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宋江智取無為軍 張順活捉黃文炳
簡介
眾好漢大敗江州官軍,到穆太公莊上飲酒。宋江提議攻打無為軍,派侯健、薛永、白勝去城內做內應。石勇、杜遷扮為乞丐在城門左右埋伏。用火燒了黃文炳的家。拿走銀錢。
黃文炳從江州回家,在船上被李逵,張順擒拿。李逵割黃文炳的肉給眾領下酒吃。
宋江表示死心塌地入伙落草。晃蓋坐第一把交椅,李逵提出要晃蓋當大皇帝,宋江當小皇帝。
正文
話說江州城外白龍廟中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救得宋江,戴宗,正是晁蓋,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劉唐,燕順,杜遷,宋萬,朱貴,王矮虎,鄭天壽,石勇,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白勝:總計一十七人,領帶著幾十個悍勇壯健小嘍羅。潯陽江上來接應的好漢,張順,張橫,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薛永,九籌好漢,也帶四十餘人,都是江面上做私商的火家,撐駕三隻大船,前來接應;城裡黑鏇風李逵引眾人殺至潯陽江邊:兩路救應。--通共有一百四五十人,都在白龍廟裡聚義。
只聽得小嘍羅報導:“江州城裡軍兵,擂鼓搖旗,鳴鑼發喊,追趕到來。”那黑鏇風李逵聽得,大吼了一聲,提兩把板斧,先出廟門。眾好漢吶聲喊,都手中軍器,齊
出廟來迎敵。劉唐,朱貴,先把宋江,戴宗,護送上船。李俊同張順,三阮,整頓都使長,背後步軍簇擁,搖旗吶喊,殺奔前來。這裡李逵當先輪著板斧,赤條條地飛奔砍將入去;背後便是花榮;黃信,呂方,郭盛四將擁護。花榮見前面的軍馬都扎住了,只怕李逵著傷,偷手取弓箭出來,搭上箭,拽滿弓,望著為頭領的一個馬軍,颼地一箭,只見翻筋斗射下馬去。那一夥馬軍了一驚,各自奔命,撥轉馬頭便走,倒把步軍先衝倒一半。這裡眾多好漢們一齊沖究將去,殺得那官軍橫野爛,血染江紅,直殺到江州城下。城上策應官軍早把擂木扎、炮石將下來。官軍慌忙入城,關上城門,好幾日不敢出來。眾多好漢拖轉黑鏇風,回到白龍廟前下船。晁蓋整點眾人完備,都叫分頭下船,開江便走。卻值順風,拽起風帆,三隻大船載了許多人馬頭領,卻投穆太公莊上來。一帆順風,早到岸邊埠頭。一行眾人都上岸來。穆弘邀請眾好漢到莊內堂上,穆太公出來迎接。
宋江等眾人都相見了。太公道:“眾頭領連夜勞神,且請客房中安歇,將息實體。”
各人且去房裡暫歇將養,整理衣服器械。當日穆弘叫莊客宰了一頭黃牛,殺了十數個豬羊,雞鵝魚鴨,珍餚異饌,排下筵席,管待眾頭領。飲酒中間,說起許多情節。
晁蓋道:“若非是二哥眾位把船相救,我等皆被陷於縲!”穆太公道:“你等如何卻打從那條路上來?”李逵道:“我自只揀人多處殺將去。他們自跟我來。我又不曾叫他。”眾人聽了都大笑。宋江起身與眾人道:“小人宋江,若無眾好漢相救時,和戴阮長皆死於非命。今日之恩,深於滄海,如何報答得眾位!只恨黃文炳那,搜根剔齒,幾番唆毒要害我們,這冤讎如何不報!怎地啟請眾位好漢,再作個天大人情,去打了無為軍,殺得黃文炳那,也與宋江消了這口無窮之恨,那時回去,如何?”晁蓋道:“我們眾人偷營劫寨,只可使一遍,如何再行得?似此奸賊已有堤備,不若且回山寨去,聚起大隊人馬,一發和學究,公孫二先生並林沖,秦明,都來報讎,也未為晚。”宋江道:“若是回山去了,再不能彀得來:一者山遙路遠;二乃江州必然申開明文,各處謹守,不要痴想。只是趁這個機會,便好下手不要等他做了準備。”花榮道:“哥哥見得是。雖然如此,只是無人識得路逕,不知他地理如何。先得個人去那裡城中探聽虛實,也要看無為軍出沒的路徑去處,就要認黃文炳那賊的住處了,然後方好下手。”薛永便起身說道:“小弟多在江湖上行,此處無軍最熟。我去探聽一遭,如何?”宋江道:“若得賢弟去走一遭,最好。”薛永當日別了眾人,自去了。
