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武松威震平安寨施恩義奪快活林
簡介
張青要做翻兩個公人,引武松去二龍山落草。武松不教傷害兩個公人。
來到東平府,不主動給差撥行賄,願挨一百殺威棒。多虧施恩相助,未遭殺威棒、盆弔、土布袋之刑。小管營施恩厚待武松,言說要他將息半年三五個月,有事相央。武松聽了不吃酒。去天王堂前把那三五百斤重的石頭只一撇,打下地里一尺來深,又擲起,離地一丈來高,神力驚人。
正文
話說當下張青對武松說道:“不是小人心歹;比及都頭去牢城營里受苦,不若就這裡把兩個公人做翻,且只在小人家裡過幾時。若是都頭肯去落草時,小人親自送至二龍山寶珠寺與魯智深相聚入伙。如何?”武松道:“最是兄長好心顧盼小弟。只是一件,武松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這兩個公人於我分上只是小心,一路上伏侍我來,我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我。你若敬愛我時,便與我救起他兩個來,不可害他。”張青道:“都頭既然如此仗義,小人便救醒了。”
當下張青叫火家便從剝人凳上攙起兩個公人來,孫二娘便去調一碗解藥來。張青扯住耳朵灌將下去。沒半個時辰,兩個公人如夢中睡覺的一般,爬將起來,看了武松說道:“我們卻如何醉在這裡?這家恁麽好酒!我們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記著他家,回來再問他買吃!”
武松笑將起來。張青、孫二娘也笑。兩個公人正不知怎地。那兩個火家自去宰殺雞鵝,煮得熟了,整頓杯盤端坐。張青教擺在後面葡萄架下,放了桌凳坐頭。張青便邀武松並兩個公人到後園內。武松便讓兩個公人上面坐了,張青、武松在下面朝上坐了,孫二娘坐在橫頭,兩個漢子輪番斟酒,來往搬擺盤饌。張青勸武松飲酒;至晚,取出那兩口戒刀來,叫武松看了,果是鑌鐵打的,非一日之功。兩個又說些江湖上好漢的勾當,卻是殺人放火的事。
武松又說:“山東及時雨宋公明仗義疏財,如此豪傑,如今也為事逃在柴大官人莊上。”兩個公人聽得,驚得呆了,只是下拜。武松道:“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裡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吃驚。我們並不肯害為善的人。你只顧吃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當晚就張青家裡歇了。
次日,武松要行,張青那裡肯放,一連留住管待了三日。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論年齒,張青卻長武松九年,因此,張青便把武松結拜為弟。武松再辭了要行。張青又置酒送路,取出行李、包裹、纏袋,來交還了,又送十來兩銀子與武松,把二三兩碎銀子齎發兩個公人。武松就把這十兩銀子一發與了兩個公人,再帶上行枷,依舊貼了封皮。張青和孫二娘送出門前。武松忽然感激,只得灑淚別了,取路投孟州來。
未及晌午,早來到城裡。直至州衙,當廳投下了東平府文牒。州尹看了,收了武松,自押了回文與兩個公人回去,不在話下。隨即卻把武松帖發本處牢城營來。
當日武松來到牢城營前,看見一座牌額,上書三個大字,寫著道“平安寨”。公人帶武松到單身房裡,公人自去下文書,討了收管,不必得說。
武松自到單身房裡,早有十數個一般的囚徒來看武松,說道:“好漢,你新到這裡,包裹里若有人情的書信並使用的銀兩,取在手頭,少刻差撥到來,便可送與他,若吃殺威棒時,也打得輕。若沒人情送與他時,端的狼狽。我和你是一般犯罪的人,特地報你知道。豈不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們只怕你初來不省得,通你得知。”武松道:“感謝你們眾位指教我。小人身邊略有些東西。若是他好問我討時,便送些與他;若是硬問我要時,一文也沒!”眾囚徒道:“好漢!休說這話!古人道:‘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頭!’只是小心便好。”
話猶未了,只見一個道:“差撥官人來了!”眾人都自散了。武松解了包裹坐在單身房裡。只見那個人走將入來問道:“那個是新到囚徒?”武松道:“小人便是。”差撥道:“你也是安眉帶眼的人,直須要我開口?說你是景陽岡打虎的好漢,陽穀縣做都頭,只道你曉事,如何這等不達時務!——你敢來我這裡!貓兒也不吃你打了!”武松道:“你到來發話,指望老爺送人情與你?半文也沒!我精拳頭有一雙相送!碎銀有些,留了自買酒吃!看你怎地奈何我!沒地里到把我發回陽穀縣去不成!”
