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高太尉大興三路兵 呼延灼擺布連環馬簡介
呼延灼保薦韓滔、彭圯為正、付先鋒。分三路往梁山泊來。一丈青用紅錦套索俘虜了彭圯。宋江釋放彭圯表示只待聖主寬恩,赦宥重罪,忘生報國。二次交戰,宋江被連環馬打敗。呼延灼通過高太尉調來轟天雷凌振,造炮攻打山寨。宋江設計擒得凌振上山。眾將商議破連環馬,金錢豹子湯隆獻人獻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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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話說高太尉問呼延灼道:‘將軍所保何人,可為先鋒?’呼延灼稟道:‘小人舉保陳州團練使,姓韓,名滔,原是東京人氏;曾應過武舉出身;使一條棗木槊;人呼為百勝將軍;此人可為正先鋒。又有一人,乃是潁州團練使,姓彭,名圯,亦是東京人氏;乃累代將門之子;使一口三尖兩刃刀,武藝出眾;人呼為“百目將軍”;此人可為副先鋒。’高太尉聽了,大喜道:‘若是韓彭二將為先鋒,何愁狂寇不滅!’當日高太尉就殿帥府押了兩道牒文,著樞密院差人星夜往陳、潁二州調取韓滔、彭圯火速赴京。不旬日間,逕來殿帥府參見了太尉並呼延灼。次日,高太尉帶領眾人都往御教場中操演武藝;看軍了當,來殿帥府會同樞密院計議軍機重事。
高太尉問道:‘你等三路總有多少人馬在此?’呼延灼答道:‘三路軍馬計有五千;連步軍數將及一萬。’高太尉道:‘你三人親自回州揀選精銳馬軍三千,步軍五千,約會起程,收剿梁山泊。’呼延灼稟道:‘此三路馬步軍兵都是訓練精熟之士,人強馬壯,不必殿帥憂慮,但恐衣甲未全,只怕誤了日期,取罪不便,乞恩相寬限。’高太尉道:‘既是如此說時,你三人可就京師甲仗庫內,不拘數目,任意選揀衣甲盔刀,關領前去。務要軍馬整齊好與對敵。出師之日,我自差官來點視。
呼延灼領了鈞旨,帶人往甲仗庫關支。呼延灼選得鐵甲三千副,熟皮馬甲五千副,銅鐵頭盔三千頂,長槍二千根,滾刀一千把,弓箭不計其數,火炮鐵炮五百餘架,都裝載上車。臨辭之日,高太尉又撥與戰馬三千匹。三個將軍,各賞了金銀緞匹,三軍盡關了糧賞。呼延灼和韓滔,彭圮都與了必勝軍狀,辭別了高太尉並樞密院等官。
三人上馬,都投汝寧州來。於路無話,到得本州,呼延灼便譴韓滔,彭圯各往陳,潁二州起軍,前來汝寧會合。不到半月之上,三路兵馬都已安足。呼延灼便把京師關到衣甲盔刀,旗槍鞍馬,並打造連環鐵鎧,軍器等物,分三軍已了,伺候出軍。高太尉差到殿帥府兩員軍官前來點視。犒賞三軍已罷,呼延灼擺布三路兵馬出城;前軍開路韓滔,中軍主將呼延灼,後軍催督彭圯。馬步三軍人等,浩浩蕩蕩,殺奔梁山泊來。
卻說梁山泊遠探報馬逕到大寨報知此事。聚義廳上,當中晁蓋宋江,上首軍師吳用,下首法師公孫勝並眾頭領,各與柴進賀喜,終日筵宴。聽知報導汝寧州“雙鞭”呼延灼引著軍馬到來征戰,眾皆商議迎敵之策。吳用便道:‘我聞此人乃開國功臣河東名將呼延贊之後,武藝精熟;使兩條鋼鞭,卒不可近。必用能征敢戰之將,先以力敵,後用智擒。’說言未了,黑鏇風李逵便道:‘我與你去捉這廝!’宋江道:‘你怎去得;我自有調度。可請霹靂火秦明打頭陣,豹子頭林沖打第二陣,小李廣花榮打第三陣,一丈青扈三娘打第四陣,病尉遲孫立打第五陣。將前面五陣一隊隊戰罷,如紡車般轉作後軍。我親自帶引十個兄弟引大隊人馬押後。左軍五將,朱仝、雷橫、穆弘、黃信、呂方;右軍五將、楊雄、石秀、歐鵬、郭盛。水路中,可請李俊、橫、張順、阮家三弟兄駕船接應。教李逵與楊林引步軍分作兩路埋伏救應。’宋江調撥已定,前軍秦明早引人馬下山,向平山曠野之處列成陣勢。此時雖是冬天,卻喜和暖。