只說宋江自和眾頭領在穆弘莊上商議要打無為軍一事,整頓軍器刀,安排弓弩箭矢,打點大小船隻等項,堤備已了。只見薛永去了兩日,帶將一個人回到莊上來拜見宋江。宋江便問道:“兄弟,這位壯士是誰?”薛永答道:“這人姓侯,名健,祖居洪都人氏;做得第一手裁縫,端的是飛針走線;更兼慣習棒,曾拜薛永為師。人見他黑瘦輕捷,因此喚他做“通臂猿。”見在這無為軍城裡黃文炳家做生活。小弟因見了,就請在此。”宋江大喜,便教同坐商議。那人也是一座地煞星之數,自然義氣相投。宋江便問江州訊息,無為軍路徑如何。薛永說道:“如今蔡九知府計點官軍百姓,被殺死有五百餘人,帶傷中箭者不計其數,見今差人星夜申奏朝廷去了。城門日中後便關,出入的好生盤問得緊。原來哥哥被害一事倒不乾蔡九知府事,都是黃文炳那三回五次點撥知府教害二位。如今見劫了法場,場中甚慌,曉夜陽備。小弟又去無為軍打聽,正撞見這個兄弟出來飯;因是得知備細。”宋江道:“侯兄何以知之?”侯健道:“小人自幼只愛習學棒,多得薛師父指教,因此不敢忘恩。近日黃通判特取小人來他家做衣服。因出來遇見師父,提起仁兄大名,說起此一節事來。小人要結識仁兄,特來報知備細。這黃文炳有個嫡親哥哥,喚做黃文燁,與這文炳是一母所生二子。這黃文燁平生只是行善事,修橋補路,塑佛齋僧,扶危濟因,救拔貧苦,那無為軍城中都叫他做“黃面佛。”
這黃文炳雖是罷閒通判,心裡只要害人,慣行歹事,無為軍都叫他做“黃蜂刺。”他兄弟兩個分開做兩院住,只在一條巷內出入。靠著門裡便是他家。黃文炳貼著城住,黃文燁近著大街。小人在那裡做生活,卻聽得黃通判回家來說:“這件事,蔡知府已被瞞過了,卻是我點撥他,教知府先斬瞭然後奏去。”黃文燁聽得說時,只在背後罵,說道:“又做這等短命促掏的事!於你無乾,何故定要害他?俏或有天理之時,報應只在目前,卻不是反招其禍?”這兩日聽得得劫了法場,好生驚。昨夜去江州探望蔡九知府,與他計較,尚兀自未回來。”宋江道:“黃文炳家多少人口?有幾個房頭?”侯健道:“男子婦人通有四五十口。”宋江道:“天教我報讎,特使這個人來!雖是如此,全靠眾兄弟維持。”眾人齊聲應道:“當以死向前!正要驅除這等贓濫奸惡之人,與哥哥報讎雪恨!”宋江又道:“只恨黃文炳那賊一個,卻與無為軍百姓無乾。他兄既然仁德,亦不可害他,休教天下人罵我等不仁。眾弟兄去時,不可分毫侵害百姓。今去那裡,我有一計,只望眾人扶助。”眾頭領齊聲道:“專聽哥哥指教。”宋江道:“有煩穆太公對付*十個叉袋,又要百十束蘆柴,用著五隻大船,兩隻小船;央及張順,李俊,駕兩隻小船;五隻大船上用著張橫,三阮,童威,和識水的人護船:此計方可。”穆弘道:“此間蘆葦,油柴,布袋都有,我莊上的人都會使水駕船。便請哥哥行事。”宋江道:“卻用侯家兄弟引著薛永並白勝先去無為軍城中藏了;來日三更二點為期,只聽門外放起帶鈴鵓鴿,便教白勝上城策應,先插一條白絹號帶,近黃炳家,便是上城去處。”
