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正文
話說賈赦賈政帶領賈珍等散去不提。且說賈母這裡命將圍屏撤去,兩席並而為一。眾媳婦另行擦桌整果,更杯洗箸,陳設一番。賈母等都添了衣,盥漱吃茶,方又入坐,團團圍繞。賈母看時,寶釵姊妹二人不在坐內,知他們家去圓月去了,且李紈鳳姐二人又病著,少了四個人,便覺冷清了好些。賈母因笑道:“往年你老爺們不在家,咱們越性請過姨太太來,大家賞月,卻十分鬧熱。忽一時想起你老爺來,又不免想到母子夫妻兒女不能一處,也都沒興。及至今年你老爺來了,正該大家團圓取樂,又不便請他們娘兒們來說說笑笑。況且他們今年又添了兩口人,也難丟了他們跑到這裡來。偏又把鳳丫頭病了,有他一人來說說笑笑,還抵得十個人的空兒。可見天下事總難十全。”說畢,不覺長嘆一聲,遂命拿大杯來斟熱酒。王夫人笑道:“今日得母子團圓,自比往年有趣。往年娘兒們雖多,終不似今年自己骨肉齊全的好。”賈母笑道:“正是為此,所以才高興拿大杯來吃酒。你們也換大杯才是。”邢夫人等只得換上大杯來。因夜深體乏,且不能勝酒,未免都有些倦意,無奈賈母興猶未闌,只得陪飲。
賈母又命將罽氈鋪於階上,命將月餅西瓜果品等類都叫搬下去,令丫頭媳婦們也都團團圍坐賞月。賈母因見月至中天,比先越發精彩可愛,因說:“如此好月,不可不聞笛。”因命人將十番上女孩子傳來。賈母道:“音樂多了,反失雅致,只用吹笛的遠遠的吹起來就夠了。”說畢,剛才去吹時,只見跟邢夫人的媳婦走來向邢夫人前說了兩句話。賈母便問:“說什麼事?”那媳婦便回說:“方才大老爺出去,被石頭絆了一下,歪了腿。”賈母聽說,忙命兩個婆子快看去,又命邢夫人快去。邢夫人遂告辭起身。賈母便又說:“珍哥媳婦也趁著便就家去罷,我也就睡了。”尤氏笑道:“我今日不回去了,定要和老祖宗吃一夜。”賈母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你們小夫妻家,今夜不要團圓團圓,如何為我耽擱了。”尤氏紅了臉,笑道:“老祖宗說的我們太不堪了。我們雖然年輕,已經是十來年的夫妻,也奔四十歲的人了。況且孝服未滿,陪著老太太頑一夜還罷了,豈有自去團圓的理。”賈母聽說,笑道:“這話很是,我倒也忘了孝未滿。可憐你公公已是二年多了,可是我倒忘了,該罰我一大杯。既這樣,你就越性別送,陪著我罷了。你叫蓉兒媳婦送去,就順便回去罷。”尤氏說了。蓉妻答應著,送出邢夫人,一同至大門,各自上車回去。不在話下。
這裡賈母仍帶眾人賞了一回桂花,又入席換暖酒來。正說著閒話,猛不防只聽那壁廂桂花樹下,嗚嗚咽咽,悠悠揚揚,吹出笛聲來。趁著這明月清風,天空地淨,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都肅然危坐,默默相賞。聽約兩盞茶時,方才止住,大家稱讚不已。於是遂又斟上暖酒來。賈母笑道:“果然可聽么?”眾人笑道:“實在可聽。我們也想不到這樣,須得老太太帶領著,我們也得開些心胸。”賈母道:“這還不大好,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說著,便將自己吃的一個內造瓜仁油松穰月餅,又命斟一大杯熱酒,送給譜笛之人,慢慢的吃了再細細的吹一套來。媳婦們答應了,方送去,只見方才瞧賈赦的兩個婆子回來了,說:“右腳面上白腫了些,如今調服了藥,疼的好些了,也不甚大關係。”賈母點頭嘆道:“我也太操心。打緊說我偏心,我反這樣。”因就將方才賈赦的笑話說與王夫人尤氏等聽。王夫人等因笑勸道:“這原是酒後大家說笑,不留心也是有的,豈有敢說老太太之理。老太太自當解釋才是。”只見鴛鴦拿了軟巾兜與大斗篷來,說:“夜深了,恐露水下來,風吹了頭,須要添了這個。坐坐也該歇了。”賈母道:“偏今兒高興,你又來催。難道我醉了不成,偏到天亮!”因命再斟酒來。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大家陪著又飲,說些笑話。