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梁山泊好漢劫法場 白龍廟英雄小聚義
簡介
黃文炳道破假回書上破綻,戴宗被打成招,下進牢里,斬首之日,梁山好漢及李逵來救,李逵不分官兵百姓,舉斧亂砍,晃蓋喝止不聽。
二十九條好漢在白龍廟聚義。
正文
話說當時晁蓋並眾人聽了,請問軍師道:“這封書如何有脫卯處?”吳用說道:“早間戴院長將去的回書,是我一時不仔細,見不到處!使的那個圖書不是玉筋篆文‘翰林蔡京’四字?只是這個圖書便是教戴宗吃官司!”金大堅便道:“小弟每每見蔡太師書緘並他的文章都是這樣圖書。今次雕得無纖毫差錯,如何有破綻?”吳學究道:“你眾位不知。如今江州蔡九知府是蔡太師兒子,如何父寫書與兒子卻使個諱字圖書?因此差了。是我見不到處!此人到江州必被盤詰。問出實情,卻是利害!”晁蓋道:“快使人去趕喚他回來別寫,如何?”吳學究道:“如何趕得上?他作起‘神行法’來,這早晚已走過五百里了!只是事不宜遲,我們只得恁地,可救他兩個。”晁蓋道:“怎生去救?用何良策?”吳學究便向前與晁蓋耳邊說道:“這般這般。如此如此。主將便可暗傳下號令與眾人知道,只是如此動身,休要誤了日期。”眾多好漢得了將令,各各拴束行頭,連夜下山,望江州來,不在話下。且說戴宗扣著日期。回到江州,當廳下了回書,蔡九知府見了戴宗如期回來,好生歡喜;先取酒來賞了三鍾,親自接了回書,便道:“你曾見我太師么?”
戴宗稟道:“小人只住得一夜,便回來,不曾見得恩相。”知府拆開封皮,看見前面說:“信籠內許多物件,都收了……”中間說:“妖人宋江,今上自要他看,可令牢固陷車,盛載密切,差的當人員連夜解上京師。沿途休教走失……”書尾說:“黃文炳早晚奏過天子,必然自有除授。”蔡九知府看了,喜不自勝,叫取一錠二十五兩花銀賞了戴宗;一面分付教造陷車,商量差人解發起身。戴宗謝了,自回下處,買了些酒肉,來牢里看覷宋江,不在話下。
且說蔡九知府催併合成陷車,過得一二日,正要起程,只見門子來報導:“無為軍黃通判特來相探。”蔡九知府叫請至後堂相見。又送些禮物,時新酒果。知府謝道:“累承厚意,何以得當。”黃文炳道:“村野微物,何足掛齒。”知府道:“恭喜早晚必有榮除之慶!”黃文炳道:“相公何以知之?”知府道:“昨日下書人已回。妖人宋江,教解京師。通判只在早晚奏過今上,升擢高任。家尊回書備說此事。”黃文炳道:“既是恁地,深感恩相主薦。那個下書人,真乃神行人也!”知府道:“通判如不信時,就教觀看家書,顯得下官不謬。”黃文炳道:“小生只恐家書,不敢擅看;如若相托,求借一觀。”知府便道:“通判乃心腹之交,看有何妨。”便令從人取過家書遞與黃文炳看。黃文炳接書在手,從頭至尾讀了一遍,卷過來看了封皮,只見圖書新鮮。黃文炳搖頭道:“這封書不是真的。”知府道:“通判錯矣;此是家尊親手筆跡,真正字型,如何不是真的?”黃文炳道:“相公容覆:往常家書來時,曾有這個圖書么?”知府道:“往常來的家書卻不曾有這個圖書,只是隨手寫的。今番一定是圖書匣在手邊,就便印了這個圖書在封皮上。”黃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這封書被人瞞過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蘇,黃,米,蔡,四家字型,誰不習學得些?只是這個圖書是令尊恩相做翰林學士時使出來,法帖文字上,多有人曾見。如今升專太師丞相,如何肯把翰林圖書使出來?更兼亦是父寄書與子,須不當用諱字圖書。令尊太師恩相是個識窮天下高明遠見的人,安肯造次錯用?相公不信小生之言,可細細盤問下書人,曾見府里誰來。若說不對,便是假書。休怪小生多說,因蒙錯愛至厚,方敢僭言。”蔡九知府聽了說道:“這事不難;此人自來不曾到東京,一問便顯虛實。”知府留住黃文炳在屏風背後坐地,隨即升廳,叫喚戴宗,有委用的事。當下做公的領了鈞旨,四散去尋。
