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三十二回

《水滸傳》第三十二回

宋江投花榮處,勸花榮與劉知寨和好。

元宵佳節,宋江月夜鰲山前觀燈,劉知寨夫人指他為賊,劉知寨派人捉了,花榮帶人救回宋江。宋江當晚去清風山躲避,又被劉高所捉,青州府慕容知府派鎮三山去劉高處押來宋江,黃信與劉高設計騙花榮到清風寨內,和宋江一起解青州府來。

回目

宋江夜看小鰲山 花榮大鬧清風寨

簡介

宋江投花榮處,勸花榮與劉知寨和好。
元宵佳節,宋江月夜鰲山前觀燈,劉知寨夫人指他為賊,劉知寨派人捉了,花榮帶人救回宋江。宋江當晚去清風山躲避,又被劉高所捉,青州府慕容知府派鎮三山去劉高處押來宋江,黃信與劉高設計騙花榮到清風寨內,和宋江一起解青州府來。

正文

水滸傳水滸傳
話說這清風山青州不遠,只隔得百里來路。這清風寨卻在青州三岔路口,地名清風鎮。因為這三岔路上通三處惡山,因此,特設這清風寨在這清風鎮上。那裡也有三五千人家,卻離這清風山只有一站多路。當日三位頭領自上山去了。只說宋公明獨自一個,背著些包里,迤邐來到清風鎮上,便借問花知寨住處。那鎮上人答道:“這清風寨衙門在鎮市中間。南邊有個小寨,是文官劉知寨住宅;北邊那個小寨正是武官花知寨住宅。”宋江聽罷,謝了那人,便投北寨來。到得門首,見有幾個把門軍漢,問了姓名,入去通報。只見寨里走出那個少年的軍官來,拖住宋江,喝叫軍漢接了包里、朴刀、腰刀,扶到正廳上,便請宋江當中上坐了,納頭便拜四拜,起身道:“自從別了兄長之後,屈指又早五六年矣,常常念想。聽得兄長殺了一個潑猓花,官司行文書各處追捕。小弟聞得,如坐針氈,連連寫了十數封書,去貴莊問信,不知曾到也不?今日天賜,幸得哥哥到此,相見一面,大慰平生。”說罷又拜。宋江扶住道:“賢弟,休只顧講禮。請坐了,聽在下告訴。”花榮斜坐看。宋江把殺閻婆惜一事和投奔柴大官人並孔太公莊上遇見武松、清風山上被捉遇燕順等事,細細地都說了一遍。花榮聽罷,答道:“兄長如此多難,今日幸得仁兄到此。且住數年,卻又理會。”宋江道:“若非兄弟宋清寄書來孔太公莊上時,在下也特地要來賢弟這裡走一遭。”
花榮便請宋江去後堂里坐,喚出渾家崔氏來拜伯伯。拜罷,花榮又叫妹子出來拜了哥哥。便請宋江更換衣裳鞋襪,香湯沐浴,在後堂安排筵席洗塵。當日筵宴上,宋江把救了劉知寨恭人的事,備細對花榮說了一遍。花榮聽罷,皺了雙眉,說道:“兄長,沒來由救那婦人做甚么?正好教滅這廝的口。”宋江道:“卻又作怪!我聽得說是清風寨知寨的恭人,因此把做賢弟同僚面上,特地不顧王矮虎相怪,一力要救他下山。你卻如何恁的說?”花榮道:“兄長不知:不是小弟說口,這清風寨是青州緊要去處,若還是小弟獨自在這裡守把時,遠近強人怎敢把青州擾得粉碎。近日除將這個窮酸餓醋來做個正知寨:這廝又是文官,又不識字;自從到任,只把鄉間些少上戶詐欺;朝庭法度,無所不壞。小弟是個武官副知寨,每每被這廝嘔氣,恨不得殺了這濫污賊禽獸。兄長卻如何救了這廝的婦人?打緊這婆娘極不賢,只是調撥他丈夫行不仁的事,殘害良民,貪圖賄賂。正好叫那賤人受些玷辱。兄長錯救了這等不才的人。”宋江聽,便勸道:“賢弟差矣!自古道:‘冤讎可解不可結’。他和你是同僚官,雖有些過失,你可隱惡而揚善。賢弟,休如此淺見。”花榮道:“兄長見得極明。來日公廨內見劉知寨時,與他說過救了他老小之事。”宋江道:“賢弟若如此,也顯你的好處。”花榮夫妻幾口兒,朝暮臻臻至至,獻酒供食,伏侍宋江。當晚安排帳在後堂軒下,請宋江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筵宴款待。
