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傳》第三回

《水滸傳》第三回

《水滸傳》第三回:魯達出逃代州雁門縣,金老女婿趙員外送他去五台山,做僧避禍。魯達晚不坐禪,喝酒打人。打造關王刀一樣的戒刀和禪杖。假借過往僧人名義喝酒吃狗肉,在半山拽拳使腳,打坍亭子,打壞金剛,要燒寺院,回寺嘔吐,給禪和子嘴裡塞狗腿,搞得大家卷堂而散。監寺、都寺遣眾人來打,魯達趁酒醉大鬧一場,被長老喝住。

回目

趙員外重修文殊院 魯智深大鬧五台山

簡介

魯達出逃代州雁門縣,金老女婿趙員外送他去五台山,做僧避禍。
魯達晚不坐禪,喝酒打人。打造關王刀一樣的戒刀和禪杖。假借過往僧人名義喝酒吃狗肉,在半山拽拳使腳,打坍亭子,打壞金剛,要燒寺院,回寺嘔吐,給禪和子嘴裡塞狗腿,搞得大家卷堂而散。監寺、都寺遣眾人來打,魯達趁酒醉大鬧一場,被長老喝住。

正文

話說當下魯提轄扭過身來看時,拖扯的不是別人,卻是渭州酒樓上救了的金老。那老兒直拖魯達到僻靜處,說道:“恩人!你好大膽!見今明明地張掛榜文,出一千貫賞錢捉你,你緣何卻去看榜?若不是老漢遇見時,卻不被做公的拿了?榜上見寫著你年甲,貌相,貫址!”
魯達道:“洒家不瞞你說,因為你事,就那日回到狀元橋下,正迎著鄭屠那廝,被洒家三拳打死了,因此上在逃。一到處撞了四五十日,不想來到這裡。你緣何不回東京去,也來到這裡?”
金老道:“恩人在上;自從得恩人救了老漢,尋得一輛車子,本欲要回東京去;又怕這廝趕來,亦無恩人在彼搭救,因此不上東京去。隨路望北來,撞見一個京師古鄰來這裡做買賣,就帶老漢父女兩口兒到這裡。虧殺了他,就與老漢女做媒,結交此間一個大財主趙員外,養做外宅,衣食豐足,皆出於恩人。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提轄大恩,那個員外也愛刺槍使棒。嘗說道:‘怎地恩人相會一面,也好。’想念如何能得見?且請恩人到家過幾日,卻再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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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提轄便和金老前行。不得半里到門首,只見老兒揭起帘子,叫道:“我兒,大恩人在此。”
那女孩兒濃裝艷飾。從裡面出來,請魯達居中坐了,插燭也似拜了六拜,說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彀有今日!”拜罷,便請魯提轄道:“恩人,上樓去請坐。”
魯達道:“不鬚生受,洒家這便要去。”
金老便道:“恩人既到這裡,如何肯放你便去!”老兒接了桿棒包裹,請到樓上坐定。老兒分付道:“我兒,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飯來。”
魯達道:“不消多事,隨分便好。”
老兒道:“提轄恩念,殺身難報;量些粗食薄糧何足掛齒!”
女子留住魯達在樓上坐地。
金老下來叫了家中新討的小廝,分付丫環一面燒著火。老兒和這小廝上街來買了些鮮魚,嫩雞,釀鵝,肥,時新果子之類歸來。一面開酒,收拾菜蔬,都早擺了。搬上樓來,春台上放下三個盞子,三雙筷子,鋪下菜蔬果子飯等物。丫環將銀酒燙上酒來。父女二人輪番把盞,金老倒地便拜。
魯提轄道:“老人家,如何恁地下禮?折殺俺也!”
金老說道:“恩人聽稟,前日老漢初到這裡,寫個紅紙牌兒,旦夕一柱香,父女兩個兀自拜哩;今日恩人親身到此,如何不拜!”
魯達道:“卻也難得你這片心,”三人慢慢地飲酒。將及天晚,只聽得樓下打將起來。
魯提轄開看時,只見樓下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口裡都叫:“拿將下來!”
人叢里,一個官人騎在馬上,口裡大喝道:“休叫走了這賊!”
魯達見不是頭,拿起凳子,從樓上打將下來。
金老連忙搖手,叫道:“都不要動手!”
那老兒搶下樓去,直叫那騎馬的官人身邊說了幾句言語。那官人笑起來,便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各自去了。那官人下馬,入到裡面。老兒請下魯提轄來。
那官人撲翻身便拜,道:“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義士提轄受禮。”
魯達便問那金老道:“這官人是誰?素不相識,緣何便拜洒家?”
老兒道:“這個便是我兒的官人趙員外。卻才只道老漢引甚么郎君子弟在樓上吃,因此引莊客來廝打。老漢說知,方才喝散了。”魯達道:“原來如此,怪員外不得。”
趙員外再請魯提轄上樓坐定,金老重整杯盤,再備酒食相待。趙員外讓魯達上首坐地。
魯達道:“洒家怎敢。”
員外道:“聊表相敬之禮。小子多聞提轄如此豪傑,今日天賜相見,實為萬幸。”魯達道:“洒家是個粗鹵漢子,又犯了該死的罪過;若蒙員外不棄貧賤,結為相識,但有用洒家處,便與你去。”
趙員外大喜,動問打死鄭屠一事,說著較量些槍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趙員外道:“此處恐不穩便,欲請提轄到敝莊住幾時。”
魯達問道:“貴莊在何處?”
員外道:“離此間十里多路,地名七寶村,便是。”
魯達道:“最好。”
員外先使人去莊上再牽一疋馬來。未及晌午,馬已到來,員外便請魯提轄上馬,叫莊客擔了行李。魯達相辭了金老父女二人,和趙員外上了馬。兩個並馬行程,於路投七寶村來。不多時,早到莊前下馬。趙員外攜住魯達的手,直至草堂上,分賓而坐;一面叫殺羊置酒相待,晚間收拾客房安歇。次日又備酒食管待。
魯達道:“員外錯愛洒家,如何報答!”
