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在山東海陽縣盤石店鎮嘴子前村東北的窄小台地(面積約1500平方米)上有古墓葬遺址。20世紀70年代,當地農民在此發現了一座木槨墓(編號為M1),經專業人員清理出銅器20餘件,為春秋時期遺物。墓之附近還發現過數量不少的馬銜鑣之類的車馬器。此後,考古隊又在此科學地發掘兩座同時期的墓葬,編號分別為M2、M4,其中M4規格較高。由此推斷,該區域應是一處春秋時期的貴族墓地。 載,其用禮之數正合卿大夫級別。槨蓋板之上有青膏泥,厚度不詳。墓室之上填青膏泥為當時風氣,起封閉和防盜的作用,該墓之中器物保存較好,正是基於此。槨四周有熟土二層台,一些隨葬器置於其上。棺、槨均以方木構築而成,其中外槨室牆板方木長達6餘米,寬、厚度約0.2米,照此壘築墓室,所耗木材相當可觀。內槨和棺之間有頭箱,大部分隨葬品置於其中。棺為懸底式,棺內人骨已朽,骨灰之間散見佩、管、珠等玉器,當為主人隨身裝飾物。
出土文物
墓葬未經盜擾,出土器物頗豐,多達240餘件。其中銅器60餘件、漆木器40餘件、玉器和石器10餘件,其他為陶器。
隨葬器物中以青銅禮器組合較為顯眼,有七鼎,一套編鐘(由七件甬鍾組成)、壺、盤、匜等。七鼎乃諸侯的禮數,此墓中七鼎並非是嚴格意義上的列鼎,在當時重諸侯輕天子和風行厚葬的情況下,一些貴族以越禮的方式進行自我標榜自我滿足的現象十分常見,如諸侯用天子之禮、卿大夫用諸侯之禮。嘴子前四號墓用七鼎大概正是基於此種形勢,以不是很標準的列鼎來張揚自己的虛榮心,並且在出土的遺物中見有正、背面均鎏金的革甲飾片。鎏金工藝並不是單純的裝飾藝術,它能象徵權勢,不過還得有相當級別才能用,除非墓主又是僭越用禮。那么M4墓主是以何種資本來誇張自己的呢?不妨來看看他的身份如何。
M4中出有兩件帶銘銅器,其一為銅盂,刻銘為“所為下□盂”。其義已為學者所考,釋作“聖”字,為人名;即進獻之意;為即“媯”了,是諸侯陳國之姓;□即“寢”字,下寢是宮室之名,盂為器名。整句話的意思是,聖進獻媯氏下寢之盂。另一銅甗也有銘文,四行十七字,為“(陳)樂君,乍(作)其旅獻(甗)用□眉壽 無疆永用止”。第一行中“樂君”為食邑于樂(地名)的大夫,“”為人名,即作器者。第二行意思是作器為甗。第三、四行是套話,為吉祥用語。此兩件器物均與陳國有關,盂銘中有陳國之“為”(媯),甗銘則有“”(陳)。據史載,陳國地處河南淮水流域,齊桓公時期,陳國內亂,陳公子完逃亡至東方齊國避難,齊桓公收留了他並任他為工正之職,於是陳完不再稱本國故號,“改陳字為田氏”。陳完之後裔在齊國日益權重,傳至第七代田常,已位至齊相,權傾朝野,第十代田和,直接廢了齊王,自立為齊王,姜齊亡,田齊立。由其發家史可以看出田氏代齊之前在齊國的張狂氣勢。海陽地處膠東半島,而第七代田常曾將整個膠東半島劃作自己的封邑,他雖身在國都,但必定遷自己的部分家族去他的封邑,海陽嘴子前四號墓出土陳器應是某支田氏貴族家用器物,墓主人大概在生前為一方小貴族,仗本家族在朝權勢,厚葬僭禮而無所顧忌。嘴子前墓地應是這支田氏的家族墓地,M1曾遭破壞,遺物有的流佚,但仍出土一套7件銅編鐘,製作較精緻,且在其附近出土過車馬器具,其級別應與M4墓相近,但時間早晚不同。M2規模較小,但仍出土少許當時視之貴重的漆器。
歷史記載
春秋戰國之際舊禮日漸崩潰,一些新的跡象出現。嘴子前墓葬中除了禮器之外,還有許多頗具生活情趣的日常用器,如一件銅帶鉤,作一驚立待走的小獸形象,十分逼真可愛。另有許多漆木器,有俎、罐、勺和梳子等。這些新氣息的凸現與舊禮制的莊嚴肅穆相對立,正與當時社會上如火如荼的改革和開放氣息相映,一種新的局面已經在人們的生活和埋葬習俗中開始出現。
