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文簡介
作者:司馬遷類型:記敘文
成文時間:西漢時期
作者小傳
司馬遷(約公元前145或前135年—?)西漢偉大的史學家、文學家。字子長,左馮翊夏陽(今陝西韓城)人,父司馬談,學問廣博。漢武帝即位,談為太史令。元封元年(公元前110年),司馬談在臨終時囑咐司馬遷繼續自己的事業,撰寫史書。3年後,司馬遷繼父任太史令,開始在國家藏書處“金匱石室”閱讀,整理歷史資料。20歲時,遊歷長江中下游和山東、河南等地,併到廬山和會稽考察傳說中的“禹疏九河”等遺蹟,經沅水和湘水流域,憑弔屈原沉水的汨羅江,在曲阜,參觀了孔子的“廟堂車服禮器”。回長安後任郎中。35歲時二次出遊,廣泛地接近下層人民。武帝天漢三年(公元前98年),李陵孤軍深入匈奴,敗降,而司馬遷極言李陵降敵出於無奈,意在待機報答漢朝,因此觸怒武帝,致罪下獄,受宮刑。司馬遷為完成《史記》,隱忍苟活。出獄後任中書令,繼續發憤著書,終於完成了我國最早的一部紀傳體通史《史記》,人稱《太史公書》。原文
項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時,年二十四。其季父項梁,梁父即楚將項燕,為秦將王翦所戮者也。項氏世世為楚將,封於項,故姓項氏。
項籍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於是項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項梁嘗有櫟陽逮,乃請蘄獄掾曹咎書抵櫟陽獄掾司馬欣,以故事得已。項梁殺人,與籍避仇於吳中。吳中賢士大夫皆出項梁下。每吳中有大繇役及喪,項梁常為主辦,陰以兵法部勒賓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會稽,渡浙江,梁與籍俱觀。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長八尺餘,力能扛鼎,才氣過人,雖吳中子弟皆已憚籍矣。
秦二世元年七月,陳涉等起大澤中。其九月,會稽守通謂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時也。吾聞先即制人,後則為人所制。吾欲發兵,使公及桓楚將。”是時桓楚亡在澤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處,獨籍知之耳。”梁乃出,誡籍持劍居外待。梁復入,與守坐,曰:“請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諾。”梁召籍入。須臾,梁眴籍曰:“可行矣!”於是籍遂拔劍斬守頭。項梁持守頭,佩其印綬。門下大驚,擾亂,籍所擊殺數十百人。一府中皆慴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諭以所為起大事,遂舉吳中兵。使人收下縣,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吳中豪傑為校尉、候、司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於梁。梁曰:“前時某喪使公主某事,不能辦,以此不任用公。”眾乃皆伏。於是梁為會稽守,籍為裨將,徇下縣。
廣陵人召平於是為陳王徇廣陵,未能下。聞陳王敗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矯陳王命,拜梁為楚王上柱國。曰:“江東已定,急引兵西擊秦。”項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聞陳嬰已下東陽,使使欲與連和俱西。陳嬰者,故東陽令史,居縣中,素信謹,稱為長者。東陽少年殺其令,相聚數千人,欲置長,無適用,乃請陳嬰。嬰謝不能,遂彊立嬰為長,縣中從者得二萬人。少年欲立嬰便為王,異軍蒼頭特起。陳嬰母謂嬰曰:“自我為汝家婦,未嘗聞汝先古之有貴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屬,事成猶得封侯,事敗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嬰乃不敢為王。謂其軍吏曰:“項氏世世將家,有名於楚。今欲舉大事,將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眾從其言,以兵屬項梁。項梁渡淮,黥布、蒲將軍亦以兵屬焉。凡六七萬人,軍不邳。
當是時,秦嘉已立景駒為楚王,軍彭城東,欲距項梁。項梁謂軍吏曰:“陳王先首事,戰不利,未聞所在。今秦嘉倍陳王而立景駒,逆無道。”乃進兵擊秦嘉。秦嘉軍敗走,追之至胡陵。嘉還戰一日,嘉死,軍降。景駒走死梁地。項梁已並秦嘉軍,軍胡陵,將引軍而西。章邯軍至栗,項梁使別將硃雞石、餘樊君與戰。餘樊君死。硃雞石軍敗,亡走胡陵。項梁乃引兵入薛,誅雞石。項梁前使項羽別攻襄城,襄城堅守不下。已拔,皆阬之。還報項梁。項梁聞陳王定死,召諸別將會薛計事。此時沛公亦起沛,往焉。
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計,往說項梁曰:“陳勝敗固當。夫秦滅六國,楚最無罪。自懷王入秦不反,楚人憐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雖三戶,亡秦必楚’也。今陳勝首事,不立楚後而自立,其勢不長。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於是項梁然其言,乃求楚懷王孫心民間,為人牧羊,立以為楚懷王,從民所望也。陳嬰為楚上柱國,封五縣,與懷王都盱台。項梁自號為武信君。