等候了一日,早望見官軍到來。先鋒隊里百勝將韓滔領兵紮下寨柵,當晚不戰。次日天曉,兩軍對陣,三通畫鼓,出到陣前,馬上橫著狼牙棍,望對陣門旗開處,先鋒將韓滔,橫槊勒馬,大罵秦明道:‘天兵到此,不思早早投降,還敢抗拒,不是討死!我直把你水泊填平,梁山踏碎;生擒活捉你這伙反賊解京,碎屍萬段’秦明本是性急的人,聽了也不打話,便指馬舞起狼牙棍,直取韓滔。韓滔挺槊躍馬,來戰秦明,兩個斗到二十餘合,韓滔力怯,只待要走,背後中軍主將呼延灼已到。見韓滔戰秦明不下,便從中軍舞起雙鞭,縱坐下那匹御賜踢雪烏騅,跑哮嘶喊,來到陣前。秦明見了,卻待來戰呼延灼;第二撥豹子頭林沖已到,便叫:‘秦統制少歇,看我戰三百合卻理會!’林沖挺起蛇矛,直奔呼延灼。秦明自把軍馬從左邊踅向山坡後去。這裡呼延灼自戰林沖。兩個正是對手:槍來鞭去花一團,鞭去槍來錦一簇。兩個斗到五十合之上,不分勝敗。第三撥小李廣花榮軍到,陣門下大叫道:‘林將軍少歇,看我擒捉這廝!’林沖撥轉馬便走。
呼延灼因見林沖武藝高強,也回本陣。林沖自把本部軍馬一轉,轉過山坡後去,讓花榮挺槍出馬。呼延灼後軍已到;天目將彭圯橫著那三尖兩刃四竅八環刀,騎著五明千里黃花馬,出陣大罵花榮道:‘反國逆賊,何足為道!與吾並個輸贏!’花榮大怒,也不答話,便與彭圯交馬。兩個戰二十餘合,呼延灼看看彭圯力怯,縱馬舞鞭,直奔花榮。斗不到三合,第四撥一丈青扈三娘人馬已到,大叫:‘花將軍少歇,看我捉這廝!’花榮也引軍望右邊踅轉山坡下去了。彭圯來戰一丈青未定,第五撥病尉遲孫立軍馬早到,勒馬於陣前擺著,看這扈三娘去戰彭圯,兩個正在征塵影里,殺氣沖天,一個使大桿刀,一個使雙刀。兩個斗到二十餘合,一丈青把雙刀分開,回馬便走。彭圯要逞功勞,縱馬趕來。一丈青便把雙刀掛在馬鞍轎上,袍底下取出紅綿套索——上有二十四個金鉤,等彭圯馬來得近,扭過身軀,把套索望空一撒,看得親切。彭圯措手不及,早拖下馬來。孫立喝教眾軍一發向前,把彭圯捉了。呼延灼看見了大怒,奮力向前來救。一丈青便拍馬來迎敵。呼延灼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那一丈青。兩個斗到十合之上,急切贏不得一丈青,呼延灼心中想道:‘這個潑婦人,在我手裡鬥了許多合,倒恁地了得!’心懷意急,賣個破綻,放他入來,把雙鞭只一蓋,蓋將下來;那雙刀在懷裡。提起右手鋼鞭,望一丈青頂門上打下來。被一丈青眼明手快,早起刀,只一隔,右手那口刀望上直飛起來。恰好那一鞭打將下來,正在刀口上,錚地一聲響,火光迸散。一丈青回馬望本陣便走。呼延灼縱馬趕來。病尉遲孫立見了,便挺槍縱馬向前迎往廝殺,背後宋江正好引十對良將都到,列成陣勢。一丈青自引了人馬,也投山坡下去了。
宋江見活捉得天目將彭圯,心中甚喜;且來陣前,看孫立與呼延灼交戰。孫立把槍帶住手腕上,綽起那條竹節鋼鞭,來迎呼延灼。兩個都使鋼鞭,更一般打扮:病尉遲孫立是交角鐵頭,大紅羅抹額,百花黠翠皂羅袍,烏油戧金甲,騎一匹烏騅馬,使一條竹節虎眼鞭,賽過尉遲恭,這呼延灼卻是沖天鐵頭,銷金黃羅抹額,七星打釘皂羅袍,烏油對嵌鎧甲,騎一匹御賜踢雪烏騅,使兩條水磨八棱鋼鞭,--左手的重十二斤,右手的重十三斤,--真似呼延贊。兩個在陣前左盤右鏇,斗到三十餘合,不分勝敗。官軍陣里韓滔見說折了彭圯,便去後軍隊里,盡起軍馬,一發向前廝殺。宋江只怕沖將過來,便把鞭梢一指,十個頭領,引了大小軍士掩殺過去;背後四路軍兵分作兩路夾攻攏來。呼延灼見了,急收轉本部軍馬,各敵個住。為何不能全勝?被呼延灼陣里都是‘連環馬軍,’馬帶馬甲,人披鐵鎧。馬帶甲,只露得四蹄懸地;人披鎧,只露著一對眼睛。宋江陣上雖有甲馬,只是紅纓面具,銅鈴雉尾而已。這裡射將箭去,那裡都護住了。那三千馬軍各有弓箭,對面射來,因此不敢近前。宋江急叫鳴金收軍。呼延灼也退二十餘里下寨。