且說戴宗自回到江州,先去牢里見了宋江,附耳低言,將前事說了,宋江心中暗喜,次日又有人請去酌杯。戴宗正在酒肆中酒,只見做公的四下來尋。當時把戴宗喚到廳上。蔡九知府問道:“前日有勞你走了一遭,真箇辦事,未曾重賞你。”戴宗答道:“小人是承恩相差使的人,如何敢怠慢。”知府道:“我正連日事忙,未曾問得你個仔細。你前日與我去京師,那座門入去?”戴宗道;“小人到東京時,那日天色已晚,不知喚做甚么門。”知府又道:“我家府里門前,誰接著你?留你在那裡歇?戴宗道:“小人到府前,尋見一個門子,接書入去。少刻,門子出來,收了信籠,著小人自去尋客店裡歇了。次日早五更去府門前伺候時,只見那門子回書出來。小人怕誤了日期,那裡敢再問備細,慌忙一逕來了。”知府再問道:“你見我府里那個門子卻是多少年紀?或是黑瘦也白淨肥胖?長大也是矮小?有須的也是無須的?”戴宗道:“小人到府里時,天色黑了;次早回時,又是五更時候,天色昏暗,不十分看得仔細,只覺不恁么長,中等身材。敢是有些髭須。”知府大怒,喝一聲“拿下廳去!”傍邊走過十數個獄卒牢子。將戴宗拖翻在當面。戴宗告道:“小人無罪!”知府喝道:“你這廝該死!我府里老門子王公,已死了數年,如今只是個小王看門,如何卻道他年紀大,有髭鬚!況兼門子不能彀入府堂里去,但有各處來的書信緘帖,必須經由府堂里張幹辦,方去見李都管,然後遞知裡面,收禮物!便要回書,也須得伺候三日!我這兩籠東西,如何沒個心腹的人出來問你個常便備細,就胡亂收了?我昨日一時間倉卒,被你這廝瞞過了!你如今好好招說,這封書那裡得來!”戴宗道:“小人一時心慌,要趕程途,因此不曾看得分曉。”蔡九知府喝道:“胡說!這賊骨頭,不打如何肯招!左右!與我加力打這廝!”獄卒牢子情知不好,覷不得麵皮,把戴宗捆翻,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戴宗捱不過拷打,只得招道:“端的這封書是假的!”知府道:“你這廝怎地得這封假書來?”戴宗告道:“小人路經梁山泊過,走出那一夥強人來,把小人劫了,綁縛上山,要割腹剖心。去小人身上搜出書信看了,把信籠都奪了,卻饒了小人。情知回鄉不得,只要山中乞死。他那裡卻寫這封書,與小人回來脫身。一時怕見罪責,小人瞞了恩相。”知府道:“是便是了,中間還有些胡說!眼見得你和梁山泊賊人通同造意,謀了我信籠物件,卻如何說這話!再打那!”戴宗由他拷訊,只不肯招和梁山泊通情。蔡九知府再把戴宗拷訊了一回,語言前後相同,說道:“不必問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卻退廳來稱謝黃文炳道:“若非通判高見,下官險些兒誤了大事!”黃文炳又道:“眼見得這人也結交梁山泊,通同造意,謀叛為黨,若不早除,必為後患。”知府道:“便把這兩個問成了招狀,立了文案,押去市曹斬首,然後寫表申奏。”黃文炳道:“相公高見極明。似此,一者,朝廷見喜,知道相公幹這件大功;二者,免得梁山泊草寇來劫牢。”知府道:“通判高見甚是,下官自當動文書,親自保舉通判。”當日管待了黃文炳,送出府門,自回無為軍去了。次日,蔡九知府升廳,便喚當案孔自來分付道:“快教疊了文案,把這宋江,戴宗的供狀招款黏連了;一面寫了犯由牌,教來日押赴市曹斬首施行!自古‘謀逆之人,決不待時。’斬了宋江,戴宗,免致後患。”當案卻是黃孔目,本人與戴宗頗好,卻無緣便救他,只替他叫得苦;當日稟道:“明日是個國家忌日,後日又是七月十五日,中元之節皆不可行刑;大後日亦是國家景命;直至五日後,方可施行。”原來黃孔目也別無良策,只圖與戴宗少延殘喘,亦是平日之心。