話休絮煩。宋江自到花榮寨里,了四五日酒。花榮手下有幾個體己人,一日換一個,撥些碎銀子在他身邊,每日教相陪宋江去清風鎮街上觀看市井喧譁;村落宮觀寺院,閒走樂情。自那日為始,這體己人相陪著閒走,邀宋江去市井上閒玩。那清風鎮上也有幾座小勾欄並茶坊酒肆,自不必說得。當日宋江與這體己人在小勾欄里閒看了一回,又去近村寺院道家宮觀游賞一回,請去市鎮上酒肆中飲酒。臨起身時,那體己人取銀兩還酒錢。宋江那裡肯要他還錢,卻自取碎銀還了。宋江歸來又不對花榮說。那個同去的人歡喜,又落得銀子,又得身閒。自此,每日撥一個相陪,和宋江去閒走。每日又只是宋江使錢。自從到寨里,無一個不敬愛他的。宋江在花榮寨里住了將及一月有餘,看看臘盡春回,又早元宵節近。且說這清風寨鎮上居民商量放燈一事,準備慶賞元宵,科斂錢物,去土地大王廟前扎縛起一座小鰲山,上面結彩懸花,張掛五七百碗花燈。土地大王廟內,逞賽諸般社火。家家門前紮起燈棚,賽懸燈火。市鎮上,諸行百藝都有。雖然比不得京師,只此也是人間天上。當下宋江在寨里和花榮飲酒,正值元宵。是日,晴明得好。花榮到巳牌前後,上馬去公解內點起數百個軍士,教晚間去市鎮上彈壓;又點差許多軍漢,分頭去四下里守把柵門。未牌時分,回寨來邀宋江點心。宋江對花榮說道:“聽聞此間市鎮上今晚點放花燈,我欲去看看。”花榮答道:“小弟本欲陪侍兄長,奈緣我職役在身,不能閒步同往。今夜兄長自與家間二三人去看燈,早早的便回;小弟在家專待家宴三杯,以慶佳節。”宋江道:“最好。”卻早天色向晚,東邊推出那輪明月。宋江和花榮家親隨體己人兩三個跟隨著緩步徐行。到這清風鎮上看燈時,只見家家門前搭起燈棚,懸掛花燈:燈上畫著許多故事,也有剪彩飛白牡丹花燈並芙蓉、荷花,異樣燈火。四五個人手挽著,來到大王廟前,在鰲山前看了一回,迤邐投南走。不過五七百步,只見前面燈燭熒煌,一夥人圍住在一個大牆院。門首熱鬧。鑼聲響處,眾人喝采。宋江看時,卻是一夥舞“鮑老”的。宋江矮矬,人背後看見。那相陪的體己人卻認得社火隊里,便教分開眾人,請宋江看。那跳“鮑老”的,身軀紐得村村勢勢的。宋江看了。呵呵大笑。只見這牆院裡面卻是劉知寨夫妻兩口兒和幾個婆娘在裡面看。聽得宋江笑聲,那劉知寨的老婆於燈下卻認得宋江,便指與丈夫道:“兀那個笑的黑矮漢子,便是前日清風山搶擄下我的賊頭。”劉知寨聽了,一驚,便喚親隨六七人,叫捉那個笑的黑矮漢子,宋江聽得,回身便走。走不過十餘家,眾軍漢趕上,把宋江捉住,到寨里,用四條麻索綁了,押至廳前。那三個體己人見捉了宋江,自跑回來報與花榮知道。且說劉知寨坐在廳上,叫解過那來。眾人把宋江簇擁在廳前跪下。劉知寨喝道:“你這廝是清風山打劫強賊,如何敢擅自來看燈!今被擒獲,有何理說?”宋江告道:“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張三,與花知寨是故友,來此間多日了,從不曾在清風山打劫。”劉知寨老婆卻從屏風背後轉將出來,喝道:“你這廝兀自賴哩!你記得教我叫你做‘大王’時?”宋江告道:“恭人差矣。那時小人不對恭人說來:‘小人自是鄆城縣客人,亦被擄掠在此間,不能彀下山去?’”劉知寨道:“你既是客人被擄劫在那裡,今日如何能彀下山來,卻到我這裡看燈?”那婦人便說道:“你這廝在山上時,大刺刺的坐在中間交椅上,繇我叫大王,那裡睬人!”宋江道:“恭人全不記我一力救你下山,如何今日倒把我強扭做賊?”那婦人聽了,大怒,指著宋江罵道:“這等賴皮賴骨,不打如何肯招!”劉知寨道:“說得是。”喝叫:“取過批頭來打那廝。”一連打了兩科。打得宋江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叫:“把鐵鎖鎖了。明日合個囚車,把做‘鄆城虎’張三解上州里去。”
宋江宋江

