關勝,立這件大功。眾兄弟面上好爭口氣。”張順道:“哥哥,我和你只管得些水軍;倘或不相救應,枉惹人恥笑。”張橫道:“你若這般把細,何年月日能夠建功?你不去便罷,我今夜自去!”張順苦諫不聽,當夜張橫點了小船五十餘只,每船上只有三五人,渾身都是軟甲,手執苦竹槍,各帶蓼葉刀,趁著月光微明,寒露寂靜,把小船直至旱路。此時約有二更時分。
卻說關勝正在中軍帳里點燈看書。有伏路小校悄悄來報:“蘆花盪里,約有小船四五十隻,人人各執長槍,盡去蘆葦里兩邊埋伏,不知何意,特來報知。”關勝聽了,微微冷笑,回顧貼旁首將,低低說了一句。
且說張橫將引三二百人,從蘆葦中間藏蹤躡跡,直到寨邊,拔開鹿角,逕奔中軍,望見帳中燈燭熒煌,關勝手捻髭髯,坐著看書,張橫暗喜,手拿長槍,搶入帳房裡來。旁邊一聲鑼響,眾軍喊動,如天崩地塌,山倒江翻,嚇得張橫拖長槍轉身便走。四下里伏兵亂起,張橫同二三百人。不曾走得一個,盡數被縛,推到帳前。關勝看了,笑道:“無端草賊,安敢張我!”喝把張橫陷車盛了,其餘的盡數監著;直等捉了宋江,一併解上京師。
不說關勝捉了張橫。卻說水寨阮頭領正在寨中商議使人去宋江哥哥處聽令。只見張順到來報說:“我哥哥因不聽小弟苦諫,去劫關勝營寨,不料被捉,囚車監了!”阮小七聽了,叫將起來,說道:“我兄弟們同生同死,吉兇相救!你是他嫡親兄弟,卻怎地教他獨自去,被人捉了?你不去救,我弟兄三個自去救他!”張順道:“為不曾得哥哥將令,卻不敢輕動。”阮小七道:“若等將令來時,你哥哥吃他剁做泥了!”阮小二、阮小五都道:“說得是!”張順說他三個不過,只得依他。當夜四更,點起大小水寨頭領,各駕船一百餘只,一齊殺奔關勝寨來。岸上小軍望見水面上戰船如螞蟻相似,都傍岸邊,慌忙報知主帥。
關勝笑道:“無見識奴!”回顧首將,低低說了一句。卻說三阮在前張順在後,吶聲喊,搶人寨來。只見寨內燈燭熒煌,並無一人。三阮大驚,轉身便走。帳前一聲鑼響,左右兩邊,馬軍步軍,分作數路,簸箕掌,栲栳圈,重重疊疊圍裹將來。張順見不是頭,撲通跳下水去。三阮奪路得到水邊,後軍卻早趕上,撓釣齊下,套索飛來,早把活閻羅阮小七橫拖倒拽捉去了。阮小二、阮小五、張順卻得混江龍李俊帶領童威童猛死救回去。
不說阮小七被捉,囚在陷車之中。且說水軍報上梁山泊來,劉唐便使張順從水裡直到宋江寨中報說這個訊息;宋江便與吳用商議怎退得關勝。吳用道:“來日決戰,且看勝敗如何。”正定計間,猛聽得戰鼓亂起,卻是醜郡馬宣贊部領三軍直到大寨。宋江舉眾出迎,看了宣贊在門旗上勒戰,便問:“兄弟,那個出馬?”只見小李廣花榮持槍直取宣贊。宣贊舞刀來迎。一來一往,一上一下,斗到十合,花榮賣個破綻,回馬便走。宣贊趕來,花榮帶住鋼槍,拈弓取箭,射在刀面上。花榮見箭不中,再取出第二枝箭,看得較近,望宣贊胸膛上射來。宣贊鐙里藏身,又射個空。宣贊見他弓箭高強,不敢追趕,霍地勒回馬跑回本陣。花榮見不趕,連忙勒轉馬頭,望宣贊趕來;又取第三枝箭,望得宣贊後心較近,再射一箭。只聽鐺地一聲響,正射在背後護心鏡上。宣贊慌忙馳回陣,使人報與關勝。關勝得知,便喚小校:“快牽我那馬來!”霍地立起身,綽青龍刀,騎火炭馬,門旗開處,直臨陣前。宋江看見關勝天表亭亭,與吳用指指點點喝采,回頭又高聲對眾將道:“將軍英雄,名不虛傳!”只這一句,林沖大怒,叫道:“我等弟兄,自上梁山,大小五七十陣,未嘗挫銳氣,今日何故滅自己威風!”說罷,挺槍出馬來取關勝。關勝見了大喝道:“水泊草寇,我不直得便凌逼你!單喚宋江出來,吾要問他何故背反朝廷!”宋江在門旗上聽了,喝住林沖,縱馬親自出陣,欠身與關勝施禮,說道:“鄆城小吏宋江謹參,一惟將軍問罪。”關勝喝道:“汝為小吏,安敢背叛朝廷?”宋江答道:“蓋為朝廷不明,縱容奸臣當道,不許忠良進身,布滿濫官污吏,陷害天下百姓。宋江等替天行道,並無異心。”關勝喝道:“分明草賊!替何天?行何道?天兵在此,還巧言令色!若不下馬受縛,著你粉骨碎身!”猛可里霹靂火秦明聽得,大叫一聲,舞狼牙棍,縱馬直搶過來;林沖也大叫一聲,挺槍出馬,飛搶過來。兩將雙取關勝。關勝一齊迎住。
三騎馬向征塵影里,轉燈般廝殺。宋江忽然指指點點,便教鳴金收軍。林沖,秦明回馬,一齊叫道:“正待擒捉這廝,兄長何故收軍罷戰?”宋江高聲道:“賢弟,我忠義自守;以兩取一,非所願也。縱使一時捉他,亦令其心不服。吾看大刀義勇之將,世本忠臣;乃祖為神,家家家廟。若得到此人上山,宋江情願讓位。”林沖,秦明變色各退。當日兩邊各自收兵。且說關勝回到寨中,下馬卸甲,心中暗忖道:“我力斗二將不過,看看輸與他了,宋江倒收了軍馬,不知是何意思?”便叫小軍推陷車中張橫,阮小七過來,問道:“宋江是個鄆城縣小吏,你這廝們如何伏他?”
