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赤發鬼醉臥靈官殿晁天王認義東溪村
簡介
晃蓋設計救了專門拜訪他的劉唐,以甥舅相稱,瞞過雷橫。又送雷橫銀兩。劉唐向晃蓋說知梁中書要用十萬不義之財買來金珠寶貝慶賀蔡京生日,“取之何礙。”晃蓋曰:“壯哉。”叫他安歇,從長計議。
劉唐去趕雷橫,要追回晃蓋送的銀兩,與雷兩撲刀相鬥,吳學究銅鏈相隔,晃蓋趕來勸住。晁,吳,劉三人計議智取梁中書不義之財。
正文
卻說當時雷橫來到靈官殿上,見了這大漢睡在供桌上。眾士兵上,前把條索子綁了,捉離靈官殿來。天色卻早,是五更時分。雷橫道:“我們且押這廝去晁保正莊上,討些點心吃了,卻解去縣裡取問。”一行眾人卻都奔這保正莊上來。
原來那東溪村保正姓晁,名蓋,祖上是本縣本鄉富戶,平生仗義疏財,專愛結識天下好漢,但有人來投奔他的,不論好歹,便留在莊上住;若要去時,又將銀兩齎助他起身;最愛刺槍使棒,亦自身強力壯,不娶妻室,終日只是打熬筋骨。鄆城縣管下東門外有兩個村坊:一個是東溪村,一個是西溪村,只隔一條大溪。當初這西溪村常常有鬼,白日迷人下水,聚在溪里無可奈何。忽一日,又個僧人經過,村中人備細說知此事,僧人指個去處,教用青石鑿個寶塔,放於所在,鎮住溪邊。其時西溪村的鬼,都趕過東溪村來。那時晁蓋得知了,大怒,從溪里走將過去,把青石寶塔獨自奪了過來東溪邊放下,因此人皆稱他托塔天王。晁蓋獨霸在那村坊,江湖都聞他的名字。
那早雷橫並士兵押著那漢來到莊前敲門,莊裡莊客聞知,報與保正。此時晁蓋未起,聽得報是雷都頭到來,慌忙叫開了門。莊客開得門,眾士兵先把那漢子吊在門房裡。雷橫自引了十數個為頭的人到草堂上坐下。晁蓋起來接待,動問道:“都頭有甚公幹到此?”雷橫答道:“奉知縣相公均旨:著我與朱仝兩個引部下士兵,分投鄉村各處巡捕盜賊。因州得力乏,欲得少歇。徑投貴莊暫息,有驚保正安寢。”晁蓋道:“這個何妨!”一面叫莊客安排酒食管待,先把湯來吃。晁蓋動問道:“敝村曾拿得個把小賊么?”雷橫道:“卻才前面靈官殿里有個大漢睡在那裡。我看那廝不是良善君子,一定是醉了,就便睡著。我們把索子綁了,本待便解去縣裡見官,一者忒早些,二者也要教保正知道,恐日後父母官問時,保正也好答應。見今吊在貴莊門房裡。”
晁蓋聽了,記在心,稱謝道:“多虧都頭見報。”
少刻,莊客捧出盤饌酒食。晁蓋說道:“此間不好說話,不如去後廳軒下少坐。”便叫莊客裡面點起燈燭,請都頭裡面酌杯。晁蓋坐了主位,雷橫坐了客席。兩個坐定,莊客鋪下果品按酒菜蔬盤饌,莊客一面篩酒。晁蓋又叫置酒與士兵眾人吃,莊客請眾人,都引去廊下客位里管待,大盤肉,大碗酒,只管叫眾人吃。
晁蓋一頭相待雷橫飲酒,一面自肚裡尋思:“村中有甚小賊吃他拿了?我且自去看是誰。”相陪吃了五七杯酒,便叫家裡一個主管出來,“陪奉都頭坐一坐,我去淨了手便來。”那主管陪侍著雷棋吃酒。
晁蓋卻去裡面拿了個燈籠,逕來門樓下看時,士兵都去吃酒,沒一個在外面。晁蓋便問看門的莊客:“都頭拿的賊吊在那裡?”莊客道:“在門房裡關著。”晁蓋去推開門打一看時,只見高高吊起那漢子在裡面,露出一身黑肉,下面抓起兩條黑魎魎毛腿,赤著一支腳。晁蓋把燈那人臉時,紫黑闊臉,鬢邊一搭硃砂記,上面生一片黑黃毛。晁蓋便問道:“漢子,你是那裡人?我村中不曾見有你。”那漢道:“小人是遠鄉客人,來這裡投奔一個人,卻把我拿來做賊。我須有分辯處。”晁蓋道:“你來我這村中投奔誰?”那漢道:“我來這村中投奔一個好漢。”晁蓋道:“這好漢叫做甚么?”那漢道:“他喚做晁保正。”晁蓋道:“你卻尋他有甚勾當?”那漢道:“他是天下聞名的義士好漢,如今我有一套富貴,要與他說知,因此而來。”晁蓋道:“你且住,只我便是晁保正。卻要我救你,你只認我做娘舅之親。少刻我送雷都頭那人出來時,你便叫我做阿舅,我便認你做外甥。便說四五歲離了這裡,今只來尋阿舅。因此不認得。”那漢道:“若得如此救護,深感厚恩。義士提攜則個!”
