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八回

《紅樓夢》第八回:鳳姐與寶玉說服了賈母叫秦鍾來家塾上學。寶玉到梨香院看寶釵,薛姨媽熱情接待。寶釵急於看通靈寶玉,鶯兒說玉上的八個字與寶釵鎖上八個字正好一對兒,寶玉因要了鎖看。寶玉要吃冷香丸,寶釵不給。黛玉來了,見寶玉、寶釵在一起,心下不悅。雪雁給黛玉送手爐,黛玉趁機奚落寶、釵。

回目

比通靈金鶯微露意,探寶釵黛玉半含酸。

正文

《紅樓夢》第八回《紅樓夢》第八回

話說鳳姐和寶玉回家,見過眾人。寶玉先便回明賈母秦鍾要上家塾之事,自己也有了個伴讀的朋友,正好發奮,又著實的稱讚秦鐘的人品行事,最使人憐愛。鳳姐又在一旁幫著說“過日他還來拜老祖宗”等語,說的賈母喜歡起來。鳳姐又趁勢請賈母后日過去看戲。賈母雖年老,卻極有興頭。至後日,又有尤氏來請,遂攜了王夫人林黛玉寶玉等過去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歇息了。王夫人本是好清淨的,見賈母回來也就回來了。然後鳳姐坐了首席,盡歡至晚無話。

卻說寶玉因送賈母回來,待賈母歇了中覺,意欲還去看戲取樂,又恐擾的秦氏等人不便,因想起近日薛寶釵在家養病,未去親候,意欲去望他一望。若從上房后角門過去,又恐遇見別事纏繞,再或可巧遇見他父親,更為不妥,寧可繞遠路罷了。當下眾嬤嬤丫鬟伺候他換衣服,見他不換,仍出二門去了,眾嬤嬤丫鬟只得跟隨出來,還只當他去那府中看戲。誰知到穿堂,便向東向北繞廳後而去。偏頂頭遇見了門下清客相公詹光單聘仁二人走來,一見了寶玉,便都笑著趕上來,一個抱住腰,一個攜著手,都道:“我的菩薩哥兒,我說作了好夢呢,好容易得遇見了你。”說著,請了安,又問好,勞叨半日,方才走開。老嬤嬤叫住,因問:“二位爺是從老爺跟前來的不是?”二人點頭道:“老爺在夢坡齋小書房裡歇中覺呢,不妨事的。”一面說,一面走了。說的寶玉也笑了。於是轉彎向北奔梨香院來。可巧銀庫房的總領名喚吳新登與倉上的頭目名戴良,還有幾個管事的頭目,共有七個人,從帳房裡出來,一見了寶玉,趕來都一齊垂手站住。獨有一個買辦名喚錢華,因他多日未見寶玉,忙上來打千兒請安,寶玉忙含笑攜他起來。眾人都笑說:“前兒在一處看見二爺寫的斗方兒,字法越發好了都字法越發好了,多早晚兒賞我們幾張貼貼。“寶玉笑道:“在那裡看見了?”眾人道:“好幾處都有,都稱讚的了不得,還和我們尋呢。”寶玉笑道:“不值什麼,你們說與我的小么兒們就是了。”一面說,一面前走,眾人待他過去,方都各自散了。

閒言少述,且說寶玉來至梨香院中,先入薛姨媽室中來,正見薛姨媽打點針黹與丫鬟們呢。寶玉忙請了安,薛姨媽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懷內,笑說:“這們冷天,我的兒,難為你想著來,快上炕來坐著罷。”命人倒滾滾的茶來。寶玉因問:“哥哥不在家?”薛姨媽嘆道:“他是沒籠頭的馬,天天忙不了,那裡肯在家一日。”寶玉道:“姐姐可大安了?”薛姨媽道:“可是呢,你前兒又想著打發人來瞧他。他在裡間不是,你去瞧他,裡間比這裡暖和,那裡坐著,我收拾收拾就進去和你說話兒。”寶玉聽說,忙下了炕來至裡間門前,只見吊著半舊的紅軟簾。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髟贊}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寶玉一面看,一面問:“姐姐可大愈了?”寶釵抬頭只見寶玉進來,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多謝記掛著。”說著,讓他在炕沿上坐了,即命鶯兒斟茶來。一面又問老太太姨娘安,別的姐妹們都好。一面看寶玉頭上戴著{糸}絲嵌寶紫金冠,額上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身上穿著秋香色立蟒白狐腋箭袖,繫著五色蝴蝶鸞絛,項上掛著長命鎖,記名符,另外有一塊落草時銜下來的寶玉。寶釵因笑說道:“成日家說你的這玉,究竟未曾細細的賞鑒,我今兒倒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從項上摘了下來,遞在寶釵手內。寶釵托於掌上,只見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這就是大荒山中青埂峰下的那塊頑石的幻相。後人曾有詩嘲云:

