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時遷火燒翠雲樓 吳用智取大名府簡介
吳用要在元宵節時,先於北京城中埋伏,裡應外合,破城救人。吳用又告訴宋江東京蔡太師力主招安之意。
北京城元宵放燈。梁山泊宋江守寨,吳用引八路人馬進駐城下。時遷在北京翠雲樓放火,城中大亂,梁中書四個城門沖不出去。後從南門奪路而走。城內柴進救出盧俊義、石秀,捉了李固,賈氏。
正文
話說吳用對宋江道:“令日幸喜得兄長無事,又得安太醫在寨中看視貴疾,此是梁山泊萬千之幸。比及兄長臥病之時,小生累累使人去大名探聽訊息,梁中書晝夜憂驚,只恐俺軍馬臨城。又使人直往大名城裡城外各處遍貼無頭告示,曉諭居民勿得疑慮: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大軍到郡,自有對頭:因此,梁中書越懷鬼胎。又聞蔡太師見說降了關勝,天子之前更不敢提:只是主張招安。大家無事,因累累寄書與梁中書,教且留盧俊義,石秀二人性命,好做手腳。”宋江見說,便要催趲軍馬下山去打大名。吳用道:“即令冬盡春初,早晚元宵節近。大名年例大張燈火。我欲趁此機會,先令城中埋伏,外面驅兵大進,裡應外合,可以破之。”宋江道:“此計大妙!便請軍師發落。”吳用道:“為頭最要緊的是城中放火為號。你眾兄弟中誰敢與我先去城中放火?”只見階下走過一人道:“小弟願往。”眾人看時,卻是鼓上蚤時遷。時遷道:“小弟幼年間曾到大名,城內有樓,喚做翠雲樓,樓上樓下大小有百十個閣子。眼見得元宵之夜必然喧鬨。小弟潛地入城,到得元宵節夜,只盤去翠雲樓上,放起火來為號,軍師可自調遣人馬入來。”吳用道:“我心正待如此。你明日天曉,先下山去。只在元宵夜一更時候,樓上放起火來,便是你的功勞。”時遷應允,得令去了。吳用次日卻調解珍,解寶扮做獵戶去大名城內官員府里獻納野味;正月十五日夜間,只見火起為號,便去留守司截住報事官兵。
兩個得令去了。再調杜遷,宋萬,扮做賣米客人,推輛車子,去中宿歇;元宵夜,只看號起時,卻來先奪東門。兩個得令去了。再調孔明,孔亮扮做仆者前去大名城內鬧市里房檐下宿歇,只看樓前火起,便要往來接應。兩個得令去了。再調李應,史進扮做客人去大名東門外安歇,只看城中號火起時,先斬把門軍士,奪下東門,好做出路。兩個得令去了。再調魯智深,武松扮做行腳僧前去大名城外庵院掛搭,只看城中號火起時,便去南門外截住大軍,衝擊去路。兩個得令去了。再調鄒淵,鄒閏扮做賣燈客人直往大名城中尋客店安歇,只看樓中火起,便去司獄司前策應。兩個得令去了。再調劉唐,楊雄扮做公人直去大名州衙前宿歇,只看號火時,便去截住一應報事人員,令他首尾不能救應。兩個得令去了。
再調公孫勝先生扮做雲遊道人,卻教凌振扮做道童跟著,將帶風火轟天炮等數百個,直去大名城內淨處守待,只看號火起時施放。兩個得令去了。再調張順跟隨燕青從水門裡入城,逕奔盧員外家單捉淫掃姦夫。再調王矮虎,孫新,張青,扈二娘,顧大嫂,孫二娘扮做三對村里夫婦內城看燈,尋至盧俊義家中放火。再調柴進帶樂和,扮做軍官,直去蔡節級家中,要保救二人性命。眾頭領俱各得令去了。此是正月初六。不說梁山泊好漢依次各各下山進發。