貴族墓地
山東省海陽市的嘴子前村,是一處典型的丘陵山鄉。它的北部是綿延起伏的招虎山,往南要經過十餘公里的盤曲山谷才能到達半島的南海岸。就是這樣的一個地點,卻發現了一處十分重要的東周墓群,幾次出土了大批文物,其數量之多,規格之高,在膠東地區當屬首次。
這處墓群位於嘴子前村東北的一個山前黃土台地上。這裡大部分被平整成了農田,少部分依然是溝壑縱橫的高台地。農民在這裡種地取土,經常可以發現零星的銅器如箭頭、馬銜、車環之類,便猜想這是一處古代屯兵之地,於是這裡的地名便被稱作“養軍場”。
在七十年代大規模整修農田時,農民曾在這裡發現過一大批堆放整齊的馬銜、車器等銅器(這批器物曾發表在《文物》1985年第3期上)。
1978年初春,該村農民在此掘毀一墓(編號M1)。墓中有重槨單棺,木器、陶器悉被丟棄毀壞,僅銅器被文物部分追繳收回,玉器出土數量較少,據稱均為管、珠一類的小飾件,至今尚有部分散存於村民手中。此次出土的銅器有盤、盆、簋、壺、、削、戈、矛、鏃、編鐘等,收集到的一個銅鼎蓋和獸面紋的壺耳,紋飾都很精美,可惜這些鼎、壺等十分重要的銅器卻至今不知下落。出土的編鐘共有7件,兩件大的為鈕鍾,其餘小的為甬鍾。鈕鍾器形較大,通高43.5厘米,重11.6公斤,氣象莊重,紋飾精美。
1985年,海陽縣博物館搶救清理了一座墓,編號為M2。出土器物較少,大部分為陶器,內中有少數為仿銅禮器的,如獸頭匜等。銅器只出土了3件,鼎、盆。 1994年,這裡M4的發掘是收穫最為豐富的一次。該墓為土壙,因青膏泥的封護作用,墓內的重槨單棺保護基本完好,很多漆器、木器如壺、罐、俎、勺、戈柄等也都形狀依舊,色澤如新。出土器物總數達240餘件,其中銅器60餘件。主要有鼎7,編鐘9,壺、盆、簋各2,盂、甗、匜、各1。其它尚有戈、劍等兵器。這些器物形制、紋飾有的十分精美。一甗一盂還有銘文。其中盂器形碩大,通高47厘米,口徑69.5厘米,四隻獸頭形大耳,通體飾華麗的龍紋,是這批銅器中最為精彩的一件。
由以上出土情形可以看出,嘴子前墓群是一處規格很高的貴族墓地,僅僅發現過三個墓,便有兩座墓中使用成套的編鐘,且有多重棺槨以及其他貴重銅禮器。《墨子·節葬》曾對當時的貴族墓葬風習做了如下描繪:“今王公大人之為葬埋,……必大棺(棺之在表者也。即槨)中棺,革貴(革繡也)三操,璧玉即具,戈劍鼎鼓壺濫(鑒),文繡素練,大鞅(馬具)萬領,輿馬女樂皆具,曰必捶土余(使堅實),差通壟(做墓道),雖凡山陵,此為輟民之事,糜民之財,不可勝計也。”《呂氏春秋》也論:“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夫玩好貨寶,鐘鼎壺濫、輿馬衣被戈劍不可勝數,諸養生之具無不從者。題湊之室,棺槨數襲,積石積炭,以環其外。”可見墓壙規模,棺槨重數,車馬之葬、鐘鼎之葬、器物數量等,均是墓主身份地位的重要表征。對照之下,嘴子前墓群應該是這樣一處貴族墓地。
膠東半島,在先秦文獻中是一個絕少被提到的地方,後代史家,也往往以“萊夷之地”統而言之。膠東地區的先秦古國,聲名最為顯赫的要算是萊國。它在周初曾與就封於齊的太公呂望“爭營丘”,可見具有一定勢力。萊的故地在膠東半島的西北部黃水河流域,今龍口市歸城即為其故都遺址。那裡出土有銘銅器較多,可說是嘴子前墓群發現之前出土文物規格最高的一個地點。但歸城是人所共知的萊國故地,而嘴子前一帶從未聞有何古國於此立國。齊國統一莒萊後,膠東半島盡為齊地。但齊之政治中心自在濰淄流域的國都臨淄一帶,相比之下,膠東半島無異是一個遙遠的邊陲之地。這樣一個偏僻的地方,緣何能出現嘴子前墓群這樣一個貴族墓地呢?