卻說相陪宋江的體己人慌忙奔回來報知花榮。花榮聽罷,大驚,連忙寫書一封,差兩個能幹親隨人去劉知寨處取。親隨人了書,急忙到劉知寨門前。把門軍士入去報覆:“花知寨差人在門前下書。”劉高叫喚至當廳。那親隨人將書呈上。劉高拆開封皮,讀道:
花榮拜上僚兄相公座前:所有薄親劉丈,近日從濟州來,因看燈火,誤犯尊威,萬乞情恕放免,自當造謝。草字不恭,煩乞察不宣。
劉高看了,大怒,把書扯的粉碎,大罵道:“花榮這廝無禮!你是朝廷命官,如何卻與強賊通同,也來瞞我。這賊已招是鄆城縣張三,你卻如何寫濟州劉丈!俺須不是你侮弄的;你寫他姓劉,是和我同姓,恁的我便放了他!”喝令左右把下書人推將出去。那親隨人被趕出寨門,急急歸來,稟覆花榮知道,花榮聽了,只叫得:“苦了哥哥!快備我的馬來。”花榮披掛,拴束了弓箭,綽上馬,帶了三五十名軍漢,都拖拽棒,直奔至劉高寨里來。把門軍漢見了,那裡敢攔當;見花榮頭勢不好,盡皆驚,都四散走了。花榮搶到廳前,下了馬,手中拿著。那三五十人都擺在廳前。花榮口裡叫道:“請劉知寨說話。”劉高聽得,驚得魂飛魄散;懼怕花榮是個武官,那裡敢出來相見。花榮見劉高不出來,立了一回。喝叫左右去兩邊耳房裡搜人。
那三五十軍漢一齊去搜時,早從廊下耳房裡尋見宋江,被麻索高吊起在樑上,又使鐵索鎖著,兩腿打得肉綻。幾個軍漢,便把繩索割斷、鐵鎖打開,救出宋江。花榮便叫軍士先送回家裡去。花榮上了馬,綽在手,口裡發話道:“劉知寨!你便是個正知寨,待怎的,奈何了花榮!誰家沒個親眷!你卻甚么意思?我的一個表兄,直拿在家裡,強扭做賊,好欺負人!明日和你說話。”花榮帶了眾人,自回到寨里來看視宋江。
卻說劉知寨見花榮救了人去,急忙點起一二百人,也叫來花榮寨奪人。那一二百人內,新有兩個教頭。為首的教頭雖然得了些刀,終不及花榮武藝;不敢不從劉高,只得引了眾人奔花榮寨里來。把門軍士入去報知花榮。此時天色未甚明亮,那二百來人擁在門首,誰敢先入去,都懼怕花榮了得。看看天大明了,卻見兩扇大門不關,只見花知寨在正廳上坐著,左手拿著弓,右手挽著箭。眾人都擁在門前。花榮豎起弓,大喝道:“你這軍士們!不知‘冤各有頭,債各有主’。劉高差你來,休要替他出色。你那兩個新參教頭還未見花知寨的武藝。今日先教你眾人看花知寨弓箭,然後你那們,要替劉高出色,不怕的入來。看我先射大門上左邊鬥神的骨朵頭。”搭上箭,拽滿弓,只一箭,喝聲:“著!”正射中鬥神骨朵頭。二百人都一驚。花榮又取第二枝箭,大叫道:“你們眾人再看:我第二枝箭要射右邊鬥神的這頭盔上朱纓!”颼的又一箭,不偏不斜,正中纓頭上。那兩枝箭卻射定在兩扇門上。花榮再取第三枝箭,喝道:“你眾人看我第三枝箭,要射你那隊里穿白的教頭心窩!”那人叫聲,“哎呀!”便轉身先走。眾人發聲啊,一齊都走了。花榮且教閉上寨門,卻來後堂看覷宋江。花榮道:“小弟惜了大哥,受此之苦。”宋江答道:“我卻不妨。只恐劉高那不肯和你干休。我們也要計較個長便。”花榮道:“小弟舍著棄了這道官誥,和那理會。”宋江道:“不想那婦人將恩作怨,教丈夫打我這一頓。我本待自說出真名姓來,卻又怕閻婆惜事發;因此只說鄆城客人張三。叵耐劉高無禮,要把我做鄆城張三解上州去,合個囚車盛我。要做清風山賊首時,頃刻便是一刀一剮!不得賢弟自來力救,便有銅唇鐵舌,也和他分辯不得。”花榮道:“小弟尋思,只想他是讀書人,須念同姓之親,因此寫了劉丈;不想他直恁沒些人情。如今既已救了來家,且卻又理會。”