宋江收軍,退到山西下寨,屯住軍馬,且教左右群刀手,簇擁彭圯過來。宋江望見,便起身喝退軍士,親解其縛;扶入帳中,分賓而坐,宋江便拜。彭圯連忙答拜道:‘小人被擒之人,理合就死,何故將軍賓禮相待?’宋江道:‘某等眾人,無處容身,暫占水泊,權時避難。今者,朝延差將軍前來收捕,本合延頸就縛;但恐不能存命,因此負罪交鋒,誤犯虎威,敢乞恕罪。’彭圯答道:‘素知將軍仗義行仁,扶危濟困;不想果然如此義氣!倘蒙存留微命,當以捐軀報效。’宋江當日就將天目將彭圯使人送上大寨,教與晁天王相見,留在寨里。這裡自一面犒賞三軍並眾頭領,計議軍情。
再說呼延灼收軍下寨,自和韓滔商議如何取勝梁山泊。韓滔道:‘今日這廝們見俺催軍近前,他便慌忙掩擊過來;明日盡數驅馬軍向前,做一排擺著,每三十匹一連,卻把鐵環連銷;但遇敵軍,遠用箭射,近則使槍,直衝入去;三千‘連環馬車,’分作一百隊鎖定;五千步軍在後策應。--‘明日休得挑戰,我和你押後掠陣。但若交鋒,分作三面沖將過去。’計策商量已定,次日天曉出戰。卻說宋江次日把軍馬分作五隊在前,後軍十將簇擁;兩路伏兵分於左右。秦明當先,搦呼延灼出馬交戰,只見對陣但只吶喊,並不交鋒。為頭五軍都一字兒擺在陣前:中是秦明,左是林沖、一丈青,右是花榮、孫立。在後隨即宋江引十將也到,重重疊疊擺著人馬。看對陣時,約有一千步軍,只見擂鼓發喊,並無一人出馬交鋒。宋江看了,心中疑惑,暗傳號令,教後軍且退;卻縱馬直到花榮隊里窺望。猛聽對陣里連珠炮響,一千步軍,忽然分作兩下,放出三面‘連環馬車,’直衝將來;兩邊把弓箭亂射,中間儘是長槍。
宋江看了大驚,急令眾軍把弓箭施放。那裡抵敵得住,每一隊三十匹馬,一齊跑發,不容你不向前走;那‘連環馬車,’漫山遍野,橫衝直撞將來。前面五隊軍馬望見,便亂攛了,策立不定:後面大隊人馬攔當不住,各自逃生。宋江慌忙飛馬便走,十將擁護而行,背後早有一隊‘連環馬軍’追將來,幸得伏兵李逵,楊林引人從蘆葦中殺出來,救得宋江。逃至水邊,早有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個水軍頭領擺下戰船接應。宋江急急上船,便傳令,教分頭去救應眾頭領下船。那‘連環馬’直趕到水邊,亂箭射來,船上有傍牌遮護,不能損傷,慌忙把船棹到鴨嘴灘,盡行上岸,就水寨里整點人馬,折其大半;卻喜眾頭領都全,雖然折了些馬匹,都救得性命。少刻,只見石勇、時遷、孫新、顧大嫂都逃命上山,說:‘步軍衝殺將來,把店屋平拆了去。我等若無號船接應,盡被擒捉!’宋江一一親自撫慰,計點眾頭領時,中箭者六人:林沖、雷橫、李逵、石秀、孫新、黃信;小嘍羅中傷帶箭者不計其數。晁蓋聞知,同吳用、公孫勝下山來動問。
宋江眉頭不展,面帶憂容。吳用勸道:‘哥哥休憂。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掛心?別生良策,可破“連環車馬”’晁蓋便傳號令,分付水軍,牢固寨柵船隻,保守灘頭,曉夜堤備;請宋公明上山安歇。宋江不肯上山,只就鴨嘴灘寨內駐紮,只教帶傷頭領上山養病。