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那頑石亦曾記下他這幻相併癩僧所鐫的篆文,今亦按圖畫於後。但其真體最小,方能從胎中小兒口內銜下。今若按其體畫,恐字跡過於微細,使觀者大廢眼光,亦非暢事。故今只按其形式,無非略展些規矩,使觀者便於燈下醉中可閱。今註明此故,方無胎中之兒口有多大,怎得銜此狼犺蠢大之物等語之謗。

通靈寶玉正面圖式

通靈寶玉

注云莫失莫忘仙壽恆昌

通靈寶玉反面圖式

注云一除邪祟二療冤疾三知禍福

寶釵看畢,又從新翻過正面來細看,口內念道:“莫失莫忘,仙壽恆昌。”念了兩遍,乃回頭向鶯兒笑道:“你不去倒茶,也在這裡發獃作什麼?”鶯兒嘻嘻笑道:“我聽這兩句話,倒像和姑娘的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兒。”寶玉聽了,忙笑道:“原來姐姐那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也賞鑑賞鑒。”寶釵道:“你別聽他的話,沒有什麼字。”寶玉笑央:“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了呢。”寶釵被纏不過,因說道:“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鏨上了,叫天天帶著,不然,沉甸甸的有什麼趣兒。”一面說,一面解了排扣,從裡面大紅襖上,將那珠寶晶瑩、黃金燦爛的瓔珞掏將出來。寶玉忙託了鎖看時,果然一面有四個篆字,兩面八字,共成兩句吉讖。亦曾按式畫下形相:

音注云不離不棄古

音注云芳齡永繼

寶玉看了,也念了兩遍,又念自己的兩遍,因笑問:“姐姐這八個字倒真與我的是一對。”鶯兒笑道:“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他說必須鏨在金器上----“寶釵不待說完,便嗔他不去倒茶,一面又問寶玉從那裡來。

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我最怕薰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燎火氣的。”寶玉道:“既如此,這是什麼香?”寶釵想了一想,笑道:“是了,是我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么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寶釵笑道:“又混鬧了,一個藥也是混吃的?”

一語未了,忽聽外面人說:“林姑娘來了。”話猶未了,林黛玉已搖搖的走了進來,一見了寶玉,便笑道:“噯喲,我來的不巧了!”寶玉等忙起身笑讓坐,寶釵因笑道:“這話怎么說?”黛玉笑道:“早知他來,我就不來了。”寶釵道:“我更不解這意。”黛玉笑道:“要來一群都來,要不來一個也不來,今兒他來了,明兒我再來,如此間錯開了來著,豈不天天有人來了?也不至於太冷落,也不至於太熱鬧了。姐姐如何反不解這意思?”

寶玉因見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因問:“下雪了么?”地下婆娘們道:“下了這半日雪珠兒了。”寶玉道:“取了我的斗篷來不曾?”黛玉便道:“是不是,我來了他就該去了。”寶玉笑道:“我多早晚兒說要去了?不過拿來預備著。”寶玉的奶母李嬤嬤因說道:“天又下雪,也好早晚的了,就在這裡同姐姐妹妹一處頑頑罷。姨媽那裡擺茶果子呢。我叫丫頭去取了斗篷來,說給小么兒們散了罷。”寶玉應允。李嬤嬤出去,命小廝們都各散去不提。

這裡薛姨媽已擺了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寶玉因夸前日在那府里珍大嫂子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聽了,忙也把自己糟的取了些來與他嘗。寶玉笑道:“這個須得就酒才好。”薛姨媽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李嬤嬤便上來道:“姨太太,酒倒罷了。”寶玉央道:“媽媽,我只喝一鍾。”李嬤嬤道:“不中用!當著老太太,太太,那怕你吃一壇呢。想那日我眼錯不見一會,不知是那一個沒調教的,只圖討你的好兒,不管別人死活,給了你一口酒吃,葬送的我挨了兩日罵。姨太太不知道,他性子又可惡,吃了酒更弄性。有一日老太太高興了,又盡著他吃,什麼日子又不許他吃,何苦我白賠在裡面。”薛姨媽笑道:“老貨,你只放心吃你的去。我也不許他吃多了。便是老太太問,有我呢。”一面令小丫鬟:“來,讓你奶奶們去,也吃杯搪搪雪氣。”那李嬤嬤聽如此說,只得和眾人去吃些酒水。這裡寶玉又說:“不必溫暖了,我只愛吃冷的。”薛姨媽忙道:“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寫字手打颭兒。”寶釵笑道:“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去,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從此還不快不要吃那冷的了。”寶玉聽這話有情理,便放下冷酒,命人暖來方飲。