只聽桂花陰里,嗚嗚咽咽,裊裊悠悠,又發出一縷笛音來,果真比先越發淒涼。大家都寂然而坐。夜靜月明,且笛聲悲怨,賈母年老帶酒之人,聽此聲音,不免有觸於心,禁不住墮下淚來。眾人彼此都不禁有淒涼寂寞之意,半日,方知賈母傷感,才忙轉身陪笑,發語解釋。又命暖酒,且住了笛。尤氏笑道:“我也就學一個笑話,說與老太太解解悶。”賈母勉強笑道:“這樣更好,快說來我聽。”尤氏乃說道:“一家子養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只一個眼睛,二兒子只一個耳朵,三兒子只一個鼻子眼,四兒子倒都齊全,偏又是個啞叭。”正說到這裡,只見賈母已朦朧雙眼,似有睡去之態。尤氏方住了,忙和王夫人輕輕的請醒。賈母睜眼笑道:“我不困,白閉閉眼養神。你們只管說,我聽著呢。”王夫人等笑道:“夜已四更了,風露也大,請老太太安歇罷。明日再賞十六,也不辜負這月色。”賈母道:“那裡就四更了?”王夫人笑道:“實已四更,他們姊妹們熬不過,都去睡了。”賈母聽說,細看了一看,果然都散了,只有探春在此。賈母笑道:“也罷。你們也熬不慣,況且弱的弱,病的病,去了倒省心。只是三丫頭可憐見的,尚還等著。你也去罷,我們散了。”說著,便起身,吃了一口清茶,便有預備下的竹椅小轎,便圍著斗篷坐上,兩個婆子搭起,眾人圍隨出園去了。不在話下。
這裡眾媳婦收拾杯盤碗盞時,卻少了個細茶杯,各處尋覓不見,又問眾人:“必是誰失手打了。撂在那裡,告訴我拿了磁瓦去交收是證見,不然又說偷起來。”眾人都說:“沒有打了,只怕跟姑娘的人打了,也未可知。你細想想,或問問他們去。”一語提醒了這管傢伙的媳婦,因笑道:“是了,那一會兒記得是翠縷拿著的。我去問他。”說著便去找時,剛下了甬道,就遇見了紫鵑和翠縷來了。翠縷便問道:“老太太散了,可知我們姑娘那去了?”這媳婦道:“我來問那一個茶鍾往那裡去了,你們倒問我要姑娘。”翠縷笑道:“我因倒茶給姑娘吃的,展眼回頭,就連姑娘也沒了。”那媳婦道:“太太才說都睡覺去了。你不知那裡頑去了,還不知道呢。”翠縷向紫鵑道:“斷乎沒有悄悄的睡去之理,只怕在那裡走了一走。如今見老太太散了,趕過前邊送去,也未可知。我們且往前邊找找去。有了姑娘,自然你的茶鍾也有了。你明日一早再找,有什麼忙的。”媳婦笑道:“有了下落就不必忙了,明兒就和你要罷。”說畢回去,仍查收傢伙。這裡紫鵑和翠縷便往賈母處來。不在話下。
原來黛玉和湘雲二人並未去睡覺。只因黛玉見賈府中許多人賞月,賈母猶嘆人少,不似當年熱鬧,又提寶釵姊妹家去母女弟兄自去賞月等語,不覺對景感懷,自去俯欄垂淚。寶玉近因晴雯病勢甚重,諸務無心,王夫人再四遣他去睡,他也便去了。探春又因近日家事著惱,無暇遊玩。雖有迎春惜春二人,偏又素日不大甚合。所以只剩了湘雲一人寬慰他,因說:“你是個明白人,何必作此形像自苦。我也和你一樣,我就不似你這樣心窄。何況你又多病,還不自己保養。可恨寶姐姐,姊妹天天說親道熱,早已說今年中秋要大家一處賞月,必要起社,大家聯句,到今日便棄了咱們,自己賞月去了。社也散了,詩也不作了。倒是他們父子叔侄縱橫起來。你可知宋太祖說的好:‘臥榻之側,豈許他人酣睡。’他們不作,咱們兩個竟聯起句來,明日羞他們一羞。”黛玉見他這般勸慰,不肯負他的豪興,因笑道:“你看這裡這等人聲嘈雜,有何詩興。”湘雲笑道:“這山上賞月雖好,終不及近水賞月更妙。你知道這山坡底下就是池沿,山坳里近水一個所在就是凹晶館。可知當日蓋這園子時就有學問。這山之高處,就叫凸碧;山之低洼近水處,就叫作凹晶。這‘凸’‘凹’二字,歷來用的人最少。如今直用作軒館之名,更覺新鮮,不落窠臼。可知這兩處一上一下,一明一暗,一高一矮,一山一水,竟是特因玩月而設此處。有愛那山高月小的,便往這裡來;有愛那皓月清波的,便往那裡去。只是這兩個字俗念作‘窪’‘拱’二音,便說俗了,不大見用,只陸放翁用了一個‘凹’字,說‘古硯微凹聚墨多’,還有人批他俗,豈不可笑。”