再說呼延灼大獲全勝,回到本寨,開放‘連環馬,’都次第前來請功。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得五百餘人,奪得戰馬三百餘匹。即差人前去京師報捷,一面犒賞三軍。
且說高太尉正在殿帥府坐衙。門上報導:‘呼延灼收捕梁山泊得勝,差人報捷。’心中大喜。次日早朝,越班奏聞天子。天子甚喜,勒賞黃封御酒十瓶,錦袍一領,差官一員,錢十萬貫。前去行營賞軍。高太尉領了聖旨,回到殿帥府,隨即差官捧了前去。再說呼延灼已知有天使到,與韓滔出二十里外迎接;接到寨中,謝恩受賞已畢,置酒管待天使;一面令韓先鋒賞軍,且將捉到五百餘人囚在寨中,待拿到賊首,一併解走京師示眾施行。天使問:‘彭團練如何不見?’呼延灼道:‘為因貪捉宋江賊,探入重地,致被擒捉。今次群賊必不敢再來。小可分兵攻打,務要肅清山寨,掃盡水泊,擒獲眾賊,拆毀巢穴;但恨四面是水,無路可進。遙觀寨柵,只非得火炮飛打,以碎賊巢。久聞東京有個炮手凌振,名號轟天雷,此人善造火炮,能去十四五里遠近,石炮落處,天崩地陷,山倒石裂。若得此人,可以攻打賊巢。更兼他深通武藝,弓馬熟嫻。若得天使回京,於太尉前言知此事,可以急急差譴到來,克日可取賊巢。’天使應允,次日起程,於路無話。回到京師,來見高太尉備說呼延灼求索炮手凌振,要建大功。高太尉聽罷,傳下鈞旨,叫喚甲仗庫副使炮手凌振那人來。原來凌振,祖貫燕陵人,是宋朝天下第一個炮手,所以人都號他是轟天雷。當下凌振來參見了高太尉,就受了行軍統領官文憑,便教收拾鞍馬軍器起身。
且說凌振把套用的煙火,藥料,就將做下的諸色火炮並一應的炮石,炮架,裝載上車;帶了隨身衣甲盔刀行李等件,並三四十個軍漢,離了東京,取路投梁山泊來。到得行營,先來參見主將呼延灼,先鋒韓滔,備問水寨遠近路程,山寨峻去處,安挑三等炮石攻打:第一是風火炮,第二是金輪炮,第三是子母炮。先令軍健整頓炮架,直去水邊豎起,準備放炮。卻說宋江在鴨嘴灘上小寨內,和軍師吳學究商議破陣之法,無計可施。有探細人來報導:‘東京新差一個炮手,號作轟天雷凌振,即日在於水邊豎起架子,安排施放火炮,攻打寨柵。’吳學究道:‘這個不妨:我山寨四面都是水泊,港汊甚多,宛子城離水又遠;縱有飛天炮,如何能彀打得到城邊?且棄了鴨嘴灘小寨,看他怎地設法施放,再做商議。’當下宋江棄了小寨,便都起身,且上關來。晁蓋、公孫勝接到聚義廳上,問道:‘似此如何破敵?’動問未絕,早聽得山下炮響。一連放了三個火炮:兩個打在水裡,一個直打到鴨嘴灘邊小寨上。宋江見說,心中輾轉憂悶;眾頭領盡皆失色。吳學究道:‘若得一人誘引凌振到水邊,先捉了此人,方可商議破敵之法。’晁蓋道:‘可著李俊、張橫、張順,三阮六人棹船,如此行事。岸上朱仝、雷橫如此接應。’且說六個水軍頭領領了將令,分作兩隊:李俊和張橫先帶了四五十個會水的,用兩隻快船,從蘆葦深處悄悄過去;背後張順三阮掉四十餘只小船接應。再說李俊,張橫上到對岸,便去炮架子邊,吶聲喊,把炮架推翻。軍士慌忙報與凌振知道。凌便統帶了風火二炮,拿槍上馬,引了一千餘人趕將來。李俊、張橫領人便走。凌追至蘆葦灘邊,看見一字兒擺開四十餘只小船,船上共有百十餘個水軍。李凌便來搶船。朱仝,雷橫在對岸吶喊擂鼓。凌奪得許多船隻,叫軍健盡數上船,便殺過去。船才行到波心之中,只見岸上朱仝、雷橫鳴起鑼來;水底下早鑽起四五十水軍,盡把船尾楔子拔了,水都潑入船里來;外邊就勢扳翻船,軍健都接在水裡。凌振急待回船,船尾柁櫓已自被拽下水底去了。兩邊鑽上兩個頭領來,把船隻一扳,仰合轉來,凌統被合下水裡去,底下卻是阮小二一把抱住,直拖到對岸來。岸上早有頭領接著,便把索子綁了,先解上山來,船都已過鴨嘴灘去了。箭又射不著,人都不見了,只忍得氣。呼延灼恨了半晌,只得引人馬回去。