黛玉磕著瓜子兒,只抿著嘴笑。可巧黛玉的小丫鬟雪雁走來與黛玉送小手爐,黛玉因含笑問他:“誰叫你送來的?難為他費心,那裡就冷死了我!”雪雁道:“紫鵑姐姐怕姑娘冷,使我送來的。”黛玉一面接了,抱在懷中,笑道:“也虧你倒聽他的話。我平日和你說的,全當耳旁風,怎么他說了你就依,比聖旨還快些!”寶玉聽這話,知是黛玉藉此奚落他,也無回復之詞,只嘻嘻的笑兩陣罷了。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慣了的,也不去睬他。薛姨媽因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裡,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好說就看的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裡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余,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說話時,寶玉已是三杯過去。李嬤嬤又上來攔阻。寶玉正在心甜意洽之時,和寶黛姊妹說說笑笑的,那肯不吃。寶玉只得屈意央告:“好媽媽,我再吃兩鍾就不吃了。”李嬤嬤道:“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隄防問你的書!”寶玉聽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黛玉先忙的說:“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一面悄推寶玉,使他賭氣,一面悄悄的咕噥說:“別理那老貨,咱們只管樂咱們的。”那李嬤嬤不知黛玉的意思,因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聽些。”林黛玉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裡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必定姨媽這裡是外人,不當在這裡的也未可定。”李嬤嬤聽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姐兒,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你這算了什麼。”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這個顰丫頭的一張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這裡沒好的你吃,別把這點子東西唬的存在心裡,倒叫我不安。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越發吃了晚飯去,便醉了,就跟著我睡罷。”因命:“再燙熱酒來!姨媽陪你吃兩杯,可就吃飯罷。”寶玉聽了,方又鼓起興來。

李嬤嬤因吩咐小丫頭子們:“你們在這裡小心著,我家裡換了衣服就來,悄悄的回姨太太,別由著他,多給他吃。”說著便家去了。這裡雖還有三兩個婆子,都是不關痛癢的,見李嬤嬤走了,也都悄悄去尋方便去了。只剩了兩個小丫頭子,樂得討寶玉的歡喜。幸而薛姨媽千哄萬哄的,只容他吃了幾杯,就忙收過了。作酸筍雞皮湯,寶玉痛喝了兩碗,吃了半碗碧粳粥。一時薛林二人也吃完了飯,又釅釅的沏上茶來大家吃了。薛姨媽方放了心。雪雁等三四個丫頭已吃了飯,進來伺候。黛玉因問寶玉道:“你走不走?”寶玉乜斜倦眼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黛玉聽說,遂起身道:“咱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還不知那邊怎么找咱們呢。”說著,二人便告辭。

小丫頭忙捧過斗笠來,寶玉便把頭略低一低,命他戴上。那丫頭便將著大紅猩氈斗笠一抖,才往寶玉頭上一合,寶玉便說:“罷,罷!好蠢東西,你也輕些兒!難道沒見過別人戴過的?讓我自己戴罷。”黛玉站在炕沿上道:“羅唆什麼,過來,我瞧瞧罷。”寶玉忙就近前來。黛玉用手整理,輕輕籠住束髮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於笠外。整理已畢,端相了端相,說道:“好了,披上斗篷罷。”寶玉聽了,方接了斗篷披上。薛姨媽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不遲。”寶玉道:“我們倒去等他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女跟隨他兄妹方罷。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知是薛姨媽處來,更加喜歡。因見寶玉吃了酒,遂命他自回房去歇著,不許再出來了。因命人好生看侍著。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眾人:“李奶子怎么不見?”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麼!沒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至自己的臥室。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要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寶玉忽然想起早起的事來,因笑道:“我寫的那三個字在那裡呢?”晴雯笑道:“這個人可醉了。你頭裡過那府里去,囑咐貼在這門斗上,這會子又這么問。我生怕別人貼壞了,我親自爬高上梯的貼上,這會子還凍的手僵冷的呢。”寶玉聽了,笑道:“我忘了。你的手冷,我替你渥著。”說著便伸手攜了晴雯的手,同仰首看門斗上新書的三個字。