再又教石勇,杜遷,扮做丐者,去城門邊左近埋伏,只看火為號,便要下手殺把門軍士。李俊,張順,只在江面上往來巡綽,等候策應。宋江分撥己定。薛永,白勝,侯健,先自去了。隨後再是石勇,杜遷,扮做丐者。身邊各藏了短刀暗器,也去了。這裡自一面扛抬沙土布袋和蘆葦油柴上船裝載。眾好漢至期,各各拴束了,身上都準備了器械;船艙里埋伏軍漢。眾頭領分撥下船:晁蓋,宋江,花榮,在童威船上;燕順,王矮虎,鄭天壽,在張橫船上;戴宗,劉唐,黃信,在阮小二船上;呂方,郭盛,李立,在阮小五船上;穆弘,穆春,李逵,在阮小七船上。只留下朱貴,宋萬,在穆太公莊上看理江州城裡訊息;先使童猛棹一隻打魚快船前去探路。小嘍羅並軍健都伏在艙里。
火家莊客水手撐駕船隻,當夜密地望無為軍來。此時正是七月盡天氣,夜涼風靜,月白江清;水影山光,上下一碧。約莫初更前後,大小船隻都到無為江岸邊,揀那有蘆葦深處一字兒纜定了船隻。只見那童猛回船來報導:城裡並無些動靜。”宋江便叫手下眾人把這沙土布袋和蘆葦乾柴都搬上岸,望城邊來。聽那更鼓時正打二更。宋江叫小嘍羅各各了沙土布袋並蘆柴就城邊堆垛了。眾好漢各挺手中軍器,只留張橫,三阮,兩童,守船接應;其餘頭領都奔城邊來。望城上時,約離北門有半里之路,宋江便叫放起帶鈴鵓鴿。只見城上一條竹竿,縛著白號帶,風飄起來。宋江見了,便叫軍士就這城邊堆起沙土布袋,分付軍漢一面挑,擔蘆葦油柴上城。
只見白勝已在那裡接應等候,把手指與眾漢道:“只那條巷便是黃文炳住處。”宋江問白勝道:“薛永,侯健在那裡?”白勝道:“他兩個潛入黃文炳家裡去了,只等哥哥到來。”宋江又問道:“你曾見石勇,杜遷么?”白勝道:“他兩個在城門邊左近伺候。”宋江聽罷,引了眾好漢下城來,逕到
黃文炳門前,只見侯健閃在房檐下。宋江喚來,附耳低言道:“你去將菜園門開了,放他軍士把蘆葦油柴堆放裡面;可教薛永尋把火來點著,卻去敲黃文炳門道:“間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籠什物搬來寄頓!”敲得門開,我自有擺布。”宋江教眾好漢分幾個把住兩頭。侯健失去開了菜園門,軍漢把蘆柴搬來堆在裡面。侯侯就討了火種,遞與薛永,將來點著。侯健便閃出來,卻去敲門,叫道:“間壁大官人家失火!有箱籠搬來寄頓,快開門則個!”裡面聽得,便起來看時,望見隔壁火起,連忙開門出來。晁蓋、宋江等吶聲喊殺將入去。眾好漢亦各動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把黃文炳一門內外大小四五十口盡皆殺了,不留一人。只不見了文炳一個。眾好漢把他從前酷害良民積攢下許多家私金銀收拾俱盡,大哨一聲,眾多好漢都扛了箱籠家財,卻奔城上來。
且說石勇,杜遷見火起,各掣出尖刀,便殺把門的軍人,卻見前街鄰合,拿了水桶梯子,都奔來救火。石勇,杜遷大喝道:“你那百姓休得向前!我們是梁山泊好漢數千在此,來殺黃文炳一門良賤,與宋江、戴宗報讎!不乾你百姓事!你們快回家躲避了,休得出來管閒事!”眾鄰合有不信的,立住了腳看。只見黑鏇風李逵輪起兩把板斧,著地卷將來,眾鄰合方吶聲喊,抬了梯子,水桶,一哄都走了。這邊後巷也有幾個守門軍漢,帶了些人,了麻搭火釣,都奔來救火。早被花榮張起弓,當頭一箭,射翻了一個,李逵大喝道:“要死的便來救火!”那夥軍漢一齊都退去了。只見薛永拿著火把,便就黃文炳家裡,前後點著,亂亂雜雜火起。當時李逵砍斷鐵鎖,大開城門。一半人從城上出去,一半人從城門下出去。只見三阮,張,童,都來接應,合做一處,扛抬財物上船。無為軍已知江州被梁山泊好漢劫了法場,殺死無數的人,如何敢出來追趕,只得迴避了。