且說眾頭領捉得轟天雷凌振,解上山寨,先使人報知。宋江便同滿寨頭領下第二關迎接,見了凌振,連忙親解其縛,便埋怨眾人,道:‘我教你們禮請統領上山,如何恁地無禮!’凌振拜謝不殺之恩。宋江便與他把盞,已了,自執其手,相請上山。到大寨,見了彭圯已做了頭領,凌振閉口無言。彭圯勸道:‘晁,宋二頭領替天行道,招納豪傑,專等招安,與國家出力。既然我等在此,只得從命。’宋江又陪話。凌振答道:‘小的在此趨待不妨;爭奈老母妻子都在京師,倘或有人知覺,必遭誅戮,如之奈何!’宋江道:‘且請放心,限日取還統領。’凌謝道:‘若得頭領如此周全,死亦瞑目!’晁蓋道:‘且教做筵席慶賀。’次日,廳上大聚會眾頭領。飲酒之間,宋江與眾人商議破‘連環馬’之策。正無良法,只見金錢豹子湯隆起身道:‘小人不材,願獻一計;除是得這般軍器,和我一個哥哥,可以破得“連環甲馬。”’吳學究便問道:‘賢弟,你且說用何等軍器?你這個令親哥哥是誰?’湯隆不慌不忙,叉手向前,說出這般軍器和那個人來。正是:斗就玉京擒獬豸,謀成金闕捉狻猊。畢竟湯隆對眾說出那般軍器,甚麽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整部水滸的前七十回,講的就是逼上梁山,也就是講的梁山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的發展過程。由原來的桃花山、二龍山、少華山、芒碭山、黃門山、飲馬川、梁山泊等等最後歸攏為一個水泊梁山,這個過程是由一個個上山的好漢串起來的,而每個好漢的上山從不同的角度演義了四個字“逼上梁山”。
這些好漢英雄上梁山,從他們的主要經歷上看,表現出了這樣幾種類型:
第一種類型是直接被現實所逼迫,到梁山去暫時存身只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代表人物是林沖。林沖自己本身沒有任何錯,而是禍從平地起。林沖早年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因他的妻子被高俅兒子高衙內調戲,自己又被高俅陷害,在發配滄州時,幸虧魯智深在野豬林相救,才保住性命。被發配滄州牢城看守天王堂草料場時,又遭高俅心腹陸謙放火暗算。林衝殺了陸謙,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冒著風雪連夜投奔梁山泊。
第二種類型是犯了錯誤,或者是惹了官司,為現實不見容的情況下投奔梁山。代表人物是楊志、武松和晁蓋等人。楊志是楊老令公楊家將的後代,本來是殿帥府制使,因押送花石綱在黃河裡翻了船畏罪逃避。與林沖不打不相識,被王倫一起邀上梁山。但楊志一心想到東京找個官做,不肯入伙。楊志在東京花光了身上的錢,只好去賣祖傳寶刀,與潑皮牛二發生爭吵,不得已殺了牛二,被發配到大名府充軍。為梁中書護送生辰綱去東京,又被晁蓋等所劫。楊志無奈和魯智深打上二龍山,殺了鄧龍,做了山寨之主。後歸了梁山泊。景陽岡借著酒勁打死老虎,威震天下,做了陽穀縣步兵都頭。哥哥武大郎被姦夫淫婦潘金蓮、西門慶殺害。武松殺了姦夫、淫婦,報案自首,被發配孟州牢城。在安平寨牢營,結識了金眼彪施恩。為替施恩奪回店鋪,武松大鬧快活林,醉打蔣鬥神。後被蔣鬥神勾結張團練所陷害。在飛雲浦武松殺死公差,回鴛鴦樓殺死張團練、蔣鬥神,在十字坡張青酒店改扮成行者,在二龍山落草,後來投奔梁山泊。赤發鬼劉唐浪跡江湖,探聽到生辰綱訊息,晁蓋、吳用和阮氏三兄弟一起,在黃泥岡用蒙汗藥麻倒楊志,搶了生辰綱。濟州府派何濤到鄆城縣捉拿晁蓋等,幸虧有宋江事先通知,眾好漢避到石碣村,官軍追到時,被阮小二兄弟在蘆葦港全部消滅乾淨。最後投到梁山泊,在林沖的幫助下,奪得梁山泊的領導權。