阮小七應道:“俺哥哥,山東,河北大名,叫做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你這廝,不知忠義之人,如何省得!”關勝低頭不語,且教推過陷車。當晚坐臥不安,走出中軍看月,寒色滿天,霜華遍地;關勝嗟嘆不已。有伏路小校前來報說:“有個鬍鬚將軍,匹馬單鞭,要見元帥。”關勝道:“你不問他是誰?”小校道:“他又沒衣甲軍器,並不肯說姓名,只言要見元帥。”關勝道:“既是如此,與我喚來。”沒多時,來到帳中,拜見關勝。關勝回顧首將,剔燈再看,形貌他略認得,便問那人是誰。那人道:“乞退左右。”關勝大笑道:“大將身居百萬軍中,若還不是一德一心,安能用兵如指?吾帳上帳下,無大無小,儘是機密之人;你有話,但說不妨。”那人道:“小將呼延灼的便是。前日曾與朝廷統領連環馬軍征進梁山泊。誰想中賊奸計,失陷了軍機,不得還京見駕。昨聽得將軍到來,真乃不勝之喜。早間陣上,林沖,秦明待捉將軍,宋江火急收軍,誠恐傷犯足下。此人素有歸順之意,獨奈眾賊不從。方才暗與呼延灼商議,正要驅使眾人歸順。將軍若是聽從,明日夜間,輕弓短箭,騎著快馬,從小路直人賊寨,生擒林沖等寇,解走京師,不惟將軍建立大功,亦令宋江與小將得贖重罪。”關勝聽了大喜。請入帳中,置酒相待。呼延灼備說宋江專以忠義為主,不幸陷落賊巢,關勝掀髯飲酒,拍膝嗟嘆不題。
卻說次日宋江舉兵搦戰。關勝與呼延灼商議:“晚間雖有此計,今日不可不先贏此將。”呼延灼借副衣甲穿了,上馬都到陣前。宋江獨自罵呼延灼道:“山寨不曾虧負你半分,因何夤夜私去!”呼延灼道:“無知小吏,成何大事!”宋江便令鎮三山黃信出馬,直奔呼延灼。兩馬相交,斗不到十合,呼延灼手起一鞭,把黃信打落馬下。關勝大喜,令大小三軍一齊掩殺。呼延灼道:“不可追掩:吳用那廝廣有神機;若還趕殺,恐賊有計。”關勝聽了,火急收軍,都回本寨;到中軍帳里,置酒相得,動問鎮三山黃信如何。呼延灼道:“此人原是朝廷命官,青州都監,與秦明、花榮一時落草平日多與宋江意思不合。今日要他出馬正要打殺此賊,宋江陣上眾軍搶出來扛了回去。”關勝大喜,傳下將令教宣贊,郝思文兩路接應;自引五百馬軍,輕弓短箭,叫呼延灼引路,至夜二更起身;三更前後,直奔宋江寨中,炮響為號,裡應外合,一齊進兵。是夜月光如晝。黃昏時候,披掛已了,馬摘鸞鈴,人披軟戰,軍卒銜枚疾走來一齊乘馬,呼延灼當先引路,眾人跟著。
轉過山徑,約行了半個更次,前面撞見三五十個小軍,低聲問道:“來的不是呼將軍麽?”呼延灼喝道:“休言語!隨在我馬後走!”呼延灼縱馬先行。關勝乘馬在後。又轉過一層山嘴,只見呼延灼把槍尖一指,遠遠地一盞紅燈。關勝勒住馬。問道:“有紅燈處是那裡?”呼延灼道:“那裡便是宋公明中軍。”急催動人馬。將近紅燈,忽聽得一聲炮響,眾軍跟定關勝,殺奔前來。到紅燈之下看時,不見一個;便喚呼延灼時,亦不見了;關勝大驚,知道中計,慌忙回馬。聽得四邊山上一齊鼓響鑼鳴。正是慌不擇路,眾軍各自逃生。關勝連忙回馬時,只剩得數騎馬軍跟著。轉出山嘴,又聽得腦後樹林邊一聲炮響,四下里撓釣齊出,把關勝拖下雕鞍,奪了刀馬,卸去衣甲,前推後擁,拿投大寨里來。
卻說林沖,花榮自引一支軍馬,截住郝思文。月明之下,三馬相交,斗無二三十合,郝思文氣力不加,回馬便走。肋後撞出個女將一丈青扈娘,撒起紅錦索,把郝思文拖下馬來。步軍向前,一齊捉住,解投大寨。話分兩處。這邊秦明,孫立引一支軍馬去捉宣贊,當路劈面撞住。宣贊拍馬大罵:“草賊匹夫!當吾者此,避我者生!”秦明大怒,躍馬揮狼牙棍直取宣贊。二馬相交,約斗數合,孫立側首過來,宣贊慌張,刀法不依古格,被秦明一棍搠下馬來,三軍齊喊一聲,向前捉住。再有撲天李應引領大小軍兵,搶奔關勝寨內來,先救了張橫,阮小七,並被擒水軍人等,奪去一應糧草馬匹,卻去招安四下敗殘人馬。
宋江會眾上山,此時東方漸明。忠義堂上分開坐次,早把關勝,宣贊,郝思文分頭解來。宋江見了,慌忙下堂,喝退軍卒,親解其縛;把關勝在正中交椅上,納頭便拜叩首伏罪,說道:“亡命狂徒,冒犯虎威,望乞恕罪!”呼延灼亦向前來伏罪道:“小可既蒙將令,不敢不依。萬望將軍免恕虛誑之罪!”關勝看了一班頭領,義氣深重,回顧宣贊,郝思文道:“我們被擒在此,所事若何?”二人答道:“並聽將令。”關勝道:“無面還京,願賜早死!”宋江道:“何故發此言?將軍,倘蒙不棄微賤,可以一同替天行道;若是不肯,不敢苦留,只今便送回京。”關勝道:“人稱忠義宋公明,果然有之!人生世上,君知我報君,友知我報友。今日既已心動,願住帳下為一小卒。”宋江大喜;當日一面設筵慶賀,一邊使人招安逃竄敗軍,又得了五七千人馬;軍內有老幼者,隨即給散銀兩,便放回家;一邊差薛永書往蒲東搬取關勝老幼,都不在話下。