嘴子前墓群M4出土盂、甗上的兩篇銘文,可能正是回答這個問題的鑰匙。
禮器和兵器
甗銘位於甗內壁,系鑄成,四行共十七字:“敶樂君豆乍(作)其旅獻(甗),用旂(祈)眉壽無疆永用止”。由文意可知,此甗系一位陳氏貴族之器。陳字右側有@旁,當系陳國之陳。陳國地在今河南淮陽一帶,以往曾多有陳國銅器出土,傳世品中也有許多陳器見於著錄,其陳字寫法均與此甗銘無二。齊國之陳一般均見加土如“@”者,與陳國之“敶”絕不相混。山東肥城縣小王家1963年曾出陳壺等器,其銘曰“敶侯作@@壺,其萬年永寶用”,可知是陪嫁的@器,來源也是陳國。1978年,山東沂水縣劉家店子@國貴族墓出土的青銅器中有一套鈴鍾,共九件。鍾銘為:“敶大喪史中高乍(作)鈴鍾,用旂(祈)眉壽無疆,子=孫=永寶用止”。其陳字寫法,文體用語均與陳樂君甗一致,無疑也是陳國之器。樂其豆,應即器主,其采邑在樂,故稱樂君,豆即其名。其地其人不詳,但此器系陳器無疑。 盂銘在口沿上,系刻成,一行共七字:“聖所獻為下寢盂”。文意為獻器之詞。第一字“聖”,當為獻器者之名。第四字“為”即“為”。前述陳侯壺銘中此字有女旁,與盂銘“為”字形異義同。文獻中也見有這種用法:“不圖為樂之至於斯也。” 為,虞舜居溈內,因以為氏。周初封舜後胡公滿於陳以奉舜祀,後以國為氏,故《左傳·莊公二十二年》注曰:“為,陳姓也。”可知盂銘中“為”即是陳國之姓,此盂也為陳器。銘文末三字“下寢盂”,表明此盂為下寢中用器。寢當為宮室名稱。《周禮》記:“宮人掌王之六寢之修。”《鄭注》:“六寢者,路寢一,小寢五……,路寢以治事,小寢以時燕息焉。”又,《賈疏》:“天子六寢,則諸侯當有三寢,亦路寢一,燕寢一,側室一。”《晏子春秋·外篇》中有:“景公做路寢,曰:‘美哉室,其誰將有此乎?”在這裡,齊景公是出於對齊國國運的擔憂而發出的感嘆,謂其身死之後,不定由誰來取而代之,成為路寢之新主。換言之,這裡提到的路寢,便是君權的象徵。可見“寢”之名,當是一國中宮室的泛稱。宮廷之室本來分類較繁,加之國別不同,其稱亦異,可能對寢的叫法也各各不一。除前文提到的路寢、燕寢,還見有外寢(《儀禮·喪服》)、大寢、小寢(《禮記·檀弓下》)等,獨不見下寢之稱。推測其地位當低於路寢或大寢,但總是宮室之一種。宮室用器,往往與“寢”字連稱。如寢戈,銅戈銘文中多見。“@@@寢戈”,其戈戈頭短小,長16.5厘米,只有一穿,銘在內上。這種小戈有點像嘴子前墓群M4中出土的二件戈。M4之戈的木柄長度僅為1.08米,可見是短兵器,不宜野戰,應為宮室內護衛使用。《左傳·襄公二十八年》有“王何執寢戈”,《正義》:寢戈,親近兵杖也。由以上數例,可知寢戈為宮廷專用之兵。類此,寢盂之稱當系宮室用器的專用名稱。M4的這件形質碩大的銅盂就是原來使用於陳國宮室之中的一件重器。
M4出土的銅器中還有一些,如花紋精美繁複的,如形制特異的鈹,都是具有陳楚風格特點的禮器和兵器,加上前述的盂、甗,可知如此眾多數量的器物,竟都來自陳國!