且說大名梁中書喚過李成,聞達,王太守等一乾官員商議放燈一事。梁中書道:“年例城中大張燈火,慶賀二宵,與民同樂,全似東京體例;如今被梁山泊賊人兩次侵境,只恐放燈因而惹禍。下官意欲住歇放燈,你眾官心下如何計議?”聞達便道:“想此賊人潛地退去,沒頭告示亂貼,此是計窮,必無主意,相公何必多慮?若還今年不放燈時,這廝們細作探知,必然被他恥笑。可以傳下鈞旨曉示居民:比上年多設花燈,添扮社火,市中心添搭兩座鰲山,依照東京體例,通宵不禁,十三至十七,放燈五夜。教府尹點視居民勿令缺少;相公親自行春,務要與民同樂。聞某親領一彪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紮,以防賊人奸計;再著李都監親引鐵馬軍,穿城巡邏,勿令居民驚擾。”梁中書見說大喜。眾官商議已定,隨即出榜曉諭居民。這北京大名府是河北頭一個大郡;衝要去處卻有諸路買賣,雲屯霧集,只聽放燈,都來趕趁。在城坊隅巷陌該管廂官每日點視,只得裝扮社火;豪富之家催促懸掛花燈。遠者三二百買,近者也過百十里之外,便有客商,年年將燈到城貨賣。家家門前紮起燈柵,都要賽掛好燈,巧樣煙火;戶內縛起山棚,擺放五色屏風炮燈,四邊都掛名人書畫並奇異古董玩器之物;在城大街小巷,家家都要點燈。大名府留守司州橋邊搭起一座鰲山,上面盤紅黃大龍兩條,每片麟甲上點燈一盞,口噴淨水。去州橋河內周圍上下點燈不計其數。銅佛寺前紮起一座鰲山,上面盤青龍一條,周回也有千百盞花燈。翠雲樓前也紮起一座鰲山,上面盤著一條白龍,四面燈火,不計其數。原來這座酒樓,名貫河北,號為第一;上有三檐滴水,雕梁繡柱,極是造得好;樓上樓下,有百十處閣子,終朝鼓樂喧天,每日笙歌聒耳。城中各處宮觀寺院佛殿法堂中,各設燈火,慶賀豐年。三瓦兩舍,更不必說。
那梁山泊探細人,得了這個訊息,報上山來。吳用得知大喜,去對宋江說知備細。宋江便要親自領兵去打大名。安道全諫曰:“將軍瘡口未完,切不可輕動;稍若怒氣相侵,實難痊可。”吳用道:“小生替哥哥走一遭。”隨即與鐵面孔目裴宣點撥八路軍馬:第一隊,大刀關勝引領宣贊,郝思文為前部,鎮三山黃信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二隊,豹子頭林沖引領馬麟,鄧飛為前部,小李
廣花榮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三隊,雙鞭呼延灼引領韓滔,彭圯為前部,病尉遲孫立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四隊,霹靂火秦明引領歐鵬,燕青為前部,跳澗虎陳達在後策應,都是馬軍。第五隊調步軍師頭領沒遮攔穆弘將引杜興,鄭天壽。第六隊,步軍頭領黑鏇風李逵將引李立,曹正。第七隊,步軍頭領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第八隊,步軍頭領混世魔王樊瑞,將引項充,李袞。這八路馬步軍兵,各自取路即今便要起行,毋得時刻有誤。正月十五日,二更為期,都要到大名城下。
馬軍步軍一齊進發。那八路人馬依令下山。其餘頭領盡跟宋江保守山寨。