宋江正飲宴間,默然想起盧員外,石秀陷在北京,潸然淚下。吳用道:“兄長不必憂心,吳用自有措置。只過今晚,來日再起軍兵,去打大名,必然成事。”關勝便起身說道:“關某無可報答愛我之恩,願為前部。”宋江大喜,次日早晨傳令,就教宣贊郝思文為副,撥回舊有軍馬,便為前部先鋒;其餘原打大名頭領不缺一個,添差李俊、張順將帶水戰盔甲隨去,以次再望大名進發。這裡卻說梁中書在城中,正與索超起病飲酒。是日,日無晶光,朔風亂吼,只見探馬報導:“關勝、宣贊、郝思文並眾軍馬俱被宋江捉去,已入伙了!梁山泊軍馬現今又到!”梁中書聽得,得目瞪口呆,杯翻筷落。只見索超稟道:“前番中賊冷箭,今番定復此讎!”梁中書便斟熱酒,立賞索超,教快引本部人馬出城迎敵。李成、聞達隨後調軍接應。其時正是仲冬天氣,連日大風,天地變色,馬蹄凍合,鐵甲如冰。索超出席提斧,直至飛虎峪下寨。次日,宋江引前部呂方、郭盛上高阜看關勝廝殺。三通戰鼓罷,這裡關勝出陣。對面索超出馬。
當時索超見了關勝,卻不認得。隨征軍卒說道:“這個來的便是新背叛的大刀關勝。”索超聽了,並不打話,直搶過來,逕奔關勝。關勝也拍舞刀來迎。兩人斗無十合,李成卻在中軍看見索超戰關勝不下,自舞雙刀出陣,夾攻關勝。這邊宣贊、郝思文見了,各持兵器,前來助戰。五騎馬攪做一塊。宋江在高阜看見,鞭梢一指,大軍卷殺過去。李成軍馬大敗虧輸,連夜退入城去。宋江催兵直抵城下紮營寨。
次日彤雲壓陣,天慘地裂,索超獨引一支軍馬出城衝突。吳用見了,便教軍校迎敵覷戰:他若追來,乘勢便退。因此,索超得了一陣,歡喜入城。當晚雲勢越重,風色越緊。吳用出帳看時,卻早成團打滾,降下一天大雪。吳用便差步軍去大名城外靠山邊河狹處掘成陷坑。上用土蓋。那雪降了一夜,平明看時,約已沒過馬膝。
卻說索超策馬上城,望見宋江軍馬各有懼色,東西策立不定,當下便點三百軍馬驀地衝出城來。宋江軍馬四散奔波而走;卻教水軍頭領李俊、張順、身披軟戰,勒馬橫槍,前來迎敵。卻才與索超交馬,棄槍便走,特引索超奔陷坑邊來。索超是個性急的。那裡照顧?那裡一邊是路,一邊是澗。李俊棄馬跳入澗中,向著前面,口裡叫道:“宋公明哥哥快走!”索超聽了,不顧身體,飛馬撞過陣來。山背後一聲炮響,索超連人和馬跌將下去。後面伏兵齊起。這索超便有三頭六臂,也須七損八傷。正是:爛銀深蓋藏圈套,碎玉平鋪作陷坑。畢竟急先鋒索超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一步登天易、飛黃騰達難:大刀關勝
梁山好漢排名次,大刀關勝可謂最大的贏家——第六十三回末出場,到七十一回聚義的時候,已經坐到第五把交椅的位置,僅次於宋盧吳公孫四大天王之下,是所有中高層幹部中的NO.1!豹子頭林沖開創梁山新局面,最後還必須屈身其下!
關勝的血統,估計在一百零八將中可以排第二位——也只有小鏇風柴進可能比他更尊貴。關勝為什麼排第二而不是第一,主要因為北宋距離三國年代,足足相差了八百年。而這八百年的滄桑歲月變遷,足以沖淡一個人的DNA純度。但幸運的是,身為戰神關羽嫡系後裔的關勝,竟然外貌像極了其尊貴先祖,鬚髮外形,衣著打扮,莫不如此。
關羽是一個被極度推崇的人物,在中國民間的影響,無人能出其右。關羽生為大臣,死後一路追封,從北宋末的“武安王”到元代的“武安英濟王”,再到明代的“關聖帝君”,終於在清代順治年間達到事業的巔峰時刻——被封為“忠義神武關聖大帝”。
關勝形象高大威風,像足關羽,所以他得到了人生最大的機遇——三十二歲那年,被太師蔡京破格提升為國家剿匪總司令。而在此之前,關勝可謂生不逢時,努力奮鬥半輩子,只不過官居小小蒲東巡檢。
“巡檢”這個官有多大?小說第十九回“林沖水寨大並火,晁蓋梁山小奪泊”中說到,濟州府尹安排觀察何濤、捕盜巡檢兩人去征剿黃泥崗七雄,可見“巡檢”是受州縣節制的低級武官,大約類似如今的某某縣某某鄉派出所所長級別。也就是說,關勝當時的仕途相當落魄,而通過後文的關所長工作環境“衙門”一詞來看,證實了我的猜測。
關勝的發達,要感謝一個人:醜郡馬宣贊。
宣贊可能是所有好漢中感情生活最鬱悶的人,小說中介紹他的生平:
只見那步司太尉背後轉出一人,乃是衙門防禦使保義,姓宣,名贊,掌管兵馬。此人生的面如鍋底,鼻孔朝天,捲髮赤須,彪形八尺;使口鋼刀,武藝出眾。先前在王府曾做郡馬,人呼為醜郡馬。因對連珠箭贏了番將,郡王愛他武藝,招做女婿。誰想郡主嫌他醜陋,懷恨而亡,因此不得重用,只做得個兵馬保義使。
宣贊應該感慨命運不公!自身武藝高超,而且為國爭光,不料因為先天硬體不足,導致包辦婚姻的高幹子弟妻子心情落寞而亡。死者已逝,這生者可更鬱悶無比,別人“事業愛情雙豐收”,他宣贊卻是“事業愛情雙失利”!