宋江道:“賢弟差矣:既然仗你豪勢,救了人來,凡事要三思。自古道:‘飯防噎,行路防跌。’他被你公然奪了人來,急使人來搶,又被你一嚇,盡都散了;我想他如何肯乾罷。必然要和你動文書。今晚我先走上清風山去躲避,你明日卻好和他白賴,終久只是文武不和相毆的官司。我若再被他拿出去時,你便和他分說不過。”花榮道:“小弟只是一勇之夫,卻無兄長的高明遠見。只恐兄長傷重了走不動?”宋江道:“不妨。事急難以擔閣,我自捱到山下便了。”當日敷貼了膏藥,了些酒肉,把包里都寄在花榮處。黃昏時分,便使兩個軍漢送出柵外去了。宋江自連夜捱去。不在話下。
再說劉知寨見軍士一個個都散回寨里來說道:“花知寨十分英勇了得,誰敢去近前,當他弓箭!”兩個教頭道:“著他一箭時,射個透明窟窿,卻是都去不得。”劉高那終是個文官,有些算計。當下尋思起來:“想他這一奪去,必然連夜放他上清風山去了,明日卻來和我白賴;便爭競到上司,也只是文武不和之事。我卻如何奈何得他?我今夜差二三十軍漢去五里路頭等候。倘若天幸捉著時,將來悄悄的關在家裡,卻暗地使人連夜去州里報知軍官下來取,就和花榮一發了,都害了他性命。那時我獨自霸著這清風寨,省得受那們的氣!”當晚點了二十餘人,各執槍棒,就連夜去了。約莫有二更時候,去的軍漢背剪綁得宋江到來。劉知寨見了大喜道:“不出吾之所料!且與我囚在後院裡,休教一個人得知!”連夜便寫了一封申狀,差兩個心腹之人星夜來青州府飛報。
次日,花榮只道宋江上清風山去了,坐視在家,心裡只道:“我且看他怎的!”竟不來睬著。劉高也只做不知。兩下都不說著。且說這青州府知府正值升廳公座。那知府覆姓慕容,雙名彥達,是今上徽宗天子慕容貴妃之兄;倚托妹子的勢,要在青州橫行,殘害良民,欺罔僚友,無所不為。正欲回衙早飯,只見左右公人接上劉知寨申狀,飛報賊情公事。知府接來看了劉高的文書,了一驚,便道:“花榮是個功臣之子,如何結連清風山強賊?這罪犯非小,未審虛實?”便教喚那本州兵馬都監來到廳上,分付他去。原來那個都監,姓黃,名信。為他本身武藝高強,威鎮青州,因此稱他為“鎮三山”。那青州地面所管下有三座惡山:第一便是清風山,第二便是二龍山,第三便是桃花山。這三處都是強人草寇出沒的去處。黃信卻自誇要捉盡三山人馬,因此喚做“鎮三山”。這兵馬都監黃信上廳來領了知府的言語,出來點起五十個壯健軍漢,披掛了衣甲,馬上擎著那口喪門劍,連夜便下清風寨來,逕到劉高寨前下馬。劉知寨出來接著,請到後堂,敘禮罷,一面安排酒食管待,一面犒賞軍士;後面取出宋江來,教黃信看了。黃信道:“這個不必問了。連夜合個囚車,把這廝盛在裡面!”頭上抹了紅絹,插一個紙旗,上寫著:“清風山賊首鄆城虎張三”。宋江那裡敢分辯,只得由他們安排。黃信再問劉高道:“你得張三時,花榮知也不知?”劉高道:“小官夜來二更了他,悄悄的藏在家裡,花榮只道去了,安坐在家。”黃信道:“既是恁的,卻容易。明早安排一付羊酒去大寨里公廳上擺著,卻教四下里埋伏下三五十人預備著。我卻自去花榮家請得他來,只說道:‘慕容知府聽得你文武不和,因此特差我來置酒勸諭。’賺到公廳,只看我擲盞為號,就下手拿住了,一同解上州里去。此計如何?”劉高喝采道:“還是相公高見,此計卻似‘瓮中捉鱉,手到擒來’。”當夜定了計策。次日天曉,先去大寨左右兩邊帳幕里,預先埋伏了軍士,廳上虛設著酒食筵宴。早飯前後,黃信上了馬,只帶三兩個從人,來到花榮寨前。軍人入去傳報。花榮問道:“來做甚么?”