趙員外便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如何言報答之事。”
話休絮煩。魯達自此之後在這趙員外莊上住了五七日。
不一日,兩個正在書院裡閒坐說話,只見金老急急奔來莊上,逕到書院裡見了趙員外並魯提轄;見沒人,便對魯達道:“恩人,不是老漢多心。是恩人前日老漢請在樓上吃酒,員外誤聽人報,引領莊客來鬧了街坊,後卻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說開去,昨日有三四個做公的來鄰舍街坊打聽得緊,只怕要來村里緝捕恩人。倘或有些疏失,如之奈何?”
魯達道:“恁地時,洒家自去便了。”
趙員外道:“若是留提轄在此,恐誠有些山高水低,教提轄怨恨,若不留提轄來,許多麵皮都不好看。趙某卻有個道理,教提轄萬無一失,足可安身避難;只怕提轄不肯。”
魯達道:“洒家是個該死的人,但得一處安身便了,做甚么不肯!”
趙員外道:“若如此,最好。離此間三十餘里,有座山,喚做五台山。山上有一個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薩道場。寺里有五七百僧人,為頭智真長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錢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許下剃度一僧在寺里,已買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個心腹之人了願心。如是提轄肯時,一應費用都是趙某備辦。委實肯落髮做和尚么?”
魯達尋思道:“如今便要去時,那裡投奔人?——不如就了這條路罷。”
便道:“既蒙員外做主,洒家情願做和尚。專靠員外照管。”
當時說定了,連夜收拾衣服盤纏段疋禮物。次日早起來,叫莊客挑了,兩個取路望五台山來。辰牌以後早到那山下。趙員外與魯提轄兩乘轎子抬上山來,一面使莊客前去通報。
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監寺,出來迎接。兩個下了轎子,去山門外亭子上坐定。寺內智長老得知,引著首座,侍者,出山門外來迎接。趙員外和魯達向前施禮。智真長老打了問訊。說道:“施主遠出不易。”
趙員外答道:“有些小事,特來上剎相浼。”
智真長老便道:“且請員外方丈吃茶。”
趙員外前行,魯達跟在背後。當時同到方丈。長老邀員外向客席而坐。魯達便去下首坐禪椅上。員外叫魯達附耳低言:“你來這裡出家,如何便對長老坐地?”
魯達道:“洒家不省得。”起身立在員外肩下。面前首座,維那,侍者,監寺,知客,書記,依次排立東西兩班。莊客把轎子安頓了,一齊將盒子搬入方丈來,擺在面前。
長老道:“何故又將禮物來?寺中多有相瀆檀越處。”
趙員外道:“些小薄禮,何足稱謝。”道人,行童,收拾去了。
趙員外起身道:“一事啟堂頭大和尚∶趙某舊有一條願心,許剃一僧在上剎,度牒詞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這個表弟姓魯,是關內軍漢出身;因見塵世艱辛,情願棄俗出家。望長老收錄,大慈大悲,看趙某薄面,披剃為僧。一應所用,弟子自當準備。萬望長老玉成,幸甚!”
長老見說,答道:“這個因緣是光輝老僧山門,容易,容易,且請拜茶。”
只見行童托出茶來。茶罷,收了盞托,真長老便喚首座,維那,商議剃度這人;分付監寺,都寺,安排齋食。
只見首座與眾僧自去商議道:“這個人不似出家的模樣。一雙眼卻恁兇險!”眾僧道:“知客,你去邀請客人坐地,我們與長老計較。”
知客出來請趙員外,魯達,到客館裡坐地。
道座眾僧長老,說道:“卻才這個要出家的人,形容醜惡,相貌凶頑,不可剃度他,恐久後累及山門。”
長老道:“他是趙員外檀越的兄弟。如何撇得他的麵皮?你等眾人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柱信香,長老上禪椅盤膝而坐,口誦咒語,入定去了;一炷香過,卻好回來,對眾僧說道:“只顧剃度他。此人上應天星,心地剛直。雖然時下凶頑,命中駁雜,久後卻得清淨。證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記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長老只是護短,我等只得從他。不諫不是,諫他不從便了!”
長老叫備齊食請趙員外等方丈會齋。齋罷,監寺打了單帳。趙員外取出銀兩,教人買辦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兩日都已完備。長老選了吉日良時,教鳴鐘擊鼓,就法堂內會大眾。整整齊齊五六百僧人,盡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禮,分作兩班。
趙員外取出銀錠,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禮拜了。
表白宣疏已罷,行童引魯達到法座下。維那教魯達除下巾幘,把頭髮分做九路綰了,捆揲起來。淨髮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卻待剃髭鬚。
魯達道:“留下這些兒還洒家也好。”眾僧忍笑不住。真長老在法座上道:“大眾聽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淨;與汝剃除,免得爭競。”長老念罷偈言,喝一聲“咄!盡皆剃去!”