林黛玉道:“也不只放翁才用,古人中用者太多。如江淹《青苔賦》,東方朔《神異經》,以至《畫記》上雲張僧繇畫一乘寺的故事,不可勝舉。只是今人不知,誤作俗字用了。實和你說罷,這兩個字還是我擬的呢。因那年試寶玉,因他擬了幾處,也有存的,也有刪改的,也有尚未擬的。這是後來我們大家把這沒有名色的也都擬出來了,注了出處,寫了這房屋的坐落,一併帶進去與大姐姐瞧了。他又帶出來,命給舅舅瞧過。誰知舅舅倒喜歡起來,又說:‘早知這樣,那日該就叫他姊妹一併擬了,豈不有趣。’所以凡我擬的,一字不改都用了。如今就往凹晶館去看看。”
說著,二人便同下了山坡。只一轉彎,就是池沿,沿上一帶竹欄相接,直通著那邊藕香榭的路徑。因這幾間就在此山懷抱之中,乃凸碧山莊之退居,因窪而近水,故顏其額曰“凹晶溪館”。因此處房宇不多,且又矮小,故只有兩個老婆子上夜。今日打聽得凸碧山莊的人應差,與他們無乾,這兩個老婆子關了月餅果品並犒賞的酒食來,二人吃得既醉且飽,早已息燈睡了。
黛玉湘雲見息了燈,湘雲笑道:“倒是他們睡了好。咱們就在這卷棚底下近水賞月如何?”二人遂在兩個湘妃竹墩上坐下。只見天上一輪皓月,池中一輪水月,上下爭輝,如置身於晶宮鮫室之內。微風一過,粼粼然池面皺碧鋪紋,真令人神清氣淨。湘雲笑道:“怎得這會子坐上船吃酒倒好。這要是我家裡這樣,我就立刻坐船了。”黛玉笑道:“正是古人常說的好,‘事若求全何所樂’。據我說,這也罷了,偏要坐船起來。”湘雲笑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可知那些老人家說的不錯。說貧窮之家自為富貴之家事事趁心,告訴他說竟不能遂心,他們不肯信的;必得親歷其境,他方知覺了。就如咱們兩個,雖父母不在,然卻也忝在富貴之鄉,只你我竟有許多不遂心的事。”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能趁心,就連老太太、太太以至寶玉探丫頭等人,無論事大事小,有理無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況你我旅居客寄之人哉!”湘雲聽說,恐怕黛玉又傷感起來,忙道:“休說這些閒話,咱們且聯詩。”
正說間,只聽笛韻悠揚起來。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興了,這笛子吹的有趣,到是助咱們的興趣了。咱兩個都愛五言,就還是五言排律罷。”湘雲道:“限何韻?”黛玉笑道:“咱們數這個欄桿的直棍,這頭到那頭為止。他是第幾根就用第幾韻。若十六根,便是‘一先’起。這可新鮮?”湘雲笑道:這倒別致。”於是二人起身,便從頭數至盡頭,止得十三根。湘雲道:“偏又是‘十三元’了。這韻少,作排律只怕牽強不能押韻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罷了。”黛玉笑道:“倒要試試咱們誰強誰弱,只是沒有紙筆記。”湘雲道:“不妨,明兒再寫。只怕這一點聰明還有。”黛玉道:“我先起一句現成的俗語罷。”因念道:
三五中秋夕,湘雲想了一想,道:
清游擬上元。撒天箕斗燦,林黛玉笑道:
匝地管弦繁。幾處狂飛盞,湘雲笑道:“這一句‘幾處狂飛盞’有些意思。這倒要對的好呢。”想了一想,笑道:
誰家不啟軒。輕寒風剪剪,黛玉道:“對的比我的卻好。只是底下這句又說熟話了,就該加勁說了去才是。”湘雲道:“詩多韻險,也要鋪陳些才是。縱有好的,且留在後頭。”黛玉笑道:“到後頭沒有好的,我看你羞不羞。”因聯道:
良夜景暄暄。爭餅嘲黃髮,湘雲笑道:“這句不好,是你杜撰,用俗事來難我了。”黛玉笑道:“我說你不曾見過書呢。吃餅是舊典,唐書唐志你看了來再說。”湘雲笑道:“這也難不倒我,我也有了。”因聯道:
分瓜笑綠媛。香新榮玉桂,黛玉笑道:“分瓜可是實實的你杜撰了。”湘雲笑道:“明日咱們對查了出來大家看看,這會子別耽誤工夫。”黛玉笑道:“雖如此,下句也不好,不犯著又用‘玉桂’‘金蘭’等字樣來塞責。”因聯道:
色健茂金萱。蠟燭輝瓊宴,湘雲笑道:“‘金萱’二字便宜了你,省了多少力。這樣現成的韻被你得了,只是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況且下句你也是塞責了。”黛玉笑道:“你不說‘玉桂’,我難道強對個‘金萱’么?再也要鋪陳些富麗,方才是即景之實事。”湘雲只得又聯道:
觥籌亂綺園。分曹尊一令,黛玉笑道:“下句好,只是難對些。”因想了一想,聯道:
射覆聽三宣。骰彩紅成點,湘雲笑道:“‘三宣’有趣,竟化俗成雅了。只是下句又說上骰子。”少不得聯道:
傳花鼓濫喧。晴光搖院宇,黛玉笑道:“對的卻好。下句又溜了,只管拿些風月來塞責。”湘雲道:“究竟沒說到月上,也要點綴點綴,方不落題。”黛玉道:“且姑存之,明日再斟酌。”因聯道:
素彩接乾坤。賞罰無賓主,湘雲道:“又說他們作什麼,不如說咱們。”只得聯道:
吟詩序仲昆。構思時倚檻,黛玉道:“這可以入上你我了。”因聯道:
擬景或依門。酒盡情猶在,湘雲說道:“是時侯了。”乃聯道:
更殘樂已諼。漸聞語笑寂,黛玉說道:“這時侯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因聯道:
空剩雪霜痕。階露團朝菌,湘雲笑道:“這一句怎么押韻,讓我想想。”因起身負手,想了一想,笑道:“夠了,幸而想出一個字來,幾乎敗了。”因聯道:
庭煙斂夕棔。秋湍瀉石髓,黛玉聽了,不禁也起身叫妙,說:“這促狹鬼,果然留下好的。這會子才說‘棔’字,虧你想得出。”湘雲道:“幸而昨日看歷朝文選見了這個字,我不知是何樹,因要查一查。寶姐姐說不用查,這就是如今俗叫作明開夜合的。我信不及,到底查了一查,果然不錯。看來寶姐姐知道的竟多。”黛玉笑道:“‘棔’字用在此時更恰,也還罷了。只是‘秋湍’一句虧你好想。只這一句,別的都要抹倒。我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對一句,只是再不能似這一句了。”因想了一想,道:
風葉聚雲根。寶婺情孤潔,湘雲道:“這對的也還好。只是下一句你也溜了,幸而是景中情,不單用‘寶婺’來塞責。”因聯道:
銀蟾氣吐吞。藥經靈兔搗,黛玉不語點頭,半日隨念道:
人向廣寒奔。犯斗邀牛女,湘雲也望月點首,聯道:
乘槎待帝孫。虛盈輪莫定,黛玉笑道:“又用比興了。”因聯道:
晦朔魄空存。壺漏聲將涸,湘雲方欲聯時,黛玉指池中黑影與湘雲看道:“你看那河裡怎么像個人在黑影里去了,敢是個鬼罷?”湘雲笑道:“可是又見鬼了。我是不怕鬼的,等我打他一下。”因彎腰拾了一塊小石片向那池中打去,只聽打得水響,一個大圓圈將月影盪散復聚者幾次。只聽那黑影里嘎然一聲,卻飛起一個大白鶴來,直往藕香榭去了。黛玉笑道:“原來是他,猛然想不到,反嚇了一跳。”湘雲笑道:“這個鶴有趣,倒助了我了。”因聯道:
窗燈焰已昏。寒塘渡鶴影,林黛玉聽了,又叫好,又跺足,說:“了不得,這鶴真是助他的了!這一句更比‘秋湍’不同,叫我對什麼才好?‘影’字只有一個‘魂’字可對,況且‘寒塘渡鶴’何等自然,何等現成,何等有景且又新鮮,我竟要擱筆了。”湘雲笑道:“大家細想就有了,不然就放著明日再聯也可。”黛玉只看天,不理他,半日,猛然笑道:“你不必說嘴,我也有了,你聽聽。”因對道:
冷月葬花魂。湘雲拍手贊道:“果然好極!非此不能對。好個‘葬花魂’!”因又嘆道:“詩固新奇,只是太頹喪了些。你現病著,不該作此過於清奇詭譎之語。”黛玉笑道:“不如此如何壓倒你。下句竟還未得,只為用工在這一句了。”
一語未了,只見欄外山石後轉出一個人來,笑道:“好詩,好詩,果然太悲涼了。不必再往下聯,若底下只這樣去,反不顯這兩句了,倒覺得堆砌牽強。”二人不防,倒唬了一跳。細看時,不是別人,卻是妙玉。二人皆詫異,因問:“你如何到了這裡?”妙玉笑道:“我聽見你們大家賞月,又吹的好笛,我也出來玩賞這清池皓月。順腳走到這裡,忽聽見你兩個聯詩,更覺清雅異常,故此聽住了。只是方才我聽見這一首中,有幾句雖好,只是過於頹敗淒楚。此亦關人之氣數而有,所以我出來止住。如今老太太都已早散了,滿園的人想俱已睡熟了,你兩個的丫頭還不知在那裡找你們呢。你們也不怕冷了?快同我來,到我那裡去吃杯茶,只怕就天亮了。”黛玉笑道:“誰知道就這個時侯了。”