不過宣贊總算心態不錯,沒有性格扭曲精神分裂,出於愛國主義理想,他在大宋最高軍事會議上大力推薦了故人關勝。而關勝,總算等來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變革!
小小派出所所長關勝,被天上掉下來的大炊餅砸得有點暈頭轉向,帶上結義兄弟井木犴郝思文,跟隨宣贊來到首都,並且在太師蔡京面前誇下海口“先取梁山,後拿賊寇”。
關勝為他的傲慢付出沉重的代價。關大刀比起先祖,那可差的太遠:論武,比不過林沖秦明聯手,且被後文的水火將軍殺得焦頭爛額;論智,看不穿呼延灼的詐降計,並且為雜兵施撓鉤所捉,可謂“智勇雙不全”也。
關勝和林沖武功到底誰更勝一籌?小說中沒有寫兩人正面交鋒,無從考證,但是林沖確實有些不服氣!
首先,林衝出場時“生的豹頭環眼,燕頷虎鬚,八尺長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紀”,活脫脫就是張飛模樣。而關勝回答蔡京“小將三旬有二”,從年紀上來講,林沖有輕視關勝的理由。
其次,林沖的昔日職位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宋代軍隊分禁軍、廂軍、鄉兵、蕃兵四種,另有弓手、土兵等地方治安力量。其中禁軍指正規軍,而不是特指保衛皇帝的御林軍,禁軍不完全駐守京師,還防護地方重鎮,既防止中央兵變,又防備邊疆敵人。廂軍屬於地方部隊,地位低下,平時不加訓練,充當雜役任務。鄉兵大約就是民兵性質的防衛武裝。而蕃兵是由邊疆的少數民族戰士組建而成。宋代軍隊,以禁軍為主力,北宋末期一般都有百萬之眾。
由此可見,百萬雄師,不可能只有一位教頭,林沖雖名為八十萬禁軍教頭,但是經他親手教授的士兵,絕不會有八十萬之巨。林沖最大的可能是京城內皇家禁軍的槍棒總教頭,也就是御林軍的教練,所以他能夠認識紈絝子弟高衙內,而高衙內也認識他。
話雖如此,林沖的昔日官職比派出所所長那可強得太多了,且看小說中關勝、林沖、秦明三人之間的一段精彩心理戰:
關勝大喝:“天兵到此,尚然抗拒,巧言令色,怎敢瞞吾!若不下馬受降,著你粉骨碎身!”霹靂火秦明聽得大怒,手舞狼牙棍,縱坐下馬,直搶過來。關勝也縱馬出迎,來斗秦明。林沖怕他奪了頭功,猛可里飛搶過來,徑奔關勝。三騎馬向征塵影里,轉燈般廝殺。
宋江看了,恐傷關勝,便教鳴金收軍。林沖、秦明回馬陣前,說道:“正待擒捉這廝,兄長何故收軍罷戰?”宋江道:“賢弟,我等忠義自守,以強欺弱,非所願也。縱使陣上捉他,此人不伏,亦乃惹人恥笑。吾看關勝英勇之將,世本忠臣,乃祖為神,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願讓位。”林沖、秦明都不喜歡。當日兩邊各自收兵。
可見,對於關勝的狂妄,林沖是很不服的,即便沒有性格火爆的秦明多此一舉,林沖也會主動躍馬邀戰。林沖對自己有自信,從“怕他奪了頭功,猛可里飛搶過來,徑奔關勝”一句話來看,林沖當時有足夠的資本擒獲關勝,而不需要秦明的幫助!林沖武藝,當勝過關勝!而宋江此時,已經打定主意“吾看關勝英勇之將,世本忠臣,乃祖為神,若得此人上山,宋江情願讓位”,正是宋江這番想法,直接導致了關勝將來的尊貴地位!
關勝是正宗關羽後代,連貌似關羽的“贗品”朱仝都能坐第十二把交椅,“正品”自然非同小可!林沖別說因為“像張飛”,哪怕他是正統的張飛後人,也必須在關勝之下!
關勝被梁山捉了,和其他降將一樣,在宋老大的苦苦哀求下,坐了一把至高無上的金交椅。關勝上山後,唯一拿得出手的戰績就是降服凌州團練聖水將軍單延圭、神火將軍魏定國,但是這場小小戰役,關勝也勝得相當艱苦和僥倖。
關勝和水火二將,交情非淺,三人同在凌州附近,平時朋友關係相當不錯,這也預示著,不管哪方,都不可能對對方下辣手!這也是關勝的聰明之處——找熟人,縱然勝不了,也沒有性命攸關之虞。且看小說原文:
兩員虎將一齊出到陣前。關勝見了,在馬上說道:“二位將軍,別來久矣!”單廷圭、魏定國大笑,指著關勝罵道:“無才小輩,背反狂夫!上負朝廷之恩,下辱祖宗名目,不知死活!引軍到來,有何禮說?”
初次交手,關勝便陷了副手宣贊、郝思文,而關勝自己也被對手殺得“大敗輸虧,望後便退”。要不是林沖和楊志“恰到好處”的增援,估計關勝被捉的可能性很大。
首戰告負,關勝臉上真下不來。由此而來關勝決定使用自己的看家絕招——拖刀計來背水一戰!
聖水將軍單廷圭出馬,大罵關勝道:“辱國敗將,何不就死!”關勝聽了,舞刀拍馬。兩個斗不到五十餘合,關勝勒轉馬頭,慌忙便走,單廷圭隨即趕將來。約趕十餘里,關勝回頭喝道:“你這廝不下馬受降,更待何時!”單廷圭挺槍,直取關勝後心。關勝使出神威,拖起刀背,只一拍,喝一聲:“下去!”單廷圭落馬。
絕招往往都是絕處逢生的時候才兵行險著,關勝很好地運用了這一點,將毫無防備的單延圭砍於馬下。估計單延圭平日裡和關勝的熱身比賽中,關勝從來不使出自己的看家絕招,而正是這石破天驚的驚艷一刀,將關勝從危險的懸崖絕壁邊拉了回來——如果此戰失利,哪怕關羽附身關勝,估計也只能去地煞群體搬小板凳。
關勝收了單延圭,又效仿先祖單刀赴會,說服了魏定國投誠。而關勝,在收伏水火二將的戰役中,終於展示出他的武力和人格魅力,從而加固了自己梁山老五、五虎之首的位置!