剃髮人只一刀,盡皆剃了。首座呈將度牒上法座前請長老賜法名。長老拿著空頭度牒而說偈曰:“靈光一點,價值千金;佛法廣大,賜名智深。”
長老賜名已罷,把度牒轉將下來。書記僧填寫了度牒,付與魯智深收受。長老又賜法衣,袈裟,教智深穿了。監寺引上法座前,長老與他摩頂受記,道:“一要皈依佛性,二要皈奉正法,三要皈敬師友:此是‘三皈。’‘五戒’者∶一不要殺生,二不要偷盜,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貪酒,五不要妄語。”
智深不曉得戒壇答應“能”“否”二字,卻便道:“洒家記得。”眾僧都笑。受記已罷,趙員外請眾僧到雲堂里坐下,焚香設齋供獻。大小職事僧人,各有上賀禮物。都寺引魯智深參拜了眾師兄,師弟;又引去僧堂背後選佛場坐地。當夜無事。
次日,趙員外要回,告辭長老,留連不住。早齋已罷,並眾僧都送出山門。
趙員外合掌道:“長老在上,眾師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智深乃是愚鹵直人,早晚禮數不到,言語冒瀆,誤犯清規,萬望覷趙某薄面,恕免,恕免。”
長老道:“員外放心。老僧自慢慢地教他念經誦咒,辦道參禪。”
員外道:“日後自得報答。”人叢里,喚智深到松樹下,低低分付道:“賢弟,你從今日難比往常。凡事自宜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難以相見。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來。”
智深道:“不索哥哥說,洒家都依了。”
當時趙員外相辭了長老,再別了眾人上轎,引了莊客,託了一乘空轎,取了盒子,下山回家去了。
當下長老自引了眾僧回寺。
且說魯智深回到叢林選佛場中禪床上撲倒頭便睡。上下肩兩個禪和子推他起來,說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學坐禪?”智深道:“洒家自睡,乾你甚事?”
禪和子道:“善哉!”
智深喝道:“團魚洒家也吃,甚么“鱔哉?””禪和子道:“卻是苦也!”智深便道:“團魚大腹,又肥甜好吃,那得苦也?”
上下肩禪和子都不睬他,繇他自睡了;次日,要去對長老說知智深如此無禮。首座勸道:“長老說道他後來證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護短。你們且沒奈何,休與他一般見識。”禪和子自去了。
智深見沒人說他,每到晚便放翻身體,橫羅十字,倒在禪床上睡;夜間鼻如雷響;要起來淨手,大驚小怪,只在佛殿後撒尿撒屎,遍地都是。
侍者稟長老說:“智深好生無禮!全沒些個出家人禮面!叢林中如何安著得此等之人!”
長老喝道:“胡說!且看檀越之面,後來必改。”自此無人敢說。
魯智深在五台山寺中不覺攪了四五個月,時遇初冬天氣,智深久靜思動。當日晴明得好,智深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鴉青條,換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門來,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鵝頸懶凳上,尋思道:“乾鳥么!俺往常好肉每日不離口;如今教洒家做了和尚,餓得乾癟了!趙員外這幾日又不使人送些東西來與洒家吃,口中淡出鳥來!這早晚怎地得些酒來吃也好!”
正想酒哩,只見遠遠地一個漢子挑著一付擔桶,唱上山來,上蓋著桶蓋。那漢子手裡拿著一個镟子,唱著上來;唱道:
九里山前作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風吹起烏江水,好似虞姬別霸王。
魯智深觀見那漢子挑擔桶上來,坐在亭子上看。這漢子也來亭子上,歇下擔桶。智深道:“兀那漢子,你那桶里甚么東西?”那漢子道:“好酒。”智深道:“多少錢一桶?”那漢子道:“和尚,你真箇也作是耍?”智深道:“洒家和你耍甚么?”那漢子道:“我這酒,挑上去只賣與寺內火工,道人,直廳,轎夫,老郎們,做生活的吃。本寺長老已有法旨:但賣與和尚們吃了,我們都被長老責罰,追了本錢,趕出屋去。我們見關著本寺的本錢,見住著本寺的屋宇,如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真箇不賣?”
那漢子道:“殺了我也不賣!”
智深道:“洒家也不殺你,只要問你買酒吃!”
那漢子見不是頭,挑了擔桶便走。智深趕下亭子來,雙手拿住扁擔,只一腳,交襠著。那漢子雙手掩著,做一堆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智深把那兩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镟子,開了桶蓋,只顧舀冷酒吃。無移時,兩桶酒吃了一桶。
智深道:“漢子,明日來寺里討錢。”
那漢子方才疼止,又怕寺里長老得知,壞了衣飯,忍氣吞聲,那裡討錢,把酒分做兩半桶,挑了,拿了子,飛也似下山去了。只說智深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卻上來;下得亭子松樹根邊又坐了半歇,酒越湧上來。智深把皂直裰褪下來,把兩支袖子纏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繡來,扇著兩個膀子上山來。看看來到山門下,兩個門子遠遠地望見,拿著竹篦,來到山門下攔住魯智深,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爛醉了上山來?你須不瞎,也見庫局裡貼著曉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決打四十竹篦,趕出寺去;如門子縱容醉的僧人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饒你幾下竹篦!”
魯智深一者初做和尚,二來舊性未改,瞪起雙眼,罵道:“直娘賊!你兩個要打洒家,俺便和你廝打!”門子見勢頭不好,一個飛也似入來報監寺,一個虛拖竹篦攔他。智深用手隔過,張開五指,去那門子臉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蹌蹌,卻待掙扎;智深再復一拳,打倒在山門下,只是叫苦。
魯智深道:“洒家饒了你這廝!”踉踉蹌蹌顛入寺里來。寺得門子報說,叫起老郎,火工,直廳,轎夫,三二十人,各執白木棍棒,從西廊下搶出來,卻好迎著智深。智深望見,大吼了一聲,卻似嘴邊起個霹靂,大踏步搶入來。眾人初時不知他是軍官出身,次後見他行得凶了,慌忙都退入藏殿里去,便把亮閣關了。智深搶入階來,一拳,一腳,打開亮閣。二三十人都趕得沒路,奪條棒,從藏殿里打將出來。監寺慌忙報知長老。長老聽得,急引了三五個侍者直來廊下,喝道:“智深!不得無禮!”
智深雖然酒醉,卻認得是長老,撇了棒,向前來打個問訊,指著廊下,對長老道:“智深吃了兩碗酒,又不曾撩撥他們,他眾人又引人來打洒家。”長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卻說。”

《水滸傳》第三回《水滸傳》第三回

魯智深道:“俺不看長老面,洒家直打死你那幾個禿驢!”