這宋江一行眾好漢只恨拿不著黃文炳,都上了船,搖開了,自投穆弘莊上來,不在話下。卻說江州城裡望見無為軍火起,蒸天價紅,滿城中講動;只得報知本府。這黃文炳正在府里議事,聽得報說了,慌忙來稟知府道:“敝鄉失火,急卻回家看覷!”蔡九知府聽得,忙叫開城門,差一隻官船相送。黃文炳謝了知府,隨即出來,帶了從人,慌速下船,搖開江面,望無為軍來。看見火勢猛烈,映得江面上都紅,梢公說道:“這火只是北門裡火。”黃文炳見說了,心裡越慌。看看搖到江心裡,只見一隻小船從江面上搖過去了。少時,又是一隻小船搖將過來,卻不逕過,望著官船直撞將來。從人喝道:“甚么船!敢如此直撞來!”只見那小船上一條大漢跳起來,手裡拿著撓釣,口裡應道:“去江州報失火的船!”黃文炳便鑽出來,問道:“那裡失火?”那大漢道:“北門黃通判家被梁山泊好漢殺了一家人口,劫了家私,如今正燒著哩!”黃文炳失口叫聲苦,不知高低。那漢聽了,一撓釣搭住了船,便跳過來。黃文炳是個乖覺的人,早瞧了八分,便奔船梢後走,望江里踴身便跳。只見當面前又一隻船,水底下早鑽過一個人,把黃文炳劈腰抱住,攔頭揪起,扯上船來。
船上那個大漢早來接應,便把麻索綁上。那搖官船的梢公只顧下拜。李俊說道:“我不殺你們,只要捉黃文炳這廝!你們自回去,說與蔡九知府那賊驢知道:俺梁山泊好漢們權寄他那顆驢頭,早晚便要來取!”梢公戰抖抖的道:“小人去說!”李俊,張順,拿了黃文炳過自己的小船上,放那官船去了。兩個好漢棹了兩隻快船,逕奔穆弘莊上。早搖到岸邊。望見一行頭領都在岸上等候,搬運箱籠上岸。見說拿得黃文炳,宋江不勝之喜。眾好漢一齊心中大喜,說:“正要此人見!”李俊,張順,早把黃文炳帶上岸。眾人看了,監押著,離了江岸,到穆太公莊上來。朱貴,宋萬,接著眾人,入到莊裡草廳上坐下。宋江把黃文炳剝了衣服,綁在柳樹上,請眾頭領團團坐定。宋江叫取一酒來與眾人把盞。上自晁蓋,下至白勝,共是三十位好漢,都把遍了。
宋江大罵:“黃文炳!你這廝!我與你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你如何只要害我,三回五次,教唆蔡九知府殺我兩個!你既讀聖賢之書,如何要做這等毒害的事!我又不與你有殺父之讎,你如何定要謀我!你哥哥黃文燁與你這廝一母所生,他怎恁般修善!久聞你那城中都稱他做黃面佛,我昨夜分毫不曾侵犯他。你這廝在鄉中只是害人,交結權勢,浸潤官長,欺壓良善,我知道無為軍人民都叫你‘黃蜂刺!’我今日且替你拔了這個‘刺!’”黃文炳告道:“小人已知過失,只求早死!”晁蓋喝道:“你那賊驢!怕你死!你這廝!早知今日,悔不當初!”宋江便問道:“那個兄弟替我下手?”只見黑鏇風李逵跳起身來,說道:“我與哥哥動手割這廝!我看他肥胖了,倒好燒!”晁蓋道:“說得是。”教:“取把尖刀來,就討盆炭火來,細細地割這廝,燒來下酒與我賢弟消這怨氣!”李逵拿起尖刀,看著黃文炳,笑道:“你這廝在蔡九知府後堂且會說黃道黑,撥置害人,無中生有,掇攛他!今日你要快死,老爺卻要你慢死!”便把尖刀先從腿上割起。揀好的,就當面炭火上炙來下酒。割一塊,炙一塊。無片時,割了黃文炳,李逵方把刀割開胸膛,取出心肝,把來與眾好漢看醒酒湯。眾多好漢看割了黃文炳,都來草堂上與宋江賀喜。只見宋江先跪在地上。眾頭領慌忙都跪下,齊道:“哥哥有甚么,但說不妨。兄弟們敢不聽?”宋江便道:“小可不才,自國小吏,初世為人,便要結織天下好漢。奈緣力薄才疏,不能接待,以遂平生之願。自從刺配江州,多感晁頭領並眾豪傑苦苦相留,宋江因守父親嚴訓,不曾肯住。正是天賜機會!於路直至潯豪傑。不想小可不才,一時間酒後狂,險累了戴院長性命。感謝眾位豪傑不避兇險,來虎穴龍潭,力救殘生;又蒙協助報了冤讎。如此犯下大罪,鬧了兩座州城,必然申奏去了。今日不繇宋江不由宋江不上梁山泊投托哥哥去。未知眾位意下若何?如是相從者,只今收拾便行;如不願去的,一聽尊命。只恐事發反遭....”
