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文簡介
作者:晁錯類型:奏章
成文時間:西漢文帝時期
作者小傳
晁錯(公元前200-前154年),漢潁川郡(今河南禹縣)人,著名的政論家。漢文帝時為太子家令,足智多謀,時人稱為“智囊”。漢景帝時升至御史大夫。他針對漢王朝面臨的各種社會危機,提出了加強中央集權、削弱諸侯勢力、鞏固邊防和發展農業等一系列建議。由於晁錯主張削減諸侯封地來加強中央權力,遭到諸侯王的反對,吳楚七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起兵叛亂。景帝受袁盎挑唆,殺了晁錯。原文
臣聞,秦時北攻胡貉,築塞河上;南攻楊粵,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粵者,非以衛邊地而救民死也,貪戾而欲廣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亂。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勢,戰則為人禽,屯則卒積死。夫胡貉之地,積陰之處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飲酪,其人密理,鳥獸毳毛,其性能寒。楊粵之地,少陰多陽,其人疏理,鳥獸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於邊,輸者僨於道。秦民見行,如往棄市,因以謫發之,名曰謫戍。先發吏有謫及贅婿、賈人,後以嘗有市籍者,後又以大父母,父母嘗有市籍者,後入閭取其左。發之不順,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戰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計為之也。故戰勝守固,則有拜爵之賞;攻城屠邑,則得財鹵以富家室。能使其眾蒙矢石,赴湯火,視死如生。今秦之發卒也,有萬死之害,而無銖兩之報,死事之後,不得一算之復。天下明知禍烈及己也!陳勝行戍,至於大澤,為天下先倡,天下從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胡人衣食之業不著於地,其勢易以擾亂邊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飲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歸居,如飛鳥走獸於廣,美草甘水則止,草盡水竭則移。以是觀之,往來轉徙,時至時去,此胡人之生業,而中國之所以離南編也。今使胡人數處轉牧行獵於塞下,或當燕代,或當上郡、北地、隴西,以候備塞之卒,卒少則入,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如此連年,則中國貧苦而民不安矣。
陛下幸憂邊境,遣將吏發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遠方之卒守塞,一歲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選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備之,以便為之高城深塹,具藺石,布渠答。復為一城,其內城間百五十步。要害之處,通川之道,調立城邑,毋下千家,為中周虎落。先為室屋,具田器,募人及免徒復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贖及輸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賜高爵,復其家,予冬夏衣廩食,能自給而止;郡縣之民,得買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縣官買予之。人情,非有匹敵不能久安其處。塞下之民,祿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難之地。胡人入驅而能止其所驅者,以其半予之,縣官為贖其民。如是,則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親戚而利其財也。此與東方之戍卒不習地勢而心畏胡者,功相萬也。
以陛下之時,徙民實邊,使遠方無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虜之患,利施後世,名稱聖明,其與秦之行怨民,相去遠矣。
譯文