那差撥大怒去了。又有眾囚徒走攏來說道:“好漢!你和他強了,少間苦也!他如今去,和管營相公說了,必然害你性命!”武松道:“不怕!隨他怎麽奈何我!文來文對!武來武對!”
正在那裡說未了,只見三四個人來單身房裡叫喚新到囚人武松。武松應道:“老爺在這裡,又不走了,大呼小喝做甚麽!”
那來的人把武松一帶帶到點視廳前。那管營相公正在廳上坐。五六個軍漢押武松在當面。管營喝叫除了行枷,說道:“你那囚徒省得太祖武德皇帝舊制:但凡初到配軍,須打一百殺威棒。那兜拖的,背將起來!”武松道:“都不要你眾人鬧動;要打便打,也不要兜拖!我若是躲閃一棒的,不是打虎好漢!從先打過的都不算,從新再打起!我若叫一聲便不是陽穀縣為事的好男子!”——兩邊看的人都笑道:“這痴漢弄死!且看他如何熬!”——“要打便打毒些,不要人情棒兒,打我不快活!”兩下眾人都笑起來。
那軍漢拿起棍來,吆呼一聲,只見管營相公身邊,立著一個人,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紀,白淨面皮,三綹髭髯;額頭上縛著白手帕,身上穿著一領青紗上蓋,把一條白絹搭膊絡著手。那人便去管營相公耳朵邊略說了幾句話。只見管營道:“新到囚徒武松,你路上途中曾害甚病來?”武松道:“我於路不曾害!酒也吃得!肉也吃得!飯也吃得!路也走得!”管營道:“這廝是途中得病到這裡,我看他麵皮才好,且寄下他這頓殺威棒。”兩邊行杖的軍漢低低對武松道:“你快說病。這是相公將就你,你快只推曾害便了。”武松道:“不曾害!不曾害!打了倒乾淨!我不要留這一頓‘寄庫棒’!寄下倒是鉤腸債,幾時得了!”兩邊看的人都笑。管營也笑道:“想你這漢子多管害熱病了,不曾得汗,故出狂言。不要聽他,且把去禁在單身房裡。”
三四個軍人引武松依前送在單身房裡。眾囚徒都來問道:“你莫不有甚好相識書信與管營麽?”武松道:“並不曾有。”眾囚徒道:“若沒時,寄下這頓棒,不是好意,晚間必然來結果你。”武松道:“還是怎地來結果我?”眾囚徒道:“他到晚把兩碗乾黃倉米飯來與你吃了,趁飽帶你去土牢里,把索子捆翻,著藁薦卷了你,塞了你七竅,顛倒豎在壁邊,不消半個更次便結果了你性命,這個喚做‘盆弔’。”武松道:“再有怎地安排我?”眾人道:“再有一樣,也是把你來捆了,卻把一個布袋,盛一袋黃沙,將來壓在你身上,也不消一個更次便是死的,這個喚‘土布袋’。”武松又問道:“還有甚麽法度害我?”眾人道:“只是這兩件怕人些,其餘的也不打緊。”
眾人說猶未了,只見一個軍人托著一個盒子入來,問道:“那個是新配來的武都頭?”武松答道:“我便是!有甚麽
話說?”那人答道:“管營叫送點心在這裡。”武松看時,一大镟酒,一盤肉,一盤子面,又是一大碗汁。武松尋思道:“敢是把這些點心與我吃了卻來對付我?……我且落得吃了,卻再理會!”
武松把那镟酒來一飲而盡;把肉和面都吃盡了。那人收拾家火回去了。武松坐在房裡尋思,自己冷笑道:“看他怎地來對付我!”