說言未絕,李逵先跳起來,便叫道:“都去!都去!但有不去的,我一鳥斧,砍做兩截便罷!”宋江道:“你這般鹵說話!全在各弟兄們心肯意肯,方可同去。”眾人議論道:“如今殺死了許多官軍人馬,鬧了兩處州郡,他如何不申奏朝廷?必然起軍馬來擒獲。今若不隨哥哥去,同死同生,卻投那裡去?”宋江大喜,謝了眾人。當日先叫朱貴和宋萬先回山寨里去報知,次後分作五起進程:頭一起便是晁蓋、宋江、花榮、戴宗、李逵;第二起便是劉唐、杜遷、石勇、薛永、侯健;第三起便是李俊、李立、呂方、郭盛、童威,童猛;第四起便是黃信、張順、張橫、阮家三兄;弟第五起便是穆弘、穆春、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白勝。五起二十八個頭領,帶了一干人等,將這所得黃文炳家財,各各分開,裝載上車子。穆弘帶了穆太公並家小人等,將應有家財金寶,裝載車上。
莊客數內有不願去的,都發他些銀兩,自投別主去工,有願去的,一同便往。前四起陸續去了,已自行動。穆弘收拾莊內已了,放起十數個火把,燒了莊院,撇下了田地,自投梁山泊來。且不說五起人馬登程。節次進發,只隔二十里而行。先說第一起、晁蓋、宋江、花榮、戴宗、李逵等五騎馬,帶著車仗人伴,在路行了三日,前面來到一個去處,地名喚做黃門山。宋江在馬上與晁蓋道:“這座山生得形勢怪惡,莫不有大夥在內?可著人催趲後面人馬上來,一同過去。”說猶未了,只見前面山嘴上鑼鳴鼓響。宋江道:“我說么!且不要走動,等後面人馬到來,好和他殺。”花榮便拈弓搭箭在手,晁蓋、戴宗,各執朴刀,李逵拿著雙斧擁護著宋江,一齊趲馬向,前只見山坡邊閃出三五旦個小嘍羅,當先簇擁出四籌好漢,各挺軍器在手,高聲喝道:“你等大鬧了江州,劫掠了無為軍,殺害了許多官軍百姓,待回梁山泊去?我四個等侯你多時!會事的只留下宋江,都饒了你們性命!”
宋江聽得,便挺身出去,跪在地下,說道:“小可宋江被人陷害,冤屈無伸,今得四方豪傑,救了性命。小可不知在何處觸犯了四位英雄,萬望高抬貴手,饒恕殘生!”那四籌好漢見了宋江跪在前面,都慌忙滾鞍下馬,撇下軍器,飛奔前來,拜倒在地下,說道:“俺弟兄四個只聞山東及時雨宋公明大名,想殺也不彀個見面!俺聽知哥哥在江州為事官司,我弟兄商議定了,正要來劫牢,只是不得個實信。前日使小嘍羅直到江州來打聽,回來說道:“已有多少好漢鬧了江州,劫了法場,救出往揭陽鎮去了。後又燒了無為軍,劫掠黃通判家。”料想哥哥必從這裡來,節次使人路中來探望。猶恐未真,故反作此一番結問。衝撞哥哥,萬勿見罪。今日幸見仁兄!小寨里略備薄酒粗食,權當接風;請眾好漢同到敝寨,盤桓片時。”宋江大喜,扶起四位好漢,逐一請問大名。為頭的那人,姓歐,名鵬,祖貫是黃州人氏;守把大江軍,戶因惡了本官,逃走在江湖上綠林中,熬出這個名字,喚做“摩雲金”,第二個好漢,姓蔣,名敬,祖貫是湖南潭州人氏;原是落科舉子出身,科舉不第,棄文就武,頗有謀略,精通書算,積萬累千,牙纖毫不差;亦能刺使棒,布陣排兵;因此人都喚他做“神運算元,”。