三人遂一同來至櫳翠庵中。只見龕焰猶青,爐香未燼。幾個老嬤嬤也都睡了,只有小丫鬟在蒲團上垂頭打盹。妙玉喚他起來,現去烹茶。忽聽叩門之聲,小丫鬟忙去開門看時,卻是紫鵑翠縷與幾個老嬤嬤來找他姊妹兩個。進來見他們正吃茶,因都笑道:“要我們好找,一個園裡走遍了,連姨太太那裡都找到了。才到了那山坡底下小亭里找時,可巧那裡上夜的正睡醒了。我們問他們,他們說,方才亭外頭棚下兩個人說話,後來又添了一個,聽見說大家往庵里去。我們就知是這裡了。”妙玉忙命小丫鬟引他們到那邊去坐著歇息吃茶。自取了筆硯紙墨出來,將方才的詩命他二人念著,遂從頭寫出來。黛玉見他今日十分高興,便笑道:“從來沒見你這樣高興。我也不敢唐突請教,這還可以見教否?若不堪時,便就燒了;若或可政,即請改正改正。”妙玉笑道:“也不敢妄加評贊。只是這才有了二十二韻。我意思想著你二位警句已出,再若續時,恐後力不加。我竟要續貂,又恐有玷。”黛玉從沒見妙玉作過詩,今見他高興如此,忙說:“果然如此,我們的雖不好,亦可以帶好了。”妙玉道:“如今收結,到底還該歸到本來面目上去。若只管丟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撿怪,一則失了咱們的閨閣面目,二則也與題目無涉了。”二人皆道極是。妙玉遂提筆一揮而就,遞與他二人道:“休要見笑。依我必須如此,方翻轉過來,雖前頭有淒楚之句,亦無甚礙了。”二人接了看時,只見他續道: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簫增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空帳懸文鳳,閒屏掩彩鴛。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歷原。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贔屓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鐘鳴櫳翠寺,雞唱稻香村。
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
後書:《右中秋夜大觀園即景聯句三十五韻》。
黛玉湘雲二人皆讚賞不已,說:“可見我們天天是舍近而求遠。現有這樣詩仙在此,卻天天去紙上談兵。”妙玉笑道:“明日再潤色。此時想也快天亮了,到底要歇息歇息才是。”林史二人聽說,便起身告辭,帶領丫鬟出來。妙玉送至門外,看他們去遠,方掩門進來。不在話下。
這裡翠縷向湘雲道:“大奶奶那裡還有人等著咱們睡去呢。如今還是那裡去好?”湘雲笑道:“你順路告訴他們,叫他們睡罷。我這一去未免驚動病人,不如鬧林姑娘半夜去罷。”說著,大家走至瀟湘館中,有一半人已睡去。二人進去,方才卸妝寬衣,盥漱已畢,方上床安歇。紫鵑放下綃帳,移燈掩門出去。誰知湘雲有擇席之病,雖在枕上,只是睡不著。黛玉又是個心血不足常常失眠的,今日又錯過困頭,自然也是睡不著。二人在枕上翻來復去。黛玉因問道:“怎么你還沒睡著?”湘雲微笑道:“我有擇席的病,況且走了困,只好躺躺罷。你怎么也睡不著?”黛玉嘆道:“我這睡不著也並非今日,大約一年之中,通共也只好睡十夜滿足的。”湘雲道:“卻是你病的原故,所以盥……”不知下文什麼──
賞析
這一回讀來好淒涼,一片悽美,不忍讀,又想百讀。品笛感淒情,是封建末世之悲音;亦是寂寞人生的一種吶喊。聯詩悲寂寞,不只是屬於湘黛妙的,也是屬於專制主義下的中國知識分子的,屬於十年浩劫中之我的。