且說時遷越牆入城,城中客店內卻不著單身客人。他自由的街上閒走,到晚來東嶽廟神座底下安身。正月十三日,卻在城內往來觀看那搭縛燈棚,懸掛燈火。正看之間,只見解珍,解寶挑著野味,在城中往來觀看;又撞見杜遷,宋萬兩個從瓦子裡走將出來。時遷當日先去翠雲樓上打一個尖,只見孔明披著頭髮,身穿羊皮破衣,右手拄一條杖子,左手拿個碗,醃腌臢臢,在那裡求乞,見了時遷,打抹他去背說話。時遷道:“哥哥,你這般一個漢子,紅紅白白皮面,不像叫化的。城中做公的多,倘或被他看破,須誤了大事。哥哥可以躲閃迴避。”說不了,又見個丐者從牆邊來;看時,卻是孔亮。時遷道:“哥哥,你又露出雪也似白面來,亦不像忍飢受餓的人;這般模樣,必然決撒!”卻才道罷,背後兩個人,劈角兒揪住,喝道:“你們做得好事!”回頭看時,卻是楊雄,劉唐。時遷道:“你驚殺我也!”楊雄道:“都跟我來。”帶去僻靜處埋怨道:“你三個好分曉!卻怎地在那裡說話?倒是我兩個看見;倘若被他眼明手快的公人看破,卻不誤了大事?我兩個都已見了,弟兄們不必再上街去。”孔明道:“鄒淵,鄒閏昨日街上賣燈,魯智深,武松已在城外庵里。再不必多說,只顧臨期各自行事。”五個說了,都出到一個寺前。正撞見一個先生,從寺里出來。
眾人抬頭看時,卻是入雲公孫勝;背後凌振,扮作道童跟著。七個人都點頭會意,各自去了。看看相近上元。梁中書先令大刀聞達將引軍馬出城,去飛虎峪駐紮,以防賊寇。十四日,卻令李天王李成親引鐵騎馬軍五百,全副披掛,城巡視。次日正是月十五日。是日好生晴明,梁中書滿心歡喜。
未到黃昏,一輪明月卻湧上來,照得六街三市,熔作金銀一片。士女挨肩疊背。煙火花炮比前越添得盛了。是晚,節級蔡福分付教兄弟蔡慶看守著大牢,“我自回家看看便來。”方才進得家門,只見兩個人閃將入來,前面那個軍官打扮,後面仆者模樣。燈火之下看時,蔡福認得是小鏇風柴進,後面的卻不曉得是鐵叫子樂和。蔡節級便請入裡面去,現成杯盤,隨即管待。柴進道:“不必賜酒。在下到此,有件緊事相央。盧員外,石秀全得足下相覷,稱謝難盡。令晚小子欲就大牢里,趕此元宵熱鬧,看望一遭。望你相煩引進,休得推卻。”蔡福是個公人,早猜了八分;欲待不依,誠恐打破城池,都不見了好處,又陷了老小一家性命;只得擔著血海的干係,便取些舊衣裳,教他兩個換了,也扮做公人,換了巾幘;帶柴進,樂和逕奔牢中去了。初更左右,王矮虎,一丈青,孫新,顧大嫂,張青,孫二娘,三對兒村里夫婦,喬喬畫畫,裝扮做鄉村人,挨在人叢里,便入東門去了;公孫勝帶同凌振,挑著荊蔞,去城隍廟裡廊下坐地;這城隍廟只在州衙側邊。鄒淵,鄒閏挑著燈在城中閒走;杜遷,宋萬各推一輛車子,逕到梁中書衙前,閃在人鬧處;原來梁中書衙只在東門裡大街住。劉唐,楊雄,各提著水火棍,身邊都自有暗器,來州橋上兩邊坐定;燕青領了張順,自從水門裡入城,靜處埋伏:都不在話下。
不移時,樓上鼓打二更。卻說時遷挾著一個籃兒,裡面都是硫磺,焰硝,放火的藥頭,籃兒上插朵鬧蛾兒走入翠雲樓後;走上樓去,只見閣子內,吹笙蕭,動鼓板,掀雲鬧社,子弟們鬧鬧嚷嚷,都在樓上打哄賞燈。時遷上到樓上,只做賣鬧娥的,各去閣子裡去看。撞見解珍,解寶,拖著鋼叉,叉上掛著兔兒,在閣子前走。時遷便道:“更次到了。怎生不見外面動撣?”解珍道:“我兩個方才在樓前,見探馬過去,多管兵馬到了。你只顧去行事。”言猶未了,只見樓前都發起喊來,說道:“梁山泊軍馬到西門外了!”解珍分付時遷:“你自快去!