蔡九知府聽罷,依準黃孔目之言,直待第六日早辰,先差人去十字路口打掃了法場。飯後點起士兵和刀仗劊子,約有五百餘人,都在大牢門前伺候,已牌時候,獄官稟了知府,親自來做監斬官。黃孔目只得把犯由牌呈堂,當廳判了兩個“斬”字,便將片蘆席貼起來。江州府眾多節級牢子雖然和戴宗,宋江過得好,卻沒做道理救得他,眾人只替他兩個叫苦。當時打扮已了,就牢里把宋江,戴宗兩個摳紮起;又將膠水刷了頭髮,綰個鵝梨角兒,各插上一朵紅綾子紙花;驅至青面聖者神案前,各與了一碗長休飯,永別酒。吃罷,辭了神案,漏轉身來,搭了利子。六七十個獄卒早把宋江在前,戴宗在後,推擁出牢門前來。宋江和戴宗兩個面面相覷,各做聲不得。宋江只把腳來跌,戴宗低了頭只嘆氣。江州府看的人真乃壓肩疊背,何止一二千人。押到市曹十字路口,團團棒圍住,把宋江面南背北,將戴宗面北背南,兩個納坐下,只等午時三刻監斬官到來開刀。眾人仰面看那犯由牌,上寫道:“江州府犯人一名宋江,故吟反詩,忘造妖言,結連梁山泊強寇,通同造反,律斬。犯人一名戴宗,與宋江暗遞私書,勾結梁山泊強寇,通同謀反,律斬。監斬官,江州府知府蔡某。”那知府勒住馬,只等報來。只見法場東邊,一夥弄蛇的丐者,強要挨入法場裡看,眾士兵趕打不退。正相鬧間,只見法場西邊,一夥使棒賣藥的,也強挨將入來。士兵喝道:“你那伙人好不曉事!這是那裡,強挨入來要看!”那伙使棒的說道:“你倒鳥村!我們衝州撞府,那裡不曾去!到處看殺人!便是京師天子殺人,也放人看,你這小去處,砍得兩個人,鬧動了世界,我們便挨出來看一看,打甚么鳥緊!”正和士兵鬧將起來。監斬官喝道:“且趕退去,休放過來!”鬧猶未了,只見法場南邊,一夥挑擔的腳夫又要挨將入來。士兵喝道:“這裡出入,你挑那裡去!”那伙人說道:“我們挑東西送知府相公去的,你們如何敢阻當我!”士兵道:“便是相公衙里人,也只得去別處過一過!”那伙人就歇了擔子,都掣了匾擔,立在人叢里看。只見法場北邊,一夥客商推兩輛車子過來,定要挨入法場上來。士兵喝道:“你那伙人那裡去!”客人應道:“我們要趕路程,可放我們過去。”士兵道:“這裡出人,如何肯放你!你要趕路程,從別路過去!”那伙客人笑道:“你倒說得好!俺們便是京師來的人,不認得你這裡鳥路,只是從這大路走。”士兵那裡肯放。那伙客人齊齊地挨定不動。--四下里吵鬧不住。這蔡九知府也禁治不得。又見這伙客人都盤在車子上,立定了看。沒多時,法場中間,人分開處,一個報子,報導一聲“午時三刻。”監斬官便道:“斬訖報來!”兩勢下刀棒劊子便去開枷;行刑之人執定法刀在手。說時遲,那時快,鬧攘攘一起發作,只見伙客人在車子上聽得“斬”字,數內一個便向懷中取出一面小鑼兒,一個客人立在車子上,噹噹地敲得兩三聲,四下里一齊動手,卻見十字路口茶坊樓上一個虎形黑大漢,脫得赤條條的,兩隻手握兩把板斧,大吼一聲,卻似半天起個霹靂,從半空中跳將下來,手起斧落,早砍翻了兩個行刑的劊子,便望監斬官馬前砍將來。眾士兵急待把去搠時,那裡攔得住。眾人且簇擁蔡九知府逃命去了。只見東邊那伙弄蛇的丐者,身邊都掣出尖刀,看著士兵便殺;西邊那伙使棒的大發喊聲,只顧亂殺將來,一派殺倒士兵獄卒;南邊那伙挑擔的腳夫輪起匾擔,橫七豎八,都打翻了士兵和那著的人;北邊都伙客人都跳下車來,推過車子,攔住了人。