在所有的寂寞中,唯有愛的寂寞最淒涼,最慘痛。從藝術的視角上看,愛的寂寞也是詩,是一種悽美的詩。
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詩中的經典句。是湘黛妙結局的預兆。是我在十年浩劫中生命的寫照。
我的妙玉,又等待你好久好久了。你,終於再次來了。先是你的影子翩翩飄來;然後,你的芳體,姍姍搖來;明月照著你美麗的倩影;清風吹來了你可人的體香。My to high and highest mind queen you read this have the felling?你在中秋之夜整夜未眠:先是在你的閨房中獨自徜徉,你望著你的臥鋪,想入非非,寂寞啊!寂寞啊!在無奈之中,你步出了寺門,在清風明月夜的大觀園中,獨步,獨立,獨思,獨憐,獨哭!你來到凹晶館旁,久久佇立。忽然,你聽到有人在說話,在聯詩,原來是你的好友史湘雲和林黛玉。啊,那情景,那詩句,正吐露著你心中的想吐的一切。同聲相應,同病相憐,惺惺相惜,知音相逢。你忽然由悲轉喜,一下子高興起來。於是,你邀了湘黛,同到你的閨中。本來,湘黛的詩,已經在無限的淒楚之中戛然而止了。你卻用了你的詩靈,用你那絕色的芳心秀筆,一揮而就,續完了湘黛聯詩;真是挽狂浪於既倒啊!我愛湘黛的詩,尤其愛你的畫鳳添尾之妙作。(畫鳳添尾!是你的獨創吧!)我忘記了我面前的書是油墨印刷品,對著你的詩,竟情不自禁…啊,那是怎樣的醇!怎樣的大士瓶中之露啊!你的詩,字字句句在傾訴你的寂寞,在吶喊你的愛情。妙玉,你,你是誰?你就是另一個我呀!你的最知的知音是我呀!妙玉!你可知道我在此時此刻讀《紅樓夢》,讀你的詩時的心情嗎???……
大年初二在寂寞中寫此,是何種滋味?有人理解否?(評:你是借妙玉的形象來慨嘆自己,對嗎?但她一生與青燈為伴,跟孤枕同眠,孤獨、痛苦、淒涼,難道你?看了你的文章,想哭。你的字裡行間透露著無奈和惆悵,淒涼和寂寞,你與妙玉融為一體了)
注釋
聯句三十五韻
[說明]
這次黛玉、湘雲兩人相對聯句,是在寂寞的秋夜中進行的,情調之淒清猶如寒蟲悲鳴。後來妙玉聽到,將它截住續完。詩用“十三元”韻,這一韻部中的字,如“元”、“繁”、“坤”、“言”等,現代口語讀音已差別較大,但在詩中並非轉韻或走了韻,因為舊體格律詩是按照一千年前沿襲下來的韻書中所分的韻部來押韻的,雖然後來讀音已有變化,但做詩的人仍舊是遵守韻書的。排律兩句一韻,“三十五韻” 就是一共七十句。
三五中秋夕,(黛玉)清游擬上元。
注:三五,十五日。擬,可與……相比。上元,元宵節,陰曆正月十五。
撒天箕斗燦,(湘雲)匝地管弦繁。
注:箕斗,南箕北斗,星宿名,是泛指。匝地,管樂器和弦樂器,這裡指樂聲。
幾處狂飛盞?(黛玉)誰家不啟軒?
注:飛盞,舉杯。啟軒,打開窗戶,為賞月。
輕寒風剪剪,(湘雲)良夜景暄暄。
注:剪剪,風尖細的樣子。暄暄,暖融融,就心情而言。
爭餅嘲黃髮,(黛玉)分瓜笑綠媛。
注:即“嘲黃髮之爭餅,笑綠媛之分瓜”。黃髮,老年人。綠媛,年輕姑娘。“綠”即“綠鬢”、“綠雲”,也就是女子的黑髮。爭餅,爭吃月餅。湘雲說這句“杜撰”,黛玉說:“‘吃餅’是舊典。”唐僖宗一次吃餅味美,叫御廚用紅綾扎餅,賜給在曲江的新進士。唐代重進士,老年中舉亦以為榮。徐寅詩說:“莫欺老缺殘牙齒,曾吃紅綾餅餡來。”黛玉借爭吃餅來說爭名位,故“嘲”之。分瓜,切西瓜。《燕京歲時記》:“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餅必圓,分瓜必牙錯。”“凡中秋供月,西瓜必參差切之,如蓮花瓣形。”黛玉說“分瓜”是“杜撰”。其實“分瓜”即樂府中所謂“破瓜”,將“瓜”字分拆像兩個“八”字,隱“二八”(十六歲)之年,唐人曾用之。段成式《戲高侍郎》詩:“猶憐最小分瓜日,奈許迎春得藕(“藕”諧“偶”)時。”即是“笑綠媛”。湘雲藉以作戲語。
香新榮王桂,(湘雲)色健茂金萱。