長老叫侍者扶智深到禪床上,撲地便倒地睡了。
眾多職事僧人圍定長老,告訴道:“向日徒弟們曾諫長老來,今日如何?本寺那容得這個野貓,亂了清規!”
長老道:“雖是如今眼下有些羅噪,後來卻成得正果。沒奈何,且看趙員外檀越之面,容恕他這一番。我自明日叫去埋怨他便了。”
眾僧冷笑道:“好個沒分曉的長老!”
各自散去歇息。
次日,早齋罷,長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禪處喚智深時,尚兀自未起。待他起來,穿了直裰,赤著腳,一道煙走出僧堂來,侍者吃了一驚,趕出外來尋時,卻走在佛殿後撒屎。
侍者忍笑不住,等他淨了手,說道:“長老請你說話。”智深跟著侍者到方丈。長老道:“智深雖是個武夫出身,今趙員外檀越剃度了你,我與你摩頂受記。教你:一不可殺生,二不可偷盜,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貪酒,五不可妄語——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貪酒。你如何夜來吃得大醉,打了門子,傷壞了藏殿上朱紅鬲子,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聲,如何這般行為!”
智深跪下道:“今番不敢了。”
長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亂了清規?我不看你施主趙員外面,定趕你出寺。再後休犯。”
智深起來,合掌道:“不敢,不敢。”長老留住在方丈里,安排早飯與他吃;又用好言勸他;取一領細布直裰,一雙僧鞋,與了智深,教回僧堂去了。
但凡飲酒,不可盡倍。常言“酒能成事,酒能敗事。”便是小膽的人吃了也胡亂做了大膽,何況性高的人!再說這魯智深自從吃酒醉鬧了這一場,一連三四個月不敢出寺門去;忽一日,天氣暴暖,是二月間時令,離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門外立地,看著五台山,喝采一回,猛聽得山下叮叮噹噹的響聲順風吹上山來。
智深再回僧堂里取了些銀兩揣在懷裡,一步步走下山來;出得那“五台福地”的牌樓來看時,原來卻是一個市井,約有五七百戶人家。智深看那市鎮上時,也有賣肉的,也有賣菜的,也有酒店,麵店。
智深尋思道:“乾鳥么!俺早知有這個去處,不奪他那桶酒吃,也早下來買些吃。這幾日熬的清水流,且過去看有甚東西買些吃。”
聽得那響處卻是打鐵的在那裡打鐵。間壁一家門上寫著“父子客店。”智深走到鐵匠鋪門前看時,見三個人打鐵。智深便問道:“兀那待詔,有好鋼鐵么?”
那打鐵的看魯智深腮邊新剃,暴長發須,戧戧地好滲瀨人,先有五分怕他。那待詔住了手,道:“師父,請坐。要打甚么生活?”
智深道:“洒家要打條禪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鐵么?”
待詔道:“小人這裡正有些好鐵。不知師父要打多少重的禪杖,戒刀?但憑分付。”
智深道:“洒家只要打一條一百斤重的。”
待詔笑道:“重了。師父,小人打怕不打了。只恐師父如何使得動?便是關王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智深焦躁道:“俺便不及關王!他也只是個人!”
那待詔道:“小人據實說,只可打條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智深道:“便你不說,比關王刀,也打八十一斤的。”
待詔道:“師父,肥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著小人,好生打一條六十二斤水磨禪杖與師父。使不動時,休怪小人。戒刀已說了,不用分付。小人自用十分好鐵打造在此。”
智深道:“兩件家生要幾兩銀子?”
待詔道:“不討價,實要五兩銀子。”
智深道:“俺便依你五兩銀子,你若打得好時,再有賞你。”
那待詔接了銀子,道:“小人便打在此。”
智深道:“俺有些碎銀子在這裡,和你買碗酒吃。”
待詔道:“師父穩便。小人趕趁些生活,不及相陪。”智深離了鐵匠人家,行不到三二十步,見一個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
智深掀起帘子,入到裡面坐下,敲著桌子,叫道:“將酒來。”
賣酒的主人家說道:“師父少罪。小人住的房屋也是寺里的,長老已有法旨:但是小人們賣酒與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們的本錢,又趕出屋。因此,只得休怪。”
智深道:“胡亂賣些與洒家吃,俺須不說是你家便了。”
那店主人道:“胡亂不得,師父別處去吃,休怪,休怪。”
智深只得起身,道:“洒家別處吃得,卻來和你說話!”
出得店門,行了幾步,又望見一家酒旗兒直挑出在門前。智深一直走進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來賣與俺吃。”
店主人道:“師父,你好不曉事!長老已有法旨,你須也知,卻來壞我們衣飯!”智深不肯動身。三回五次,哪裡肯賣?
智深情知不肯,起身又走,連走了三五家,都不肯賣,智深尋思一計,“不生個道理,如何能彀酒吃?”遠遠地杏花深處,市梢盡頭,一家挑出個草帚兒來。智深走到那裡看時,卻是個傍村小酒店。智深走入店裡來,靠窗坐下,便叫道:“主人家,過往僧人買碗酒吃。”
店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那裡來?”智深道:“俺是行腳僧人,遊方到此經過,要賣碗酒吃。”
店家道:“和尚,若是五台山寺里師父,我卻不敢賣與你吃。”
智深道:“洒家不是。你快將酒賣來。”
店家看見魯智深這般模樣,聲音各別,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智深道:“休問多少,大碗只顧篩來。”
約莫也吃了十來碗,智深問道:“有甚肉?把一盤來吃。”
店家道:“早來有些牛肉,都賣沒了。”
智深猛聞得一陣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時,只見牆邊砂鍋里煮著一支狗在那裡。智深道:“你家見有狗肉,如何不賣與俺吃?”店家店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來問你。”
智深道:“洒家的銀子有在這裡!”便摸銀子遞與店家,道:“你且賣半支與俺。”那莊家連忙取半支熟狗肉,搗些蒜泥,將來放在智深面前。
智深大喜,用手扯那狗肉蘸著蒜泥吃,一連又吃了十來碗酒。吃得口滑,那裡肯住。店家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恁地罷!”