第三種類型是沒有任何人逼迫的情況下主動上了梁山。代表人物是魯智深和李逵。魯智深原是經略府的提轄,因為見鄭屠欺侮金翠蓮父女,三拳打死了鎮關西。被官府追捕,逃到五台山削髮為僧,改名魯智深。魯智深忍受不住佛門清規,醉打山門,毀壞金身,被長老派往東京相國寺,看守菜園,因將偷菜的潑皮踢進了糞池,倒拔垂楊柳,威名遠揚。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之後沒有回相國寺而是在二龍山落草,後投奔水泊梁山。宋江被發配江州,吳用寫信讓江州兩院押牢節級戴宗照應。李逵這時正是戴宗手下做看守的一名小兵,就和宋江認識了。要跟隨宋江是李逵上梁山的表面理由,他的深層理由是要追求“快活”。
第四種類型是隨了兄弟一起上梁山,是跟隨上山的。這種人不少,梁山好漢劫法場救宋江、戴宗的時候很多人都是跟了兄弟一起去的,劫完法場之後又一起跟上了梁山。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貫、薛永就屬於這種類型的。還有呂方,郭盛,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等人都屬於集體跟隨著投奔梁山的。
第五種類型是屬於投降水泊梁山的。代表人物是呼延灼、關勝、索超等人。宋江兵馬殺了高俅的弟弟高廉後,高俅推舉呼延灼作兵馬指揮使攻打梁山泊。呼延灼用連環馬連敗宋江兵馬。金錢豹子湯隆獻計徐寧用鉤鐮槍可以破連環馬。吳用設計派時遷去東京偷了徐寧的雁翎鎖子甲,騙徐寧到了梁山。徐寧的鉤鐮槍果然破了呼延灼的連環馬。呼延灼單槍匹馬逃到青州,青州知府讓他帶人攻打桃花山、二龍山。梁山泊人馬趕到桃花山、二龍山救援,用計把呼延灼騙到陷坑裡活捉。呼延灼投降梁山。關勝是三國名將關羽的後代,使一把青龍偃月刀,精通兵法。原來是蒲東的巡檢,後被蔡太師調往梁山泊攻打宋江。關勝一人大戰林沖、秦明兩人。宋江不能取勝。呼延灼用假投降的辦法引關勝兵馬進入宋江的大寨,被撓掛鈎拖下馬鞍活捉。關勝感到宋江有膽識重義氣,便歸順了梁山。
第六種類型是原本和梁山沒有任何關係,因為梁山的需要被賺上梁山的。代表人物是盧俊義和徐寧。被梁山泊吳用用計騙到梁山,盧俊義與梁山英雄大戰,不敵而逃,乘船逃走時被浪裏白條張順活捉。盧俊義不願在梁山落草為寇,乘機逃走。回到北京城,妻子賈氏卻與管家李固做了夫妻。盧俊義同時亦被官兵捉拿,屈打成招,下了死牢。宋江率梁山泊英雄攻打北京城,拚命三郎石秀獨力劫法場,救出盧俊義,殺了姦夫淫婦,出於無奈盧俊義歸順了梁山。徐寧原來是京師金槍班教頭。宋江被呼延灼連環馬打敗後,吳用用計讓時遷盜甲騙徐寧上了梁山,徐寧教梁山好漢使用鉤鐮槍打敗呼延灼。說到這種類型,秦明和朱仝也算是被梁山中人賺上山的。
最後一種其實就是宋江一人,以受招安為目的上了梁山。宋江不是為上梁山而上梁山,恰恰是為了下樑山而上了梁山。
這么多上梁山的情況,為什麼就突出了一個“逼”呢?以上所說的類型,無論是那種情況,應該都是在這種大的歷史環境中發生的,他們的被逼上梁山是一種大環境中必然的事件,而非偶然的事件。