當時晁蓋提了燈籠自出房來,仍舊把門拽上,急入後廳來見雷橫,說道:“甚是慢客。”雷橫道:“多多相擾,理甚不當。”兩個又吃了數杯酒,只見窗子外射入天光來。雷橫道:“東方動了,小人告退,好去縣中畫卯。”晁蓋道:“都頭官身,不敢久留。若再到敝村公幹,千萬來走一遭。”雷橫道:“卻得再來拜望,請保正免送。”晁蓋道:“卻罷也送到莊門口。”
兩個同走出來,那伙士兵眾人都吃了酒食,吃得飽了,各自拿了槍棒,便去門房裡解了那漢,背剪縛著,帶出門外,晁蓋見了,說道:“好條大漢!”雷橫道:“這廝便是靈官殿里捉的賊。”說猶未了,只見那漢叫一聲“阿舅!救我則個!”晁蓋假意看他一看,喝問道:“兀的這廝不是王小三么?”那漢道:“我便是。阿舅救我!”眾人吃了一驚。雷橫便問晁蓋道:“這人是誰?如何卻認得保正?”晁蓋道:“原來是我外甥王小三。這廝如何在廟裡歇?乃是家姐的孩兒,從小在這裡過活,四五歲時隨家姐夫和家姐上南京去住,一去了十數年。這廝十四五歲又來走了一遭,跟個東京客人來這裡販賣,向後再不曾見面。多聽得人說這廝不成器,如何卻在這裡!小可本也認他不得,為他鬢邊有這一搭硃砂記,因此影影記得。”
晁蓋喝道:“小三你如何不逕來見我,卻去村中做賊?”那漢叫道:“阿舅!我不曾做賊!”晁蓋喝道:“你既不做賊,如何拿你在這裡?”奪過士兵手裡棍棒,劈頭劈臉便打。雷橫並眾人勸道:“且不要打,聽他說。”那漢道:“阿舅息怒,且聽我說。自從十四五歲時來走了這遭,如今不是十年了!昨夜路上多吃了一杯酒,不敢來見阿舅;權去廟裡睡得醒了卻來尋阿舅。不想被他們不問事繇,將我拿了;卻不曾做賊!”晁蓋拿起棍來又要打,口裡罵道:“畜生!你卻不逕來見我,且在路上貪圖這口黃湯!我家中沒得與你吃?辱沒殺人!”雷橫勸道:“保正息怒。令甥本不曾做賊。我們見他偌大一條大漢,在廟裡睡得蹊蹺,亦且面生,又不認得,因此設疑,捉了他來這裡。若早知是保正的令甥,定不拿他。”——喚士兵,——“快解了綁縛的索子,放還保正。”眾士兵登時解了那漢。雷橫道:“保正休怪,早知是令甥,不致如此。甚是得罪。小人們回去。”
晁蓋道:“都頭且住,請入小莊,再有話說。”雷橫放了那漢,一齊再入草堂里來,晁蓋取出十兩花銀,送與雷橫,說道:“都頭,休嫌輕微,望賜笑留。”雷橫道:“不當如此。”晁蓋道:“若是不肯收受時,便是怪小人。”雷橫道:“既是保正厚意,權且收受。改日得報答。”晁蓋叫那漢拜謝了雷橫。晁蓋又取些銀兩賞了眾士兵,再送出莊門外。雷橫相別了,引著士兵自去。晁蓋卻同那漢到後軒下,取幾件衣裳,與他換了,取頂頭巾與他戴了,便問那漢姓甚名誰,何處人。
那漢道:“小人姓劉,名唐,祖貫東潞州人氏;因這鬢邊有這搭硃砂記,人都喚小人做赤發鬼。特地送一套富貴來與保正哥哥,昨夜晚了,因醉倒廟裡,不想被這廝們捉住,綁縛了來。今日幸得在此,哥哥坐定,受劉唐四拜。”拜罷,晁蓋道:“你且說送一套富貴與我見在何處?”劉唐道:“小人自幼飄蕩江湖,多走途路,專好結識好漢,往往多聞哥哥大名,不期有緣得遇。曾見山東河北做私商的多曾來投奔哥哥,因此,劉唐肯說這話。——這裡別無外人,方可傾心吐膽對哥哥說。”晁蓋道:“這裡都是我心腹人,但說不妨。”