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正文
眾人聞得寶琴將素習所經過各省內的古蹟為題,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都爭著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懷古其一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游。
交趾懷古其二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鐘山懷古其三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淮陰懷古其四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廣陵懷古其五主
蟬噪鴉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占得風流號,惹得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懷古其六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梁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青冢懷古其七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嘆,樗櫟應慚萬古羞。
馬嵬懷古其八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蒲東寺懷古其九
小紅骨踐最身輕,私掖偷攜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梅花觀懷古其十
不在梅邊在柳邊,箇中誰拾畫嬋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眾人看了,都稱奇道妙。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鑑上有據的,後二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矯揉造作了。這兩首雖於史鑑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不知底里,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有見過不成?那三歲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李紈又道:“況且他原是到過這個地方的。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蹟來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單是關夫子的墳,倒見了三四處。關夫子一生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為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出來,也是有的。及至看《廣輿記》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些名望的人,墳就不少,無考的古蹟更多。如今這兩首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簽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牡丹’的詞曲,怕看了邪書。這竟無妨,只管留著。”寶釵聽說,方罷了。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
冬日天短,不覺又是前頭吃晚飯之時,一齊前來吃飯。因有人回王夫人說:“襲人的哥哥花自芳進來說,他母親病重了,想他女兒。他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走走。”王夫人聽了,便道:“人家母女一場,豈有不許他去的。”一面就叫了鳳姐兒來,告訴了鳳姐兒,命酌量去辦理。
鳳姐兒答應了,回至房中,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訴襲人原故。又吩咐周瑞家的:“再將跟著出門的媳婦傳一個,你兩個人,再帶兩個小丫頭子,跟了襲人去。外頭派四個有年紀跟車的。要一輛大車,你們帶著坐,要一輛小車,給丫頭們坐。”周瑞家的答應了,才要去,鳳姐兒又道:“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他說我的話:叫他穿幾件顏色好衣服,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爐也要拿好的。臨走時,叫他先來我瞧瞧。”周瑞家的答應去了。
半日,果見襲人穿戴來了,兩個丫頭與周瑞家的拿著手爐與衣包。鳳姐兒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兒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但只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只給了這灰鼠的,還有一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還沒有得呢。”鳳姐兒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鳳毛兒出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等年下太太給作的時節我再作罷,只當你還我一樣。”眾人都笑道:“奶奶慣會說這話。成年家大手大腳的替太太不知背地裡賠墊了多少東西,真真的賠的是說不出來,那裡又和太太算去?偏這會子又說這小氣話取笑兒。”鳳姐兒笑道:“太太那裡想的到這些?究竟這又不是正經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體面。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也罷了。一個一像‘燒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眾人聽了,都嘆說:“誰似奶奶這樣聖明!在上體貼太太,在下又疼顧下人。”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兒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拿出來,與了襲人。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里的夾包袱,裡面只包著兩件半舊棉襖與皮褂。鳳姐兒又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里的哆羅呢的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
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大紅羽紗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拿將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羽紗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就只他穿著那件舊氈斗篷,越發顯的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鳳姐兒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氣的,只以東西為事,不顧下人的,姑娘那裡還敢這樣了。”鳳姐兒笑道:“所以知道我的心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說著,又囑咐襲人道:“你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只管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可別使人家的鋪蓋和梳頭的傢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們自然也知道這裡的規矩的,也不用我囑咐了。”周瑞家的答應:“都知道。我們這去到那裡,總叫他們的人迴避。若住下,必是另要一兩間內房的。”說著,跟了襲人出去,又吩咐預備燈籠,遂坐車往花自芳家來,不在話下。