兩個客商鑽將入來,一個背了宋江,一個背了戴宗。其餘的人,也有取出弓箭來射的,也有取出石子來打的,也有取出標來標的,原來扮客商的這伙便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那伙扮使棒的便是燕順,劉唐,杜遷,宋萬;扮挑擔的便是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那伙扮丐者的便是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這一行梁山泊共是十七個頭領到來,帶領小嘍羅一百餘人,四下里殺將起來。只見那人叢里那個黑大漢,輪兩把板斧,一味地砍將來。晁蓋等卻不認得,只見他第一個出力,殺人最多。晁蓋猛省起來,“戴宗曾說一個黑鏇風李逵和宋三郎最好,是個莽撞之人。”晁蓋便叫道:“前面那好漢莫不是黑鏇風?”那漢那裡肯應,火雜雜地掄著大斧只顧砍人。晁蓋便叫背宋江,戴宗的兩個小嘍羅,只顧跟著那黑大漢走。當下去十字街口,不問軍官百姓,殺得橫屍遍地,血流成渠。推倒顛翻的,不計其數。眾頭領撇了車輛擔仗,一行人跟了黑大漢,直殺出來。背後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張弓箭,飛蝗般望後射來。那江州軍民百姓誰敢近前。這黑大漢直殺到江邊來,身上血濺滿身,兀自在江邊殺人。晁蓋便挺朴刀,叫道:“不乾百姓事,休只管傷人!”那漢那裡來聽叫喚,一斧一個,排頭兒砍將去。約莫離城沿江上也走了五七里路,前面望見儘是滔滔一派大江,卻無了旱路。晁蓋看見,只叫得苦。那黑大漢方叫道:“不要慌!且把哥哥背來廟裡!”眾人都到來看時,靠江邊一所大廟。兩扇門緊緊地閉著。黑大漢兩斧砍開,便搶入來。晁蓋眾人看時,兩邊都是老檜蒼松,林木遮映;前面牌額上,四個金書大字,寫道:“白龍神廟。”小嘍羅把宋江,戴宗背到廟裡歇下,宋江方敢開眼,見了晁蓋等眾人,哭道:“哥哥!莫不是夢中相會?”晁蓋便勸道:“恩兄不肯在山,致有今日之苦。這個出力殺人的黑大漢是誰?”宋江道:“這個便是叫做黑鏇風李逵;他幾番就要大牢里放了我,卻是我怕走不脫,不肯依他。”晁蓋道:“卻是難得這個人!出力最多,又不怕刀斧箭矢!”花榮便叫:“且將衣服與俺二位兄長穿了。”正相聚間,只見李逵提著雙斧,從廊下走出來。宋江便叫位道:“兄弟,那裡去?”李逵應道:“尋那廟祝,一發殺了!叵耐那廝見神見鬼,白日把鳥廟門關上!我指望拿來祭門,卻尋那廝不見!”宋江道:“你且來,先和哥哥頭領相見。”李逵聽了,丟了雙斧,望著晁蓋跪了一跪,說道:“大哥,休怪鐵牛粗鹵。”與眾人都相見了,卻認得朱貴是同鄉人,兩個大家歡喜。花榮便道:“哥哥,你教眾人只顧得著大哥走,如今來到這裡,前面又是大江攔截住,斷頭路了!卻又沒有一隻船接應,俏或城中官軍趕殺出來,卻怎生迎敵,將何接濟?”李逵便道:“不要慌!我與你們再殺入城去,和那個鳥蔡九知府,一發都砍了快活!”戴宗此時方甦醒,便叫道:“兄弟!使不得莽性!城裡有五七千軍馬,若殺入去,必有閃失!”阮小七便道:“遠望隔江那裡有數隻船在岸邊,我兄弟三個赴水過去奪那幾雙船過來載眾人,如何?”晁蓋道:“此計是最上著。”當時阮家三弟兄都脫剝了衣服,各人插把尖刀,便鑽入水裡去。約莫赴開得半里之際,只見江面上溜頭流下三隻棹船,吹風忽哨飛也似搖將來。眾人看時,那船上各有十數個人,都手裡拿著軍器,眾人卻慌將起來。