相關歷史記載
由以上對甗、盂銘文和一些器物特徵的認識,可知嘴子前墓群的許多重要器物甚至宮廷禮儀重器均屬陳國。那么,它們如何來到遙遠東方的齊國東鄙之地?披閱陳國史葉,原來這與陳國宮廷的兩次變亂有關。
第一次變亂發生在公元前672年(齊桓公十四年,陳宣公二十一年)。陳宣公欲立寵姬之子而殺太子禦寇,陳公子完與太子交好,恐怕“禍及己,乃奔齊” 。楚齊桓公“欲使以為卿,讓。於是以為工正”。工正是掌管匠作百工的官職。陳楚一帶南方地區製造工藝發達已被今天的考古發現所證明,嘴子前墓群中出土陳國之器的精美也是絕好例證。陳完奔齊,可能也帶來先進的工藝技術。當時的齊桓公在管仲輔佐下,正雄心勃勃建立其“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之霸業。他招賢納士,任用陳完為掌管百工的工正也並非無稽之談。但說意欲任用陳完為卿,先輩學者已指出可能與事實不符。這與史籍中卜辭所言“有為之後,將育於姜,五世其昌,並與正卿,八世之後,莫之與京”一樣,恐怕都是田氏在其族顯榮之後為其祖先附會編造的過譽之詞。但無論如何,陳完奔齊,打下了陳氏日後在齊國發展的根基。自此,陳完之族“不欲稱本國故號,故改陳字為田氏。”改田之因由,有雲是“食菜地于田,由是改姓田氏”,有雲是“以陳、田二字聲相近,遂以為田氏”。
田氏之族在田完之後,至田桓子無宇時逐漸發展起來。他大約是一個孔武有力的武夫,“事莊公,甚有寵”。六世田僖子乞,“事景公為大夫”。“其收賦稅於民以小斗受之,其稟於民以大斗,行陰德於民……由此田氏得齊眾心,宗族益強”。並“樹黨於諸侯”。可見這是一個心懷異志、深謀遠慮的政治家。一帶名相晏嬰對此洞若觀火,深明田氏用心。“晏嬰之晉,與叔向私語曰:‘齊政卒歸田氏。田氏雖無大德,以公權私,有德於民,民愛之。’”果然不出晏嬰所料,在齊景公死後,田乞殺高昭子、國惠子兩大強宗,在私宅中以脅迫手段擁立新君(齊悼公),並廢殺國君晏孺子,“為相,專齊政”。七世田成子常是一個歷史上人所熟知的人物,在田氏代姜的政變中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他的形跡略如乃父田乞。一方面“復僖子之政”,延攬民心,一方面在宮廷之內排除異己。殺齊相監止及齊簡公,立平公,又“盡誅公族之強者”,終於使“齊國之政歸田常”。其後八世襄子盤、九世莊子白、十世太公和均世為齊相,獨擅齊政,確實“莫之與京”。京,意即高、大、數多。莫之與京,言其齊國之內,無人能與田氏匹敵。姜姓之國成了田氏之家天下,田氏代姜實際上只一個時機問題。公元前391年,田和廢掉姜氏末代齊君康公貸,又過五年,“立為齊侯,列於周室”。至此,田氏代姜的一場大政變,終於劃上了句號。
在田氏逐步發展的過程中,田氏依恃其強權地位也在不斷擴大自己的封邑。史載田常子系龐大。“田常乃選齊國中女子長七尺以上為後宮,後宮為百數,而使賓客舍人出入後宮者不禁。及田常卒,有七十餘男”。另有記載謂田常“有數十婦”,“生男百餘人”。這些說法未必屬實,也可能是不滿田常弒君擅權的譏謗之詞,但總是可以由此看出其宗族的繁盛。與此相應的則必然是封邑的眾多。田常曾“割齊自安平以東至琅邪,自為封邑,封邑大於平公之所食。”《史記·正義》云:“安平以東,萊、登、沂、密等州皆自為田常封邑也”。安平在臨淄以東十九里,幾乎等於說就是齊都以東的廣袤大地,自然也包括東方的膠東半島。至此,海陽嘴子前墓群的這樣一處高規格的貴族墓葬便找到了合理的歸屬:這應該是一處遠在東方的田氏封邑的墓地。
田氏之族墓與陳國的另一次大變亂有關?