我自去留守司前接應!”奔到留守司前,只見敗殘軍馬一齊奔入城來,說道:“聞大刀吃了栽也!梁山泊賊寇引軍都到城下也!”李成正在城上巡邏,聽見說了,飛馬來到留守司前,教點軍兵,分付閉上城門,守護本州。卻說王太守親引隨從百餘人,長枷鐵鎖,在街鎮壓;聽得報說這話,慌忙回留守司前。卻說梁中書正在衙前醉了閒坐,初聽報說,尚自不甚慌;次後沒半個更次,流星探馬接連報來,嚇得一言不吐,單叫:“備馬!備馬!”說言未了,只見翠雲樓上烈焰沖天,火光奪目,十分浩大。梁中書見了,急上得馬,卻待要去看時,只見兩條大漢,推兩輛車子,放在當路,便去取盞掛的燈來,望車子點著,隨即火起。梁中書要出東門時,兩條大漢口稱:“李應,史進在此!”手捻朴刀,大踏步殺來。把門官軍嚇得走了,手邊的傷了十數個。杜遷,宋萬卻好接著出來,四個合做一處,把住東門。梁中書見不是頭勢,帶領隨行伴當,飛奔南門。
卻聽南門傳說道:“一個胖大和尚。輪動鐵禪杖:一個虎面行者,掣出雙戒刀;發喊殺入城來!”梁中書回馬,再到留守司前,只見解珍,解寶,手捻鋼叉,在那裡東沖西撞;急待回州衙,不敢近前。
王太守卻好過來,劉唐,楊雄兩條水火棍齊下,打得腦漿迸流,眼珠突出,死於街前;虞侯押番,各逃殘生去了。梁中書急急回馬奔西門,只聽得城隍廟裡火炮齊響,轟天震地。
鄒淵,鄒閏,手拿竹竿,只顧就檐下放起火來;南瓦子前,王矮虎,一丈青殺將過來,孫新,顧大嫂身邊掣出暗器,就那裡協助;銅佛寺前,張青,孫二娘入去,爬上鰲山,放起火起。此時大名城內百姓黎民,一個個鼠竄狼奔,一家家神號鬼哭,四下里十數處火光沖天,四方不辨。卻說梁中書奔到西門。接著李成軍兵,急到南門城上,勒住馬在鼓樓上看時,只見城下軍馬擺滿,旗號寫“大刀關勝”,火焰光中,抖擻精神,施逞驍勇;左有韓滔,右有彭圯,黃信在後催動人馬,雁翅般橫殺將來,已到門下。
梁中書出不得城去,和李成躲至北門城下,望見火明亮,軍馬不知其數,卻是豹子頭林沖,躍馬橫槍,左有馬麟,右有鄧飛,花榮在後催動人馬,飛奔將來。再轉東門,一連火把叢中,只見沒遮攔穆弘,左有杜興,右有鄭天壽,三籌好漢當先,手捻朴刀,引領一千餘人,殺入城來。梁中書逕奔南門,捨命奪路而走。吊橋邊火把齊明,只見黑鏇風李逵,左有李立,右有曹正,李逵渾身脫剝,手拿雙斧,從城濠里飛殺過來;李立,曹正,一齊俱到。李成當先,殺開條血路,奔出城來,護著梁中書便走。只見左手下殺聲震響,火把叢中,軍馬無數,卻是雙鞭呼延灼,拍動坐下馬,舞動手中鞭,逕搶梁中書。李成手舉雙刀,前來迎敵。那時李成無心戀戰,撥馬便走。左有韓滔,右有彭圯,兩肋里撞來,孫立在後催動人馬,並力殺來。正斗間,背後趕上小李廣花榮,拈弓搭箭,射中李成副將,翻身落馬。李成見了,飛馬奔走。未及半箭之地,只見右手下鑼鼓亂鳴,火光奪目,卻是霹靂火秦明,躍馬舞棍,引著燕順,歐鵬,背後陳達,又殺將來。李成渾身是血,且走且戰,護著梁中書,沖路而去。