劉唐道:“小弟打聽得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玩器等物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去年也曾送十萬貫金珠寶貝,來到半路里,不知被誰人打劫了,至今也無捉處。今年又收買十萬金珠寶貝,早晚安排起程,要趕這六月十五日生辰。小弟想此一套是不義之財,取之何礙難?便可商議個道理,去半路上取了。天理知之,也不為罪,聞知哥哥大名,是個真男子,武藝過人。小弟不才,頗也學得本事,休道三五個漢子,便是一二千軍馬隊中,拿條槍,也不懼他。倘蒙哥哥不棄時,情願相助一臂。不知哥哥心內如何?”晁蓋道:“壯哉!且再計較,你既來這裡,想你吃了些艱辛,且去客房裡將息少歇。待我從長商議,來日說話。”晁蓋叫莊客引劉唐廊道客房裡歇息。莊客引到房中,也自去幹事了。
且說劉唐在房裡尋思道:“找著甚來繇苦惱這遭?多虧晁蓋完成,解脫了這件事。只叵耐雷橫那廝平白地要陷我做賊,把我吊這一夜!想那廝去未遠,我不如拿了條棒趕上去,齊打翻了那廝們,卻奪回那銀子送還晁蓋,也出一口惡氣。此計大妙!”劉唐便出房門,去槍架上拿了一條朴刀,便出莊門,大踏步投南趕來;此時天色已明,卻早見雷橫引著士兵,慢慢地行將去。劉唐趕上來,大喝一聲,“兀那都頭不要走!”
雷橫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是劉唐捻著朴刀趕來。雷橫慌忙去士兵手裡奪條朴刀拿著,喝道:“你那廝趕將來做甚么?”劉唐道:“你曉事的,留下那十兩銀子還了我,我便饒了你!”雷橫道:“是你阿舅送我的,乾你甚事?我若不看你阿舅面上,直結果了你這廝性命!怎地問我取銀子!”劉唐道:“我須不是賊,你卻把我吊了一夜!又騙了我阿舅十兩銀子!是會的,將來還我,佛眼相看!你若不還我,叫你目前流血!”雷橫大怒,指著劉唐大罵道:“辱門敗戶的謊賊!怎敢無禮!”劉唐道:“你那詐害百姓的醃潑才!怎敢罵我!”雷橫又罵道:“賊頭賊臉賊骨頭!必然要連累晁蓋!你這等賊心賊肝,我行須使不得!”劉唐大怒道:“我來和你見個輸贏!”捻著朴刀,直奔雷橫。雷橫見劉唐趕上來,呵呵大笑,挺手中朴刀來迎。
兩個就大路上撕並了五十餘合,不分勝敗。眾士兵見雷橫贏劉唐不得,卻待都要一齊上並他,只見側首籬門開處,一個人掣兩條銅鏈,叫道:“你兩個好漢且不要斗。我看了時,權且歇一歇。我有話說。”
便把銅鏈就中一隔。兩個都收住了朴刀。跳出圈子外來,立了腳,看那人時,似秀才打扮,戴一頂桶子樣抹眉梁頭巾,穿一領皂沿邊麻布寬衫,腰系一條茶褐鑾帶,下面絲鞋淨襪,生得眉目清秀,面白須長。這人乃是智多星吳用,表字學究,道號加亮先生,祖貫本鄉人氏;手提銅鏈,指著劉唐,叫道:“那漢且住!你因甚和都頭爭執?”劉唐光著眼看吳用道:“不乾你秀才事!”雷橫便道:“教授不知,這廝夜來赤條條地睡在靈官殿里,被我們拿了這廝,帶到晁保正莊上,原來卻是保正的外甥,看他母舅面上,放了他。晁保正請了酒,送些禮物與我,這廝瞞了他阿舅,直趕到這裡問我取,你道這廝大膽么?”吳用尋思道:“晁蓋我都是自幼結交,但是有些事,便和我商議計較。他的親眷相識,我都知道,不曾見有這個外甥。亦且年甲也不相登。必有些蹊蹺,我且勸開了這場鬧卻再問他。”