這裡鳳姐又將怡紅院的嬤嬤喚了兩個來,吩咐道:“襲人只怕不來家,你們素日知道那大丫頭們,那兩個知好歹,派出來在寶玉屋裡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去了,一時來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裡,我們四個人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鳳姐兒聽了,點頭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嬤嬤們答應了,自回園去。一時果有周瑞家的帶了信回鳳姐兒說:“襲人之母業已停床,不能回來。”鳳姐兒回明了王夫人,一面著人往大觀園去取他的鋪蓋妝奩。
寶玉看著晴雯麝月二人打點妥當,送去之後,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只在熏籠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等你們都去盡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下來,上頭的划子劃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說著,便去與寶玉鋪床。晴雯嗐了一聲,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來鬧。”此時寶玉正坐著納悶,想襲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聽見晴雯如此說,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鏡套,劃上訊息,進來笑道:“你們暖和罷,都完了。”晴雯笑道:“終久暖和不成的,我又想起來湯婆子還沒拿來呢。”麝月道:“這難為你想著!他素日又不要湯婆子,咱們那熏籠上暖和,比不得那屋裡炕冷,今兒可以不用。”寶玉笑道:“這個話,你們兩個都在那上頭睡了,我這外邊沒個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著。”晴雯道:“我是在這裡。麝月往他外邊睡去。”說話之間,天已二更,麝月早已放下簾幔,移燈炷香,伏侍寶玉臥下,二人方睡。
晴雯自在熏籠上,麝月便在暖閣外邊。至三更以後,寶玉睡夢之中,便叫襲人。叫了兩聲,無人答應,自己醒了,方想起襲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來。晴雯已醒,因笑喚麝月道:“連我都醒了,他守在旁邊還不知道,真是個挺死屍的。”麝月翻身打個哈氣笑道:“他叫襲人,與我什麼相干!”因問作什麼。寶玉要吃茶,麝月忙起來,單穿紅綢小棉襖兒。寶玉道:“披上我的襖兒再去,仔細冷著。”麝月聽說,回手便把寶玉披著起夜的一件貂頦滿襟暖襖披上,下去向盆內洗手,先倒了一鍾溫水,拿了大漱盂,寶玉漱了一口,然後才向茶格上取了茶碗,先用溫水過了,向暖壺中倒了半碗茶,遞與寶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子,也賞我一口兒。”麝月笑道:“越發上臉兒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兒晚上你別動,我伏侍你一夜,如何?”麝月聽說,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與他吃過。麝月笑道:“你們兩個別睡,說著話兒,我出去走走回來。”晴雯笑道:“外頭有個鬼等著你呢。”寶玉道:“外頭自然有大月亮的,我們說話,你只管去。”一面說,一面便嗽了兩聲。
麝月便開了後門,揭起氈簾一看,果然好月色。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著素日比別人氣壯,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著小襖,便躡手躡腳的下了熏籠,隨後出來。寶玉笑勸道:“看凍著,不是頑的。”晴雯只擺手,隨後出了房門。只見月光如水,忽然一陣微風,只覺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森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說熱身子不可被風吹,這一冷果然利害。”一面正要唬麝月,只聽寶玉高聲在內道:“晴雯出去了!”晴雯忙回身進來,笑道:“那裡就唬死了他?偏你慣會這蝎蝎螫螫老婆漢像的!”寶玉笑道:“倒不為唬壞了他,頭一則你凍著也不好,二則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唬醒了別人,不說咱們是頑意,倒反說襲人才去了一夜,你們就見神見鬼的。你來把我的這邊被掖一掖。”晴雯聽說,便上來掖了掖,伸手進去渥一渥時,寶玉笑道:“好冷手!我說看凍著。”一面又見晴雯兩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了一摸,也覺冰冷。寶玉道:“快進被來渥渥罷。”一語未了,只聽咯噔的一聲門響,麝月慌慌張張的笑了進來,說道:“嚇了我一跳好的。黑影子裡,山子石後頭,只見一個人蹲著。我才要叫喊,原來是那個大錦雞,見了人一飛,飛到亮處來,我才看真了。若冒冒失失一嚷,倒鬧起人來。”一面說,一面洗手,又笑道:“晴雯出去我怎么不見?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寶玉笑道:“這不是他,在這裡渥呢!我若不叫的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這小蹄子已經自怪自驚的了。”一面說,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了。麝月道:“你就這么‘跑解馬’似的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寶玉笑道:“可不就這么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站一站,把皮不凍破了你的。”說著,又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素香放上,仍舊罩了,至屏後重剔了燈,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覺打了兩個噴嚏。寶玉嘆道:“如何?到底傷了風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沒吃飯。他這會還不保養些,還要捉弄人。明兒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寶玉問:“頭上可熱?”晴雯嗽了兩聲,說道:“不相干,那裡這么嬌嫩起來了。”說著,只聽外間房中十錦格上的自鳴鐘噹噹兩聲,外間值宿的老嬤嬤嗽了兩聲,因說道:“姑娘們睡罷,明兒再說罷。”寶玉方悄悄的笑道:“咱們別說話了,又惹他們說話。”說著,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來,晴雯果覺有些鼻塞聲重,懶怠動彈。寶玉道:“快不要聲張!太太知道,又叫你搬了家去養息。家去雖好,到底冷些,不如在這裡。你就在裡間屋裡躺著,我叫人請了大夫,悄悄的從後門來瞧瞧就是了。”晴雯道:“雖如此說,你到底要告訴大奶奶一聲兒,不然一時大夫來了,人問起來,怎么說呢?”寶玉聽了有理,便喚一個老嬤嬤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說晴雯白冷著了些,不是什麼大病。襲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養病,這裡更沒有人了。傳一個大夫,悄悄的從後門進來瞧瞧,別回太太罷了。”老嬤嬤去了半日,來回說:“大奶奶知道了,說兩劑藥吃好了便罷,若不好時,還是出去為是。如今時氣不好,恐沾帶了別人事小,姑娘們的身子要緊的。”晴雯睡在暖閣里,只管咳嗽,聽了這話,氣的喊道:“我那裡就害瘟病了,只怕過了人!我離了這裡,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說著,便真要起來。寶玉忙按他,笑道:“別生氣,這原是他的責任,唯恐太太知道了說他不是,白說一句。你素習好生氣,如今肝火自然盛了。”