話分兩頭。卻說城中之事。宋萬去殺梁中書一門良賤。劉唐,楊雄去殺王太守一家老小。孔明,孔亮已從司獄司後牆爬將入去。鄒淵,鄒閏卻在司獄司前接住往來之人。大牢里柴進,樂和看見號起了,便對蔡福,蔡慶道:“你弟兄兩個見也不見?更待幾時?”蔡慶在門邊看時,鄒淵,鄒閏便撞開牢門,大叫道:“梁中泊好漢全伙在此!好好送出盧員外,石秀哥哥來!”蔡慶慌忙報蔡福時,孔明孔亮早從牢屋上跳將下來。不由他兄弟兩個肯與不肯,柴進身邊取出器械,便去開枷,放了盧俊義,石秀。柴進說與蔡福:“你快跟我去家中保護老小!”一齊都出牢門來。鄒淵,鄒閏接著,合做一處。蔡福,蔡慶跟隨柴進,來家中保全老小。盧俊義將引石秀,孔明,孔亮,鄒淵,鄒閏,五個兄弟,逕奔家中來捉李固,賈氏。卻說李固聽得梁山泊好漢引軍馬入城,又見四下里火起,正在家中有些眼跳,便和賈氏商量,收拾了一包金珠細軟背了,便出門奔走。只聽得排門一帶都倒,正不知多少人搶將入來。李固和賈氏慌忙回身,便望裡面開了後門,走過牆邊,逕投河下來尋躲避處。只見岸下張順大叫:“那婆娘走那裡去!”李固心慌,便跳下船中去躲;卻待攢入艙里,又見一個人伸出手來,劈髯兒揪住,喝道:“李固!你認得我麽?”李固聽得是燕青聲音,慌忙叫道:“小乙哥!我不曾和你有甚冤讎。你休得揪我上岸!”岸上張順早把婆娘挾在肋下,拖到船邊。
燕青拿了李固,都望東門來了。再說盧俊義奔到家中,不見李固和那婆娘,且叫眾人把應有家私金銀財寶都搬來裝在車子上,往梁山泊給散。卻說柴進和蔡福到家中收拾家資老小,同上山寨。蔡福道:“大官人可救一城百姓,休教殘害。”柴進見說,便去尋軍師吳用。比及尋著,吳用急傳下號令去時,城中將及損傷一半。當時天色大明,吳用,柴進在城內鳴金收軍。眾頭領卻接著盧俊義外並石秀都到留守司相見,備說牢中多虧蔡福,蔡慶弟兄兩個看覷,已逃得殘生。燕青,張青早把李固,賈氏解來。盧俊義見了,且教燕青監下,自行看管,聽候發落,不在話下。
再說李成保護梁中書出城逃難,正撞著聞達領著敗殘軍馬回來,合兵一處,投南便走。正走之間,前軍發起喊來,卻是混世魔王樊瑞,左有項充,右有李袞,三籌步軍好漢,舞動飛刀,飛槍,直殺將來:背後又是插翅虎雷橫將引施恩、穆春各引一千步軍,前來截住退路。正是:獄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醫又上床。畢竟梁中書一行人馬怎地結煞,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莫道河東獅子吼,家中自有賢嬌娘。
千年狗頭軍師之典範:智多星吳用
夫“狗頭軍師”者,泛指刁鑽促狹、好出餿主意之人也。這一類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在中國歷史上屢見不鮮,代表人物如曹操手下謀士蔣乾,正是他誤聽人言,導致曹操斬了自家水軍大將蔡瑁張允,自毀長城,從而赤壁一戰,元氣大傷。
很多人喜歡拿《水滸》中的智多星吳用和《三國》中的臥龍諸葛亮相比,認為這兩人不論是出身還是經歷,都存在太多的相同點:一樣隱居亂世、一樣才高八斗、一樣輔佐明主、一樣殫精竭慮、一樣死而後已。而且後世很多插畫、圖片,將兩人的外形裝束繪製得如同複製人一般,包括昔時在國小生群體中廣為流行的小浣熊速食麵,裡面附送的《水滸》人物英雄榜,吳用的造型估計連諸葛亮自己也甘拜下風,活脫脫一個“超級模仿秀”。
很多人都對吳用這個角色賦予相當多的好感,認為他機智、敏銳、忠誠,生為梁山兄弟謀福利,死為帶頭大哥作鄰居,忠義雙全,千古文人典範!
然而我一直覺得他只不過是一個蹩腳的狗頭軍師,僅此而已!