一時黛玉來了,寶玉笑道:“好妹妹,你別撒謊,你看這三個字那一個好?”黛玉仰頭看裡間門斗上,新貼了三個字,寫著“絳雲軒”。黛玉笑道:“個個都好。怎么寫的這們好了?明兒也與我寫一個匾。”寶玉嘻嘻的笑道:“又哄我呢。”說著又問:“襲人姐姐呢?”晴雯向裡間炕上努嘴。寶玉一看,只見襲人和衣睡著在那裡。寶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因又問晴雯道:“今兒我在那府里吃早飯,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著你愛吃,和珍大奶奶說了,只說我留著晚上吃,叫人送過來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別提。一送了來,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飯,就放在那裡。後來李奶奶來了看見,說:‘寶玉未必吃了,拿了給我孫子吃去罷。’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接著茜雪捧上茶來。寶玉因讓“林妹妹吃茶。”眾人笑說:“林妹妹早走了,還讓呢。”

寶玉吃了半碗茶,忽又想起早起的茶來,因問茜雪道:“早起沏了一碗楓露茶,我說過,那茶是三四次後才出色的,這會子怎么又沏了這個來?”茜雪道:“我原是留著的,那會子李奶奶來了,他要嘗嘗,就給他吃了。”寶玉聽了,將手中的茶杯只順手往地下一擲,豁啷一聲,打了個粉碎,潑了茜雪一裙子的茶。又跳起來問著茜雪道:“他是你那一門子的奶奶,你們這么孝敬他?不過是仗著我小時候吃過他幾日奶罷了。如今逞的他比祖宗還大了。如今我又吃不著奶了,白白的養著祖宗作什麼!攆了出去,大家乾淨!”說著便要去立刻回賈母,攆他乳母。

原來襲人實未睡著,不過故意裝睡,引寶玉來慪他頑耍。先聞得說字問包子等事,也還可不必起來,後來摔了茶鍾,動了氣,遂連忙起來解釋勸阻。早有賈母遣人來問是怎么了。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失手砸了鍾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我們也都願意出去,不如趁勢連我們一齊攆了,我們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伏侍你。”寶玉聽了這話,方無了言語,被襲人等扶至炕上,脫換了衣服。不知寶玉口內還說些什麼,只覺口齒纏綿,眼眉愈加餳澀,忙伏侍他睡下。襲人伸手從他項上摘下那通靈玉來,用自己的手帕包好,塞在褥下,次日帶時便冰不著脖子。那寶玉就枕便睡著了。彼時李嬤嬤等已進來了,聽見醉了,不敢前來再加觸犯,只悄悄的打聽睡了,方放心散去。

次日醒來,就有人回:“那邊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接了出去,領了拜見賈母。賈母見秦鐘形容標緻,舉止溫柔,堪陪寶玉讀書,心中十分歡喜,便留茶留飯,又命人帶去見王夫人等。眾人因素愛秦氏,今見了秦鍾是這般人品,也都歡喜,臨去時都有表禮。賈母又與了一個荷包並一個金魁星,取“文星和合”之意。又囑咐他道:“你家住的遠,或有一時寒熱饑飽不便,只管住在這裡,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寶叔在一處,別跟著那些不長進的東西們學。”秦鍾一一的答應,回去稟知

他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因去歲業師亡故,未暇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在家溫習舊課。正思要和親家去商議送往他家塾中,暫且不致荒廢,可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又知賈家塾中現今司塾的是賈代儒,乃當今之老儒,秦鍾此去,學業料必進益,成名可望,因此十分喜悅。只是宦囊羞澀,那賈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睛,容易拿不出來,為兒子的終身大事,說不得東拼西湊的恭恭敬敬封了二十四兩贄見禮,親自帶了秦鍾,來代儒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正是: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賞析

本回要點:聞香識女人

金鎖,是掛在寶釵身上的飾物。這金鎖與寶玉身上的那塊玉,恰成一對。奇緣,是說寶釵和寶玉的婚姻,是金玉良緣,這姻緣是天賜的。巧合,是說金鎖和寶玉相配成對,太巧。

此回的要點是寶玉貪聞寶釵身上的香:(評:一個“貪”字,寫出了寶玉的女人崇拜狂性格)寶玉此時與寶釵就近,只聞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竟不知系何香氣,遂問:“姐姐熏的是什麼香?我竟從未聞見過這味兒。”寶釵笑道:“···是早起吃了丸藥的香氣。”寶玉笑道:“什麼丸藥這么好聞?……”