關勝的排位,源於血統、武力、魅力,其中血統占據重要因素。關勝像他所有的前輩一樣,出生時都是含著金鑰匙的,而這把金鑰匙,沒有打開大宋政府的青雲之門,卻打開了草寇團體的發達之路!
關勝身上,有仁義一面,而這正是宋江拚命宣揚的,所以哪怕他的武力,智力均在林沖之下,他都能位居林沖之上。林沖是率真淳樸的直性人,不會表面文章,但表面文章,往往比真才實學來得更重要!
關勝征方臘後,終於實現了自己的生平目標,光宗耀祖,升任北京大名府兵馬總管。《水滸》中介紹他的最終結局是“一日,操練軍馬回來,因大醉失腳落馬,得病身亡。”
看起來關勝終於獲得了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其實我認為大大不然!關勝作為馬上驍勇大將,竟然“落馬得病身亡”?想想有點不可思議,可見他也如同玉麒麟盧俊義一樣,被四大奸臣下了水銀藥酒!
大刀關勝,以小小派出所所長的身份飛黃騰達,卻違背了朝廷的青眼有加,臨陣不敵進而叛變,槍頭掉轉反戈一擊,這種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他和呼延灼不一樣,呼延灼是本朝功臣之後,而關勝,雖是三國武聖后代,但和本朝,沒有任何聯繫!所以關勝必須要死,哪怕不死在方臘手裡,也要死在大宋政府手裡!
關勝的綽號“大刀”,和北京兵馬前都監聞達的外號一模一樣,試問,同在北京,一山豈容兩虎?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而懵懂的關勝,最終死在這些上下級貪官的聯手陰謀下!
關勝人生最輝煌的時刻,就是宣贊的那聲舉薦,而關勝在他有限的輝煌歲月中,他的大刀,能夠斬斷戰場上的明槍暗箭,卻不能防備官場上的口蜜腹劍,對於勇冠三軍的關勝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關勝的故事告訴我們:
1,血統可以改變人生面貌,但是更需要機遇的垂青。
2,得到領導破格提拔的時候,千萬不要讓對方大失所望,尤其注意不能反其道而行。
3,不要和上司起同樣的綽號,否則後果不堪構想。
寶刀百鍊生玄光,不勝人生一場醉。
梁山超級元老杜遷、宋萬、朱貴
梁山的蓬勃壯大,先後歷經三代領導人的功勞:王倫、晁蓋、宋江,正是他們的位置更替,梁山才能由弱到強,成為一支實力不可小覷的地方武裝割據力量。
一百零八將裡面,一直呆在梁山的“三朝元老”有三人:杜遷、宋萬、朱貴,他們是梁山名符其實的前輩級人物。然而三人的地位卻相當卑微:杜遷排第83位,宋萬排第82位,朱貴排第92位。
梁山的第一代領導人王倫,因為仕途困頓,不得已跟隨杜遷投靠柴進柴大官人,爾後又在柴進的資助下,隨同杜遷在梁山落草。可以說,梁山真正的第一代領導人,不是王倫,而是杜遷!
《水滸》中的大大小小的強盜公司,首席CEO基本都是文化人。譬如前少華山的朱武,飲馬川的裴宣,芒碭山的樊瑞,所以梁山第一代領導人的位置,就成全了心胸狹窄的王倫,而不是糾糾武夫杜遷。
在王倫、杜遷的號召下,梁山先後又吸納了宋萬、朱貴兩人,由此而來梁山強盜公司終於有了雛形。但初具規模的梁山公司,實力很弱,業務範圍僅僅包括單身客商,對於成群結隊的客人,只能徒呼奈何。
杜遷、宋萬、朱貴三人,武藝尋常,連王倫這么個窮酸書生都明白真相,所以對於林沖的投靠,王倫十分反感——逼宮自然是不太美妙的事情。但是王倫的擔心最終變成了事實——當王倫面對晁蓋七雄故伎重演的時候,林沖終於抑制不住,於公於私殺了王倫,開創了梁山的新局面。
由此可見,杜、宋、朱三人雖然作為王倫的部屬,卻不是他的心腹。在王倫喪命前一刻曾高呼“我的心腹在哪裡?”而此時此刻杜、宋、朱三人可不在他身旁救援。
這三人裡面,最值得一書的是朱貴!朱貴可是梁山泊為數不多的俠客之一!
朱貴的外號“旱地忽律”,這個綽號聽起來好像有點蒙古人名的意思,遠不如“黑鏇風”、“花和尚”等一目了然。然而它深層有兩種含義:一,“忽律”即鱷魚,旱地里的鱷魚,皮膚顏色相差無幾,良好的保護色便於偽裝和攻擊敵人。二,“忽律”指一種有劇毒的四腳蛇,它生性喜食烏龜,將獵物吃剩一個空殼後鑽入其中,冒充烏龜,有人不知撿起它後,便發出奪命一擊,直接致人死命。
不管哪種解釋,有個相同之處:“忽律”是一種善於偽裝的可怕動物,這和朱貴的工作性質很相像,這個綽號,相當貼切人物身份!