第三個好漢,姓馬,名麟,祖貫是金陵建康人氏;原是小番子閒漢出身;吹得雙鐵笛,使得好大滾刀,百十人近他不得;因此人都喚做“鐵笛仙”。第四個好漢,姓陶,名宗旺,祖貫是光州人氏;莊家田戶出身;能使一把鐵鍬;有的是氣力;亦能使輪刀;因此人都喚做是“九尾龜”。怎見得四個好漢英雄?....這四籌好漢接住宋江,小嘍羅早捧過果盒,一大酒,兩大盤肉,托來把盞。先遞晁蓋宋江,次遞花榮戴宗李逵。與眾人都相見了,一面遞酒。沒兩個時辰,第三起頭領又到了,一個個盡都相見。把盞已遍,邀請眾位上山。兩個十位頭領,先來到黃門山寨內。那四籌好漢便叫椎牛宰馬管待;卻教小嘍羅陸續下山接請後面那三起十八位頭領上山來筵宴。未及半日,三起好漢已都來到了,盡在聚義廳上筵席相會。宋江飲酒中間,在席上閒話道:“今次宋江投奔了哥哥晁天王上梁山泊去一同聚義。未知四位好漢肯棄了此處同往梁山泊大寨相聚否?”四個好漢齊答道:“若蒙二立義士不棄貧賤,情願執鞭隨鐙。”宋江、晁蓋,大喜,便說道:“既是四位肯從大義,便請收拾起程。”眾多頭領俱各歡喜,在山寨住了一日,過了一夜。次日,宋江、晁蓋,仍舊做頭一起,下山進發先去。次後依例而行,只隔著二十里遠近。四籌好漢收拾起財帛金銀等項,帶領了小嘍羅三五人,便燒後毀了寨柵,隨作第六起登程。宋江又合得這四個好漢,心中甚喜;於路在馬上對晁蓋說道:“小弟來江湖上走了這幾遭,雖是受了些驚恐,卻也結識得許多好漢。今日同哥哥上山去,這回只得死心塌地與哥哥同死同生。”一路上說著閒話,不覺早來到朱貴酒店裡了。
且說鈿個守山寨的頭領吳用、公孫勝、林沖、秦明和兩個新來的蕭讓、金大堅已得朱貴、宋萬先回報知,每日差小頭目棹船出來酒店裡迎接。一起起都到金沙灘上岸。擂鼓吹笛,眾好漢們都乘馬轎,迎上寨來。到得關下,軍師吳學究等六人把了接風酒,都到聚義廳上,焚起一爐好香。晁蓋便請宋江為山寨之主,坐第一把交椅。宋江那裡肯,便道:“哥哥差矣。感蒙眾位不避刀斧,救拔宋江性命。哥哥原是山寨之主,如何卻讓不才?若要堅執,如此相讓,宋江情願就死。”晁蓋道:“賢弟,如何這般說?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干係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眾?你正該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誰坐?”宋江道:“仁兄,論年齒,兄長也大十歲。宋江若坐了,豈不自羞?”再三推晁蓋坐了第一位。宋江坐了第二位。吳學究坐了第三位。公孫勝坐了第四位。宋江道:“休分功勞高下;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住上坐,新到頭頭去右邊客位上坐。待日後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眾人齊道:“此這極當。”
左邊一帶:林沖,劉唐,阮小二,阮小五,阮小七,杜遷,宋萬,朱貴,白勝;右邊一帶:(論年甲次序,互相推讓。)花榮,秦明,黃信,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張橫,張順,燕順,呂方,郭盛,蕭讓,王矮虎,薛永,金大堅,穆春,李立,歐鵬,蔣敬,童威,童猛,馬麟,石勇,侯健,鄭天壽,陶宗旺,--共是四十位頭領坐下。大吹大擂,且慶喜筵席。宋江說起江州蔡九知府捏造謠言一事,與眾頭領:“叵耐黃文炳那,事又不乾他自已,卻在知府面前將那京師童謠解說道:“‘耗國因家木,’耗散國家錢糧的人必是家頭著個‘木’字,不是個‘宋’字?‘刀兵點水工,’興動刀兵之人必是三點水著個‘工’字,不是個‘江’字?這個正塵未江身上。那後兩句道:”‘縱橫三十六,播亂在山東,’合主宋江造反在山東。以此拿了小可。不期戴院長又傳了假書,以此黃文炳那攛掇知府,只要先斬後奏。若非眾好漢救了,焉得到此!”李逵跳將起來道:“好!