我聽說秦朝曾進攻北方的胡貉,並在黃河岸邊修築要塞,還向南進攻南越,派兵駐守。秦朝派兵進攻胡貉和南越,不是為了保衛邊疆以拯救苦難的百姓,而是為了擴張領土以滿足其貪婪暴虐的欲望,所以沒有取得成功反而致使天下大亂。再說,秦朝並不了解胡貉和南越的情況就貿然發兵,結果往往是一旦交戰就被敵人俘獲,一旦駐紮下來,只是徒然增加士兵的死亡。胡貉居住的地方,氣候陰冷缺少陽光;樹皮厚達三寸,結冰深達六尺;居民主要食用肉類和乳酪,身體十分結實;鳥獸的毛很細密,具有耐寒的特性。南越居住的地方,陰天少而陽光多,人的肌肉不發達,鳥獸的毛很稀少,具有耐熱的特性。秦朝派去防守邊疆的土兵不服當地水土,很多人病死在邊塞,運輸糧草的人大多倒斃在路旁。秦朝的老百姓把防守邊疆的兵役看作去送死,於是有罪的又被發配到邊疆去執行這項任務,稱之為“謫戍”。起初,發配邊疆的有受處分的官吏、贅婿和商人,後來又發配曾經當過商人的人,再後來竟發配祖父母或父母曾是商人的人,最後凡是居住在各閭左側的貧民都被發配了。這種發配沒有正當的理由,被發配的人十分怨恨,都有背叛朝廷的想法。一般而言,如果百姓在攻守作戰中寧死也不投降,他們都有自己的考慮。這就是打敗了敵人或守住了城池會有封爵的賞賜,攻下城邑並大肆掠殺可以得到財物,從而使自己的家庭生活富裕,所以他們才能有對敵作戰中無視刀箭的危險,赴湯蹈火,視死如歸。而秦朝對待被徵發服役的土兵,只帶給他們出生入死的危害,而沒有絲毫的財物做報償,人死後也沒有任何減免賦役的優待,全國的老百姓都清楚地知道凡是被征伐就意味著大禍臨頭。所以陳勝去戍守邊疆,走到大澤鄉,就第一個舉起了起義的旗幟,結果天下聞風回響,有如洪流奔騰,勢不可擋,這就是秦朝威逼強迫人民戍守邊疆的弊端。北方胡人的衣食來源並不依靠農桑耕織,這容易導致他們對邊疆地區進行騷擾掠奪。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胡人主要食用肉類和乳酪,衣服由皮毛製成。他們沒有城邑、田地、住宅作為定居的家園,而是有如曠野上的飛鳥走獸,看到水草豐茂的地方就停留下來,水草耗盡便轉移到一個新的地方。由此看來,輾轉遷移、時來時去已經成為胡人的生活方式。這種生活方式使得中原人民無法安定地從事農業生產。現在,在邊疆地區有很多地方可供胡人往來放牧打獵,有的正對著燕代一帶,有的正對著上郡、北地、隴西等地區。胡人藉此機會,隨時偵察邊塞的守備情況,發現兵力少就乘虛而入。這時陛下不發兵相救,邊塞地區的軍民就會對朝廷感到絕望,甚至會有投降敵人的想法。如果發兵相救,派去的士兵太少,則不足以抵禦敵人的進攻;要大規模發兵救援,等士兵剛從遠方郡縣調來,胡人卻已經逃走了。大量的兵力集中在邊塞地區而不撤走,耗費又太大;如果立即撤走,胡人又要來進犯。這樣持續幾年,國家勢必陷於貧困,而人民也得不到安寧。
陛下憂慮邊境之事,調兵遣將以整頓邊塞,真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徵發遠方的土兵守備邊塞,一年之後又要更換,而新來的士兵卻不了解胡人的生活特性,這樣倒不如選派一些人長期在邊塞地區定居下來,讓他們擁有家室,從事耕種,以充實守邊力量。從而便於高築城牆,深挖壕溝,準備大量石,遍布鐵蒺藜,並在城內再築一城,外城與內城之間相距一百五十步。凡是險隘之處,交通要道,都要計畫修建這種城邑。城內的住戶不得少於一千家,城市周圍設定一道道籬笆似的屏障;要先修好住房,準備好農具,然後招募罪人以及刑期未滿的人的前往定居;如果人口不足,就再招募用成年奴婢贖罪以及向官府輸送奴婢想取得爵位的人;還不足,就招募老百姓當中願意前往定居的人,賜給他們高級爵位,免除全家賦役,並給予冬天和夏天穿的衣服,由官府供給糧食,直到衣食能夠自給自足為止。各郡縣的老百姓都可以通過這個途徑買到爵位,由大夫以上逐級增至列卿。其中有些沒有丈夫或妻子的人,官府應買人給他們完婚。就人的性情來說,沒有相應的回報,他們是不會在一個地方長久安定下去的。邊塞地區的居民,如果不給予他們豐厚的利祿,他們不可能長期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安居樂業。胡人長驅入境進行掠奪,如果有人能夠截獲胡人掠奪的財物,財物的原主要分一半給他,或者由官府作價向原主贖買這一半財物再送給他。這樣一來,鄰里之間就會相互救援幫助,就會共同對付胡人的劫掠而不是貪生怕死。他們這樣做當然不是為了報答皇上的恩德,而是想保全身家性命並得到分享財物的好處。這與徵發東方那些不熟悉邊塞情況並對胡人心存恐懼的士兵相比,前者的功效要大於後者千萬倍。
陛下從現在起,開始遷移民眾充實邊塞,既可使遠方郡縣不再有戍守邊疆的任務,也可使邊塞地區的百姓如同父子相互保護一樣,沒有被胡人擄掠的禍害,這必將有利於後世,博得皇上聖明的美名,與秦朝徵發心懷怨恨的士兵去守邊相比,確是有天壤之別啊!