這段文字很有味兒。寶釵身子的香是人為的冷香,這在上文已說過了。這裡要補充說明的是:寶釵這香,與一般的塗脂抹粉之香又是不同的。塗脂抹粉之香,是在身體的表面,是一種外在之香。寶釵這香,是吞了冷香丸之後,內體通過對這藥物的消化而產生的香。這種體香,是內在的。就這一點來說,這香與女性的天然體香是相似的。

薛寶釵身子的這種香,不是輕微的淡香,而是“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森森,有濃密之意。這樣的陣陣濃密之香,在整部《紅樓夢》中,竟無他(她)人聞到,而只有賈寶玉一人能獨享此艷福。這是為什麼呢?這和第19回黛玉身上的香也只有寶玉一人能聞到一樣,或許是作者要強調他們之間的“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緣”之“緣份”吧。是這樣!但作者這樣的寫法,用佛教哲學來解釋這種現象,是因緣。而用現代物理學的原理來解釋,還是有科學根據的。女性體香之排出,是要通過身電來傳播的。這身電的電波,只有遇上了與之相同的異性的身電電波的頻率後,方能相互引吸。如果是同性,是相互排斥的。異性之間,如身電磁場頻率不同,也不能相互吸引。而異性身電頻率之相同,乃是極少的事。這個原因就使絕大多數人對寶釵、黛玉的身香無所聞,而只有與她們的身電頻率相同的寶玉,能享受這個艷福了。

賈寶玉聞寶釵的這種體香,是“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這也是神來之筆。幽香,是香之神秘,之隱蔽,之深長,之靜謐,之色重。甜絲絲,是香之味,是嗅覺向觸沉和味覺的轉化,是一種輕微的綿綿的甜。涼森森,既是香之濃烈,又是香之寒氣逼人,如隆冬之冷風,陣陣撲來;這未免有點可畏。然而,這是女人的體香,這是女性身上的蜜,雖冷又何所懼哉!(評:莫非君有所體驗?)

這“一陣陣涼森森甜絲絲的幽香”,在修辭上是一種感覺向另一種感覺的轉化;讀之,有一種纏纏綿綿的音樂之美,使人聯想起朱自清的著名散文《荷塘月色》中的名句:“微風過處,送來縷縷清香,仿佛遠處高樓上渺茫的歌聲似的”。是啊,寶釵和黛玉,對於寶玉來說,是一首美妙的歌,她們的體香,當然是一曲動人的、令人陶醉的音樂啊。(評:獨特之論。)

當然,薛寶釵身子的這種冷香,是寶釵性格的某種象徵,是寶玉的某種主觀感覺的產物,這和後文第19回林黛玉的天生暖香,是不盡相同的。

寶釵會見寶玉,在事先是預謀好的。會見時的穿著,看去很樸素,很平常,其實是經過薛寶釵精心設計的,一切以符合寶玉的審美觀並能吸引對方為目的。這使人想起了瑪格麗特小說《飄》中的郝思嘉。她在某次參加一次野宴之前穿衣打扮,確定的宗旨是:什麼衣裳最能吸引她的情人希禮。《飄》的作者寫郝思嘉的這一心理,淋漓盡致。而《紅樓夢》卻不寫寶釵的這一心理,讓讀者自己去聯想。關於這,筆者有《寶釵母女做人術》的專論,這裡不贅。

注釋

嘲頑石幻相

女媧鍊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
失去本來真面目,幻來新就臭皮囊。
好知運敗金無彩,堪嘆時乖玉不光。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說明]

作者通過薛寶釵賞鑒賈寶玉的通靈玉的情節,點出通靈玉只不過是大荒山青埂峰下頑石的幻相,接著假託“後人有詩”嘲之。

[注釋]

1.女媧鍊石——已見前《緣起詩》“補蒼天”注。

2.“又向”句——又向荒唐的人間敷演出這一石頭的荒唐故事。荒唐,指荒唐的人世間。大荒,指代大荒山青埂峰石頭的故事。又“大荒”亦即荒唐、無邊際的意思。這裡兼用二義。

3.“失去”二句——石頭質本“粗蠢”,幻形入世後就失去了它本來的面目,而變成了一位翩翩公子,以及他出生時銜來的那塊鮮明瑩潔的通靈玉。稱之為“臭皮囊”,正是借佛家語嘲其幻相。佛教厭惡人的肉體,以為它只是貯存涕、痰、糞、溺等污物的軀殼,所以稱為臭皮囊。