宋江聽得說了,便道:“我命里這般合苦也!”奔出廟前看時,只見當頭那隻船上坐著一條大漢,倒提一把明晃晃五股叉,頭上挽個穿心紅一點髯兒,下面拽起條白絹水,口裡吹著忽哨。宋江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張順。宋江連忙便招手,叫道:“兄弟救我!”張順等見是宋江,大叫道:“好了!”飛也似搖到岸邊。三阮看見,退赴過來。一行眾人都上岸來到廟前。宋江看見張順自引十數個壯漢在那隻船頭上;張橫引著穆弘,穆春,薛永,帶十數個莊客,在一隻船上;第三隻船上,李俊引著李立,童威,童猛,也帶十數個賣鹽火家,都各執棒上岸來。張順見了宋江,喜從天降,哭拜道:“自從哥哥官司,兄弟坐立不安,又無路可救!近日又聽得拿了戴院長,李大哥又不見面,我只得去尋了我哥哥,引到穆太公莊上,叫了許多相識;今日我們正要殺入江州,要劫牢救哥哥,不想仁兄己有好漢們救出,來到這裡。不敢拜問這伙豪傑,莫非是梁山泊義士晁天王么?”宋江指著上首立的道:“這個便是晁蓋哥哥。你等眾位都來廟裡敘禮則個。”張順等九人,晁蓋等十七人,宋江,戴宗,李逵,共是二十九人,都入白龍廟聚會。——這個喚做“白龍廟小聚會。”當下二十九籌好漢各各講禮已罷,只見嘍羅慌慌忙忙入廟來報導:“江州城裡,鳴鑼擂鼓,整頓軍馬出城來追趕。遠遠望見旌旗蔽日,刀劍如麻,前面都是帶甲馬軍,後面儘是擎兵猛將;大刀闊斧,殺奔白龍廟路上來!”李逵聽了,大叫一聲“殺將去!”提了雙斧,便出廟門。晁蓋叫道:“一不做,二不休!眾好漢相助著晁某,直殺盡江州軍馬,方回梁山泊去!”眾英雄齊聲應道:“願依尊命!”一百四五十人一齊吶喊,殺奔江州岸上來。有分教:血染波紅,屍如山積。直教:跳浪蒼龍噴毒火,爬山猛虎吼天風。畢竟晁蓋等眾好漢怎地脫身,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秦明這件事,宋江的厚黑之術發揮得淋漓盡致,冒充秦明洗劫青州、殺死無數無辜百姓並害得秦明一家被殺,導致秦明斷送白道大好前程,是宋江黑的一面。事後做光明磊落狀告訴秦明真相,並許配花榮的妹妹,又是厚的一面。如此老道,難怪後來能成為梁山黑幫組織的老大。秦明可以算是第一個被梁山(事實上宋江這時還沒有上梁山)逼上梁山的好漢,秦明的梁山之路,跟什麼社會的黑暗,官府的腐敗根本沾不上邊,而是黑道為網羅人才的不幸犧牲品。秦明的故事在後面還會多次重演,在朱仝的身上、李應的身上、徐寧的身上、最慘的則是梁山未來的二哥盧俊義。這套手法在香港的黑社會影片中是比較常見,一般都是“壞”的黑社會大哥為網羅一些不願為己所用的人才所用的手段,影片中大部分被黑道逼上黑道的人都會覺醒最後叛離黑道。事實上,在水滸中,這些被梁山逼上梁山的好漢們對黑道的紐帶很弱,希望被招安,他們也是日後宋江招安路線最堅定的支持者。
秦明投了宋江一夥後,自然要表明一下心跡,也算個投名狀,於是就主動要求招降黃信,把黃副司令也拉入伙。黃信是秦司令的手下,也是其徒弟和最好的朋友,所以秦明有相當的把握。當然宋江還是留了一手的,在派出秦明遊說黃信的同時,清風山人馬兵分兩路趕到了清風寨。兵不血刃取了清風寨,一邊把秦明和花妹妹的婚事辦了,另一邊宰了劉政委的太太為宋江報仇。原先垂涎劉太太姿色的王矮虎略有不爽,但宋江重申自己的許諾,會給他搞定一個老婆,安撫住了王英。
清風寨是個小地方,自然不宜久留,於是宋江建議上梁山。一行人收拾完金銀財寶往梁山而去,途中又收了呂方、郭盛兩人。呂方原是做藥材生意的,郭盛原來是做水銀生意的,都在賠本後上了黑道。這兩人火併時,被宋江一夥勸止,並被拉入宋江一夥,呂、郭兩人最後的排名分被為54、55,上梁山後一直擔任宋江的貼身侍衛。