注:意謂玉桂榮發而飄來新香,月色使萱草更有光彩。萱,忘憂草。舊時常指代母親。湘雲說:“只不犯著替他們頌聖去。”意思是用不著去代人祝母壽,因為她自己是沒父母的。
蠟燭輝瓊宴,(黛玉)觥疘亂綺園。
注:瓊宴,擺著玉液瓊漿的宴席,盛宴。觥疘,行酒令用的竹籤。觥,古代酒器。綺園,芳園。
分曹尊一令,(湘雲)射覆聽三宣。
注:分曹,分職。行酒令作謎猜物,要分作的人和猜的人。尊一令,服從令官一個人的命令。射覆,原來是將東西覆蓋在盆下令人猜測的遊戲,後來古法失傳,另用語言歇後隱前的辦法來猜物,也叫射覆,六十二回曾寫到。宣,宣布酒令。書中有“三宣牙牌令”。這四句與李商隱《無題》詩“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相似。
骰彩紅成點,(黛玉)傳花鼓濫喧。
注:擊鼓傳花遊戲上一回中寫到。濫喧,頻敲。
晴光搖院宇,(湘雲)素彩接乾坤。
注:晴光、素彩,都說月光。乾坤,天地。
賞罰無賓主,(黛玉)吟詩序仲昆。
注:上句仍說行酒令。無,不分。序仲昆,分出高下,評定優劣。
構思時倚檻,(湘雲)擬景或依門。
注:擬,摹擬,想像。“景”,程高本作“句”。
酒盡情猶在,(黛玉)更殘樂已諼。
注:更殘,夜將盡。諼,忘記,引申為停止。
漸聞語笑寂,(湘雲)空剩雪霜痕。
注:雪霜痕,喻照在景物上的月光。
階露團朝菌,(黛玉)庭姻斂夕棔。
注:意謂露濕台階時,朝菌已團生;煙籠庭院中,夕棔已斂合。朝菌,一種早晨生的菌類,生命短促。棔,合歡樹,又有合昏、夜合、馬纓花等名,喬木,羽狀複葉,小葉入夜則合。
秋湍瀉石髓,(湘雲)風葉聚雲根。
注:湍,急流。瀉石髓,從石窟中瀉出。石髓,石鐘乳。有石灰石處多洞窟。黛玉夸這一句好,說:“別的都要抹倒。”因為意境之中能映出月光。聚雲根,堆積在山石上。古人以為雲氣從山石中出來,故稱雲根。
寶婺情孤潔,(黛玉)銀蟾氣吐吞。
注:星星清朗明淨,月亮光彩煥發。寶婺,婺女星。以女神相擬,所以說“情孤潔”。銀蟾,月亮。已見《中秋對月有懷口占一律》注。因癩蛤蟆而用“氣吐吞”。
藥經靈兔搗,(湘雲)人向廣寒奔。
注:傳說月中有白兔搗藥,嫦娥偷吃不死藥而奔月。月宮叫廣寒宮。程高本“經”作“催”。
犯斗邀牛女,(黛玉)乘槎訪帝孫。
注:參見《賦得紅梅花》“遊仙”句注。《博物志》:海上客乘槎遊仙回來後,曾問方士嚴君平。嚴說:“某年月日,客星犯牽牛宿。”一算,正是他到天河的時候。邀,見面。帝孫,也叫天孫,即織女星。兩句所用的是同一個傳說。所以黛玉說:“對句不好,合掌。”對仗兩句意思相同,如兩掌相合,叫合掌。
盈虛輪莫定,(湘雲)晦朔魄空存。
注:盈虛,指月的圓缺。輪,月輪。晦朔,陰曆月末一天叫晦,月初一天叫朔,晦朔無月。魄,月魄。已無月光而徒存魂魄。兩句都借月隱說人事。
壺漏聲將涸,(黛玉)窗燈焰已昏。
注:壺漏,古代定時器。涸,水乾。這裡指聲歇。
寒塘渡鶴影,(湘雲)冷月葬花魂。(黛玉)
注:上句取意於杜甫《和裴迪登新津寺寄王侍郎》詩:“蟬聲集古寺,鳥影度寒塘。”及蘇軾《後赤壁賦》“適有孤鶴,橫江東來”一段。以“鶴影”隱湘雲將來孤居形景恰好,作者曾描寫她長得“鶴勢螂形”。下句“葬花魂”本系黛玉事,“花魂”與“鶴影”也自然成對。庚辰本作“葬死魂”,是形訛。後人以為音訛,遂改為“葬詩魂”(甲辰、程高本)。葬花魂,用明代葉紹袁《午夢堂集·續窈聞記》中事:葉之幼女小鸞(短命的才女)鬼魂受戒,答其師問:“‘曾犯痴否?’女云:‘犯。——勉棄珠環收漢玉,戲捐粉盒葬花魂。’師大讚……”(詳見拙著《論紅樓夢佚稿》226頁《冷月葬花魂》)
香篆銷金鼎,脂冰膩玉盆。
注:香篆,製作成篆文形狀的香。銷,焚盡於。金鼎,鼎爐。脂冰,冰雪般的肌膚上的香脂。語詞結構與“香篆”同,皆主體置前。此聯至結尾皆妙玉所續。
簫憎嫠婦泣,衾倩侍兒溫。
注:嫠婦,寡婦。這句說,能使寡婦哭泣的簫聲令人不忍聽。蘇軾《前赤壁賦》:“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下句亦寫孤寂。