朱貴這人,雖然冒了兇猛動物的名,心地卻相當善良。林衝上梁山,王倫不肯接納,且看朱貴表現:
王倫起身說道:“柴大官人舉薦將教頭來敝寨入伙,爭奈小寨糧食缺少,屋宇不整,人力寡薄,恐日後誤了足下,亦不好看。略有些薄禮,望乞笑留。尋個大寨安身歇馬,切勿見怪。”林沖道:“三位頭領容復:小人‘千里投名,萬里投主’,憑托柴大官人麵皮,徑投大寨入伙。林沖雖然不才,望賜收錄。當以一死向前,並無諂佞,實為平生之幸。不為銀兩齎發而來,乞頭領照察。”王倫道:“我這裡是個小去處,如何安著得你?休怪,休怪。”朱貴見了,便諫道:“哥哥在上,莫怪小弟多言。山寨中糧食雖少,近村遠鎮,可以去借。山場水泊木植廣有,便要蓋千間房屋,卻也無妨。這位是柴大官人力舉薦來的人,如何教他別處去?抑且柴大官人自來與山上有恩,日後得知不納此人,須不好看。這位又是有本事的人,他必然來出氣力。”杜遷道:“山寨中那爭他一個!哥哥若不收留,柴大官人知道時見怪,顯的我們忘恩背義。日前多曾虧了他,今日薦個人來,便恁推卻,發付他去!”宋萬也勸道:“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裡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得我們無義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
對於王倫的託辭,朱貴第一個站起來表示疑問,面對王倫的“糧食短缺”、“屋宇不整”、“人力寡薄”、“耽誤前程”四條子虛烏有的藉口,一一作出回復,讓王倫啞口無言。而杜遷、宋萬兩人,也不願意做壞人,恰到好處的補助發言,更是加固了朱貴說話的效果。在後續的“投名狀”名詞解釋中,也是朱貴糾正了林沖的思維定勢。可以說,沒有朱貴的熱心助人,林沖晉身將相當坎坷。
從這裡我們還可以看出,杜遷、宋萬兩人,雖然武藝一般,但是做人還是相當有愛心,也願意幫助弱者,當然這也只是在他們力所能及的情況下,若論熱心程度,遠不如朱貴。杜宋兩人較之朱貴,和王倫關係更靠近一步,所以排名都在朱貴之上。而朱貴,因為其直率的性格,不管在王倫時代、晁蓋時代還是宋江時代,都比他們位置低,說起來也相當為之不平。
王倫年代,朱貴列最後一席;加上林沖,朱貴依舊是最後一席;晁蓋來了,朱貴在十一位頭領中,還是最後一席;花榮等九人投奔梁山,朱貴本來又是最後一席——恰好叛徒白勝的橫空出獄,朱貴才“光榮”地名列倒數第二位。而一直到最後的百八人大聚會,朱貴、杜遷、宋萬三人名次都相當靠後。
命運對朱貴是相當不公的,朱貴的東山酒店,起著聯繫山寨、偵察敵情和吸收英才的三項作用,朱貴也曾大力資助過林沖、戴宗、李逵等大腕,但是不管是哪個領導人當家,心存良善的朱貴總是別人眼裡的另類,地位甚至比空心蘿蔔杜遷、宋萬還要低下!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當朱貴對行兇殺人的李逵大喝:“不乾看的人事,休只管傷人!”的時候,他的命運已經塵埃落定。在宋江的理念里,鐵桿小弟濫殺無辜,那是值得讚揚的“壯舉”,你朱貴小小店小二,也敢模仿晁蓋指手畫腳?!
朱貴因為他身上的俠氣,不容於“唯暴力是從”的梁山領導團體裡,所以哪怕他有再多的貢獻,他也始終只是別人眼裡的獨行俠。梁山上,能夠擔當“俠客”之名的好漢,大約只有魯智深、史進、晁蓋、朱仝和朱貴五人,前面四人都屬於實力派人物,而朱貴沒有強大的戰鬥力,所以他只能淪為一個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欺軟怕硬,普天之下,莫不如是。
再說杜遷、宋萬。這兩人綽號相當雄壯,一曰“摸著天”,一號“雲里金剛”。杜遷宋萬的本領,雖然不甚高強,但也絕不是酒囊飯袋,宋江破北京城,委派杜宋兩人滅北京市市長梁中書滿門,兩人基本上完成任務——單單漏了最重要的梁中書夫妻。能夠在市長家裡縱橫馳騁如入無人之境,這兩人也不會是善茬。
其實按照取名慣例,杜遷似乎更應該叫“杜千”才對!這樣一來才和宋萬對稱起來。然而施老先生看似無意而為的取名藝術,卻隱藏著相當深刻的寓意:遷者遷移也,梁山這塊風水寶地是杜遷首先發現的,但是最後三易其主,杜遷自然非“遷移”不可!
杜宋兩人,武藝平常,他們生活的目標就是得過且過,所以我們看到,不管是王倫時代、晁蓋時代還是宋江時代,這兩人都是一副隨遇而安的怡然自得模樣,“願為哥哥持鞭墜鐙”,梁山姓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能過上快樂逍遙的日子。他們有良知,也能在不損及自身利益的情況下仗義執言,但是這一切都有個重要的前提“與己無關”,這和朱貴的主動幫人有天壤之別。但正因為這一點,加上兩人武藝較朱貴出色,所以他們能夠更容易得到領導人的賞識,從而位居俠客朱貴之上!
梁山排座位時候,宋萬竟然還列杜遷之上。兩人地煞星號,也相當有意思:地妖星杜遷、地魔星宋萬,這標準的屬於“妖魔化”人物。看似無意而為,其實又和前文不謀而合起來!小說第一回洪太尉誤走妖魔,洪信自作主張,惹下潑天的禍事,放走百八“妖魔”,而梁山最早的好漢,就是“地妖星”和“地魔星”!蓋“以名為引”也!
同樣,洪太尉上山前遇見最早的動物——一隻吊睛猛虎,一條雪花大蛇,也暗扣了出場最早的好漢——“跳澗虎”陳達、“白花蛇”楊春!
征方臘途中,宋萬是最早犧牲的將領,杜遷卻是在最後的大決戰中英勇獻身。兩人作為吳頭楚尾,為梁山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暗示了梁山的最終悲劇結局。而朱貴,杭州城中感染瘟疫,兄弟朱富對他不離不棄,悉心照料,最終兩人同時染病身亡。朱貴可以瞑目了,他做了一生有良知的強盜,別人不理解,嫡親的弟弟總歸理解了。
梁山元老的故事告訴我們:資歷和工齡未必成為升級的有力工具,在弱肉強食的世界裡,同樣的社會背景,有良知者往往地位更加低下。
杜遷綽號“摸著天”,他也只能勉強摸到天,而帶領梁山走上康莊大道的,只有“一步登天”的及時雨宋江!