快到梁山時,宋江遇上家裡派來送信的石勇,石勇是個無賴混混,平時靠開個小賭場為生,後因賭與人爭執打死了人,逃到柴進那兒,住了一段後聽說宋江大名,就來投奔宋江。到了宋家莊,宋江的弟弟宋清接待了石勇,告知宋江不在,並讓他送封信給宋江。宋江一看信,原來是宋太公去世。宋江於是就讓石勇跟著其他人上梁山入伙,自己則趕回老家宋家莊奔喪。
宋江為何要這么做呢?因為宋江在江湖上除了及時雨以外,還有個名號叫做“孝義黑三郎”。孝義兩個字,是要很花一番功夫的。現在老父死了,若宋江仍隨大夥上山,固然可以有很多藉口自圓其說,但是“孝”這個字就大打折扣了。前面說了,宋江在江湖上如魚得水,全靠的是多年成功的公關所建立起來的名聲。這個名聲就好比信用,一旦受損要修補就難了。宋江如此一番做作表演,急忙趕回家,甚至連等一等後面的大隊人馬都不願,石勇和燕順看在眼裡,再傳到後面趕來的好漢們及梁山兄弟們的耳朵里,乃至整個江湖,豈不是宋江“孝”的最好註解。更重要的一點,早在宋江在孔家莊的時候,就通過家裡的書信得知,閻婆惜已大事化小,不會有大問題,而且清風寨一案,宋江並沒有漏出真實身份,政府方面只知道鄆城虎張三,而不知道這位幕後關鍵人物宋大哥。何況鄆城縣時縣長還是宋江好友,縣公安局的朱仝、雷橫隊長還會照應,所以回鄉的風險不大。同樣這封信要是在宋江經歷江洲法場之後收到的話,無齋主人可以斷定,宋江是絕不會如此冒險回鄉的。
回評
寫急事不得多用筆,蓋多用筆則其事緩矣。獨此書不然:寫急事不肯少用筆,蓋少用筆則其急亦遂解矣。如宋江、戴宗謀逆之人,決不待時,雖得黃孔目捱延五日,然至第六日已成水窮雲盡之際,此時只須雲“只等午時三刻,便要開刀”一句便過耳。乃此偏寫出早辰先著地方打掃法場;飯後點士兵刀仗劊子;巳牌時分,獄官稟請監斬,孔目呈犯由牌,判“斬”字,又細細將貼犯由牌之蘆席亦都描畫出來。此一段是牢外眾人打扮諸事,作第一段。次又寫扎宋江、戴宗,各將膠水刷頭髮,各綰作鵝梨角兒,又各插朵紅綾紙花,青面大聖案前,各有“長休飯”、“永別酒”;然後六七十個獄卒,一齊推擁出來。此一段是牢里打扮宋、戴兩人,作第二段。次又寫押到十字路口,用槍棒團團圍住;又細說一個面南背北,一個面北背南,納坐在地,只等監斬官來。
此一段是宋、戴已到法場,只等監斬,作第三段。次又寫眾人看出人,為未見監斬官來,便去細看兩個犯由牌:先看宋江,雲犯人一名某人,如何如何,律斬;次看戴宗,犯人某人,如何如何,律斬。逡巡間,不覺知府已到,勒住馬,只等午時三刻。此一段是監斬已到,只等時辰,作第四段。使讀者乃自陡然見有“第六日”三字便吃驚起,此後讀一句嚇一句,讀一字嚇一字,直至兩三頁後,只是一個驚嚇。吾嘗言:讀書之樂,第一莫樂於替人擔憂。然若此篇者,亦殊恐得樂太過也。
此篇妙處,在來日便要處決,迅雷不及掩耳,此時即有人報知山泊,亦已縮地無法,又況更無有人得知他二人與山泊有情分也。今卻在前回中,寫吳用預先算出漏誤,連忙授計眾人下山。至於於路數日,則恰好是事發遲二日,黃孔目捱五日,三處各不相照,而時至事起,適然湊合,真是脫盡印板小說套子也。
寫戴宗事發後,李逵、張順二人杳然更不一見;不惟不見而已,又反寫二番眾人叫苦,以倒踢之,真令讀者一路不勝悶悶。及讀至“虎形黑大漢”一句,不覺毛骨都抖;至於張順之來,則又做夢亦夢不到之奇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