水滸從一開始就先交代了當時的大環境是太平之中存在大亂。這個太平之中的“亂”從楔子中的洪信洪太尉身上引出:“亂”一則來自朝廷官吏之“貴”――受朝廷重託去請張天師祈禳瘟疫的洪太尉,才走了“三二里多路”便“腳酸腿軟”,起了怨言:“我是朝廷貴官,在京師時,重茵而臥,列鼎而食,尚兀自倦怠,何曾……受這般苦!”官貴必民賤。官何以顯貴?官尊顯貴,官富顯貴,官侈顯貴。當官的驕尊富侈霸,做民的豈能不水深火熱,當牛作馬?官愈貴民愈賤,物極必反,泰極否來,載舟的水就要覆舟了,昇平的歌舞也就成了葬禮的“楔子”。“亂”二則來自朝廷官吏之“驕”――無論是真人也好還是方丈也好,雖多加阻攔,只是因為懼怕洪太尉的權勢,便無法阻止洪太尉開啟了“伏魔之殿”的地穴,放出了鎮鎖的三十六員天罡星,七十二座地煞星,一百零八個魔君。而小說的開始卻從靠踢球發跡的高俅在朝廷權傾一時寫起,從一開始就說明這個社會已經腐敗和沒有是非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第一個被逼上梁山的恰好就是自己沒有任何過錯,卻平地招禍,被一點點逼上絕路的林沖,通過高俅陷害林沖的故事有力的強化了當時社會環境使逼上梁山成為一種必然的不可避免的現實。
在第二種類型中,楊志的經歷主要是失了花石綱和生辰綱,這兩次的犯錯充分的說明了當時的社會秩序已經混亂不堪,朝廷的法度廢弛,花石綱和生辰綱的失劫是必然的,楊志的最終上梁山也便就有了社會環境的必然性。武松的經歷說明了當時靠官府解決任何事情都不能有結果,只能依靠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在一個法律和朝廷不能主持公正的時代中,依靠個人的力量解決問題,必然導致了事故,他們走向梁山也就成了一種必然。晁蓋等人劫生辰綱,從側面也寫清了腐敗的官吏如何搜刮民脂民膏,而且這種壓榨和搜刮是明目張胆的,稍有正義感和反抗精神的人都會起來討還正義,晁蓋等人只是其中的代表而已。
第三種類型中的魯智深和李逵嚴格說都是官府的人,一個經略府的提轄,一個牢房的牢子。雖然魯智深和李逵的高下明顯,魯智深是抱打不平,李逵是圖快活,但是在本質上他們都是自己先違犯了法度,因為違反法度而改變了自己原來的生活狀態,他們發現改變之後的生活狀態更能夠體現自己的性情,也因為要維持這種生活狀態而選擇了上梁山。魯智深性烈卻很少殺生是佛性的一端,李逵性烈卻嗜血濫殺是獸性的一端,這兩端的人物最終選擇上梁山的根本原因依然是對現實的不滿和反抗,是在性情上被現實逼上梁山的。
第四種類型中的人書中的筆墨較少涉及他們的經歷,但是從現實狀況看,這些人要么就已經是占山為王的反朝廷者,要么也是對現實生活不滿的志同道合者。他們在一起的目標正是擺脫現實中的種種不如意,依照自己的性情和自己所理解的生活原則來確定自己的生存態度。他們不管是跟隨了大家一起劫法場,還是自己聚集嘯傲山林,總之是已經在行動上脫離了主流的生活範圍,走上了另類的道路,之所以走上這個另類的道路,也是現實所迫,他們的經歷正是對現實曲折的反映和說明。
第五種類型是作為攻打梁山的人軍人被梁山所擒,又感於梁山的仗義疏財和替天行道的口號歸順了梁山,即使這種歸順不完全是出於內心的選擇,可是這些朝廷中人的選擇歸順梁山也正說明了他們的心目中當時的朝廷並沒有太重的砝碼,那種固守的防線在梁山的說服下顯得極其脆弱不堪,在逼迫之下,歸順梁山成了必然的選擇。
第六種類型說起來有些冤枉,他們原本滿意於自己的生活狀態,可是卻被梁山的人逼迫著上了梁山。表面上看,這些人的選擇是被動的,可是放到當時的大環境中來說同樣也體現出一種必然。這種必然是社會性的,梁山事業發展到這種程度的時候,需要他們的入伙,如果沒有他們的入伙,梁山的事業就會受到影響。他們無論是被官府逼上梁山的,還是被梁山中人逼上梁山的,都是官府和梁山這兩種社會力量鬥爭的必然結果。