看看天色晚來,只見頭先那個人又頂一個盒子入來。武松問道:“你又來怎地?”那人道:“叫送晚飯在這裡。”擺下幾般菜蔬,又是一大镟酒,一大盤煎肉,一碗魚羹,一大碗飯。武松見了,暗暗自忖道:“吃了這頓飯食,必然來結果我。……且由他!便死也做個飽鬼!落得吃了,卻再計較!”那人等武松吃了,收拾碗碟回去了。
不多時,那個人又和一個漢子兩個來,一個提著浴桶,一個提一大桶湯,來看著武松道:“請都頭洗浴。”武松想道:“不要等我洗浴了來下手?……我也不怕他!且落得洗一洗!”
那兩個漢子安排傾下湯,武松跳在浴桶裡面洗了一回,隨即送過浴裙手巾,教武松拭了,穿了衣裳。一個自把殘湯傾了,提了浴桶去。一個便把藤簟紗帳將來掛起,鋪了藤簟,放個涼枕,叫了安置,也回去了。
武松把門關上,拴了,自在裡面思想道:“這個是甚麽意思?……隨他便了!且看如何!”放倒頭便自睡了。一夜無事。
天明起來,才開得房門,只見夜來那個人提著桶洗面水進來,教武松洗了面,又取漱口水漱了口;又帶個篦頭待詔來替武松篦了頭,綰個髻子,裹了巾幘;又是一個人將個盒子入來,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武松想道:“由你走道兒!我且落得吃了!”
武松吃罷飯便是一盞茶,卻才茶罷,只見送飯的那個人來請道:“這裡不好安歇,請都頭去那壁房裡安歇,搬茶搬飯卻便當。”武松道:“這番來了!我且跟他去看如何!……”一個便來收拾行李被臥;一個引著武松離了單身房裡,來到前面一個去處,推開房門來,裡面乾乾淨淨的床帳,兩邊都是新安排的桌凳什物。武松來到房裡看了存想道:“我只道送我入土牢里去,卻如何來到這般去處?比單身房好生齊整!”
武松坐到日中,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子入來,手裡提著一注子酒。將到房中,打開看時,排下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捲兒。那人便把熟雞來撕了,將注子裡好酒篩下請都頭吃。武松心裡忖道:“畢竟是如何?……”到晚又是許多下飯;又請武松洗浴了乘涼、歇息。武松自思道:“眾囚徒也是這般說,我也是這般想,卻怎地這般請我?……”
到第三日,依前又是如此送飯送酒。武松那日早飯罷,行出寨里來閒走,只見一般的囚徒都在那裡,擔水的,劈柴的,做雜工的,卻在晴日頭裡曬著。正是六月炎天,那裡去躲這熱。武松卻背叉著手,問道:“你們卻如何在這日頭裡做工?”眾囚徒都笑起來,回說道:“好漢,你自不知,我們撥在這裡做生活時便是人間天上了,如何敢指望嫌熱坐地!還別有那沒人情的,將去鎖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鐵鏈鎖著,也要過哩!”