嘴子前墓地既是田氏之族墓,那么,M4所出的盂、甗銘文為什麼不作田氏之陳而作陳國之敶呢?這可能與陳國的另一次大變亂有關。
公元前534年(齊景公十四年,陳哀公三十五年),陳國宮廷又發生了斷送陳國命脈的大事變。關於這場事變,《左傳·昭公八年》有如下記載:“陳哀公元妃鄭姬生太子偃師,二妃生公子留,下妃生公子勝。二妃嬖,留有寵,屬諸司徒招與公子過。哀公有廢疾。三月甲申,公子招、公子過殺掉太子偃師,而立公子留。夏四月辛亥,哀公縊。乾征師赴於楚,且告有立君。公子勝愬於楚,楚人執(乾征師)而殺之。公子留奔鄭。……九月,楚公子棄疾帥師奉孫吳圍陳……滅陳。”這段史實,《史記·陳杞世家》有相似的文字,所異者只是陳哀公之妃有四而非三;長姬生悼太子師,少姬生偃,長妾生留,少妾生勝。新君留派使者赴楚希望得到承認,而公子勝則不滿此事也赴楚請其主持公道。結果楚早有吞併之心,而帥師的楚公子棄疾又正是那個誅忠臣伍員之族、弒父弒君的暴虐人物(後來的楚平王),便藉機乾脆將陳國滅掉。這個結果應該說是公子勝所始料不及的,對這場滅國毀宗的災難,他有引狼入室之責。這次事變中,公子留奔鄭,公子勝則從此不見史載。按常理推之,他也有出奔的可能。若此,他所出奔的去處最可能的地方便是齊。因為齊之田氏是他的同宗,此時田乞在政治上正初露頭角,從血緣上、政治條件上都可使這位失國的陳公子得到庇護。據山東大學馬良民師考證,“勝”、“聖”古音相近,同為書紐雙聲。盂銘中的獻器者聖很可能就是陳國的公子勝。公子勝之母,不管是如《左傳》中的下妃,還是《史記》中的少妾,地位在后妃中都是較低的,故其所居稱為“下寢”也是適宜的。若此,這件珍貴的大盂,原來應該是公子勝母親的居室用器,在公子勝逃難時攜來齊國。這種情形,在史籍中也是屢見不鮮的。敵國入侵,宮室重器往往是擄掠的重點。“王往而征之……殺其父兄,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晉軍追齊至馬陵,齊侯請以寶器謝”,“燕將樂毅遂入臨淄,盡取齊之寶藏器”。公子勝在國破家亡之際,攜生母所用的宮室重器出奔當是合理的。此盂的銘文系後刻而成,分析是獻器時所刻。盂銘中稱“為”(女為)而不稱“陳”,當時有意避諱——因為受器者也是同宗的田(陳)氏。這與田敬仲完奔齊改陳氏為田氏一樣,同是“不欲稱本國故號”的心理所致。這也反證,嘴子前M4的墓主必是田氏族中人物。按時間推算,以田乞的可能性最大。正因為如此,盂銘中僅有人名器名而不見任何慶祝語——受器雖喜,而同宗之國滅卻終非可賀之事啊!
研究發現
由以上羅列的史實,我們可以認定嘴子前墓群就是田氏之族的墓地。該墓地的一些特點,與史記中田氏宗族的行跡也有諸多關合之處:
其一,墓群的時代與田氏發跡之時代相當。嘴子前墓群M4的時代,發掘簡報已有推斷,認為屬於春秋晚期早段,M1的時代相較則稍晚一些。這與公子勝所處的年代也是相當的。值此時期的齊國政壇,正是齊景公在位之初。而齊國田氏的代表人物則是振興田氏之族的能臣田乞。田乞是田完之第六世,田完與陳宣公杵臼為叔伯弟兄。公子勝則是陳宣公之第七世,對於田乞,公子勝是子侄輩,盂銘中簡單的刻上一個“聖”字,當也符合身份。凡此種種,都證明嘴子前墓群M4的時代與公子勝、田乞所處年代是一致的。當然,公子勝攜器奔齊的時間與M4墓主下葬年代應有一段距離,但墓中陶器表明,這年代不會晚至田常執政的時期。
其二,M4的規格與田乞之族地位相當。M4種使用的多重棺槨、七鼎、九鍾,顯然是貴族氣派。當時的列國形勢,已經是周室式微,禮崩樂壞。埋葬中越禮僭制現象是十分普遍的。即如九鼎之制,依禮本為天子之制。此時不但列國諸侯,而且一些大國的上卿也紛紛使用。如河南琉璃閣M甲、M60(晉卿范子)、河南汲縣山彪鎮M1(晉卿魏襄子)、山西太原金勝村M251(晉卿趙子)等。這些人物都是世代卿相,長期執掌一國權柄,所以其墓不但越制使用九鼎之葬,而且其它隨葬品也十分豪華驚人。相形之下,嘴子前M4的埋葬規格就低一些。這種情形,可能正是田乞一族當時地位的反映。景公時期的田氏還是一個處於上升階段的新興貴族,終景公一世,田乞也沒有達到上卿的高位。所以,他們所能夠使用的埋葬規格,自然也不能與前述各國世家貴族相比。即使在齊國,當時的國氏、高氏、鮑氏、晏氏等也都超過田氏。嘴子前M4的鼎數雖然為七,但從形制上看,並不符合正規的列鼎配伍之制。這可能也恰恰反映出田氏追求較高的等級而實際上又尚未達到的一種特殊狀況。