軍漢答道:“只聽得教報導‘黃都監特來相探’。”花榮聽罷,便出來迎接。黃信下馬,花榮請至廳上敘禮罷,便問道:“都監相公,有何公幹到此?”黃信道:“下官蒙知府呼喚,發落道:為是你清風寨內文武官僚不和,未知為甚緣由。知府誠恐二位因私讎而惜公事,特差黃某備羊酒,前來與你二位講和。已安排在大寨公廳上,便請足下上馬同往。”花榮笑道:“花榮如何敢欺罔劉高?他又是個正知寨。只是他累累要尋花榮的過失。不想驚動知府,有勞都監下臨草寨,花榮將何以報!”黃信附耳,低言道:“知府只為足下一人。倘有些刀兵動時,他是文官,做得何用?你只依著我行。”花榮道:“深謝都監過愛。”黃信便邀花榮同出門首上馬。花榮道:“且請都監少敘三杯了去。”黃信道:“待說開了,暢飲何妨?”花榮只得叫備馬。當時兩個並馬而行,直來到大寨下了馬。黃信攜著花榮的手,同上公廳來。只見劉高已自先在公廳上。三個人都相見了。黃信叫取酒來。從人已自先把花榮的馬牽將出去,閉了寨門。花榮不知是計,只想黃信是一般武官,必無歹意。黃信擎一盞酒來,先勸劉高道:“知府為因聽得你文武二官同僚不和,好生憂心;今日特委黃信到來與你二公陪話。煩望只以報答朝廷為重,再後有事,和同商議。”劉高答道:“量劉高不才,頗識些理法;直教知府恩相如此掛心。我二人也無甚言爭執,此是外人妄傳。”黃信大笑道:“妙哉!”劉高飲過酒,黃信又斟第二杯酒來勸花榮道:“雖然是劉知寨如此說了,想必是閒人妄傳,故是如此。且請飲一杯。”花榮接過酒了。劉高拿副台盞,斟一盞酒回勸黃信道:“動勞都監相公降臨敝地,滿飲此杯。”黃信接過酒來,拿在手裡,把眼四下一看,有十數個軍漢,簇上廳來。黃信把酒盞望地下一擲,只聽得後堂一聲喊起,兩邊帳幕里走出三五十個壯健軍漢,一發上,把花榮拿倒在廳前。黃信喝道:“綁了!”花榮一片聲道:“我得何罪?”黃信大笑,喝道:“你兀自敢叫哩!你結連清風山強賊,一同背反朝廷,當得何罪?我念你往日麵皮,不去驚動你家老小!”花榮叫道:“也須有個證見。”黃信道:“還你一個證見!教你看真贓真賊,我不屈你。左右!與我推將來!”無移時,一輛囚車,一個紙旗兒,一條紅抹額,從外面推將入來。花榮看時,卻是宋江,目睜口呆,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黃信喝道:“這須不乾我事,見有原告人劉高在此。”花榮道:“不妨,不妨!這是我的親眷。他自是鄆城縣人。你要強扭他做賊,到上司自有分辯處!”黃信道:“你既然如此說時,我只解你上州里,你自去分辯。”便叫劉知寨點起一百寨兵防送。花榮便對黃信說道:“都監賺我來,雖然捉了我,便到朝廷,和他還有分辯。可看我和都監一般武職官面,休去我衣服,容我坐在囚車裡。”黃信道:“這一件容易,便依著你。就叫劉知寨一同去州里折辯明白,休要枉害人性命。”當時黃信與劉高都上了馬,監押著兩輛囚車,並帶三五十軍士,一百寨兵,簇擁著車子,取路奔青州府來。有分教:火焰堆里,送數百間屋宇人家;刀斧叢中,殺一二千殘生性命。正是:生事事生君怨,害人人害汝休嗔。畢竟宋江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宋江出生於一個鄉間小地主的家庭,父親是鄆城縣宋家莊的富戶,作為一個土財主,家裡多少有點錢,但恐怕未必能讓宋江如此揮霍。仗義疏財是要有本錢的,像柴進那樣的本來就有世襲的田莊,還有祖上留下的財富,自然有本錢來“疏財”。不濟一點的如晁蓋、史進、盧俊義等都有龐大的產業、穩定的財源,也可供他們來疏財。宋江本人不是一家之主,宋太公未必能讓宋江拿家裡的錢去投江湖上的那個無底洞。以宋江本人的身份,不過是鄆城縣縣政府一個小小的科長,差不多比朱仝、雷橫略高一點,薪水不會很高。所以宋江如何搞錢來仗義疏財的是一個謎,至少水滸上沒有交代。要說貪贓枉法,他這個級別的政府公務員也搞不到多少錢。