智深睜起眼道:“洒家又不白你的!管俺怎地?”
店家道:“再要多少?”
智深道:“再打一桶來。”
店家只得又舀一桶來。
智深無移時又吃了這桶酒,剩下一腳狗腿,把來揣在懷裡;臨出門,又道:“多的銀子,明日又來吃。”
嚇得店家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看他卻向那五台山上去了。
智深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下一回,酒卻湧上來;跳起身,口裡道:“俺好些時不曾拽拳使腳,覺道身體都睏倦了。洒家且使幾路看!”
下得亭子,把兩支袖子搦在手裡,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發,只一膀子扇在亭子柱上,只聽得刮刺刺一聲響亮,把亭子柱打折了,攤了亭子半邊,門子聽得半山里響,高處看時,只見魯智深一步一顛搶上山來。兩個門子叫道:“苦也!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小!”便把山門關上,把拴拴了。只在門縫裡張時,見智深搶到山門下,見關了門,把拳頭擂鼓也似敲門。兩個門子那裡敢開。
智深敲了一回,扭過身來,看了左邊的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個鳥大漢,不替俺敲門,卻拿著拳頭嚇洒家!俺須不怕你!”跳上台基,把柵刺子只一扳,卻似撅蔥般扳開了;拿起一折木頭,去那金剛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顏色都脫下來。
門子張見,道:“苦也!”只得報知長老。
智深等了一會,調轉身來,看著右邊金剛,喝一聲道:“你這廝張開大口,也來笑洒家!”便跳過右邊台基上,把那金剛腳上打了兩下。只聽得一聲震天價響,那金剛從台基上倒撞下來。智深提著折木頭大笑。
兩個門子去報長老。長老道:“休要惹他,你們自去。”
只見這首座,監寺,都寺,並一應職事僧人都到方丈稟說:“這野貓今日醉得不好!把半山亭子,山門下金剛,都打壞了!如何是好?”
長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漢’,何況老僧乎?若是打壞了金剛,請他的施主趙員外來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蓋——這個且繇他。”
眾僧道:“金剛乃是山門之主,如何把他換過?”
長老道:“休說壞了金剛,便是打壞了殿上三世佛,也沒奈何,只得迴避他。你們見前日的行兇么?”
眾僧出得方丈,都道:“好個囫圇竹的長老!——門子,你且休開門,只在裡面聽。”
智深在外面大叫道:“直娘的禿驢們!不放洒家入寺時,山門外討把火來燒了這個鳥寺!”
眾僧聽得,只得叫門子:“拽了大拴,繇那畜生入來!若不開時,真箇做出來!”
門子只得捻腳捻手拽了拴,飛也似閃入房裡躲了,眾僧也各自迴避。
只說智深雙手把山門盡力一推,撲地顛將入來,吃了一交;爬將起來,把頭摸一摸,直奔僧堂來。到得選佛場中。禪和子正打坐間,看見智深揭起帘子,鑽將入來,都吃一驚,盡低了頭。智深到得禪床邊,喉嚨里咯咯地響,看著地下便吐。眾僧都聞不得那臭,個個道:“善哉!”齊掩了口鼻。智深吐了一回,爬上禪床,解下條,把直裰,帶子,都剝剝扯斷了,脫下那腳狗腿來。智深道:“好!好!正肚飢哩!”扯來便吃。眾僧看見,把袖子遮了臉。上下肩兩個禪和子遠遠地躲開。智深見他躲開,便扯一塊狗肉,看著上首的道:“你也吃口!”上首的那和尚把兩支袖子死掩了臉。智深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禪和子嘴邊塞將去。那和尚躲不迭,卻待下禪床。智深把他劈耳朵揪住,將肉便塞。對床四五個禪和子跳過來勸時,智深撇了狗肉,提起拳碩,去那光腦袋上剝剝只顧鑿。滿堂僧眾大喊起來,都去櫃中取了衣缽要走。——此亂,喚做“卷堂大散。”首座那裡禁約得住。智深一味地打將出來。大半禪客都躲出廊下來。監寺,都寺,不與長老說知,叫起一班職事僧人,點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廳,轎夫,約有一二百人,都執杖叉棍棒,盡使手巾盤頭,一齊打入僧堂來。智深見了,大吼一聲;別無器械,搶入僧堂里,佛面前推翻供桌。撅了兩條桌腳,從堂里打將出來。眾多僧行見他來得凶了,都拖了棒退到廊下。深智兩條桌腳著地卷將起來。眾僧早兩下合攏來。
智深大怒,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只饒了兩頭的。當時智深直打到法堂下,只見長老喝道:“智深!不得無禮!眾僧也休動手!”兩邊眾人被打傷了數十個,見長老來,各自退去。
智深見眾人退散,撇了桌腳,叫道:“長老與洒家做主!”