其三,嘴子前墓群的位置與田氏處境相關。正如本文開首所述,嘴子前墓群所處的位置是一個十分偏遠的地方,這裡遠離齊都臨淄近千里之遙,且又山水阻隔,交通不便。一處貴族墓地選擇於此,確實令人費解。其中原因,可能還是田氏一族身處之政治環境使然。
史籍中對田氏中的兩代田乞、田常留下的筆墨較多,就中可以看出他們的一個顯著特點:胸懷大志、深謀遠慮。他們代表著當時的一股新興勢力,有著強烈的進取心,甚至圖謀篡權竊國。齊景公算是一個有作為的人物,但他“喜奢而忘儉”,“好治宮室聚狗馬”。臨淄景公墓的一個殉馬坑,埋葬馬匹總數約在600頭之多,其人奢靡可見一斑!田乞從這種表面繁榮中看到了姜氏統治者的沒落之象,他不是像賢相晏嬰那樣屢屢規諫,而是乘機以小斗受、以大斗予的手法“行陰德於民”,使“民思田氏”。數世後孟嘗君田文在薛地焚契銷債,以營狡兔三窟,真是頗得乃祖真傳。 但田乞們前進的道路又是殺機四伏的。姜氏統治者乃數百年之基業,樹大根深,是周王朝分封的正統。當時周室雖然王權衰落,但列國諸侯依然奉為一塊金字招牌。齊國田氏欲得逞異志,諸侯的態度也是他們的心腹之憂。至田常時,齊國之政盡歸田氏,殺簡公,立平公,為相。在齊國之內可謂一手遮天。但對列國諸侯的態度還是心存顧忌。田常“懼諸侯共誅己,乃盡歸魯、衛侵地,西約晉韓、魏、趙氏、南通吳、越之使,修功行賞,親於百姓,以故齊復定。”在這種外部環境的脅迫下,田氏奪取政權的每一步都需小心行事,不能肆無忌憚。
當然,田氏主要的政治對手還是來自國內的強宗大族,他們才是其崛起的真正障礙。田氏擅齊政的主要鬥爭都發生在田乞、田常兩代。當其時,齊國政壇上不但有崔杼、慶封、監止一類的擅權風雲人物,而且更有高氏、國氏、欒氏、鮑氏、晏氏等大批公族世家。面對這些強大的政敵,田氏“欲為亂”,稍稍不慎,便會落得身死、家破、族滅的可怕下場。對這一點,田乞等是有充分估計與準備的。“景公卒,兩相高、國立荼,是為晏孺子,而田乞不說。”田乞此時的地位不及高、國二氏。景公死後,在私宅中,田乞改立悼公,這是一場賭博似的軍事政變,險些被鮑氏(鮑牧)當場砸鍋。說明田乞並不具有壟斷政局的地位與勢力。對於權勢強大的卿相,他則以“尺蠖之屈以求伸也”的態度,“偽事高、國者”,最終將高、國二氏一殺一逐,取得了勝利。田常之時,齊國田氏之外的公族勢力已大大削弱了,但仍不是田氏獨家專政的局面。齊簡公時,“田常成子與監止俱為左右相……監止幸於簡公”。田常不唯不能專政,而且是一個失勢者。“於是田常復修@子之政,以大斗出貸,以小斗收。齊人歌之曰:‘嫗乎采@,歸乎田成子。”這表明田常在宮廷鬥爭不利的情勢下所做的戰略轉移,其目標所向,是撼動姜氏齊國的立國根基。一段齊人之歌,無異姜氏貴族的晚歌。齊國有識之士均知“田、監不可並也”。終於被田常“盡誅鮑、晏、監止及公族之強者”。齊國之內,能與田氏抗衡匹敵者終被翦滅殆盡。
在這一場生死角逐中,田氏對相反的結果當也是有所準備的。尤其田乞,他當時所處環境尤為險惡,幾乎是在逆境中節節搏殺。鑒於此,他把自己的封邑和族墓選擇在遠離齊都的東方海隅,也就可以理解了。這裡畢竟天高皇帝遠,如果自己在都城的政治格殺中落敗,或是據有膠東偏安一隅,或是蓄勢待機日後捲土重來也未可知。田乞既以膠東半島為後方根據地,必然有所經營。他的諸多恩惠陰德,肯定也是施予他的東方封邑的。如此,狡兔三窟的發明者,便是孟嘗君的這位祖先了。在田氏的東方封邑中,不但“民思田氏”,而且情願追隨田氏與姜齊國君作對。景公將死,“逐群公子,遷之萊。景公卒……群公子畏誅皆出亡……萊人歌之曰:‘景公死乎弗與埋,三軍事乎弗與謀,師乎師乎,胡黨之乎?’”萊,多認為是齊東鄙邑,可能正是田氏“施陰德”的東方封邑。這裡的萊人敢於譏刺國君之政唱出憤懣之聲———田氏在東方狡兔三窟的經營至此收到了投桃報李之效。