4.好知——須知。運敗金無彩——“靖藏本”批:“伏下聞。又夾入寶釵,不是虛圖對的工。”可知原稿後半部有賈、釵(金)“運敗”時“無彩”的情節,但難知其詳。續書寫寶釵的冷落是因為寶玉瘋癲,後來則因丈夫出家而成為實際上的孀居,與原稿歸因於賈府衰亡不同。

5.堪嘆——可嘆。時乖——與“運敗”同義。玉不光——第二十五回癩僧曾說,通靈玉的被蒙蔽是“粉漬脂痕污寶光”。可見,“玉不光”不僅指寶玉後來“貧窮難耐淒涼”,很可能是嘲他在不幸的境遇下與寶釵成了親,即所謂“塵緣末斷”。在作者看來,重要的是精神上有默契,肉體只不過是臭皮囊而已,所以為之而發出末聯的嘆息。續書中寫寶玉“瘋癲”中不辨結婚對象而聽人擺布,並非作者原意。據脂評謂黛玉死後,寶玉有“對境悼顰兒”文字,又指出“後文成其夫婦時”寶玉與寶釵有“談舊”事,可知原稿中寶玉並不痴呆,寫法要現實得多。

6.紅妝——美女。

[鑑賞]

這首詩為研究作者的創作思想提供了線索。它點出:賈寶玉,寶玉是假、是幻相,他那些玩脂弄粉的癖好、沾花惹草的習氣,只不過是掩蓋他本相的外衣。他的真面目是頑石,也就是所謂“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的一種叛逆者的性格。

玉既是石的幻相,失去志同道合的“木石前盟”,換來公子紅妝的“金玉良緣”,自然免不了要遭到嘲笑。這首詩恰恰寫在賈寶玉與薛寶釵交換鑑賞通靈玉和金鎖、明示後來的所謂“金玉良緣”之際,決非偶然。詩中不涉寶玉與黛玉的關係,獨嘲“金無彩”、“玉不光”,作者的愛憎褒貶、用心寓意是非常明顯的。

賈寶玉對待林、薛雖早有親疏之別,但他的叛逆者的思想性格還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在一段時間內,他對薛既有不滿,又被籠絡、受蒙蔽,後來似乎確是應了那“金玉良緣”的話。然而,他畢竟是一塊不受束縛、不能感化的頑石,作者寫他最後的棄家為僧,實在並非為了演繹抽象的“色空”觀念,而是讓他顯示出頑石的真面目,而終於同他所厭惡的現實決裂,使“金玉成空”。脂硯齋等人把這種“世人莫忍為”的行為叫做“情極之毒”,而在我們看來,則是最終完成了他叛逆的形象。當然,作者從紅妝白骨的這種觀點上去否定“金玉良緣”,這不僅說明他對現實人生的悲觀失望,也表現了他認識上的局限。

通靈寶玉吉讖

通靈寶玉
(正面)
莫失莫忘
仙壽恆昌
(反面)
一除邪崇
二療冤疾 三知禍福

[說明]

通靈寶玉本是補天之餘的頑石,因嚮往人世繁華,經仙僧“大展幻術”,“變成一塊鮮明瑩潔的美玉”,又鐫上了一些字,由下凡的神瑛侍者夾帶著它投了胎,成了賈寶玉落草時銜著來、以後一直掛在脖子上的美玉。關於通靈玉,前此曾多次寫到,但都未詳述,現在因寶釵要“細細的賞鑒”,才對它作了詳盡的正面介紹。吉讖,希望將來能應驗的吉祥語。

[鑑賞]

通靈玉即石頭,是曹雪芹虛擬的小說的作者,小說也就被虛構成是石頭入紅塵所經歷見聞的故事。石頭是隨伴著賈寶玉的,所以實質上也等於是賈寶玉所經歷的故事。

那么,為何不乾脆直接虛構成作者是賈寶玉,而要轉個彎假託是他身上掛的石頭呢?這兩者有什麼不同嗎?有的。至少有一點不同是很明顯的:如果明白宣稱小說是賈寶玉講的自己經歷見聞的故事,那么凡寶玉不知道或不可能知道的事就不能寫了,如同以第一人稱寫的小說、日記體小說那樣,這限制是很大的,創作上是很不自由的。石頭就不同了,它既是神奇的、“通靈”的,當然就什麼事都能知道,包括它不在場的、暗中發生的、甚至只在心裡想的。這樣,就可以很自由地表達,與通常第三人稱寫的小說毫無區別了。此外,不讓賈寶玉充當作者恐怕還有個重要原因,即曹雪芹不願別人(哪怕是知內情的人)將自己混同於他創造的人物賈寶玉。