正說時,人回大夫來了。寶玉便走過來,避在書架之後。只見兩三個後門口的老嬤嬤帶了一個大夫進來。這裡的丫鬟都迴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去。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三寸長,尚有金鳳花染的通紅的痕跡,便忙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手帕掩了。那大夫方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嬤嬤們說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內滯,近日時氣不好,竟算是個小傷寒。幸虧是小姐素日飲食有限,風寒也不大,不過是血氣原弱,偶然沾帶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說著,便又隨婆子們出去。
彼時,李紈已遣人知會過後門上的人及各處丫鬟迴避,那大夫只見了園中的景致,並不曾見一女子。一時出了園門,就在守園門的小廝們的班房內坐了,開了藥方。老嬤嬤道:“你老且別去,我們小爺羅唆,恐怕還有話說。”大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一樣,又是放下幔子來的,如何是位爺呢?”老嬤嬤悄悄笑道:“我的老爺,怪道小廝們才說今兒請了一位新大夫來了,真不知我們家的事。那屋子是我們小哥兒的,那人是他屋裡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裡的小姐?若是小姐的繡房,小姐病了,你那么容易就進去了?”說著,拿了藥方進去。
寶玉看時,上面有紫蘇,桔梗,防風,荊芥等藥,後面又有枳實,麻黃。寶玉道:“該死,該死,他拿著女孩兒們也像我們一樣的治,如何使得!憑他有什麼內滯,這枳實、麻黃如何禁得。誰請了來的?快打發他去罷!再請一個熟的來。”老婆子道:“用藥好不好,我們不知道這理。如今再叫小廝去請王太醫去倒容易,只是這大夫又不是告訴總管房請來的,這轎馬錢是要給他的。”寶玉道:“給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也得一兩銀子,才是我們這門戶的禮。”寶玉道:“王太醫來了給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太醫和張太醫每常來了,也並沒個給錢的,不過每年四節大躉送禮,那是一定的年例。這人新來了一次,須得給他一兩銀子去。”寶玉聽說,便命麝月去取銀子。麝月道:“花大奶奶還不知擱在那裡呢?”寶玉道:“我常見他在螺甸小柜子里取錢,我和你找去。”說著,二人來至寶玉堆東西的房子,開了螺甸柜子,上一格子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各色荷包,汗巾等物,下一格卻是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一個小簸籮內放著幾塊銀子,倒也有一把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銀子,提起戥子來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寶玉笑道:“你問我?有趣,你倒成了才來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問人。寶玉道:“揀那大的給他一塊就是了。又不作買賣,算這些做什麼!”麝月聽了,便放下戥子,揀了一塊掂了一掂,笑道:“這一塊只怕是一兩了。寧可多些好,別少了,叫那窮小子笑話,不說咱們不識戥子,倒說咱們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外頭台磯上,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邊,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再揀一塊小些的罷。”麝月早掩了柜子出來,笑道:“誰又找去!多了些你拿了去罷。”寶玉道:“你只快叫茗煙再請王大夫去就是了。”婆子接了銀子,自去料理。
一時茗煙果請了王太醫來,診了脈後,說的病症與前相仿,只是方上果沒有枳實、麻黃等藥,倒有當歸、陳皮、白芍等,藥之分量較先也減了些。寶玉喜道:“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雖然疏散,也不可太過。舊年我病了,卻是傷寒內里飲食停滯,他瞧了,還說我禁不起麻黃、石膏、枳實等狼虎藥。我和你們一比,我就如那野墳圈子裡長的幾十年的一棵老楊樹,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連我禁不起的藥,你們如何禁得起。”麝月等笑道:“野墳里只有楊樹不成?難道就沒有松柏?我最嫌的是楊樹,那么大笨樹,葉子只一點子,沒一絲風,他也是亂響。你偏比他,也太下流了。”寶玉笑道:“松柏不敢比。連孔子都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可知這兩件東西高雅,不怕羞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說著,只見老婆子取了藥來。寶玉命把煎藥的銀吊子找了出來,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說:“正經給他們茶房裡煎去,弄得這屋裡藥氣,如何使得。”寶玉道:“藥氣比一切的花香果子香都雅。神仙採藥燒藥,再者高人逸士採藥治藥,最妙的一件東西。這屋裡我正想各色都齊了,就只少藥香,如今恰好全了。”一面說,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囑咐麝月打點東西,遣老嬤嬤去看襲人,勸他少哭。一一妥當,方過前邊來賈母王夫人處問安吃飯。
正值鳳姐兒和賈母王夫人商議說:“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後大嫂子帶著姑娘們在園子裡吃飯一樣。等天長暖和了,再來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這也是好主意。颳風下雪倒便宜。吃些東西受了冷氣也不好,空心走來,一肚子冷風,壓上些東西也不好。不如後園門裡頭的五間大房子,橫豎有女人們上夜的,挑兩個廚子女人在那裡,單給他姊妹們弄飯。新鮮菜蔬是有分例的,在總管房裡支去,或要錢,或要東西,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賈母道:“我也正想著呢,就怕又添一個廚房多事些。”鳳姐道:“並不多事。一樣的分例,這裡添了,那裡減了。就便多費些事,小姑娘們冷風朔氣的,別人還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連寶兄弟也禁不住,何況眾位姑娘。”賈母道:“正是這話了。上次我要說這話,我見你們的大事太多了,如今又添出這些事來,……”要知端的--
賞析
薛小妹,即薛寶琴,是寶釵的堂妹,《紅樓夢》中的大美人;大約作者曾鍾情過這樣的人物,所以著力寫賈母對她的寵愛,又寫她的詩才。新編懷古詩,不過是作者藉此表達自己對歷史的看法: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一般讀者可略過。胡庸醫亂用虎狼藥,是寫晴雯感冒請某大夫來看病。本來只是一點兒小傷風,略用一些輕微的發散藥就可以了。而這位庸醫卻用了麻黃、枳實等重型發汗藥,若吃下去,反把病加重了。這裡雖然是一點兒中醫常識,也說明了《紅樓夢》是百科全書。
這回重點有二:其一是襲人回家看母,寫得很闊綽排場,這是為顯示賈府之財大氣粗;也是,更主要的,是寫襲人在賈府主子心目中的價值。王夫人是把規勸寶玉成才的重任託付給襲人的,視襲人為“我的兒”。鳳姐知道王夫人的意圖。所以,寫襲人實是寫鳳姐也,寫王夫人也,寫王夫人的希望也。無奈寶玉不爭氣,王夫人的用心最終是一場空。紅樓夢,女人的夢啊!
其二是寫寶玉和晴雯的愛情。晴雯因何得病?因在寶玉前撒嬌也。得病時與寶玉同衾,讓寶玉的體溫去溫暖她,極寫二人之靈愛。(靈愛,虧想得出)寶玉為她請大夫,檢驗藥方,重請大夫,等等,都是對晴雯的愛。大夫替晴雯看病的過程,寫得很慎重,顯示晴雯身份似是閨中小姐。大夫替晴雯看病時,大寫晴雯的美指甲,這指甲,是寶、晴二人靈愛之靈物,是為後文晴雯臨終前贈寶玉指甲以示永遠愛他作伏筆。寫晴雯,實是寫寶玉也。
貴族公子們的生活方式、生活情趣,隔我們的生活是太遙遠了。但讀來依然興味盎然,何也?美國紅樓夢研究者周策縱教授有詩:
一生百讀紅樓夢,借問如何趣益濃?只為書中原有我,親聞親見更親逢。
《紅樓夢》的魅力在於其中貫穿了一個“情”字!情,是人的普遍人性。且不說寶釵黛之間的愛情糾葛,是人間常有之事,就是寶玉、晴雯、麝月之間的情之來往,也有許多讀者(如上述周策縱)是親身經歷過的,有的讀者可能未曾領略過,但是,類似的情景也可能曾挨過一點兒邊的,(評:你有體驗??)或者曾經嚮往過、幻想過的。讀時,會想入非非。嘻!紅樓夢,妖書也!