武松聽罷,去天王堂前後轉了一遭;見紙爐邊一個青石墩,有個關眼,是縛竿腳的,好塊大石。武松就石上坐了一會,便回房裡來坐地了自存想,只見那個人又搬酒和肉來。
話休絮煩。武松自到那房裡,住了數日,每日好酒好食搬來請武松吃,並不見害他的意。武松心裡正委決不下。當日晌午,那人又搬將酒食來。武松忍耐不住,按定盒子,問那人道:“你是誰家伴當?怎地只顧將酒食來請我?”那人答道:“小人前日已稟都頭說了,小人是管營相公家裡體己人。”武松道:“我且問你,每日送的酒食正是誰教你將來請我?吃了怎地?”那人道:“是管營相公家裡的小管營教送與都頭吃。”武松道:“我是個囚徒,犯罪的人,又不曾有半點好處到管營相公處,他如何送東西與我吃?”那人道:“小人如何省得。小管營分付道,教小人且送半年三個月卻說話。”武松道:“卻又作怪!終不成將息得我肥胖了,卻來結果我?——這個悶葫蘆教我如何猜得破?這酒食不明,我如何吃得安穩?你只說與我,你那小管營是甚麽樣人,在那裡曾和我相會,我便吃他的酒食。”那個人道:“便是前日都頭初來時廳上立的那個白手帕包頭、絡著右手那人便是小管營。”武松道:“莫不是穿青紗上蓋立在管營相公身邊的那個人?”那人道:“正是。”武松道:“我待吃殺威棒時,敢是他說,救了我,是麽?”那人道:“正是。”武松道:“卻又蹺蹊!我自是清河縣人氏,他自是孟州人,自來素不相識,如何這般看覷我?必有個緣故。我且問你,那小管營姓甚名誰?”那人道:“姓施,名恩。使得好拳棒。人都叫他做金眼彪施恩。”
武松聽了道:“想他必是個好男子。你且去請他出來,和我相見了,這酒食便可吃你的;你若不請他出來和我廝見時,我半點兒也不吃!”那人道:“小管營分付小人道:‘休要說知備細。’教小人待半年三個月方才說知相見。”武松道:“休要胡說!你只去請小管營出來和我相會了便罷。”那人害怕,那裡肯去。武松焦躁起來,那人只得去裡面說知。
多時,只見施恩從裡面跑將出來看著武松便拜。武松慌忙答禮,說道:“小人是個治下的囚徒,自來未曾拜識尊顏,前日又蒙救了一頓大棒,今又蒙每日好酒好食相待,甚是不當。又沒半點兒差遣。正是無功受祿,寢食不安。”施恩答道:“小弟久聞兄長大名,如雷灌耳;只恨雲程阻隔,不能夠相見。今日幸得兄長到此,正要拜識威顏,只恨無物款待,因此懷羞,不敢相見。”武松問道:“卻才聽得伴當所說,且教武松過半年三個月卻有
話說,正是小管營與小人說甚話?”施恩道:“村仆不省得事,脫口便對兄長說知道,卻如何造次說得!”武松道:“管營恁地時卻是秀才耍!倒教武松癟破肚皮悶了,怎地過得?你且說正是要我怎地?”施恩道:“既是村仆說出了,小弟只得告訴:因為兄長是個大丈夫,真男子,有件事欲要相央,除是兄長便行得。只是兄長遠路到此,氣力有虧,未經完足,且請將息半年三五個月,待兄長氣力完足,那時卻待兄長說知備細。”
武松聽了,呵呵大笑道:“管營聽稟:我去年害了三個月瘧疾,景陽岡上酒醉里打翻了一隻大蟲,也只三拳兩腳便自打死了,何況今日!”施恩道:“而今且未可說。且等兄長再將養幾時,待貴體完完備備,那時方敢告訴。”武松道:“只是道我沒氣力了?既是如此說時,我昨日看見天王堂前那塊石墩約有多少斤重?”施恩道:“敢怕有三五百斤重。”武松道:“我且和你去看看,武松不知拔得動也不?”施恩道:“請吃罷酒了同去。”武松道:“且去了回來吃未遲。”
兩個來到天王堂前,眾囚徒見武松和小管營同來,都躬身唱喏。武松把石墩略搖一搖,大笑道:“小人真箇嬌惰了,那裡拔得動!”施恩道:“三五百斤石頭,如何輕視得他!”武松笑道:“小管營也信真箇拿不起?你眾人且躲開,看武松拿一拿。”
武松便把上半截衣裳脫下來拴在腰裡;把那個石墩只一抱,輕輕地抱將起來;雙手把石墩只一撇,撲地打下地里一尺來深。眾囚徒見了,盡皆駭然。武松再把右手去地里一提,提將起來,望空只一擲,擲起去離地一丈來高;武松雙手只一接,接來輕輕地放在原舊安處,回過身來,看著施恩並眾囚徒,面上不紅,心頭不跳,口裡不喘。施恩近前抱住武松便拜道:“兄長非凡人也!真天神!”眾囚徒一齊都拜道:“真神人也。”
施恩便請武松到私宅堂上請坐了。武松道:“小管營今番須用說知有甚事使令我去。”施恩道:“且請少坐,待家尊出來相見了時,卻得相煩告訴。”武松道:“你要教人幹事,不要這等兒女相!恁地不是幹事的人了!便是一刀一割的勾當,武松也替你去乾!若是有些諂佞的,非為人也!”