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宋江比較善於把錢用在刀刃上。但是再善於花錢,能夠讓“及時雨”名滿天下還是需要很大資源的。當時沒有電視報紙,一件小小的事跡完全依賴於江湖上的兄弟們口耳相傳。宋江不過是鄆城縣的一個小小科長,殺閻婆惜前,活動範圍恐怕連鄆城縣都沒有超出過。鄆城縣在北宋也不是什麼重要都會,不要說集中天下財富的東京,就連濟州市都比不上。這種情況下,宋江的公關要做到像柴進那樣名滿天下這個程度,恐怕是不可能的任務。水滸中沒有交代宋江是如何讓“及時雨”這個名號在江湖上家喻戶曉的,以至於只要報出這個名號,就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以無齋主人的猜測,宋江的操作手法多半是同2000年左右的Internet熱時,IT業的成功公司如雅虎、亞馬遜等的炒作方式類似,先是肯定要有一筆啟動資金,然後燒錢買名聲,在錢快燒完之前,想辦法用自己的名聲來搞定下一筆錢,然後依次反覆,如果能良性循環,那么自己就可以用很少的資金來建立品牌。一旦品牌建立起來,以後要搞錢就容易了。宋江“及時雨”的品牌一旦在江湖上確立了,他就不需要多少錢了,他人走到那裡,只要把名字一報,自有人會送錢上來,然後他就可以用這些錢收買更多人的人心。比如前面說的在柴進莊上,宋江不過花了10兩銀子(3000元人民幣)給武松,但是離開柴進莊時,柴進如何能讓宋江空著手走,送上的盤纏恐怕不會是區區10兩銀子。宋江離開柴家莊後又到了孔家莊吃住了半年,走的時候孔太公送上的是50兩銀子(15000元人民幣)。孔家莊不過是個土財主,而柴進卻是江湖上有名的一等慷慨之人,名滿江湖的及時雨宋大哥要走,水滸上雖沒有交代但這筆程儀絕不會少。所以宋江的柴進莊一行,不僅收買了武松這樣的英雄好漢,而且他的現金流還是正向的。做到了這一步,讓人不得不佩服宋江的手段高明。當時類似宋江這樣操作的江湖好漢,一定還有不少,但只有宋江是成功的,失敗的大都被人遺忘了。好比IT熱中最後成功的明星級公司也就是那么幾個,大部分都被大浪淘沙了。

回評

文章家有過枝接葉處,每每不得與前後大篇一樣出色。然其敘事潔淨,用筆明雅,亦殊未可忽也。譬諸游山者游過一山,又問一山,當斯之時,不無借徑於小橋曲岸,淺水平沙。然而前山未遠,魂魄方收,後山又來,耳目又費,則雖中間少有不稱,然政不致遂敗人意。又況其一橋一岸,一水一沙,乃殊非七十回後一望荒屯絕徼之比。想復晚涼新浴,豆花棚下,搖蕉扇,說曲折,興復不淺也。
看他寫花榮,文秀之極,傳武松後定少不得此人,可謂矯矯虎臣,翩翩儒將,分之兩雋,合之雙壁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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