注釋
懷古絕句十首
赤壁懷古
赤壁沉埋水不流,徒留名姓載空舟。
喧闐一炬悲風冷,無限英魂在內游。
[注釋]
1.赤壁——山名,在今湖北省嘉魚縣東北,長江南岸,岡巒壁立,上鐫“赤壁”二字。東漢建安十三年(公元二零八年)孫權與劉備聯軍用火攻大破曹操軍於此。沉埋水不流——言曹軍傷亡重大,折戟沉屍於江中,而江水為之阻塞不流。
2.“徒留”句——戰艦上插幟,上書將帥姓氏,兵敗後,空見船上旗號而已。
3.喧闐——聲音大而雜。一炬——一把火。指三江口周瑜縱火。
交趾懷古
銅鑄金鏞振紀綱,聲傳海外播戎羌。
馬援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
[注釋]
1.交趾——公元前三世紀末,南越趙佗侵占甌貉後所置的郡。公元前一一一年,漢並南越後受漢統治。公元四十年,當地雒民在征側、征貳領導下起而反抗漢朝統治,遭馬援鎮壓。三世紀以後轄境逐漸縮小。公元五八九年廢。
2.“銅鑄”句——金鏞,銅鑄成的大鐘。秦始皇統一六國後,曾收兵器鑄金鐘和銅人。這裡借指馬援建立了戰功。“銅鑄金鏞”,程高本改作“銅柱金城”以切合“交趾”之題,但從寓意說不能改(說詳本詩“備考”),故仍從脂本。程高本改文所依據的史實是:銅柱,東漢光武帝時,交趾郡女子征側、征貳姊妺為反抗漢官吏蘇定的暴虐,起而反抗,得到九真、日南、合浦等郡越人、俚人的群起回響,攻克六十五城,自立為王。建武十八年(公元四二年),劉秀派遣馬援率漢兵八千人合交趾兵共二萬餘人前往鎮壓,擊敗了起義軍,征氏姊妺在作戰中壯烈犧牲。馬援便在交趾立兩根銅柱為標誌,作為漢朝的邊界。金城,西漢始元六年(公元前八一年)所置郡名,轄境相當於今甘肅西南、青海東部一帶。郡之西南為我國少數民族羌族所居。漢光武帝時,羌兵反漢人金城,建武十一年(公元三五年),馬援率軍擊破羌兵,把七千羌人遷徙到三輔。振紀綱,所謂振興國家力量,整頓法紀王綱。
3.海外——古代泛稱漢政權統治區域之外的四鄰為海外。戎羌——羌族又稱西戎。
4.馬援——(公元前14-49)漢將,字文淵,大畜牧主出身,王莽末為漢中太守,後依附割據隴西的隗囂,繼歸東漢光武帝劉秀,參加攻滅隗囂、平定涼州的戰爭。曾於金城擊敗先零羌兵,鎮壓交趾起義。封伏波將軍、新息侯。後進擊西南武陵少數民族時病死軍中。
5.“鐵笛”句——這是連著上一句說的,意思是論勞苦功高當數馬援,有笛曲可征其事跡,用不著去說漢初的張良。有謂張良曾吹笛作楚聲,亂項羽軍心於垓下,此實出好事者附會。馬援鎮壓了交趾後,聞劉尚進擊武陵五溪西南夷軍敗安沒,向劉秀請戰。帝憐其老,馬援說自己尚能披甲上馬,並當場試騎。劉秀稱讚說“矍鑠哉,是翁也!”(精神真好啊,這老頭子!)結果他在南征途中病死,留存其詩《武溪深行》一首,寫武溪毒淫,征途艱險,“鐵笛”所吹之曲即指此。崔豹《古今注》:“《武溪深》,馬援南征時作。門生爰寄生善笛,援作歌以和之。”子房,漢初張良的字。張良為劉邦建立統一的漢帝國作出了很大的貢獻,劉邦曾稱讚他說:“運籌策帷帳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所以舉以比馬援。
鐘山懷古
名利何曾伴汝身,無端被詔出凡塵。
牽連大抵難休絕,莫怨他人嘲笑頻。
[注釋]
1.鐘山——亦稱鍾阜、北山,即今南京市東北的紫金山。宋代張敦頤《六朝事跡編類》:“〔劉宋〕文帝為築室於鐘山西岩下,謂之招隱館。至齊周顒亦於鐘山西立隱舍,休沐(假日)則歸。後顒出為海鹽令,孔稚珪作《北山移文》(移文是官府文書的一種,曉喻對方移風易俗,故名)以譏之。”詩即寫其事。周顒,字彥倫,汝南(今河南汝南縣境)人,《南齊書》中有其傳。考史傳所載,顒曾為剡令、山陰縣令,而未嘗為海鹽縣令,一生仕宦不絕,並沒有隱而復出的事,其立隱舍於鐘山,系在京任職時供假日休憩之用。孔稚珪所作乃寓言體遊戲文章,假設山靈口吻斥責周顒,以諷刺隱士貪圖官祿的虛偽情態,未必都有事實根據。
2.“名利”句——你何嘗存有什麼名利觀念。汝,你。程高本作“女”,二字相通。這句說周顒隱居鐘山,語帶嘲諷。
3.無端——平白無故,也是譏語。被詔——指奉命出為海鹽縣令。出凡塵——離開隱舍,出來到塵世上做官。
4.牽連——指世俗的種種牽掛、連累。
5.嘲笑頻——歷來嘲笑隱士“身在江海上,心居魏闕之下”者甚多,不獨孔稚珪之譏諷周顒。
淮陰懷古
壯士須防惡犬欺,三齊位定蓋棺時。
寄言世俗休輕鄙,一飯之恩死也知。
[注釋]
1.淮陰——秦代所置的縣,即今江蘇省清江市,故城在其東南。劉邦封韓信為淮陰侯於此。韓信(?-前196),淮陰人,初屬項羽,後歸劉邦,被任為大將,封為齊王,徙為楚王,又降為淮陰侯。在楚漢戰爭中破趙、平齊、擊楚,戰績頗著。但後來他鬧獨立,搞分裂,陰謀叛漢,被呂后所誅。
2.“壯士”句——指韓信年輕貧賤時曾遭淮陰惡少的欺侮,當時,他被迫從人家的褲襠底下鑽過去。
3.“三齊”句——韓信被分封齊王之日,正是決定他最後結局之時。秦亡後項羽將齊地分為膠東、齊、濟北三個諸侯國,故稱三齊。三齊位,指即齊王之位。韓信破趙平齊後向劉邦討價,要求立他為齊國的假王。劉邦大怒,大罵使者。張良急忙踩他的腳,要他對韓信暫時容忍。劉邦馬上改口罵道:“大丈夫要做就做真王,做什麼假王!”立即封韓信為齊王。當時楚漢相持不下,“天下權在韓信”,韓信的向背關係重大,所謂“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齊人蒯通勸他不如割據一方,誰也不依靠,“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否則,“勇略震主者身危”,將來必自取其禍。韓信因受劉邦之封,不願馬上背漢。後來,他伏罪被處死前說:“吾悔不聽蒯通之計。”
4.“寄言”句——韓信早年貧困,品行不端,不事生產,“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受“胯下之辱”時“一巿人皆笑信以為怯”。這裡叫世俗之人不要小看和鄙視他,是說他日後大有作為,且能受恩知報。
5.“一飯”句——韓信有一次在城下釣魚,一個洗衣婦可憐他飢餓,給他飯吃。後來韓信封王時,召見這個洗衣婦,賜贈千金以報答她的“一飯之恩”。
廣陵懷古
蟬噪鴉棲轉眼過,隋堤風景近如何?