吳用便道:“大漢休執迷。你的母舅與我至交,又和這都頭亦過得好。他便送些人情與這都頭,你卻來討了,也須壞了你母舅麵皮。且看小生面,我自與你母舅說。”劉唐道:“秀才!你不省得!這個不是我阿舅甘心與他,他詐取了我阿舅的銀兩!若不還我,誓不回去!”雷橫道:“只除是保正自來取,便還他!卻不還你!”劉唐道:“你冤屈人做賊,詐了銀子,怎么不還?”雷橫道:“不是你的銀子!不還!不還!”
劉唐道:“你不還,只除問得手裡朴刀肯便罷!”吳用又勸:“你兩個鬥了半日,又沒輸贏,只管斗到幾時是了?”劉唐道:“他不還我銀子,直和他拼個你死我活便罷!”雷橫大怒道:“我若怕你,添個士兵來並你,也不算好漢!我自好歹搠翻你便罷!”劉唐大怒,拍著胸前,叫道:“不怕!不怕!”便趕上來。這邊雷橫便指手畫腳也趕攏來。兩個又要撕並。
這吳用橫身在裡面勸,那裡勸得住。劉唐捻著撲刀,只待鑽將過來。雷橫口裡千賊萬賊價罵,挺朴刀正待要斗。只見眾兵道:“保正來了!”劉唐回身看時,只見晁蓋被著衣裳,前襟攤開,從大路上趕來,大喝道:“畜生!不得無禮!”那吳用大笑道:“須是保正自來,方才勸得這場鬧。”
晁蓋趕得氣喘,問道:“怎的趕來這裡斗朴刀?”雷橫道:“你的令甥拿著朴刀趕來問我取銀子。小人道:“不還你,我自送還保正,非乾你事。”他和小人鬥了五十合。教授解勸不住。晁蓋道:“這畜生!小人並不知道。都頭看小人之面,請回,自當改日登門陪話。”雷橫道:“小人也知那廝胡為,不與他一般見識。又勞保正遠出。”作別自去,不在話下。
且說吳用對晁蓋說道:“不是保正自來,幾乎做出一場大事,這個令甥端的非凡!是好武藝!小生在籬笆里看了,這個有名慣使朴刀的雷都頭也敵不過,只辦得架隔遮攔。若再斗幾合,雷橫必然有失性命。因此,小生慌忙出來間隔了。這個令甥從何而來?往嘗寺,莊上不曾見有。”
晁蓋道:“卻待正要來請先生到敝莊商議句話。正欲使人來,只是不見了他,槍架上朴刀又沒了。只見牧童報說,‘一個大漢拿條朴刀望南一直趕去。’我慌忙隨後追來了,早是教授諫勸住了。請尊步同到敝莊,有話計較計較。”
那吳用還至書齋,掛了銅鏈在書房裡,分付主人家道:“學生來時,說道先生今日有乾,權放一日假。”拽上書齋門,將鎖鎖了,同晁蓋,劉唐,到晁家莊上。
晁蓋逕邀進後堂深處,分賓而坐。吳用問道:“保正,此人究竟是誰?”晁蓋道:“此人江湖上好漢,好劉,名唐,是東潞州人氏。因此有一套富貴,特來投奔我,夜來他醉臥在靈官廟裡,卻被雷橫捉了,拿到我莊上。我因認他做外甥,方得脫身。他說∶‘有北京大名府梁中書收買十萬貫金珠寶貝送上東京與他丈人蔡太師慶生辰,早晚從這裡經過,此等不義之財,取之何礙?’他來的意正應我一夢。我昨夜夢見北斗七星直墜在我屋脊上,斗柄上另有一顆小星,化道白光去了。我想星落本家,安得不利?今早正要求請教授商議此一件事若何。”吳用笑道:“小生見劉兄趕來蹺蹊,也猜個七八分了。此一事卻好。只是一件:人多不得,人少又做不得;宅上空有許多莊客,一個也用不得。如今只有保正,劉兄,小生三人,這件事如何團弄?便是保正與劉兄十分了得,也擔負不下。這段事,須得七八個好漢方可,多也無用。”晁蓋道:“莫非要應夢中星數?”吳用便道:“兄長這一夢也非同小可。莫非北地上再有扶助的人來?——”尋思了半晌,眉頭一縱計上心來,說道:“有了!有了!”晁蓋道:“先生既有心腹好漢,可以便去請來,成就這件事。”