此時酒已七八分醒了。
長老道:“智深,你連累殺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攪擾了一場,我教你兄趙員外得知,他寫書來與眾僧陪話;今番你又如此大醉無禮,亂了清規,打攤了亭子,又打壞了金剛,——這個且繇他,你攪得眾僧卷堂而走,這個罪業非小!我這裡五台山文殊菩薩道場,千百年清淨香火去處。”
智深隨長老到方丈去。
長老一面叫職事僧人留住眾禪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禪,打傷了的和尚,自去將息。長老領智深方丈歇了一夜。
次日,長老與首座商議,收拾了些銀兩齎發他,教他別處去,可先說與趙員外知道。長老隨即修書一封,使兩個直廳道人逕到趙員外莊上說知就裡,立等回報。趙員外看了來書,好生不然,回書來拜覆長老,說道:“壞了金剛,亭子,趙某隨即備價來修。智深任從長老發遣。”
長老得了回書,便叫侍者取領皂巾直裰,一雙僧鞋,十兩白銀,房中喚過智深。
長老道:“智深你前番一次大醉,鬧了僧堂,便是誤犯;今次又大醉,打壞了金剛,攤了亭子,卷堂鬧了選佛場,你這罪業非輕,又把眾禪客打傷了。我這裡出家,是個清淨去處。你這等做作,甚是不好。看你趙檀越麵皮,與你這封書,投一個去處安身。我這裡決然安你不得了。我夜來看你,贈汝四句偈言,終身受用。”智深道:“師父,教弟子那裡去安身立命?願聽俺師四句偈言。”
真長老指著魯智深,說出這幾句言語,去這個去處,有分教這人:笑揮禪仗,戰天下英雄好漢;怒掣戒刀,砍世上逆子讒臣。
畢竟真長老與智深說出甚言語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有人說,水泊梁山一百零八條好漢,只有一個大俠,那就是魯智深。其實我覺得這話簡直是荒謬絕倫!嚴格地說,只有一個超級大俠——魯智深!
魯智深的江湖經歷,已經超越了所有梁山好漢“替天行道”的“範疇”。在講這個論斷之前,我們有必要將梁山好漢的社會身份剖析一下。
北宋末年,或者說整個封建社會時代,存在於世間的,一共有三種意識形態,分別是:士大夫形態、小市民形態以及農民形態。
士大夫形態即指統治階級以及統治階級的下屬單位,他們信奉儒家正統思想,恪守“天地君親師”三綱五常,行事必須按照規則,階級等級森嚴而不可越位。他們主要包括:皇帝(宋徽宗)、文臣(高蔡童楊四大奸臣、宿元景等忠臣)、武將(李成、聞達等)、各級地方小公務員(提轄、都頭、押司、制使、孔目、牢子、節級等)等等。士大夫形態最大的特點是:完全享受國家福利津貼。
小市民形態即指“士農工商”中的“工”和“商”以及廣大無業人員。包括沒落貴族(柴進)、大地主(盧俊義)、小地主(史進、孔明、李應等)、走江湖的(李忠、薛永等)、手工藝者(蕭讓、金大堅、孟康、湯隆等)、土木工程家(陶宗旺)、屠宰專業戶(曹正)、醫生(安道全、皇甫端)、裁縫(侯健)、腳夫(王英)、漁夫(三阮二張等)、出家人(魯智深、武松、公孫勝)、樵夫(石秀)、獵戶(解珍、解寶)、白丁(吳用、朱武)、無良商販(白勝、孫二娘夫妻、朱貴朱富兄弟等)、小偷(時遷、段景住)、無業人員(石勇、鄧飛等)以及奴僕(杜興、燕青)。小市民形態最大的特點是:既不受國家福利津貼,也不需要靠親自耕地來滿足生存的需要,生活完全依靠自己。
農民形態即廣大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他們沒有自己的思想和發言權,“三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睡一頭”即是人生最高理想。他們是《水滸》中受士大夫流和小市民流雙重欺負的對象。農民形態的最大特點:完全依靠天時地利“人勤”來生活。
上述三種形態,不是一成不變的,可以相互之間轉化。比如武都頭落了發,就從士大夫流降為小市民流;而盧俊義招安破方臘後,就一躍成為士大夫流。通過整本《水滸》,我們發現:所有的梁山好漢都是從士大夫流和小市民流中選拔而出的,而且全書沒有一條綱領是為處於社會最底層的農民階級說話!梁山杏黃大旗“替天行道”下有一副對聯“常懷貞烈常忠義,不愛資財不擾民”。但是事實是這樣嗎?答案不言而喻。
施大爺應該很羨慕那種富家子弟的生活,書中的大小地主們,多少都給予讚揚的筆法,而對於農民,則進行不遺餘力的嘲諷,比如李逵的哥哥李達。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占據中間層的小市民階層,既不滿於統治階級的管理,又瞧不起農民階級的地位。他們衣食無憂,羨慕士大夫流的清閒和趾高氣揚,但是又無力去改變現狀,於是他們處處行事的目的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而對於不如他們的農民階級,則毫不留情地進行歧視和旁觀。
我們看見:七星劫生辰綱,口號是“劫富濟貧”,但是我們沒有看見晁蓋等人任何事後“散布金銀”的行動;武松只要別人馬屁拍得舒服,可以立馬和殺人犯張青、孫二娘,以及地方小惡霸施恩稱兄道弟;林沖為了繳投名狀,無辜的挑夫,說不得也要強迫自己去殺;秦明只要有新歡,就可以把殺妻之仇拋於一邊,而花榮竟也十分大方地同意了;王英眼見無法滿足性慾,竟然要和老大燕順、老大的平方宋江拚命;至於搶上司女兒做老婆的董平、以殺人為唯一樂趣的李逵,更加落了下乘。所有的人,行事之前,都會考慮一下:對我“自己”有沒有好處?
可以這么說,整本《水滸》,有悲天憫人意味的,也只有白勝在黃泥崗上的一首歌謠:“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樓上王孫把扇搖。”
可惜,這也只不過是緩和大戰前氣氛的一種假象而已!
閒話少說,言歸正傳。我們講了這么多,該讚揚一下我們的“共產主義戰士”魯智深了。
魯智深一生行事,率性而為,從不仰人鼻息,見識堅定,敢愛敢恨,豁達大度,不愧是梁山第一好漢!最難能可貴的是:魯智深行事完全是為了“他人”而不是“自己”!