只緣占得風流號,惹出紛紛口舌多。
[注釋]
1.廣陵——古郡、縣名。廣陵郡,隋時先稱揚州,又改為江都郡,治所在今江蘇省揚州巿。隋煬帝(楊廣)大業元年(公元六零五年)三月,調動河南諸郡男女百餘萬開挖通濟渠,自長安直通江都。河渠兩岸堤上種植楊柳,謂之隋堤。又沿渠造離宮四十餘所,江都宮尤為華麗。同年仲秋,楊廣率蕭皇后以下嬪妃、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侍從等一、二十萬人大舉出遊江都,水上龍舟樓船相銜二百餘里,挽船壯丁八萬餘人,兩岸騎兵護送,旌旗如林,窮極侈靡,耗盡國力,所過之處百姓遭殃。
2.蟬噪鴉棲——柳樹上多蟬和鴉,藉以說隋堤景物。
3.“隋堤”句——其實就是問當年的繁華歡樂如今是否還在。
4.“只緣”二句——這是說,只因為隋煬帝喜歡遊玩逸樂,得了個“風流”皇帝的稱號,所以才招來了後世紛紛譏貶。確實,荒淫奢侈是隋煬帝的罪過,但開鑿運河在歷史上卻是有功績的。唐代參加過黃巢之亂的詩人皮日休曾寫詩說:“盡道隋亡為此河,至今千里賴通波。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汴河懷古》)對楊廣的鑑賞,頗有相似之處 。“占得”,程高本作“占盡”,與賓語“風流號”不相稱。
桃葉渡懷古
衰草閒花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
六朝梁棟多如許,小照空懸壁上題。
[注釋]
1.桃葉渡——在今南京市秦淮河與青溪合流處。桃葉是晉代王獻之的妾,曾渡河與獻之分別,獻之在渡口作《桃葉歌》相贈,桃葉作《團扇歌》以答。後人就叫這渡口為桃葉渡。見《古今樂錄》。
2.“衰草”二句——因人名桃葉,而用花草蕭瑟的秋天桃樹上葉子離開枝條來說人的分別。
3.梁棟——大臣的代稱。王獻之曾為中書令。多如許——多半如此。指難免都會有離別親人的憾恨。
4.“小照”句——意即題著字的壁上空懸著小照,畫像。空懸,徒然地掛著。王獻之曾在壁上題字及作畫事見《晉書·王獻之傳》:“〔獻之〕”嘗書壁為方丈大字,羲之甚以為能,觀者數百人。桓溫嘗使(獻之)書扇,筆誤落,因畫作烏侼牛,甚妙。”
青冢懷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冰弦撥盡曲中愁。
漢家制度誠堪笑,樗櫟應慚萬古羞。
[注釋]
1.“青冢”——王昭君的墓。傳說紛紜,一說在內蒙呼和浩特市南。王昭君,見《警幻仙姑賦》注。清代宋犖《筠廊偶筆》:“墓無草木,遠而望之,冥濛作黛色,故曰青冢。”近人張相文《塞北紀游》所記略同。別有“胡地多白草,昭君冢獨青”之說,當出於附會。
2.黑水——黑河,即今呼和浩特市南之大黑河。《清一統志》:“昭君死,葬黑河岸,朝暮有愁雲怨霧覆冢上。”咽不流——以流水硬咽不流極寫愁怨 。
3.“冰弦”句——傳說昭君出塞,彈琵琶以寄恨。冰弦,一種蠶絲所製成的琵琶弦。杜甫《詠懷古蹟(昭君)》詩:“千載琵琶作胡語,分明怨恨曲中論。”彈琵琶事本不屬王嬙是晉代以後的附會。翟顥《通俗編》:“石崇《王明君辭序》云:‘昔公主嫁烏孫,令琵琶馬上作樂,以慰其道路之思,其送昭君亦必爾也。’石崇既有此言,後人遂以實之昭君,誤矣!”
4.“漢家”二句——指漢元帝遣王昭君和親事。《西京雜記》中說,漢元帝因後宮女子多,就叫畫工畫了像來,看圖召見。宮人都賄賂畫工,獨王嬙不肯,所以她的像畫得最壞,不得見元帝。後來匈奴來求親,元帝就按圖像選昭君去,臨行前才發現她最美,悔之不及,就把毛延壽等許多畫工都殺了。這個故事並不符合史實(昭君是自願和親的),但流傳很廣,這裡也用了。兩句說,漢元帝的這套辦法實在可笑,如此昏庸的皇帝受到歷來人們的譏刺,他自己也該感到慚愧吧!樗櫟,舊時說它是不成林的樹木,用以喻無用的人。這妄指漢元帝。樗,臭椿。羞,蒙羞,被譏。
馬嵬懷古
寂寞脂痕漬汗光,溫柔一旦付東洋。
只因遺得風流跡,此日衣衾尚有香。
[注釋]
1.馬嵬——馬嵬驛,亦叫馬嵬坡,在長安西百餘里處今陝西省興平縣西,楊貴妃死於此。楊貴妃,小名玉環,幼時養於叔父家。開元二十三年冊封為壽王(玄宗之子李瑁)妃,後被玄宗度為女道士,住太真宮,道號太真。天寶四載冊封為玄宗貴妃,極受寵幸。楊家一門因此顯貴,其宗兄楊國忠為右丞相,三個姐姐封韓、虢、秦三國夫人,權勢炙手可熱。天寶十五載,安祿山叛兵攻破潼關,玄宗倉皇逃往四川,到馬嵬驛,六軍駐馬不進,楊貴妃被迫縊死,卒年三十八歲。
2.“寂寞”句——臉上毫無生氣,脂粉被亮光光的汗水所沾污。寫楊貴妃縊死時的面相。漬,液體黏在東西上。程高本作“積”,誤。從庚辰本。
3.付東洋——付之東流,成空。
4.“只因”二句——傳說中楊貴妃的“風流”事甚多,是泛說。記其遺蹟留香事的,如《新唐書·后妃傳》謂玄宗從四川歸來,過馬嵬,派人備棺改葬,發土,得貴妃之香囊。劉禹錫《馬嵬行》則說:“不見岩畔人,空見凌波襪。……傳看千萬眼,縷緝香不歇。”此外,《楊太真外傳》中尚有貴妃領巾因風吹拂到賀懷智頭幘上而引得一身瑞龍腦香氣事。衣衾,戚序、程高本作“衣裳”,從庚辰本。
蒲東寺懷古
小紅骨賤最身輕,私掖偷撈強撮成。
雖被夫人時吊起,已經勾引彼同行。
[注釋]
1.蒲東寺——唐代元稹《鶯鶯傳》(一名《會真記》)和元代王實甫據此改編的雜劇《西廂記》中所虛構的佛寺名叫普救寺,因在蒲郡之東,所以又稱蒲東寺。故事中張生與崔鶯鶯同寓居寺中而戀愛。
2.小紅——指鶯鶯的婢女紅娘。骨賤、身輕——紅娘是一個不苟同於傳統禮教的女僕,她主動、熱情地幫助張生和鶯鶯,在薛寶琴這樣的貴族小姐看來,不安份的紅娘是所謂骨頭聲得輕賤。“最”,程高本作“一”。
3.“私掖”句——指紅娘為雙方撮合。掖,用手扶著別人的胳膊。
4.“雖被”二句——《西廂記》中“拷紅”一折寫鶯鶯母親鄭氏為逼問私情而拷打紅娘,但為時已晚,張生與鶯鶯早配成了一對。吊起,當為牽合謎底而用,是泛說,劇中只言拷打。勾引,用劇中張生語:“怕夫人拘系,不能勾出來。”
梅花觀懷古
不在梅邊在柳邊,箇中誰拾畫蟬娟?