那施恩叉手不離方寸,才說出這件事來。有分教武松顯出那殺人的手段,重施這打虎的威風。正是:雙拳起處雲雷吼,飛腳來時風雨驚。畢竟施恩對武松說出甚事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武松這個案子,大家心裡都是比較同情的,所以東平市上上下下都沒有為難武松,押送武松去孟州市的公安幹警也對武二爺比較客氣。一路無話直到孟州附近的十字坡酒店。
十字坡酒店是張青、孫二娘開的一家黑店。一般客商進入這家酒店,結果就是人被殺,財物被劫,甚至肉都會被做成人肉包子。張、孫二人倒是很會“物盡其用”。這樣一家黑店,政府好像聽之任之,沒給予什麼打擊。按理說,這樣一家黑店的行事手法,即使在宋代也是令人髮指的。古人很講究人死入土為安,黑道雖然為財殺人是難免的,但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無差別的殺人,並將人肉做成人肉包子繼續賺最後一筆黑心錢,恐怕在歷朝歷代倫理上都是無法接受的。如果說什麼是十惡不赦的事情,張青、孫二娘的所作所為就是十惡不赦的。但這樣的惡人在108人之內,所以一切就可以被原諒。若張、孫二人不在108人之內,估計武松已經替天行道把這兩個黑心人正法了。
武松一行到了十字坡酒店的時候,孫二娘見武松帶的錢不少就見財起意,於是就放了蒙汗藥在酒里讓武松一行喝,兩個押送的公安缺乏江湖經驗被麻翻。江湖經驗豐富的武松早就覺察出這家黑店不對勁,暗中把酒給潑了,並制服了孫二娘。正當武松要為民除害的時候,張青趕到,急忙說好話,小心賠罪。武松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物,就詢問對方何人,張青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的底全告知了。原來張青是個小混混,一次路上搶劫的時候,碰上了孫二娘的老爹,被孫老爹打敗,孫老爹年輕時也是個黑道分子,所以張青就跟著孫老爹混,老頭老了就把女兒孫二娘嫁給了張青,並開了十字坡酒店這個黑店。客商一進該店,基本上就是錢命兩失,連身上的肉都會被這兩個黑心人當牛肉賣,或做成人肉包子。張青倒是還定了個三不殺的原則,一是遊方僧道,二是妓女戲子,三就是武松這樣的囚犯,但孫二娘常常不守這個原則,所以這次差點把武松給做了。張青提到,一次孫二娘麻翻了魯智深,被他救了,但一次一個頭陀沒來得及救,一直後悔。言下之意,其實只要我張青及時趕到,你武隊即使被我老婆麻翻了也不會有事的。武松這個人,是個直性子,也比較缺少是非觀念,張青幾句好話一說,他就放過了張、孫二人,一起把酒言歡。其實像十字坡這樣的酒店不知道害死過多少無辜的人,若論該死,這兩人是水滸中第一該死之人,後面的蔣鬥神同張、孫二人相比要善良得多。不過這對黑心夫婦命好,湊巧在108人之內,按水滸的雙重標準,那些冤死在十字坡黑店裡的無辜的人都是活該的。
武松是個恩怨分明的好漢。張青這個黑心人勸武松反正到孟州也是坐牢,不如宰了這兩個公安,索性上二龍山魯智深那兒入伙算了。武松因為一路上這兩位公安悉心照顧自己,而不願恩將仇報,就讓張青救醒兩位公安,然後酒菜招待。於是有趣的畫面出現了,兩名公安和押送的囚犯在一家黑店受黑店老闆招待,酒席上,囚犯和黑店老闆談論的話題都是殺人放火的黑道事情。這樣的畫面黑幫電影上也不是沒有過,相信現實生活中也會偶爾發生。這兩名公安自知自己剛從鬼門關回來,自然比較害怕。武松則安他們的心說:“難得你兩個送我到這裡了,終不成有害你之心?我等江湖上好漢們說話,你休要吃驚,我們並不肯害為善的人。你只顧吃酒,明日到孟州時,自有相謝。”所謂不肯害為善的人,對武松而言的確如此,但是對張青、孫二娘而言,恐怕是不可能的,總不會他們那個黑店做人肉包子時,還事先調查一下該客商是為善還是為惡。武松只不過一廂情願地從自己的角度考慮問題而已。