但石頭與寶玉又形同一體,被視作“命根子”,則仙僧所鐫之字也必然是切合寶玉的。“莫失莫忘”是告誡語,也就是說若能如此就會吉祥。那么,實際上是悲劇人物即不祥的賈寶玉,是否不慎“失”掉過玉呢?是的。據脂批提示,後半部原稿有“誤竊”、“鳳姐掃雪拾玉”、“甄寶玉送玉”等情節,看來還真的失掉過,只是詳情已不可知了。反正很可能還是現實的合乎情理的寫法,與續書所寫莫名其妙地神秘失蹤,致使寶玉迷失本性成了瘋癲不一樣。

其次是通靈玉背面的三句話。前兩句“除邪祟”、“療冤疾”,我們在第二十五回“魘魔法叔嫂逢五鬼,通靈玉蒙蔽遇雙真”中可以讀到。寶玉、鳳姐被人施邪術臨危,經癩僧將通靈玉持誦使之靈驗,轉危為安。至於“知禍福”,似可從上一首詩“堪嘆時乖玉不光”句看出,這不是玉能知禍而不現光澤嗎?有一點應指出,此類非現實的情節,不到必要時作者是不寫的,所以全書中極少有,縱然偶爾寫到,也總帶某種象徵性。甲戌本回末總評云:“通靈玉除邪,全部只此一見(庚辰本眉批作“全部百回只此一見,何得再言。”),卻又不靈,遇癩和尚、跛道人一點方靈應矣!寫利慾之害如此!”續書似乎對神秘之事特感興趣,第一百十五回寫寶玉又病危,眼看無望,又有和尚送通靈玉來將他救活,如此不嫌重複地效顰前半部情節,實屬無謂,也完全不符合脂批所說原稿寫“通靈玉除邪”“只此一見”的話。

瓔珞金鎖吉讖

(正面)
不離不棄
(反面)
芳齡永繼

[說明]

寶釵的金鎖雖不過是人工打造的金器,但鏨在上面的兩句吉讖卻“是個癩頭和尚送的”,且又有金玉相配之說。寶釵在賞鑒通靈玉時,寶玉聽丫頭說她項圈的金鎖上也鏨有字,故央求寶釵拿給他瞧。瓔珞,指項鍊、項圈之類裝飾品。

[鑑賞]

寶釵之瓔珞金鎖固為常物,不同於寶玉與生俱來的通靈玉之神奇,但因為也與癩僧拉上了關係,所以也就變得神秘而不再是一般的項飾了。在相互賞鑒中,通過丫鬟鶯兒和寶玉自己的話一再強調,彼此飾物上的兩句話八個字“是一對兒”,這些話本身不妨也視作是一種吉讖。作者思想上本帶有某種宿命的成分,藝術上又特別注重伏線照應,既然“金玉姻緣”是他們將來的注定的命運,所以先有這樣的暗示就不足為奇了。

與通靈玉上的吉讖一樣,金鎖上八個字其實也並不一定是吉利的,因為它也有“不”字作為前提條件,倘或“離”了“棄”了,那就談不上吉利了。從脂評提供的佚稿情節線索看,正是如此。庚辰、蒙府、戚序本第二十一回有脂批云:“寶玉之情今古無人可比,固矣;然寶玉有情極之毒,亦世人莫忍為者,看至後半部則洞明矣。此是寶玉三大病也。(按:前有兩條脂批云:“寶玉惡勸,此是第一大病也。”“寶玉重情不重禮,此是第二大病也。”)寶玉有此世人莫忍為之毒,故後文方能‘懸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寶釵之妻、麝月之婢,豈能棄而為僧哉!玉一生偏僻處。”由此可知,寶釵確是最終被“棄”而“離”的。吉讖暗藏深意,用語也是很巧妙的。

早知日後閒爭氣

早知日後閒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

[說明]

此第八回回末詩。秦業望子成龍,好不容易得到兒子秦鍾能入賈家塾中念書的機會,“親帶了秦鍾,來代儒(塾師)家拜見了。然後聽寶玉上學之日,好一同入塾。”在此回末語後,以“正是”二字接上這一聯。

[注釋]

1.爭氣——招氣受,與通常作憤發圖強、不甘居後的意思有別。

[鑑賞]