縱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
從小說看草頭天子方臘的覆滅
北宋是個相對較民主、和平的封建年代。對外,雖然強敵環伺,但是大宋政府一直信奉“與鄰為善”的外交宗旨,和遼、金、西夏、吐蕃、大理等國家保持較友好的睦鄰關係,其中具有代表意義的是澶淵之盟的締結,保證了矛盾最大的兩個國家——宋、遼之間119年的和平歷史;對內,社會經濟矛盾較小,國內政策比較寬鬆,因此雖然農民起義次數不少,但真正形成較大規模的只有四川王小波、李順起義和江南方臘起義,宋江領導的梁山泊起義,真正的規模其實相當小,被海州知州張叔夜率領千餘官兵,即行剿滅和收編。
方臘起義不同於王小波起義,王小波起義發生在北宋建國初期宋太宗趙光義執政期間,當時大宋政府正處於一種強勁上升的良好勢頭,因此可以在穩定外交的情況下,全力鎮壓農民起義。而事實也證明了宋太宗戰略的正確性,歷時三年的王小波起義,最終被顛覆了。方臘起義發生在北宋末期,大宋政府內外交困,風雨飄搖,可以說,起義的時間選擇的非常好。但是一貫“內戰內行外戰外行”的大宋政府軍,最終還是鎮壓了方臘起義,方臘起義規模雖然沒有王小波起義大,時間也只是維持了區區一年,但是在《水滸》的側面宣揚下,名聞天下,無人不知。
王小波給後人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他在中國農民起義史上第一個明確提出“均貧富”的政治口號!這可是封建國家建制一千年以來最了不起的進步!王小波的繼任者方臘,就很好地運用了這一點。他任命丞相方肥,提出類似的革命綱領“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這是農民階級第一次從政治和經濟上提出理想主張,標誌著農民起義進入成熟階段。
歷史上真實的方臘起義,和小說《水滸》中描述的略有不同。小說中介紹方臘的發家史:
卻說這江南方臘造反已久,積漸而成,不想弄到許大事業。此人原是歙州山中樵夫,因去溪邊淨手,水中照見自己頭戴平天冠,身穿袞龍袍,以此向人說自家有天子福分。因朱勔在吳中征取花石綱,百姓大怨,人人思亂,方臘乘機造反,就清溪縣內幫源洞中,起造寶殿、內苑、宮闕,睦州、歙州亦各有行宮,仍設文武職台,省院官僚,內相外將,一應大臣。睦州即今時建德,宋改為嚴州;歙州即今時婺源,宋改為徽州。這方臘直從這裡占到潤州,今鎮江是也。共該八州二十五縣。那八州:歙州、睦州、杭州、蘇州、常州、湖州、宣州、潤州。那二十五縣,都是這八州管下。此時嘉興、松江、崇德、海寧,皆是縣治。方臘自為國王,獨霸一方,非同小可。
而事實上,方臘只是浙江淳安一個漆園的農場主,宋徽宗的花石綱把東南一帶鬧得昏天黑地,富者敗家貧者賣兒,矛盾激化到不可調和的地步。方臘藉助“摩尼教”的宗教信仰,“吃菜事魔,以相賑恤”,召集大批貧苦農民,打響了宣戰的第一槍。而這刺破黑暗的第一槍,激發了數十萬受壓迫人民的鬥志,起義席捲浙江大部、江蘇南部、皖贛東部地區,漸成星火燎原之勢。方臘至此自號“聖公”,建元永樂,正式拉起革命的隊伍。
警報傳到東京,把宋徽宗嚇暈了,宋徽宗連忙委派樞密使童貫帶領十五萬官軍到東南去鎮壓起義。童貫到了蘇州,知道花石綱引起的民憤太大,立刻用宋徽宗的名義下了一道詔書,承認錯誤,並且撤銷了專辦花石綱的“應奉局”,把罪魁禍首朱勔撤職查辦。善良的江南百姓看到朝廷取消了花石綱,罷免了朱勔,總算出了一口氣。哪知道童貫正在這時候,磨刀霍霍,加緊部署鎮壓起義的兵力!
童貫等到時機成熟,立刻撕下偽裝,揚起屠刀,集中各路大軍進攻方臘義軍,初始雙方各有勝負,處於戰略相持狀態,但是隨著戰鬥的曠日持久,起義軍由於沒有經受系統的正規訓練,各部隊又缺乏統一的指揮,各自為戰,因此損失慘重,勝負的天平逐漸向大宋政府軍傾斜。為保持實力,方臘不得不退回青溪,據守在山谷深處的幫源洞堅持戰鬥。官軍不知道山路,沒法進攻,但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起義軍里出了叛徒,給官軍引路,官軍終於摸到幫源洞,方臘沒有防備,被俘虜了,沒多久被押解到東京,慘遭殺害。
歷史上的方臘,絕對是個項羽式的英雄人物,他很好地利用了宗教信仰的傳播效果,提出明確的革命口號,領導了轟轟烈烈的江南大起義,給予腐朽的大宋政府有力一擊。方臘雖然犧牲了,但是六年後,國力衰弱的大宋政府,終於沒能抵擋得住女真鐵騎的凌辱,徽欽二帝被擄往黑龍江五國城,最終坐井觀天鬱郁而亡。宋政府的繼任者高宗趙構,偏安一隅,國都竟然還是選擇了方臘起義的重鎮杭州。
然而小說中的方臘,人品就沒那么高尚了。方臘轄八州二十五縣,雄兵約四十萬,最終竟然覆滅在區區六萬兵馬的宋江手裡,可謂失敗之極。
小說中的方臘,絲毫沒有半點英明果敢的農民起義軍領袖模樣,全然就是一個昏庸無能的地方割據小諸侯。他在革命剛剛有點起色的時候,便著手大肆起造寶殿、內苑、宮闕等生活設施,不僅在“首都”大興土木,而且在下轄的睦州、歙州也各有行宮多處。不僅如此,他自己也是一副皇帝派頭,模仿大宋政府機制,同設文武職台,省院官僚,內相外將,一應大臣。將寶貴的原始資金挪作他用,讓人不禁大搖其頭。
方臘任人唯親。我們看到,他不停將自己的親戚安排到重要的工作崗位上:蘇州市長是三弟方貌,歙州市長是叔叔方垕,杭州市長是兒子方天定,清溪防禦總指揮是侄兒方傑。而這些皇親國戚,個個手握軍政重權,儼然就是掌管生殺予奪的地方小皇帝,試問如此的裙帶關係,又怎能談到發展壯大?