宋江的經歷很複雜,故事也多周折,最終使他自己主動提出要落草梁山泊。他也是被逼無奈的情況下選擇了梁山,可是他的選擇梁山從出發點和落腳點上和其他人都不相同。無論是在上山之前還是在上山之後,他一貫的思想和主張就是受招安,他只是把上梁山作為一個變通的手段,目的是達到引起朝廷重視接受招安,然後保家衛國,名垂青史。因此他的上山的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體面的下山。
“逼上梁山”的“逼”核心含義在於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水滸傳》中的“逼上梁山”就跳出了簡單的英雄好漢傳奇的狹窄圈子,從而具有了一種社會的、歷史的厚重和分量。
回評
此回凡三段文字。第一段,寫宋江紡車軍;第二段,寫呼延連環軍,皆被精神極變動之文。至第三段,寫計擒凌振,卻只如兒戲也。所以然者,蓋作者當提筆未下之時,其胸中原只有連環馬軍一段奇思,卻因不肯突然便推出來,故特就“連環”二字上顛倒生出“紡車”二字,先於文前別作一文,使讀者眼光碟鏇跳脫,卓策不定了,然後忽然一變,變出排山倒海異樣陣勢來。今試看其紡車輕,連環重,以輕引重,一也。紡車逐隊,連環一排,以逐隊引一排,二也。紡車人各自戰,連環一齊跑發,以各自引一齊,三也。紡車忽離忽合,連環鐵環連鎖,以離合引連鎖,四也。紡車前軍戰罷,轉作後軍,連環無前無後,直衝過來,以前轉作後引無前無後,五也。紡車有進有退,連環只進無退,以有進有退引只進無退,六也。紡車寫人,連環寫馬,以人引馬,七也。蓋如此一段花團錦簇文字,卻只為連環一陣做得引子,然後入第二段。
正寫本題畢,卻又不肯霎然一收便住,又特就馬上生出炮來,做一拖尾。然又惟恐兩大番後,又極力寫炮,便令文字累墜不舉,所以只將閒筆餘墨寫得有如兒戲相似也。嗚呼!只為中間一段,變成前後三段,可謂極盡中間一段之致;乃前後二段,只為中間一段,而每段又各各極盡其致。
世人即欲起而爭彼才子之名,吾知有所斷斷不能也。
前後二段,又各各極盡其致者。如前一段寫紡車軍,每一隊欲去時,必先有後隊接住;一接一卸,譬如鵝翎也。耐庵卻又忽然算到第五隊欲去時,必須接出押後十將,此處一露痕跡,便令紡車二字老大敗闕,故特特於第五隊方接戰時,便寫宋江十將預先已到,以免斷續之咎,固矣。然卻又算到何故一篇章法,獨於第五隊中忽然變換?此處仍露痕跡,畢竟鼯鼠技窮,於是特特又於第四隊方接戰時,便寫第五隊預先早到,以為之襯。真苦心哉,良工也。
又如前一段寫紡車軍五隊,一隊勝如一隊,固矣。又須看他寫到第四隊,忽然陣上飛出三口刀,既而一變,變作兩口刀,兩條鞭,既而又一變,變作三條鞭,越變越奇,越奇越駭,越駭越樂,洵文章之盛觀矣。
後一段,則如晁蓋傳令,且請宋江上山,宋江堅意不肯。讀之只謂意在滅此朝食耳,卻不知正為凌振放炮作襯,此真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又如要寫炮,須另有寫炮法。蓋寫炮之法,在遠不在近。今看他於凌振來時,只是稱嘆名色,設立炮架;而炮之威勢,則必於宋江棄寨上關後,砰然聞之,真絕奇筆法,非俗士之所能也。
寫接連三個炮後,又特自注云:兩個打在水裡,一個打在小寨上者,寫兩個以表水泊之闊,寫一個以表炮勢之猛也。
至於此篇之前之後,別有奇情妙筆,則如:將寫連環馬,便先寫一匹御賜烏雅以吊動之;將寫徐寧甲,因先寫若干關領甲仗以吊動之。若干馬則以一匹馬吊動,一副甲則以若干甲吊動,洵非尋常之機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