拳打鎮關西是魯達第一功。為了救助弱勢群體金翠蓮父女,魯達不惜破壞軍民團結,只是三拳,就將一貫欺行霸市的不法奸商繩之以法,大快人心。
桃花村醉打小霸王周通是魯智深第二功,此時此刻魯達已經出家為僧侶,但是不僅沒將火性收斂,反而變本加厲。以一己之力獨抗數百土匪而面不改色,真乃大丈夫也!
而後,魯智深“雷鋒出差一千里,好事做了一火車”,生鐵佛崔道成、飛天夜叉丘小乙霸占寺廟,欺壓鄉民,照理說,魯智深完全可以不聞不問,一來不乾自己事,二來大家都是出家人,算是同盟者。但是魯大師卻不這么認為,依舊強行出頭和二人死掐。以一敵二落了下風,落荒而逃後不是風緊扯呼,而是和史進聯手,發揚費厄潑賴精神,二對二,終於為民除害。
再後面的情節就耳熟能詳了:大相國寺發配看菜園,制服眾潑皮,倒拔垂楊柳,舞杖識林沖(此套杖法流傳後世,號“瘋魔杖法”,金庸小說《射鵰英雄傳》中丐幫簡長老曾用此武功與黃蓉打狗棒法過招。梁山好漢武功流傳後世的還有燕青的燕青拳,參仙老怪梁子翁擅長;郭嘯天的家傳戟法也是從先人郭盛處學來,稍加變動而已。此乃後話,表過不提),從而將小說的第一個高潮順利引導開來。
魯智深野豬林救了兄弟性命,自己卻被高俅四處追殺,無奈之下,只得和同樣落魄的老鄉楊志聯手,在林沖徒弟曹正計策下,殺了二龍山匪首鄧龍,從而完成自己人生“武官——和尚——強盜”的偉大轉變。有趣的是,二龍山火併那一幕和梁山易主、王倫送命有異曲同工之妙,只不過一個是林教頭出大力,一個是林教頭的徒弟曹正施計謀。
可以說,宋江從四處招募的人才當中,二龍山是實力最強大的一夥,三個大頭領:魯智深、楊志、武松,江湖上都闖下偌大的萬兒!四個小頭領:施恩、曹正、張青、孫二娘也不是泛泛之人。比少華山的史進、朱武、陳達、楊春,桃花山李忠、周通,白虎山孔明、孔亮,清風山燕順、王英、鄭天壽,對影山呂方、郭盛,黃門山歐鵬、蔣敬、馬麟、陶宗旺,飲馬川的裴宣、鄧飛、孟康,不知道名聲響亮多少倍。事實上上述這些人當中,有些純粹就是個民眾演員,出個場露個臉拿份便當就完事了,哪有我們二龍山七雄這么筆墨濃重多姿多彩?
所以我們看到,對於收編二龍山的革命民眾,宋江是相當重視的,魯智深排13位,武松14位,楊志17位,曹施張孫雖然排名比較靠後,但是宋江內心很明白他們都是完全服從組織分配的,因此只要和魯武楊搞好關係即可。這三人裡面,楊志是個悶頭葫蘆,而且完全贊同招安,可以撇開不提。
然而正所謂尾大不掉,魯智深武松二人並沒有完全被宋老大的“恩惠”感化。我們看到,梁山好漢排座次大團圓後,武松就敢於第一個跳出來叫:“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冷了兄弟們的心!”鐵桿小弟李逵也按捺不住:“招安招安,招甚鳥安!”(此人大約是梁山好漢中最喜歡將“鳥”字作為口頭禪的人物,代表語錄計有“殺上東京,奪了鳥位”,“受他鳥氣!”、“教你咬我鳥”等等)魯智深和他們不一樣,魯智深有理講理而不是開口亂罵,循循善誘勸導老大:“如今滿朝文武俱是奸邪,蒙蔽聖聰,就比俺的直裰染皂了,怎洗得乾淨?招安不濟事!便拜辭了,明日一個個各去尋趁罷。”
宋江怎么辦?他滿腦子裡都是政府是好的,但是各級地方官員就不像話了,所以導致目前的大宋政局不可收拾。宋江十分相信大宋政府,依舊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變,只是對於小弟,可以大聲呵斥;而對於魯武,則只能溫言慰問。
魯智深知道宋江中毒已深,已經完全不可救藥了,僅僅靠自己一個人的力量是難以改變宋江的計畫的,魯智深只能徒呼奈何。但是魯智深不是完全放棄爭取的權利,活閻羅阮小七偷換御酒,魯智深能恰到好處地“忍不住”罵娘:“入娘撮鳥忒殺欺負人,把水酒當御酒來哄俺們吃!”恐怕就不是用“巧合”二字來解釋了。這魯智深一發話,劉唐、武松、穆弘、史進等反對招安派和中立派頓時一起發作起來,就像核裂變,一大半頭領都煥發了革命熱情,將皇帝的陰謀徹底破產,從而才有兩贏童貫、三敗高俅的經典戰役。
魯智深能夠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當然不是完全靠他的一莽之夫形象。我們看到:打死鎮關西後,他能假意罵:“你這廝裝死!”給自己留下寶貴的逃跑時間;和崔丘二賊火併不敵,能夠尋思:“(現在不能去),他兩個並我一個,枉送了性命。”頗有點“好漢不吃眼前虧”的意思;野豬林救林沖後,一路護送周詳,計畫之周到,恐怕不是一般人能體會到的(可悲的是,北宋末年腐敗之極,即便是魯智深對董超薛霸完全占上風,也只能恩威並施,既要嚇唬又要行賄,可見其內心之矛盾);別人一聽說宋江名字,連忙盲目崇拜,魯智深卻能考慮“我只見今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明日也有人說宋三郎好,可惜洒家不曾相會。眾人說他的名字,聒得洒家耳朵也聾了,想必其人是個真男子,以致天下聞名。”提出懷疑的客觀態度,不跟風,不盲從,實屬難能可貴。以上幾個案例,都體現了魯智深“智”的方面。
而對於“義”這方面,魯智深也表現得相當出色:李忠周通吝嗇好色,魯智深向來看不太起,但是李周二人為呼延灼圍困,魯智深能夠不計前嫌出手相助;史進路見不平為畫師王義討個公道,結果自己被賀太守監禁起來,武松建議等大隊人馬來了再說,魯智深卻不以為然:“等俺們兄弟來,史家兄弟性命不知道哪裡去了!”自己單槍匹馬去上演《勇闖奪命島》。
在這段戲裡面,武松表現出一個料敵先機的智勇雙全形象,而且事實發展確實和他預料一樣,但是我卻覺得很心寒:這樣一來好像對江湖義氣瞧得忑輕了!而魯智深卻很好地詮釋了一個俠肝義膽的英雄形象。雖然是個失敗者,卻雖敗猶榮!