團圓莫憶春香到,一別西風又一年。
[注釋]
1.梅花觀——明代湯顯祖戲曲《牡丹亭》中寫杜麗娘抑鬱成疾,死葬梅花觀後面梅樹之下,柳夢梅旅居該觀,與麗娘鬼魂相聚,並受託將她軀體救活。後來二人結為夫妻。
2.“不在”句——杜麗娘死前曾自畫肖,像,並在畫上題詩一首:“近睹分明似儼然,遠觀自在若飛仙。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末句中隱柳夢梅名字。
3.箇中——此中。拾畫嬋娟——指柳夢梅在觀中拾得杜麗娘的自畫像。嬋娟,美好的樣子,多形容女子。
4.“團圓”二句——不要去回想春香來到而得團圓的情景,別離以來,西風又起,又過去一年了。春香,杜麗娘的婢女。劇中柳夢梅在外懷念麗娘,有“砧聲又報一年秋”等語。
[鑑賞]
薛寶琴常夸自己從小跟隨父親行商,足跡廣,見聞多。這是可信的。不過,說《懷古絕句十首》都是自己所親歷的地方的古蹟則未免是信口編造。且不說她北至內蒙呼和浩特、南至交趾是否可能,即如蒲東寺、梅花觀本傳奇作者所虛構,又何從去尋找古蹟呢?李紈關於“關夫子的墳多”的解說只是替她遮羞而已。寶琴對自己幼年經歷的誇耀和懷古詩的總的情調比較低沉是一致的,都曲折地反映出她原先的家庭已經每況愈下了,否則她何至於前來投靠賈府呢?不過,她眼前所過的總還是貴族小姐的奢華生活,她真正悲哀的日子將隨著四大家族的沒落而到來,那時候她還會再一次走得遠遠的,而且將以十分感傷的心情來回憶大觀園的生活。這一點,留待《真真國女兒詩》中去說。薛寶釵挑剔她妺妺做的蒲東寺、梅花觀二首,說是史鑑中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要她另做兩首,幾句話把寶釵衛道者的臉孔畫得十分維肖。黛玉笑她“矯揉造作”,可謂一語破的。
《
懷古絕句》是否真是為了發思古之幽情、制春燈謎兒呢?恐未必。《懷古絕句》不是真正的詠史詩,它對歷史人物、事件的某些鑑賞,並不一定代表作者或小說人物的歷史觀,如果硬從這方面加以論述,將是勉強的。我們把對這些詩的另一種看法也提出來,因為有待進一步討論,所以寫在“備考”里,以供參考。後面的《五美吟》也仿此。
大觀園女兒的哀歌——薛寶琴《懷古絕句十首》謎底試尋
《紅樓夢》問世二百多年,燈謎詩《懷古絕句》的真正“謎底”還沒有被人們所注意到。過去,一些紅學家總認為作者制燈謎而不交代謎底,是換新鮮,“賣關子”,好讓讀者自己去猜。於是,茶餘飯後,各逞智能,紛紛曉喻謎底,說這是走馬燈,那是喇叭,這像傀儡,那像馬桶……恨不得把大觀園女兒叫來問個究竟。這樣固然也可以消遣解悶,但對研究本書來說卻沒有多大關係,因為這是“以假作真”。結果,不但搞錯了方向,又把讀者引入了歧途。
我總覺得曹雪芹不至於如此淺薄。小說中之所以寫“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的”,就是作者深知一些人有此癖好,而預先告訴他們不必在這上面去花費心思。不交代謎底,也正是因為當作燈謎看,猜對猜錯,對小說來說都是毫無意義的。這些詩,在作為燈謎之外,應該另有真正的有意義的“謎底”。否則,為什麼二十二回中所有的燈謎,連賈政之流都能一猜就中,而現在黛玉、湘雲、寶釵等人反不及紅學家們聰明,紅學家所猜出來的這些謎底,她們竟一個也猜不到呢?可見,說她們都猜不到的,並非是走馬燈之類的東西,而是她們所決不可能猜到的“謎外之謎”。
這十首絕句其實就是《紅樓夢》的“錄鬼簿”,是已死和將死的大觀園女兒的哀歌。——這就是真正的“謎底”。名曰“懷古”,實則悼今;說是“燈謎”,其實就是人生之“謎”。我們統計一下,在八十回之前早卒的和作者預示過她們後來將死去的大觀園女兒(與主角賈寶玉無關、亦非大觀園人物的尤氏姊妹不在內;續書者憑自己的想法把她們寫成自殺的鴛鴦、司棋,以及諸如瑞珠、鮑二家的等一筆帶過的人物也不在內),總計九人,即秦可卿、金釧兒、晴雯、香菱、林黛玉、賈元春、賈迎春、王熙鳳、李紈。(李紈續書中沒有死,這不符作者原意,第五回她的“冊子”和“曲子”中已用“冰水”之喻和“抵不了無常性命”、“昏慘慘黃泉路近”等語預示過她的死亡結局。)我認為,十首絕句就是分詠這九個人的。現試解如下:
第一首《赤壁懷古》是總說,寫這個仕宦大家族在衰敗過程中死亡累累,恰如赤壁鏊兵中曹家人馬之“一敗塗地”。否則,赤壁之戰可寫的話題盡多,何至於句句說死,寫得如此陰森悽慘?小說不是自傳,曹操與作者同姓也許是巧合,但小說中有作者的家世感慨在,這也是不言而喻的。“無限英魂在內游”,既是下面各首內容的提示,也表示死亡者實際上還不限於寫到的這九個人。