張青、孫二娘又曲意迎奉武松好幾天,每天大酒大肉,武松也比較感激,於是同他倆結拜為兄弟。這兒可以看出武二爺性格上的弱點,思維方式比較簡單、直線,沒有什麼心機,吃軟不吃硬,一般誰給他大酒大肉,他就會先入為主地認為誰對他好,然後就以性命相交,這個弱點在後面的孟州監獄進一步體現出來。
回評
上文寫武松殺人如菅,真是血濺墨缸,腥風透筆矣。入此回,忽然就兩個公人上,三翻四落寫出一片菩薩心胸,一若天下之大仁大慈,又未有仁慈過於武松也者,於是上文屍腥血跡洗刷淨盡矣。蓋作者正當寫武二時,胸中真是出格擬就一位天人,憑空落筆,喜則風霏露灑,怒則鞭雷叱霆,無可無不可,不期然而然。固久非宋江之逢人便哭,阮七、李逵之掿刀便摵者所得同日而語也。
讀此回,至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之語,嗟乎!豈不痛哉!夫天下之夫妻兩個,則盡夫妻兩個也,如之何而至於松之兄嫂,其夫妻兩個獨遽至於如此之極也!天乎?人乎?念松父松母之可以生松,而不能免於生松之兄,是誠天也,非人也。然而兄之可以不娶潘氏,與松之可以不捨兄而達行,是皆人之所得為也,非天也。乃松之兄可以不娶潘氏,而財主又必白白與之,松之志可以不捨兄而遠行,而知縣又必重重託之,然則天也,非人,誠斷斷然矣。嗟乎!今而後松已不信天下之大,四海之內,尚有夫良妻潔,雙雙兩個之奇事,而今初出門庭,初接人物,便已有張青一對如此可愛。松即金鐵為中,其又能不向壁彈淚乎耶?作者忽於敘事縷縷中,奮筆大書云:“武松忽然感激張青夫妻兩個。”嗟乎!真妙筆矣。“忽然”字,俗本改作“因此”字,又於“兩個”下,增“厚意”字,全是學究注意盤飧之語,可為唾抹,今並依古本訂定。
連敘管營逐日管待,如雲一個軍人托著一個盒子,看時,是一大镟酒,一盤肉,一盤子面,又是一大碗汁。晚來,頭先那個人又頂一個盒子來,是幾般菜蔬,一大镟酒,一大盤煎肉,一碗魚羹,一大碗飯,不多時,那個人又和一個人來,一個提只浴桶,一個提一桶湯,送過浴裙手巾,便把藤簟鋪了,紗帳掛起,放個涼枕,叫聲安置。明日,那個人又提桶麵湯,取漱口水,又帶個待詔篦頭,綰髻子,裹巾幘。又一個人將個盒子,取出菜蔬下飯,一大碗肉湯,一大碗飯。吃罷,又是一盞茶。搬房後,那個人又將一個提盒,看時,卻是四般果子,一隻熟雞,又有許多蒸捲兒,一注子酒。晚間,洗浴乘涼。如此等事,無不細細開列,色色描畫。嘗言太史公酒帳肉簿,為絕世奇文,斷惟此篇足以當之。若韓昌黎《畫記》一篇,直是印板文字,不足道也。
將寫武松威震安平,卻於預先一日,先去天王堂前閒走,便先安放得個青石墩在化紙爐邊,奇矣。又奇者,到明日正寫武松演試神力之時,卻偏不一直寫,偏先寫得一半,如雲輕輕抱一抱起,隨手一撇,打入地下一尺來深,如是便止。卻自留下後半再作一番寫來,如雲一提,一擲,一接,輕輕仍放舊處,直至如此,方是武松全副神力盡情托出之時。卻又還有一半在後,如雲面上不紅,心頭不跳,口裡不喘,是也。讀第一段並不謂其又有第二段,讀第二段更不謂其還有第三段,文勢離奇屈曲,非目之所嘗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