吳用在發跡前,在鄆城縣東溪村當一名名不見經傳的鄉村私塾老師,和村長晁蓋是髮小,從小一起玩泥巴長大的朋友。小說中借吳用自己尋思“晁蓋我是自幼結交,但有些事,便和我相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由此可見,晁吳二人關係相當鐵桿。
劉唐將梁中書的十萬貫金銀珠寶即將過境的好訊息告訴了晁蓋,晁蓋第一個想到的便是好朋友吳用,而吳用早已對菲薄的國小老師薪水表示強烈的不滿,有這么個發家致富的好機會放在面前,又焉能錯過?晁蓋尚在為人手問題發獃,吳用腦筋一轉,已經想到了三名候補委員,即石碣村的阮氏三雄。而事情的發展也和吳用預料的一樣,對於面臨即將下崗困境的阮家兄弟,來歷不正的巨額財富具有無比的誘惑力。
“智取生辰綱”架構了梁山強盜股份公司的第一筆原始資金,正是這十萬貫的金珠,才能讓火併王倫後的梁山有發展壯大的資本。這一筆錢,吳用等人思索良久,籌謀再三,計畫可謂滴水不漏。雖然順利從楊志手上騙得,卻因為吳用的一招昏棋,險些前功盡棄,一番心血毀於一旦。
生辰綱失竊,北京市市長梁世傑大怒,勒令管轄黃泥崗地區的濟州市公安局十日內破案。濟州公安局局長何濤面對毫無頭緒的攔路搶劫案,只能聽天由命。然而機緣巧合下,由於何局長的弟弟何清在黃泥崗旁的安樂村王家客店,當過一段時間的大堂經理,因此事情柳暗花明。
這王家客店,和如今的賓館住宿制度有異曲同工之處,小說中借何清的口說道:
何清道:“不瞞哥哥說,兄弟前日為賭博輸了,沒一文盤纏,有個一般賭博的,引兄弟去北門外十五里,地名安樂村,有個王家客店內,湊些碎賭。為是官司行下文書來,著落本村,但凡開客店的,須要置立文簿,一面上用勘合印信;每夜有客商來歇宿,須要問他:‘那裡來?何處去?姓甚名誰?做甚買賣?’都要抄寫在簿子上。官司查照時,每月一次,去里正處報名。為是小二哥不識字,央我替他抄了半個月。當日是六月初三日,有七個販棗子的客人,推著七輛江州車兒來歇。我卻認得一個為頭的客人,是鄆城縣東溪村晁保正。因何認得他?我比先曾跟一個賭漢去投奔他,因此我認得。我寫著文簿,問他道:‘客人高姓?’只見一個三髭鬚白淨面皮的搶將過來,答應道:‘我等姓李,從濠州來販棗子,去東京賣。’我雖寫了,有些疑心……後來聽得沸沸揚揚地說道:‘黃泥岡上一夥販棗子的客人,把蒙汗藥麻翻了人,劫了生辰綱去。’我猜不是晁保正,卻是兀誰!”
何清口中的“三髭鬚白淨面皮的”的漢子,便是我們本文的主人公吳老師。吳老師千算萬算,卻忘記了“偽裝”一條!作為地方名人,晁村長這張臉誰不認識?至少在投宿之時,你們也應該分開登記,劉唐公孫勝可以住一間標準房,三阮可以住一間三人房,而經常拋頭露面的晁吳二人應該裝作和他們完全不認識才對!到了黃泥崗上你可以脫下偽裝,然而在此之前,怎么能堂而皇之當眾說謊?這吳用還真拿村長不當幹部。並且跳過領導搶答,這也未免膽子太大了罷?再說了,你們化裝成無證小商販,七個人哪有那么巧全部姓“李”?撒謊也要下點本錢嘛!
吳用百密一疏!為此七人付出了昂貴的學費——拋家棄業上梁山,而重要的串場演員白勝也被人民公安抓獲,並且當了無恥的叛徒。這場不光彩的經歷,直接導致了白勝在未來梁山上的可悲地位,此乃後話,表過不提。
晁蓋等七人上了梁山,王倫向來心胸狹窄,因此表里不一皮裡陽秋。晁蓋是個直性的人,滿心歡喜,以為找到了烏托邦美好世界;吳用不一般!他不僅看出王倫的居心,而且還看出林沖的不滿!要說厚黑學,整個梁山上,能夠超過吳用的,也只有將來的宋江了!
而正是吳用的煽風點火,導致林沖犟脾氣發作,梁山從此易主。在這場喋血內戰中,晁家軍幾乎兵不血刃,不費吹灰之力就將攔路石一腳踢開。論功勞,吳用是當之無愧的第一!