吳用不慌不忙,疊兩個指頭,說出幾句話來,有分教∶東溪莊上,聚義漢翻作強人;石碣村中,打魚船權為戰艦。
正是∶指揮說地談天口,來做翻江攪海人。
畢竟智多星吳用說出甚么人來,且聽下回分解。
賞析
任何規模比較大的黑幫,一般都會有個軍師級的人物,知識分子出身,多少受過一些良好教育,視野比較開闊,腦筋比較靈活。這種人在黑道上混得好就是二、三把手的角色,混不好就是底層任人欺負的小混混。在黑道上,這樣的知識分子當老大的不是沒有,但不是很多。古往今來,從最早的青紅幫的大哥開始到黃金榮、杜月笙,到現在的賴昌星、劉涌、喬四,沒有一個是知識分子出身。以孫中山如此能耐,加入洪門也不過是個紅旗香主,成不了洪門老大。但是各個老大背後,多多少少會有個把搖紙扇的知識分子。洪門把軍師就稱作“紙扇”,這個稱呼非常形象。吳用就是梁山上的“紙扇”。
施大爺在水滸上把吳用描繪得像諸葛再世一樣。但細究起來,其實這位軍師搞陰謀詭計在行,但是陽謀,真要他謀劃大政方針,最多也就是個鄉村國小教師水平。無齋主人對梁山這位軍師的評價是八個字,“小事精明、大事糊塗”。梁山攤上這么一個軍師,其最後覆亡也是必然的。
吳用的出身並不高,石碣受天文時,他是前20位里出身最低的。上梁山前吳用是鄆城縣東溪村鄉村國小的教師。水滸上沒有說他是否參加過科舉考試,但應該是沒有功名在身,否則也不會走上黑社會的道路。好比一個高中畢業生,考不上大學,跳不出農門,只能在鄉間當一個民辦國小教師,又心比天高,老覺得自己懷才不遇,所以依附在當地的黑社會老大——著名民營企業家晁蓋手下混碗飯吃。吳用的這個心態同宋江上梁山前很類似,所以宋江的心思吳用非常能夠理解。宋江是自己打出一片天來,“及時雨”這三個字天下聞名。吳用就低調得多,一方面吳用沒有宋江的資源,既沒有宋家莊的財富為後盾,又沒有鄆城縣政府科長的頭銜和權力,另一方面,知識分子本身的軟弱性也注定了吳用只能依附在別人身上。但吳用並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鄉村國小教師的平凡生活並不是他所想要的。吳用在晁蓋手下混的時候,地位並不高,晁蓋同宋科長是莫逆之交,吳用卻連宋江的面都沒見過。都在鄆城地界上混,吳用要是名聲很大,以宋江的為人早就會結交一下了。