以上所述,是對嘴子前墓群的特殊地理位置、墓葬規格的不尋常情形結合齊、陳等國與墓葬年代相當時期的史實做了一些比較分析,從而做出了該墓群是屬於田氏族墓這樣一個結論。至於墓群中某座墓葬與田氏族中某個特定人物的關係,還只是一種初步推測,有待於今後更新的發現來檢驗印證。尤是M4甗銘中的作器者,至今尚未有更深認識。此人的認定考察,或許會對嘴子前墓群的認識判斷,產生舉足輕重的作用。對此,謹希望專家學者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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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8月20號
煙臺海陽嘴子前墓群遺址
古墓之絢
盤石店鎮嘴子前村。
這個因坐落在山嘴子前方而得名的村子躺在綿延起伏的招虎山腳下,和膠東地區很多“就地取材”得名的村子一樣,嘴子前實在是平凡至極,但親耳聽到近20年來這裡不斷問世的“寶貝”後,我們立刻就汗顏了。
1994年發掘出的4號墓,一個貴族大墓驚現人間。
“1978年,村裡的幾個村民挖燒柴時誤打誤撞掘出一座古代墓葬,墓葬第一次在嘴子前現了身。”
給我們做嚮導的海陽市博物館館長張真邊走邊說。從1978年到2000年,嘴子前先後發現發掘了四處墓葬和一處車馬坑,先後出土的文物有1000多件,精美的銅器就有100多件,包括被國務院列為國寶級文物的青銅器和象徵王權的“七鼎九鍾”。
誰也不曾預料到,村民們當年“拔出木頭帶出寶”的無意之舉竟然成就了目前為止膠東半島發現的級別最高、規模最大、葬制表現最完整的貴族墓群重見天日,這裡出土的銅器、玉器、漆木器、陶器已成為膠東半島出土文物最為豪華的組合。踏著莊稼地中間的狹窄小路往前走,一抬頭,遺址到了。跨門而入,一個寬闊的大土坑豁然出現在眼前。
“1994年,嘴子前墓群最有名的銅盂就在這兒出土,因其兼具器形大、紋飾華麗、刻有銘文和保存完好四大特色,已被列為國寶級文物。”張真指著眼前的大坑告訴我們,這個土壙豎穴墓里有兩層木頭槨室,包括國寶銅盂和列鼎在內的200多件青銅器、木器、漆器、陶器都出自內外槨之間的頭箱。儘管已深埋地下2500多年,但大盂在出土的瞬間卻是金光燦爛,無半點鏽蝕,引得圍觀的百姓驚呼“挖出大金盆了”。在它數度被選調參加國內外的文物展覽時,其完美程度更令國內外的同行驚嘆“完整得好像是假的”。
“那就是1978年最先發現的一號墓,已經被填埋種上了莊稼。”張真指著前邊不遠的地方說。抬頭望向那片莊稼地,曾經埋葬著古人的土地,如今生長著給養生命的綠意———用另一種方式演繹繁衍生息的意義。
越禮之惑
一踏進海陽市博物館二樓的嘴子前墓群展廳,我們的眼睛就瞪大了。
寬敞的大廳里,鼎、盂、編鐘、陶器、兵器、車馬器、玉器在各自的“佇列”里依次排列。大的如盂,軒昂華美;小的如鉌,蓋上十二條小蛇屈曲盤繞,流口蓋也有繁複精美的花紋,做工精細,風格瑰麗;成套的如編鐘列鼎,大小兼具,形制各有不同。
這些珍品寶器到底陪伴著誰長眠於此呢?“在考古專家推敲古墓主人身份的過程中,多處‘越禮’的跡象成了很重要的線索,最典型的就是這‘七鼎九鍾’。”好像看穿了我們的心思,張真指著眼前的銅鼎和編鐘娓娓道來。
“鐘鳴鼎食是對古代貴族生活的典型描寫,編鐘作為等級的象徵,數量越多地位越高,用九件編鐘隨葬,說明這個墓主級別相當於諸侯或是上卿大夫。”張真解釋說,按周代的禮制,編鐘的編制應該相同,但眼前的九鍾中,七個是甬鍾,另兩件卻是鈕鍾,這其中就大有玄機。
再說鼎。周代禮制中,天子之葬用九鼎,諸侯用七鼎。但在列國崛起的東周,僭制越禮已很常見。根據考古學家鄒衡先生的分析,春秋晚期,邊陲地區末流貴族的埋葬已經不受周禮的嚴格約束。禮崩樂壞之後,諸侯用九鼎隨葬者也大有人在。
但是和編鐘一樣,儘管出土的九鼎依次排列,外形卻多有不同,最小的竟然還是個極為“異類”的蓋鼎。
“這些鼎都是使用過的,形制也不同,違反禮制不說,有很明顯的湊數之嫌。”張真解釋說,這些“蛛絲馬跡”證明,墓主很可能是一位地位顯赫的卿大夫或宰相級的人物,為了體現自己的地位,就是湊數也要夠上九鐘的規格。兩個鈕鍾也是自己打制加進去的,因為做不出國家的統一形制,就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這便是“七鼎九鍾”的玄機。
一個地位本就不低的人,卻非要冒著殺身之禍偷偷提高自己的陪葬規格,這番用心和決絕背後,墓主人這勃勃雄心昭然若揭。他,到底是誰?