在這場逼宮好戲中,吳用得了便宜還賣乖,不僅扶正了天王的老大位置,而且自己順利成為二把手——此戰一舉奠定吳老師在日後梁山上的地位,從未脫離出核心領導班子的範圍,對吳用來講,可謂意義重大。
所以我們看見,吳用在“血泊里拽過頭把交椅來,便納林沖坐地”,這滿地的鮮血,吳用都來不及清洗,就將自己的將來,建立在前任強盜頭子的屍身上。而正和他預料的一樣,林沖完全是出於義憤才慨然出手,對於首席CEO的位置,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這一幕驚心動魄的故事,也只有法國的拿破崙大帝在七百年後,迫不及待地從教皇手中搶過皇冠戴在自己頭上才能相提並論。
由此而來晁蓋便和朋友們在梁山開展了逍遙法外的無政府行為,吳老師也順利實現了自己的家庭夢想,在這場“非常6+1搶劫秀”中,核心的“1”不是晁蓋,而是軍師吳用!
如果說一次是失誤,兩次便是錯誤。吳老師在相同的地方連續又摔了一跤:梁山恩人宋江發配江州,酒後大言潯陽樓提了反詩,由於文字獄事件,眼見得要送命,吳用讓戴宗送假信給蔡九知府,拖延時間來救宋江的命。
然而身為國小語文老師的吳用,恐怕自身水平也不過如此,設計的書信中,印章稱謂忘記避諱!而正是這個錯誤,讓同樣是落魄文人的黃文炳看出端倪!進而將梁山的詭計一言戳穿!所以雖同為文人,至少在處事精細方面,吳用不如黃文炳多矣!
我就納悶,這吳用怎么總是做一些“事後諸葛亮”的工作?給晁蓋帶來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在江州劫法場戰役中,晁蓋對吳用已經喪失了信心,參加營救工作的十七名頭領,可沒有吳軍師在內!吳用知不知道?當然知道!只不過他一直隱忍不發,因為他知道,梁山真正的主人——宋江已經到了!
如果說晁蓋是一部樓梯,能夠幫助吳用登高望遠,那么宋江就是一部電梯——導致吳用飛黃騰達。宋江是個人才啊,絕對是個厚黑奇才,哪怕吳用這么狡猾,和宋老大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所以吳用可以迅速遠離發小朋友晁蓋,轉投到宋江門下!
不得不承認吳用的運氣之好,簡直可以和當年國足主帥米盧媲美。
宋江上梁山第一功是三打祝家莊,吳用在前期沒有出場,而缺乏軍師的宋江也損兵折將,兩下僵持,十分狼狽。而上天送給吳用一個大禮包——登州派八人進身做內應!所以我們看見:
孫立等眾人皆喜,一齊都依允了。吳用道:“小生今去,也如此見陣,我人馬前行,眾位好漢隨後一發便來。”
這個天賜良機,自然不容錯過。吳用深知宋江為人,另派裴宣蕭讓等四人詐了撲天雕李應全家來上山,提前幫宋江實現目標!
而為救失陷華州的史進、魯智深,吳用結識了後文重要的人民公僕宿元景,不僅壯大了梁山的實力,而且和政府攀上了關係,為後續的招安工作埋下深厚的政治基礎。
估計宋江內心也暗暗佩服吳用的手段,兩人均是心計高深之人,共同的目標使他們迅速站在了同一戰線上。從此以後,凡是宋江有所行動,吳用必然獻計獻策,將晁蓋拋到一邊。
宋江當年為了迫使秦明落草,採用冒名頂替的方法,手段之下作,觸目驚心。吳用更是青出於藍:為了拉朱仝下水,指使李逵斧劈四歲的小衙內!手段殘忍,令人髮指;防止呼延灼反悔,逼迫他反間破了青州城,由此作為“投名狀”,絕了呼延灼之念;為了騙盧俊義上山,險些害得他家破人亡,還捎帶石秀遭受無妄之災,在北京大牢里蹲了半年。換句話說,只要宋江看上的人才,吳用一定想方設法搞到手!
對於這樣的得力下屬,宋江非常滿意。然而有一個人相當不滿意,那就是正直的晁蓋。眼見得宋氏集團日益坐大,軍師吳用密謀跳槽,晁蓋沉不住氣了,不聽任何人的勸導,拋開軍師去打曾頭市——結果送了自己的性命。
晁天王一死,最高興的便是宋江和吳用,在假惺惺流下難過的眼淚後,利用雙面間諜郁保四,破了曾頭市。而對於活捉了史文恭的盧俊義,也是吳用明里暗裡阻撓晁蓋遺言的實現,從而使宋老大的江山坐的鐵桶般穩當!