當吳用知道北京市委書記兼北京軍區政委梁中書有一筆生辰綱要送給東京蔡總書記時,心中燃起了炙熱的火焰,這批貨要是搞到了,豈不是人生就可以不用再奮鬥了。於是吳用走出了人生的重要一步,找到晁蓋說:老大領我們乾吧,走上了這條不歸路。吳用其實應該想到就算他們劫走了這批生辰綱,梁總政委和蔡總書記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未必能夠真正享受到這筆“不義之財”,今後很可能就要亡命天涯成為通緝逃犯。但所謂利令智昏,吳用這位鄉村國小教師,在10萬貫(相當於3000萬人民幣)的生辰綱面前,根本就顧不上那么多了。吳用取生辰綱的計謀無齋主人已經在《智取生辰綱》一章中作過分析,實際上漏洞百出,事後事發也是必然的,這裡不再贅述。但是,劫生辰綱的一個副產品就是晁蓋一夥為躲避政府的追捕而被迫上了梁山,從而開始了梁山的一個嶄新時代。
吳用以低微的出身,在梁山上始終保持二、三把手的位置,擔任團伙軍師,自然有其過人之能。吳用的手腕和陰謀詭計在梁山上除宋江外無人能敵。知識分子玩陰的還是很狠的。上梁山之初,王倫無意接納晁蓋一夥,吳用就挑動林沖火併了王倫,幫助晁蓋奪取了老大的位子。宋江上山後,吳用見宋江勢大,見風使舵就拋棄晁蓋,改投宋江,並協助宋江架空晁蓋,在晁蓋死後又臨門一腳送宋江坐上老大的位置。在宋江試圖引盧俊義上山為晁蓋遺言解套時,吳用處處領會宋江的意圖,配合宋江,把盧俊義定死在二哥的位子上。吳用在梁山的幾次重大事件中,不僅政治正確,而且站對地方、跟對了人。人要有這個本事,在任何組織、任何地方都不會混得太差。
回評
一部書總計七十回,前後凡敘一百八人,而晁蓋則其提納挈領之人也。晁蓋提綱挈領之人,則應下筆第一回便與先敘;先敘晁蓋已得停當,然後從而因事造景,次第敘出一百八個人來,此必然之事也。乃今上文已放去一十二回,到得晁蓋出名,書已在第十三回,我因是而想:有有全書在胸而始下筆著書者,有無全書在胸而姑涉筆成書者。如以晁蓋為一部提綱挈領之人,而欲第一回便先敘起,此所謂無全書在胸而姑涉筆成書者也;若既已以晁蓋為一部提綱挈領之人,而又不得不先放去一十二回,直至第十三回方與出名,此所謂有全書在胸而後下筆著書者也。夫欲有全書在胸而後下筆著書,此其以一部七十回一百有八人輪迴疊於眉間心上,夫豈一朝一夕而已哉!觀鴛鴦而知金針,讀古今之書而能識其經營,予日欲得見斯人矣。
加亮初出草廬第一句,曰:“人多做不得,不少亦做不得。”至哉言乎!
雖以治天下,豈復有遺論哉!然而人少做不得一語,人固無賢無愚,無不能知之也;若夫人多亦做不得一語,則無賢無愚,未有能知之者也。嗚呼!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豈惟民可使由,不可使知,周禮建官三百六十,實惟使由,不使知之屬也。樞機之地,惟是二三公孤得與聞之。人多做不得,豈非王道治天下之要論耶?惡可以其稗官之言也而忽之哉!
一部書一百八人,聲色爛然,而為頭是晁蓋先說做下一夢。嗟乎!可以悟矣。夫羅列此一部書一百八人之事跡,豈不有哭,有笑,有贊,有罵,有讓,有奪,有成,有敗,有俯首受辱,有提刀報仇,然而為頭先說是夢,則知無一而非夢也。大地夢國,古今夢影,榮辱夢事,眾生夢魂,豈惟一部書一百八人而已,盡大千世界無不同在一局,求其先覺者,自大雄氏以外無聞矣。真蕉假鹿,紛然成訟,長夜漫漫,胡可勝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