哥哥正應著天上的言語!雖然了他些苦,黃文炳那賊也我割得快活!放著我們許多軍馬,便造反,怕怎地!晁蓋哥哥便做大宋皇帝;宋江哥哥便做小宋皇帝;吳先生做個丞相;公孫道士便做個國師;我們都做將軍;殺去東京,奪了鳥位,在那裡快活,卻不好!--不強似這個鳥水泊里!”戴宗連忙喝道:“鐵牛!你這廝胡說!你今日既到這裡,不可使你那在江州性兒,須要聽兩位頭領哥哥的言語號令!亦不許你胡言亂語,多嘴多舌!再如此多言插口,先割了你這顆頭來為令,以警後人!”李逵道:“阿呀!若割了我這顆頭,幾時再長得一個出來!好不驚恐,我只酒便了!”眾
多好漢都笑。宋江又題起拒敵官軍一事,說道:“那時小可初聞這個訊息,好不驚恐;不期今日輪到宋江身上!”吳用道:“兄長當初若依了兄弟之言,只住山上快活,不到江州,不少目了多少事?這都是天數注定如此!”宋江道:“黃安那如今在那裡?”晁蓋道:“那住不彀兩三個月,便病死了。”宋江嗟嘆不已。當日飲酒,各各盡歡。晁蓋先叫安頓穆太公一家老小;叫取過黃文炳家的財賞勞了眾多出力的小嘍羅;取出原將來的信籠交還戴院長收用。戴宗那裡肯要,定教收在庫內公支使用。晁蓋叫眾多小嘍羅參拜了新頭領李俊等,都參見了。連日山寨里殺牛宰馬,作慶賀筵席,不在話下。再說晁蓋教山前山後各撥定房屋居住;山寨里再起造房舍,修理城垣。至第三日酒庸上,宋江起身對眾頭領說道:“宋江還有一件大事,正要稟眾弟兄。小可今欲下山走一遭,乞假數日,未知眾位肯否?”晁蓋便問道:“賢弟,今卻要往何處,乾甚么大事?”宋江不慌不忙,說出這個去處,有分教:刀林里,再逃一遍殘生;山嶺邊傍,傳授千年勳業。正是:只因玄女書三卷,留得清風史數篇。畢竟宋公明要往何處去走一遭,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宋江回鄉後,不巧朱、雷兩隊長公務外出,新來的公安局趙隊長就公事公辦把宋江給抓了。宋太公其實並沒去世,他多少知道點宋江在江湖上的事,因害怕兒子上了黑道的不歸路,所以就讓宋江回家。從宋太公的角度看,有朱、雷兩位隊長的照應,宋江在逃時,只裝模做樣搞了個通緝令,也沒有真正花力氣辦案,況且現在政府又剛發了大赦令,所以風險更小了。
宋江被抓後,時縣長有意寬縱,所以就判了個誤殺。因為大赦令濟州市又輕判了一等。最後判了個脊杖二十,刺配江州。路過梁山的時候,好漢們截了道,想讓宋江上梁山。宋江死活不乾。這時候宋江的心思是閻婆惜一案已經揭過,自己不過刺配江洲,在白道上還可以混,沒必要上梁山。宋代政府基本上還是給刺配囚犯出路的,比方說高俅就是刺配囚犯出身,但照樣當部長,所以宋江的想法是可以理解的。再說前面說了,宋江對黑道生涯在內心深處是鄙視的,他結交黑道並不願上黑道,就好比玩票的不一定真的願意下海,雖然玩票的可能是專業水準。
晁蓋是位英雄好漢,但畢竟不如宋江厚黑。若是宋江處在晁蓋的位子,多半會先把兩個押送公安殺了,這樣就算宋江不想上梁山也不得不上了。宋江對付秦明的手法可比這個狠多了。奇怪的是,詭計多端的吳用也沒想到這個法子。劉唐一個粗人倒是歪打正著想殺兩個公安,但宋江一個裝模做樣的自刎狀就把劉唐給嚇了回去。宋江後面更為做作,花榮要開枷,宋江制止說這是國家的法度不可擅動,於是就帶著枷上了梁山。實在是太可笑了,你宋江要是這么遵守國家法度,何必當初給晁蓋報信,這時候國家法度去哪裡了?殺了閻婆惜後又何必逃到柴進莊上,何不接受國家法度的審判?不過,這還是瞞不過吳用的,吳用見宋江如此,就笑道:“我知兄長的意了。這個容易,只不留兄長在山寨便了”。意思就是老大別玩了,兄弟我是明白人,不會強留你的。以吳用的心機,宋江的心思瞞不過這位軍師的。他自然知道宋江意不在黑道,但是一旦上了黑道,晁蓋和自己根本玩不過這位孝義黑三郎。如果自己硬把宋江現在逼上了梁山,梁山的大位早晚會是他的,他一定會恨死自己。與其這樣不如做個順水人情,不妨讓宋江在梁山之外。吳用認識江洲監獄的監獄長戴宗,就寫了封信讓宋江帶著,多個照應。