至此吳用達到了事業的頂峰,梁山不停壯大,連政府也感到害怕,童貫高俅連續征討,先後失利。與其說是吳用的神機妙算,不如說是梁山強大的實力克制了大宋政府的腐敗軍隊。
而在擒獲高俅後,吳用完全表現出一個小人之態:先是十分巴結逢迎,將樂和隨同蕭讓作為人質,等高俅下了山,連忙又作事後諸葛之態。書中寫道:
且說梁山泊眾頭目商議,宋江道:“我看高俅此去,未知真實。”吳用笑道:“我觀此人,生的蜂目蛇形,是個轉面忘恩之人。他折了許多軍馬,廢了朝廷許多錢糧,回到京師,必然推病不出,朦朧奏過天子,權將軍士歇息,蕭讓、樂和軟監在府里。若要等招安,空勞神力!”
回回看到這裡,吳用的醜陋嘴臉一覽無餘!如此“料敵”,可嘆可悲!說到底,吳用只不過是個玩弄權謀的江湖騙子!遠遠不能和大賢諸葛亮相提並論!
宋江和吳用的關係,說得刻薄點,可謂狼狽為奸。正是他們為了自己的功名利祿,將梁山兄弟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紅頂子,而踏著兄弟累累白骨升遷的宋江,最終也死在朝廷的一杯毒酒下。
宋江死了,兔死狐悲,吳用最終也吊死在宋江的墓前,完成了人生最後一次偽裝。吳用孤家寡人一個,死得了無牽掛,因為他知道,朝廷對付了宋江,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而現在的梁山,已經成為板上魚肉!朝廷才是最大的黃雀,方臘作為一隻短命的蟬,消失在歷史舞台,而兩隻螳螂,最終也會成為黃雀的腹中美餐。
有個成語叫“螳臂當車”,吳用肚子裡是有些墨水的,歷史的車輪滾滾前進,對於梁山好漢來說,這是一場更類似小市民暴動的“農民起義”,俗語說“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又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宋江和吳用都是書生,這種缺乏明顯“為廣大農民階級謀福利”綱領,只反腐敗不反政府的“起義”,他的滅亡,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吳用吳用,正如你的名字——實在無用!
回評
吾友斫山先生,嘗向吾夸京中口技,言:“是日賓客大會。於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既圍揖坐定,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二下,滿堂寂然,無敢嘩者。遙遙聞深巷犬吠聲,甚久,忽耳畔鳴金一聲,便有婦人驚覺欠申,搖其夫,語猥褻事。夫吃語,初不甚應,婦搖之不止,則二人語漸間雜,床又從中戛戛響。既而兒醒,大啼。夫令婦與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鳴之。夫起溺,婦亦抱兒起溺。床上又一大兒醒。狺狺不止。當是時,婦手拍兒聲,口中鳴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床聲,夫叱大兒聲,溺瓶中聲,溺桶中聲,一齊湊發,眾妙畢備。滿座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也。既而夫上床寢;婦人呼大兒溺畢,都上床寢,小兒亦漸欲睡。夫鼾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之聲。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狗吠。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於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而忽然撫尺一下,群響畢絕。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如故。
蓋久之久之,猶滿堂寂然,賓客無敢先嘩者也。“吾當時聞其言,意頗不信,笑謂先生:此自是卿粲花之論耳,世豈真有是技?維時先生亦笑謂吾:豈惟卿不得信,實惟吾猶至今不信耳!今日讀火燒翠雲樓一篇,而深嘆先生未嘗吾欺,世固真有是絕異非常之技也。
調撥時,一人一令;及乎動手,卻各各變換,不必盡不同,不必盡同。
無他,世固無印板廝殺,不但無印板文字也。
調撥作兩半寫,點逗亦作兩半寫,城裡眾人發作亦作兩半寫,城中大軍策應亦作兩半寫,又是一樣絕奇之格。
寫梁山泊調撥劫城一大篇後,卻寫梁中書調撥放燈一小篇;寫梁中書兩頭奔走一大篇後,卻寫李固、賈氏兩頭奔走一小篇,使人讀之,真欲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