帝王之夢
墓葬帶來的疑團,最終還是由墓葬親自揭開,讓沉默千年的文物開口“說話”的,就是我們眼前看到的這個國寶銅盂。俯身近看,這個口徑69.5厘米、高38厘米、重36公斤的碩大銅盂上,四條花帶都刻有非常華麗的蟠龍花紋,四個突起的獸頭雕工細緻,就連枝形花冠也是由四條小蛇崎嶇盤繞構成的,其精美令人嘆為觀止。銅盂的精美令人嘆為觀止,而它內沿上的七字銘文則成為還原墓主人真實身份的鑰匙。
而解碼的“鑰匙”就在刻於銅盂內沿上七字銘文上。
“‘聖所獻媯下寢盂’意為一個叫聖的人進獻了一件媯姓的下寢之盂。關鍵就在於‘媯’字。”張真告訴我們,古時常以地域為姓,俗稱地姓,“媯”就是生活在媯水流域的姓氏,那裡正屬陳國,由此可斷定獻盂之人是個陳國叫聖的人。
盂之外,一隻甑(烹飪用具)上刻有“陳樂君豆欠 乍其旅甗 用祈眉壽無疆永用之”的十七字銘文。意為陳姓的大夫做此器皿祈求其擁有者萬壽無疆世代延續。這條銘文的關鍵在“敶”字。根據當時的文字特點,“敶”的寫法是陳國特有的,這件器物顯然也來自陳國。
問題來了。海陽當時隸屬齊國,陳國位於淮水流域上游,兩國地域不搭界,文化不相同,為何陳國的寶物會現身齊國?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令這些貴族不遠千里將自己的家人葬在異國的土地上?
這個答案,我們在2500多年前的兩次宮廷之變中剝繭抽絲一一還原了。
據《左傳·莊公二十二年》記載,公元前672 年,陳國宮廷內亂,公子完被迫逃亡齊國,被齊桓公封為管理工程的工正並獲封邑。陳完因不願稱陳國的舊號,改陳姓為田氏。這就是齊陳兩國關聯的開始。另據《左傳·昭公八年》所載,陳完奔齊後幾十年,陳國再發內亂,楚國滅陳,公子勝不明下落。分析來看,陳國被滅時,陳(田)完的後代是已是位居齊國卿相的第五、六、七代,公子勝極有可能前往投奔其尋求庇護。如此推敲,大盂所記的“聖”既有可能就是公子勝,那么,位於田家封邑範圍內的嘴子前墓葬也許正是田氏的家族墓地。
“公子勝奔齊投奔同宗時,正是田無語和田乞父子兩代的時期,墓主是田乞的可能性最大。”張真解釋說,公子勝前來投靠時,陳國已亡,所以所獻大盂上沒有像慣例那樣刻上祝賀的詞語,而當時,正是田乞去世的前四年。
“‘七鼎九鍾’可看出墓主身份雖非一般但非國君,這與當時官至宰相的田乞相符,之所以敢冒大不韙越禮隨葬,表達的也是他懷揣的勢必實現帝王之夢的決心吧。”張真說。
“嘴子前墓群的幾次考古發現,讓我們有理由推測春秋時期的膠東半島絕不是一個僻遠、荒涼的落寞之地,而是一個擁有著燦爛文明的寶地。”張真告訴我們,“根據出土文物分析,在一號墓附近極有可能有一個女性配偶墓,二號墓附近或許會有男性配偶墓。如果推測屬實,這個布局井然的家族墓地還有很多值得我們去探究的奧秘。”
他日,待這片曾孕育出帝王之夢的神奇土地再結新的“果實”,我們會再來輕嗅這歷史的芬芳。
第六批重點文物-古墓葬
簡介:中國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擁有極為豐富的文化遺產。文物是文化遺產的重要組成部分,蘊含著中華民族特有的精神價值、思維方式、想像力,體現著中華民族的生命力和創造力。保護和利用好文物,對於繼承和發揚民族優秀文化傳統,增進民族團結和維護國家統一,增強民族自信心和凝聚力,促進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都具有重要而深遠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