離開梁山,宋江一行又遭遇好幾個小黑幫,經典場面再次多次重演。宋江結識了混江龍李俊,日後梁山水軍的重要人物,石碣受天文時排名第26,船火兒張橫,日後排名第28。還有沒遮攔穆弘(排名24)小遮攔穆春(排名80)兄弟,出洞蛟童威(排名68)翻江蜃童猛(排名69)兄弟。以及李俊的弟弟李立(排名96)和病大蟲薛永(排名84)。張橫則修書一封請宋江帶給他在江州的弟弟張順。
到了江州監獄後,宋江大把的銀子灑出去,上上下下都搞定了,一百殺威棒自然給免了,這時候我們宋大哥又不講國家法度了。宋江唯獨不送銀子給監獄長戴宗,以至於看守們都來提醒他,按規矩要給這位戴監獄長一份的。宋江胸有成竹,一句話“不給”。戴宗想,老子做了這么多年的監獄長,還沒有見過這么不懂事的犯人,還要老子親自索賄。戴監獄長看到宋江氣不打一處來,宋江還有意頂了戴監獄長几句,戴監獄長火大了,借題發揮要打宋江100大棍。宋江因為上上下下其他人都打點了,所以在場的其他人聽說要打宋江紛紛找個藉口溜了。戴宗更怒了,就準備自己動手來打,宋江裝傻問為何打我,戴宗說,你他媽的一個臭犯人,捏在老子手裡,輕輕咳嗽一聲都是罪過,打你還需要理由嗎?江州監獄我戴某人就是王法。宋江繼續挑逗說:就算你找藉口治我,我也不至於死吧。戴監獄長心想怎么碰上這么個不懂事的二百五,怒道要弄死你還不他媽的像弄死一隻蒼蠅一樣容易。宋江一看火候差不多了,再玩下去就過分了,就挑明了說既然我不按規矩送你錢就該死,那么結交梁山黑幫組織的二當家又該如何呢?戴宗一聽覺出不對來了,馬上詢問你到底是什麼人。宋江這時取出吳用的信、亮出身份,水滸中經典場面再現,戴宗馬上換了另一副嘴臉。
回評
前回寫吳用劫江州,皆呼眾人默然授計,直至法場上,方實然走出四色人來。此回寫宋江打無為軍,卻將秘計一一說出,更不隱伏一句半句,凡以特特與之相異也。然文章家又有省者加倍省,增即加倍增之法。既已寫宋江明明定計,便又寫眾人個個起行;不寫則只須一句,寫則必須兩番。此又特特與俗筆相異,不可不知也。打無為軍一一事宜,已都在定計時明白開列,入後正敘處,只將許多“只見”字點逗人數而已。譬諸善奕者,滿盤大勢都已打就,入後只將一子兩子處處劫殺,便令全局隨手變動。文章至此,真妙手也。
寫宋江口口恪遵父訓,寧死不肯落草,卻前乎此,則收拾花榮、秦明、黃信、呂方、郭盛、燕順、王矮虎、鄭天壽、石勇等八個人,拉而歸之山泊;後乎此,則又收拾戴宗、李逵、張橫、張順、李俊、李立、穆弘、穆春、童威、童猛、薛永、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等十六個人,拉而歸之山泊。
兩邊皆用大書,便顯出中間奸詐,此史家案而不斷之式也。
一路寫宋江權詐處,必緊接李逵粗言直叫,此又是畫家所謂反襯法。讀者但見李逵粗直,便知宋江權詐,則庶幾得之矣。
寫宋江上梁山後,毅然更張舊法,別出自己新裁,暗壓眾人,明欺晁蓋,甚是咄咄逼人。不意筆墨之事,其力可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