魯智深還是一個很“可愛”的人:文殊院初為和尚的笑話;桃花村以和尚之身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脫得赤條條毆打周通;華州失手被擒,被賀太守拷打,能夠說:“不要打傷老爺!說與你知:俺是花和尚魯智深,你若打死我,俺哥哥宋公明下山來,砍了你的驢頭!”能夠在這種情況下,一欲保全實力,二能出言恫嚇,魯智深的搞笑水平,可見一斑。
魯智深對世事早已看得透熟,雖為出家人,卻古道熱腸,處處為別人考慮,而對於自己,卻很不在意。在一禪杖掃倒方臘以後,我們看到宋江熱情邀請首席功臣魯智深回師,封妻蔭子光宗耀祖,而魯智深卻道:“洒家心已成灰,不願為官,只圖個乾淨去處安身立命。”,可笑宋江依舊迂鈍:“那去京師主持名山大剎,為一僧首,也可光顯宗風。”魯智深見他實在是權勢薰心,已經不可能用佛法去點化,只能幹脆一口拒絕:“都不要,要多了無用,只要囫圇屍首,便是強了。”這段話,已經毫無轉寰餘地,相當不客氣,“宋江聽罷,兩人各不歡喜。”
這一段話將魯智深的形象烘托得極為高大,就像金庸小說男主人公,除了郭靖,全部歸隱起來。魯智深也效仿了這條路,和武松、林沖一起選擇六和塔作為終老之地,在杭州,固守兄弟的最終情誼!
也許,只有每年的潮信才能讓他們體會到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戰爭歲月。魯智深坐化了,他做了半輩子和尚,臨死之前才明白“圓寂”之意,總算沒有白當一回出家人。魯智深死得了無牽掛,人生所有目標均得以實現,再也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地方。正如大惠禪師說念偈語:
魯智深,魯智深,起身自綠林,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
忽地隨潮歸去,果然無處跟尋,解使滿空飛白玉,能令大地作黃金!
魯智深死後,沒有任何遺產,隨身多余衣物及朝廷賞賜金銀,並各官布施,盡都納入六和寺里常住公用。渾鐵禪杖,並皂布直裰,亦留於寺中供養,可謂是赤條條來赤條條去的無產階級戰士。(無產階級,一是指物質上一無所有,二是指精神上大公無私。)
魯智深是一個仁心滿懷的大俠,在他身上,不僅顯示出梁山好漢中難得的“仁義”一面,而且更為寶貴的是,他的一生,率性而為,見識堅定,敢愛敢恨,豁達大度,瀟灑脫俗,唱響了一曲“關西大鼓”英雄氣概!
魯智深泉下有知,當在月白風清之夜,爽朗呵呵大笑:“洒家生平殺人放火,卻能博個‘仁俠’名聲,實在是不枉人間走一遭!”
梁山好漢最終修成正果的有宋江、戴宗、張順三人,宋戴是山神,張順是龍王,然而真正能成佛的只有一人,那就是魯智深。山神土地都是些不入流的小神仙,而佛則是受萬民頂禮膜拜的精神支柱,縱觀梁山所有好漢,也只有魯智深才有資格配上這個稱號。
能在人性和佛性中閃耀光輝,像恆星一樣永遠光照後世,魯智深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圓滿。在無盡蒼穹,魯智深閃爍著他那雙大眼睛,笑看人生浮華歲月。

回評

看書要有眼力,非可隨文發放也。如魯達遇著金老,卻要轉入五台山寺。
夫金老則何力致魯達於五台山乎?故不得已,卻就翠蓮身上生出一個趙員外來,所以有個趙員外者,全是作魯達入五台山之線索,非為代州雁門縣有此一個好員外,故必向魯達文中出現也。所以文中凡寫員外愛槍棒、有義氣處,俱不得失口便贊員外也是一個人。要知都向前段金老所云“女兒常常對他孤老說”句中生出來,便見員外只是愛妾面上著實用情,故後文魯達下五台處,便有“好生不然”一語,了結員外一向情分。讀者苟不會此,便自不辨牛馬牡此矣。
寫金老家寫得小樣,寫五台山寫得大樣,真是史遷復生。
魯達兩番使酒,要兩樣身分,又要句句不相像,雖難矣,然猶人力所及耳。最難最難者,於兩番使酒接連處,如何做個間架。若不做一間架,則魯達日日將惟使酒是務耶?且令讀者一番方了,一番又起,其目光心力亦接濟不及矣。然要別做間架,其將下何等語,豈真如長老所云“念經誦咒,辦道參禪”者乎?今忽然拓出題外,將前文使酒字面掃刷淨盡,然後迤邐悠揚走下山去,並不思酒,何況使酒,真斷鰲鍊石之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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