這一聯詩句,起著關連下文、預提後話的作用。下一回“戀風流情友入家塾,起嫌疑頑童鬧學堂”寫秦鍾入學後,因“戀風流”招致“同窗人起了疑,背地裡你言我語詬誶謠諑,布滿書房內外”,終於惹起口角爭鬥,造成群童大打出手,把學堂鬧得個天翻地覆,秦鐘的頭也打破了。孩子們打架,又惹大人們生氣。金榮母親不必說,即如秦可卿“聽見有人欺負了她兄弟,又是惱,又是氣”,惱的是那些“扯是搬非”者,“氣的是她兄弟不學好,不上心讀書”,因此使她增加煩惱,添了病。事情鬧到這地步,是秦鍾始料未及的,故有此聯語。下句在“讀書”之前加個“錯”字,還用“豈肯”,活畫出寶玉、秦鍾等人“不因俊俏難為友,只為風流始讀書”的存心和秉性,用語風趣,極具幽默感。

秦可卿出身

秦可卿秦可卿

秦可卿的出身,曹雪芹並沒有在有關她本人的情節中交代出來,是在第八回末尾,交代秦鍾出身時,順便提及了她,據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2月第1版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該校注本以“庚辰本”為底本),文字是這樣的:
他(指秦鍾——劉注)父親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只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裊娜,性格風流。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方得了秦鍾……
這段交代看似明確,實頗含混。秦業“年近七十”,估計是六十八九歲吧,抱養秦可卿,大約是在二十年前,那時他才四十八九歲;不到五十歲的壯年男子——或者我們把秦可卿的年齡算小些,那他當年也不過五十出頭——怎么就一定要到養生堂去領養兒女呢?說他“夫人早亡”,喪妻後可以續娶嘛,正房不育,還可納妾,難道是他本人無生育能力?又不然!因為他“至五旬之上”又有了親生兒秦鍾,這樣看來,“夫人早亡”,似乎又說的是元配在生下秦鐘不久後死去(死了十幾年,從“現在”往回追溯可稱“早亡”),也就是說他們夫妻二人都並無生殖力喪失的大毛病,只不過是婚後一段時間裡總不奏效罷了——在當時那樣的社會環境中,自然會著急,會想轍,但按最普遍最可行最講得通也最保險的辦法,應是從秦業的兄弟(無親兄弟尚可找叔伯兄弟)那裡過繼一個侄兒,難道秦業竟是一位“三世單傳”的人物么?書中有鐵證:不是!第十六回“秦鯨卿夭逝黃泉路”,寶玉聞訊急匆匆跑到秦家去奔喪,“來至秦鍾門首,悄無一人,遂蜂擁至內室,唬的秦鐘的兩個遠房嬸母並幾個弟兄都藏之不迭”。嬸母雖為遠房但多至兩個,弟兄也頗有“幾個”,而且看來親戚間關係不錯,那么,秦業在五十歲上下時為什麼不從那遠房兄弟處過繼子女,而偏要到養生堂中去抱養孩子呢?抱養孩子一般是為了接續香菸、傳宗接代,按說抱養一個男孩也罷了,怎么又偏抱養了一個女孩?既抱養來,怎么又對那兒子馬馬虎虎,竟由他輕易地死掉,而獨活下了秦可卿,既然從養生堂抱養兒子並不困難,那兒子死掉後何不緊跟著再抱養一個?這些,都令人疑竇叢生。
說秦業“與賈家有些瓜葛”,怎樣的瓜葛?一個小小營繕郎,任憑與賈家有什麼“瓜葛”,怎么就敢用一個從養生堂里抱來的女兒去跟人家攀親?而威勢赫赫的賈家竟然接受了!怪哉!

作者簡介

曹雪芹(約1715-約1763),名沾,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作者,籍貫瀋陽(一說遼陽),生於南京,約十四歲時遷回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內務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寧織造曹寅之孫,曹顒之子(一說曹頫之子)。
曹雪芹早年在南京江寧織造府親歷了一段錦衣紈絝、富貴風流的生活。至雍正六年(1728),曹家因虧空獲罪被抄家,曹雪芹隨家人遷回北京老宅。後又移居北京西郊,靠賣字畫和朋友救濟為生。曹雪芹素性放達,愛好廣泛,對金石、詩書、繪畫、園林、中醫、織補、工藝、飲食等均有所研究。他以堅韌不拔的毅力,歷經多年艱辛,終於創作出極具思想性、藝術性的偉大作品——《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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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被認為是中國最具文學成就的古典小說,是中國長篇小說創作的巔峰之作,並被認為是中國古典小說“四大名著”之首,它的影響已經超越了時代和國界,是世界文學歷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甚至在現代產生了一門以研究紅樓夢為主題的學科“紅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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