《交趾懷古》是說賈元春的。頭四個字,脂本一律作“銅鑄金鏞”,這肯定是原文。後人為切合“交趾”“馬援”,改成“銅柱金城”,這樣改,以史實說是改對了,從寓意說是改錯了,因為作者用“金鏞”是為了隱指宮闈。漢代張衡《東京賦》中說“宮懸金鏞”。南齊武帝則置金鐘於景陽宮,令宮人聞鐘聲而起來梳妝。要宮妃黎明即起,就是為了“振紀綱”。總之,首句與元春“冊子”中所說的“榴花開處照宮闈”用意相同。“聲傳海外”句與她所作燈謎中說爆竹如雷,震得人恐妖魔懼一樣,都喻進封貴妃時的煊赫聲勢。馬援正受皇帝的恩遇而忽然病死於遠征途中,這也可以說是“喜榮華正好,恨無常又到。”“望家鄉,路遠山高。”但由於元春之死詳情莫知,詩末句的隱義也就難以索解了。
《鐘山懷古》是說李紈的。她青春喪偶,心如“槁木死灰”,外界之事“一概不問不聞”,所以說她不曾為“名利”所系。她後來“被詔出凡塵”,“戴珠冠,披鳳襖”,這完全是因為她兒子賈蘭“爵祿高登”的緣故,並非她自己不願當“稻香老農”。所以說“牽連大抵難休絕”。至於被他人嘲笑,在她的“冊子”中也早有判詞,所謂“枉與他人作笑談”是也。
《淮陰懷古》是說王熙鳳的。“壯士須防惡犬欺”,“惡犬”就是賈璉,眼前他怕鳳姐,將來鳳姐反被他所欺,終至遭休棄回娘家,“哭向金陵事更哀”。脂評曾把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與後半部佚稿中“王熙鳳命強英雄”一回加以對比,嘆息說:“此日阿鳳英氣何如是也?他日之身微運蹇,展眼如何彼耶?人世之變遷如此,光陰倏爾如此!”王熙鳳獨操大權,主持榮國府,協理寧國府,以及包攬外界訴訟、放債等事的“三齊位”,既確“定”於秦可卿“蓋棺”之時,同時,這也正是決“定”她將來下場的時刻。她日後獲罪坐牢,執帚掃雪,被夫所棄,短命而死,(四十三回,尤氏對鳳姐說:“明兒帶了棺材裡使去。”脂批:“此言不假,伏下後文短命。”)正是她自食惡果。對“弄權鐵檻寺”、貪贓害人一節,脂評就指出:“如何消繳,造業者不知,自有知者。”“知其平生之作為,回首對無怪乎其慘痛之態”。蒯通預言過韓信的下場,秦可卿也曾託夢鳳姐要她為自己留後路,他們都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詩的後兩句則是說劉老老報她“一飯之恩”。當初劉老老來賈府伸手告貸,雖得了鳳姐二十兩銀子,卻受盡了“輕鄙”,誰料到後來全憑劉老老,才把鳳姐的女兒巧姐從火坑裡給救了出來哩!
《廣陵懷古》是說晴雯的。前兩句是寫歡樂宴遊生活的短暫。怡紅院“粉垣環護,綠柳周垂”,通往柳葉渚還有一條柳堤,正好用“隋堤”作比。寶玉、晴雯“相與共處者,僅五年八月有奇”,所以說“轉眼過”。晴雯的“冊子”中說她是“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詩的後兩句所說亦即此意。
《桃葉渡懷古》是說賈迎春的。“衰草閒花映淺池”的景象七十九回中已經寫到:迎春被接出大觀園後,賈寶玉“天天到紫菱洲一帶地方徘徊瞻顧”,“看那岸上蓼花葦葉,池內的翠荇香菱也都搖搖落落,似有追憶故人之態”。寶玉感傷之餘口吟一詩,也是以“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起頭的。“桃枝桃葉”本是同根,恰好喻寶玉與迎春的兄妺關係。詩的後兩句是八十回之後的細節,無從揣測,後半部佚稿中是否會有寶玉空對迎春所遺之小照一類的情節,就不得而知了。
《青冢懷古》是說香菱的。這個因“釀成乾血之症”而“病入膏肓”的女子,她的“冊子”上所畫的“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乾”的圖景與本詩首句所寫相合。香菱永別故鄉親人,身世寂寞孤淒,這就是第二句所寓的意思。“漢家制度”的“漢”,在這裡是作“漢子”亦即“丈夫”解的。薛蟠為人橫暴,而獨怕“河東獅吼”,被悍婦夏金桂捏在手裡,由她說了算,這樣的家庭關係在古代社會尤其顯得“堪笑”。“呆霸王”是草包,是不成材的“樗櫟”,他連好壞也分不清,屈從金桂,虐待香萎,在作者看來真該永遠蒙羞。
《馬嵬懷古》是說秦可卿的。前兩句寫她“淫喪天香樓”,懸樑自盡。“漬汗光”三字狀縊者遺容,想像逼真。書中曾說她“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所以用“溫柔”二字。後兩句說的就是賈寶玉在她房中“神遊太虛境”事。所以庚辰本“衣衾”二字是對的,不應改作“衣裳”。
《蒲東寺懷古》是說金釧兒的。“身輕骨賤”之語不能認真看作嚴詞譴責,作者是推崇《西廂記》的,所以不會去貶紅娘。因為詩是擬寶琴所作並給大家傳閱的,倘不責備紅娘幾句則有失閨閣小姐身份。就是書中寫金釧兒,也還得說些王夫人“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這是平生最恨的……”一類彷佛是衛道的話。“私掖偷攜”是說金釧兒與賈寶玉私下拉拉扯扯,二十三回、三十回中都曾有描寫。被稱為“寬仁慈厚”的王夫人雖然能一巴掌打得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並逼她走上絕路,但這又怎能改變寶玉對她的親近態度呢?書中寫金釧兒與寶玉的關係是有隱筆的,這從四十三回“不了情暫撮土為香”中寶玉偷偷祭奠她時,見水仙庵洛神像而掉淚,並說洛神原是“曹子建的荒話”,“卻合我的心事”等描寫可以看出。