影響與傳播
本文選自《漢書·晁錯傳》,標題或作《守邊備塞疏》。漢文帝時,北方匈奴強大,屢次南下,侵犯邊塞,攻城略地,掠奪財產,嚴重騷擾了邊塞地區人民的生活,危脅著劉漢政權的鞏固。匈奴人以遊牧為生,善長騎射,性情剽悍。他們進犯的目的並不在於攻占城池,而在於掠奪人畜財物。漢朝如果徵發重兵,大舉北上,他們就望風而去,漢軍長途跋涉,卻無功而返。如果朝廷長期派重兵駐守在邊境上,軍資耗費巨大。但一旦漢朝認為邊事已經解除,罷兵還朝,他們又聞風而至,再行侵擾。這樣連年征戰不息,軍費開支巨大,這些費用最後又轉嫁給內地百姓,結果弄得國困民窮,而邊地的戰亂依舊,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論守邊疏》就是晁錯針對這種情況給漢文帝的上書。
漢文帝是一位明智的君主,他採納了晁錯的建議,移民屯田,頗見成效。後來又經過景帝的勵精圖治,漢武帝的雄才大略,漢朝前期在較長的一段歷史時期內保持了邊境的安定和軍事力量的優勢。從這個意義上說,晁錯的這篇《論守邊疏》是起了積極作用的。
專家點評
文章指出,匈奴人劫掠成性,和他們遊牧民族的生活方式有關。他們終年東飄西盪,居無定所,哪裡水草豐美,就到哪裡去放牧。而他們正好有多處的放牧地和漢朝的邊地相鄰,這樣他們就有機會窺探那裡的虛實,一旦有機可乘,就犯邊擾民。所以對此一定要有長遠的打算,不可重蹈秦朝以民戍邊的覆轍。匈奴兵馬來去不定,長期駐兵守御,勢必消耗國力。因此晁錯提出遷徙內地人民充實邊疆、屯墾防禦的建議,讓他們平日發展生產,戰時相互救助,共同禦敵。為了鼓勵人民遷居邊地,晁錯建議政府應該採取相應的獎勵措施,比如賞賜遷居者爵位和田宅,和免除其賦稅和勞役。好處是不但可以加強邊疆的守備力量,使邊境免於匈奴的騷擾,而且耕作的所得也可以自給自足,減少軍費開支。這大概是中國古代最早的移民屯墾。它不是一時的權宜之計或者一戰的攻守之議,而是從戰爭的總體性質出發,深入地剖析了敵我雙方形勢、力量消長之後的對策,具有戰略性的意義,見解是十分深刻的。文章先從秦朝對待匈奴侵襲的對策失誤說起,藉以提醒文帝吸取秦朝的教訓,自然地轉入下文對於匈奴特殊習性的描述,引出遷徙內地居民到邊地屯田的主張,前呼後應,有水到渠成之妙,行文是很有技巧的。文章結構嚴謹,邏輯嚴密,論及面對匈奴侵邊擾民漢廷進退兩難的處境時的一段議論尤其精彩:“陛下不救,則邊民絕望而有降敵之心;救之,少發則不足,多發,遠縣才至,則胡又已去。聚而不罷,為費甚大;罷之,則胡復入。”議論風發,令人拍案叫絕。總之,文章分析形勢深切詳明,提出措施具體可行,善於以敘為議,夾敘夾議,而且議論富於形象性,都表現出晁錯奏疏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