空帳懸文鳳,閒屏掩彩鴛。
注:即“空懸文鳳之帳,閒掩彩鴛之屏”。文鳳、彩鴛,都是帳、屏上所飾,反襯人的孤獨。
露濃苔更滑,霜重竹難捫。
注:捫,摸。
猶步縈紆沼,還登寂歷原。
注:縈紆,曲折。沼,池沼。寂歷,寂靜。原,高地。
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注:石頭形狀奇特,好象神鬼在打架,樹木長得很怪,彷佛蹲著的野獸。“搏”程高本作“縛”,誤。
贔屓朝光透,罘罳曉露屯。
注:贔屓(音幣戲),傳說龍所生的怪物,像龜,好負重,石碑下當座的大龜即是。這裡指代碑石。罘罳(音浮思),古代宮門外或城角上有網孔的屏。這裡泛指門外有孔的垣屏。章太炎《國小答門》:“古者守望牆牖皆為射孔……屏最在外,守望尤急,是故刻為網形,以通大鏃,謂之罘罳。”有人作捕鳥雀之網解,與上句言碑石似不相稱,引申為蛛網,也不是。
振林千樹鳥,啼谷一聲猿。
注:啼谷一聲猿,大觀園是不會有哀猿長嘯、空谷傳響的。但是,詩不妨那么寫。
歧熟焉忘徑?泉知不問源。
注:歧,路分開的地方。焉,那裡。兩句借游山水說哲理,自謂能知大道本源,不至迷途,是翻古人的意。《列子》:“大道以多歧亡羊。”《淮南子》:“楊朱見歧路而泣,謂其可以南,可以北。”又前人多有寫見泉流而問源、尋源、探源的詩。
鐘鳴攏翠寺,雞唱稻香村。
注:鐘鳴攏翠寺,妙玉所住的攏翠庵居然像深山古剎,也是理想化了的。
有興悲何繼?無愁意豈煩?
注:“繼”,程高本作“極”,與“有興”矛盾,因為“悲何極”通常的意思是“悲傷哪裡有個完呢”。今從脂本。
芳情只自遣,雅趣向誰言!
注:遣,排遣,尋找地方寄託。
徹旦休雲倦,烹茶更細論。(妙玉)
注:細論,指細論詩。杜甫《春日憶李白》詩:“何時一尊酒,重與細論文?”
[鑑賞]
中秋聯句緊接在抄檢大觀園之後,是藉此明寫賈府的衰頹景象。
詩的開頭寫“匝地管弦繁”、“良夜景暄暄”、“蠟燭輝瓊宴,觥疘亂綺園”等熱鬧景象,都是故作精神,強顏歡笑。實際上,酒席是無精打采的,寶釵、寶琴不在,李紈、鳳姐生病,賈母見“少了這四個人,便覺冷清了好些”,不覺為之而“長嘆”。寶玉因晴雯病重而離席,探春因近日家事而煩惱。所謂“管弦”,也只有桂花陰里發出的一縷十分淒涼的笛聲。在這“社也散了,詩也不作”的情況下,黛玉“對景感懷”、“倚欄垂淚”,湘雲前來相慰,深夜裡硬拉她到水邊聯句,其寂寞情景可想而知。
即使紙上歡樂也難終篇。聯句不知不覺地轉出了悲音:“酒盡情猶在,更殘樂已護。”一個說:“這時候,可知一步難似一步了。”作者大有深意,所指不但作詩而已。湘雲的“庭煙斂夕棔”、“盈虛輪莫定”等象徵她的命運變幻;黛玉的“階露團朝菌”、“壺漏聲將涸”也預兆她的生命將盡。“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這“淒清奇譎”的句子,正好是她們最富有詩意的自我寫照。
妙玉深感詩過於悲涼,想用自己所續把“頹敗淒楚”的調子“翻轉過來”,便從夜盡曉來的意思上做文章。但這不過是一種企圖逃避不幸命運的主觀願望罷了。自以為能辨歧途、知泉源的妙玉,最後自己也不能免去流落瓜州渡口、“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的可悲下場。這樣的安排,正可以看出《紅樓夢》反映和批評當時社會各種狀況的真實性和深刻性。
回評
賈赦回家絆跌,亦是將敗之兆。
賈珍夜宴鬼聲悲嘆,賈母賞月笛聲淒楚,深淺不同,其不吉之徵無異。
尤氏說笑話,因賈母打盹中止,亦是變換筆法。
不見茶杯,引起林、史二人同往凹晶館看月聯句,可見賈母打盹,姊妹先散情形。
聯句一節是詩社結局餘波。
寒塘鶴影引出妙玉來。
妙玉足成三十五韻,是仿昌黎《怪道士傳》文法。
借妙玉口中說出"氣數使然",後文已躍躍筆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