《梅花觀懷古》是說林黛玉的。杜麗娘受傳統禮教約束,婚姻不自由,抑鬱而死,在這一點上與林黛玉很像。小說中黛玉還常常有意無意地引用麗娘的唱詞,可見兩心是相通的。但“畫蟬娟”在這裡卻是脂評所謂的“畫中愛寵”的意思(參見《秋窗風雨夕》鑑賞),亦即成了“鏡中花”、“水中月”的意思,說賈寶玉的願望終於成了“畫餅”。黛玉不能像麗娘那樣死而復生,所以詩的第三句用否定語氣說不能“團圓”。黛玉死於何時,脂評雖無明文,但《葬花吟》中已經作過“讖語”:“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同時,春天又是寶黛曾經以為可以實現美好理想的時節,所謂“三月香巢初壘成”是也。但後來“人去梁空巢已傾”,理想全破滅了。所以“團圓莫憶春香到”句還可能包含這些雙關意在。脂評還說後來瀟湘館“落葉蕭蕭,寒煙漠漠”,如果這是寶玉“對境悼顰兒”時所見的景象,那就恰好與詩的末句相符合了。
大觀園女兒們寫詩制謎,興致勃勃,有說有笑,十分熱鬧。可是誰想到就在這背後,作者已為她們繪下了一幅昏慘慘的圖畫,預示著這一家族無可挽回地走向沒落的命運。從《懷古絕句》中,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紅樓夢》一書在寫法上不同於其它小說的特點。戚蓼生說它是“一聲也而兩歌,一手也而兩牘”,“注彼而寫此,目送而手揮”,“淫佚貞靜,悲戚歡愉,不啻雙管之齊下也”。這話是不 錯的。了解這一特點,透過其表面現象和“假語村言”,來看它的真意和實質,這對我們真止讀懂這部古典文學巨著是十分必要的。
猜薛小妹懷古詩謎種種
燈謎兒,寶釵“鏤檀鐫梓一層層”,余擬猜紙鳶,第三句“雖是半天風雨過”暗藏“高”字。(按:周春以為小說中“曰史太君,即宗仁妻高也”。)寶玉“天上人間兩渺茫”,擬猜紙鳶之帶風箏者。黛玉“騄駬何勞縛紫繩”,擬猜走馬燈。至薛小妹懷古燈謎十首,第一《赤壁懷古》,擬猜走馬燈之用戰艦水操者,內“徒留名姓載空舟”暗藏“曹”字。第二《交趾懷古》,擬猜喇叭,末句“鐵笛無煩說子房”暗藏“張”字。(按:周春以為小說乃“序金陵張侯家事也”)第三《鐘山懷古》,擬猜肉。第四《淮陰懷古》,擬猜兔。第五《廣陵懷古》,擬猜簫。第六《桃葉渡懷古》,擬猜團扇。第七《青冢懷古》,擬猜枇杷。第八《馬嵬懷古》,擬猜楊妃冠子白芍藥。第九《蒲東寺懷古》擬猜骰子。第十《梅花觀懷古》,擬猜秋牡丹。新正無事,試為一猜,當日大家所猜皆不是的,恐我所猜亦未必是也,安得起諳美人而問之?
(周春《閱紅樓夢隨筆》)
五十一回懷古詩燈謎,《赤壁》猜孟蘭會所焚之法船;《交趾》似隱喇叭;《鐘山》似隱傀儡;《淮陰》似隱馬桶;《廣陵》似隱柳木牙籤;《青冢》似隱墨斗;《梅花觀》似隱紈扇。
(徐鳳儀《紅樓夢偶得》)
寶釵燈謎,似是樹上松球;寶玉燈謎,似是風箏琴,俗名鷂鞭;黛玉燈謎,似是走馬燈。各燈謎,或猜著,或不及猜,變換不板。……《交趾懷古》,似是馬上招軍,俗名喇叭;《廣陵懷古》,似是柳絮;《青冢懷古》,似是匠人墨斗;《蒲東寺懷古》,似是紅天燈;《梅花觀懷古》,似是紈扇。
(護花主人[王希廉]《新評繡像紅褸夢全傳》)
此書(按:嘉慶甲子刻“藤花榭”本《紅樓夢》)的批語大部分均一種筆跡,即朱淇所錄。此外另有一種筆跡……批的卻很少。最顯明的在第五十一回,蒲東寺、梅花觀懷古兩詩批曰:“後二首第一是帳須,第二是團扇。”此乃朱淇所錄。文下又有批曰:“鞋拔。隱刺寶釵,作者深惡寶釵之詞。”同一蒲東寺懷古詩,而一猜帳須,一猜鞋拔,其出二手甚明。
(俞平伯《讀〈紅樓夢〉隨筆》注十五)
回評
《交趾懷古》似是馬上招軍,俗名喇叭;《廣陵懷古》似是柳絮;《青冢懷古》似是匠人墨斗;《蒲東寺懷古》似是紅天燈;《梅花觀懷古》似是紈扇。
寶釵前因黛玉行令說《西廂》、《牡丹》曲曾規勸過一番,今寶琴燈謎亦用《西廂》、《牡丹》,若不說另做,未免偏袒,此駁必不可少;隨借李紈口中說"不是看詞曲邪書"為之剖白。前後不相乾礙,針線細密。
寫風姐厚待襲人,包給衣服,是體貼王夫人之意,即順借平兒送給邢岫煙雪褂,正合風姐之意,真是一對有心人。
襲人母死,引起後文許多喪事,又為晴雯、麝月親近寶玉之由,及晴雯得病之根。
太醫診脈,看見晴雯手上兩根指甲長二三寸,預為七十七回,晴雯臨危時咬下贈寶玉伏線。
麝月取銀給醫生一節,描寫紈袴公子不知物力,及平日一切俱是襲人料理,亦是補寫暗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