方臘目光短淺。宋江兵臨關隘烏龍嶺,方臘國師鄧元覺死命戍守,雙方一時僵持不下。鄧元覺急書方臘乞求增兵,方臘卻輕描淡寫地說:“各處兵馬已都調盡,只有御林軍,寡人要防衛大內,如何調配的開?”這種目光短淺的自私自利行為,連左丞相婁敏中都看不下去了,上奏方臘“御林軍有三萬,可分一萬助國師破敵”,但方臘還是動用了他的一票否決權。婁敏中無法可想,只能瞞著方臘從睦州調兵五千助守烏龍嶺。可見方臘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都不明白!讓人扼腕嘆息不止!
方臘的目光短淺,還表現在他識人不明上。
宋江部下柴進,帶領燕青依靠馬屁功夫,竟然能夠順利打入敵人內部,而且一個成了方臘附馬,一個成為雲璧奉尉!這方臘,未免托大到幼稚的地步了吧?
李俊、阮小五等水軍五傑,施展出拙劣的詐降計,混入方臘大本營清溪縣中作內應。按常理說,宋江逐次消滅了方臘軍的各個有生力量,方臘偽政權的覆滅已經是時間問題,然而對於這么明顯的詐降計,方臘竟然坦然不疑,順口開下空頭支票“待寡人破了宋江,別有賞賜”,遂成為千古笑柄。
如果說檢閱外人,方臘大失水準的話,對待自己的下屬,方臘也未見得高明:
秀州(嘉興)市長段愷臨敵不戰而降;常州市委書記金節裡通外敵;宋江破了烏龍嶺,大將伍應星率領三千兵馬,一鬨而散,竟走得不知所蹤,從此人間蒸發!這一切,和當年薩達姆的近衛軍紛紛投誠如出一轍。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方臘不僅料敵不明,而且連自己人也偵察不清,他的起義,也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方臘的軍事才能,也表現得相當差勁:宋江遠道而來,而且只帶了區區六萬流寇兵馬,方臘四十萬大軍,不去長江前線嚴陣以待,反而各自擁兵自重互不統屬,導致宋江在丹徒分兵、杭州分兵兩次重大昏招之下,竟然還能夠做到“集中優勢兵力逐個擊破”,創下“以少勝多”的軍事奇蹟。可以說,如果方臘能夠審時度勢正確指揮,或者在前線給予迎頭痛擊一舉奠定勝局,或者誘敵深入,等宋江大軍深入腹地缺乏給養,方臘大軍再四面合圍,以四十萬消滅六萬,那是舉手之勞易如反掌!
然而方臘一條都沒有做到!當他把最後一支御林軍防守武裝交給“女婿”柴進的時候,實際上已經把自己送上了斷頭台。可笑的是,到了最後,他相信的人,依舊是自己的“貼心人”!而正是自己的女婿,終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方臘眼見得大勢已去,“三軍潰亂,情知事急,一腳踢翻了金交椅,便望深山中奔走”。這一腳很有意思,他一腳踢翻的,不僅僅是區區一把金交椅,而是整個農民起義的成果。龍椅散架了,整個農民起義,也終於散架了,煙消雲散,一去不復返,而最終,方臘被魯智深一禪杖撂倒,將他的運動生涯劃上一個不怎么圓滿的句號。
小說家為了維護封建統治需要,刻意醜化方臘,歌頌“受招安”的“順民宋江”。所以我們在小說中見到一個自私自利、目光短淺、昏庸無能、任人唯親的草頭天子。方臘的失敗告訴我們:乾任何一件事情,要本著全心全意的態度去完成,即便失敗了,也問心無愧。如果存在私心,任人唯親而不是唯賢,不管能取得多少華麗的面子工程,最後終將滅亡,成為一段塵封的回憶。
歷史上的方臘雖然失敗了,但是他雖敗猶榮,他比宋江更關心百姓疾苦,而且為廣大貧苦農民開創了一個輝煌的新局面。方臘起義,有自己的革命綱領和口號,代表了絕大多數農民的意願,為推翻北宋王朝起到重要的作用。而宋江,只是目光短淺的小吏,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升官發財,和方臘“拯救蒼生”的目的完全不同,宋江只是利用了人類原始的生存願望“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來拉攏人心。當宋江在劫擄了梁山周邊所有的富裕城市的時候,梁山已經和大宋政府一樣,冗兵、冗官、冗費嚴重,沒有持續經濟來源的宋江,只能在半推半就之下投降了大宋政府。梁山本身就是個政府縮影,而宋江,正是由於他的歷史局限性,梁山泊起義,始終只是影響很小的小市民暴動,遠不能和波瀾壯闊的方臘起義相提並論。
方臘犧牲的時候,宋江正得意洋洋地跨馬遊街。套用現代詩人臧克家的名句:“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死者方臘遠比生者宋江崇高。而事實也證明了“鳥盡弓藏”這一千古良句,方臘前腳走,宋江後腳就跟來了,當宋江來到奈河橋,剛剛飲下孟婆湯的方臘,已經再也認不出這個黑矮胖子的本來面目。
回評
此回寫水軍劫寨,何至草草如此?蓋意在襯出大刀,則餘人總非所惜。所謂“琬琰之藉,無過白茅”者也。
寫大刀處處摹出雲長變相,可謂儒雅之甚,豁達之甚,忠誠之甚,英靈之甚。一百八人中,別有絕群超倫之格,又不得以讀他傳之眼讀之。
寫雪天擒索超,略寫索超而勤寫雪天者,寫得雪天精神,便令索超精神。
此畫家所謂襯染之法,不可不一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