居數月,引兵攻亢父,與齊田榮、司馬龍且軍救東阿,大破秦軍於東阿。田榮即引兵歸,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趙。角弟田間故齊將,居趙不敢歸。田榮立田儋子市為齊王。項梁已破東阿下軍,遂追秦軍。數使使趣齊兵,欲與俱西。田榮曰:“楚殺田假,趙殺田角、田間,乃發兵。”項梁曰:“田假為與國之王,窮來從我,不忍殺之。”趙亦不殺田角、田間以市於齊。齊遂不肯發兵助楚。項梁使沛公及項羽別攻城陽,屠之。西破秦軍濮陽東,秦兵收入濮陽。沛公、項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軍,斬李由。還攻外黃,外黃未下。
項梁起東阿,西,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乃諫項梁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敗。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項梁弗聽。乃使宋義使於齊。道遇齊使者高陵君顯,曰:“公將見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章邯,擊楚軍,大破之定陶,項梁死。沛公、項羽去外黃攻陳留,陳留堅守不能下。沛公、項羽相與謀曰:“今項梁軍破,士卒恐。”乃與呂臣軍俱引兵而東。呂臣軍彭城東,項羽軍彭城西,沛公軍碭。
章邯已破項梁軍,則以為楚地兵不足憂,乃渡河擊趙,大破之。當此時,趙歇為王,陳餘為將,張耳為相,皆走入鉅鹿城。章邯令王離、涉間圍鉅鹿,章邯軍其南,築甬道而輸之粟。陳餘為將,將卒數萬人而軍鉅鹿之北,此所謂河北之軍也。
楚兵已破於定陶,懷王恐,從盱台之彭城,並項羽、呂臣軍自將之。以呂臣為司徒,以其父呂青為令尹。以沛公為碭郡長,封為武安侯,將碭郡兵。
初,宋義所遇齊使者高陵君顯在楚軍,見楚王曰:“宋義論武信君之軍必敗,居數日,軍果敗。兵未戰而先見敗徵,此可謂知兵矣。”王召宋義與計事而大說之,因置以為上將軍,項羽為魯公,為次將,范增為末將,救趙。諸別將皆屬宋義,號為卿子冠軍。行至安陽,留四十六日不進。項羽曰:“吾聞秦軍圍趙王鉅鹿,疾引兵渡河,楚擊其外,趙應其內,破秦軍必矣。”宋義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蟣虱。今秦攻趙,戰勝則兵罷,我承其敝;不勝,則我引兵鼓行而西,必舉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趙。夫被堅執銳,義不如公;坐而運策,公不如義。”因下令軍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貪如狼,彊不可使者,皆斬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齊,身送之至無鹽,飲酒高會。天寒大雨,士卒凍飢。項羽曰:“將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歲饑民貧,士卒食芋菽,軍無見糧,乃飲酒高會,不引兵渡河因趙食,與趙併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彊,攻新造之趙,其勢必舉趙。趙舉而秦彊,何敝之承!且國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內而專屬於將軍,國家安危,在此一舉。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項羽晨朝上將軍宋義,即其帳中斬宋義頭,出令軍中曰:“宋義與齊謀反楚,楚王陰令羽誅之。”當是時,諸將皆慴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將軍家也。今將軍誅亂。”乃相與共立羽為假上將軍。使人追宋義子,及之齊,殺之。使桓楚報命於懷王。懷王因使項羽為上將軍,當陽君、蒲將軍皆屬項羽。
項羽已殺卿子冠軍,威震楚國,名聞諸侯。乃遣當陽君、蒲將軍將卒二萬渡河,救鉅鹿。戰少利,陳餘復請兵。項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沈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無一還心。於是至則圍王離,與秦軍遇,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殺蘇角,虜王離。涉間不降楚,自燒殺。當是時,楚兵冠諸侯。諸侯軍救鉅鹿下者十餘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於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項羽由是始為諸侯上將軍,諸侯皆屬焉。
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秦軍數卻,二世使人讓章邯。章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至鹹陽,留司馬門三日,趙高不見,有不信之心。長史欣恐,還走其軍,不敢出故道,趙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軍,報曰:“趙高用事於中,下無可為者。今戰能勝,高必疾妒吾功;戰不能勝,不免於死。原將軍孰計之。”陳餘亦遺章邯書曰:“白起為秦將,南征鄢郢,北阬馬服,攻城略地,不可勝計,而竟賜死。蒙恬為秦將,北逐戎人,開榆中地數千里,竟斬陽周。何者?功多,秦不能盡封,因以法誅之。今將軍為秦將三歲矣,所亡失以十萬數,而諸侯並起滋益多。彼趙高素諛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誅之,故欲以法誅將軍以塞責,使人更代將軍以脫其禍。夫將軍居外久,多內卻,有功亦誅,無功亦誅。且天之亡秦,無愚智皆知之。今將軍內不能直諫,外為亡國將,孤特獨立而欲常存,豈不哀哉!將軍何不還兵與諸侯為從,約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稱孤;此孰與身伏鈇質,妻子為僇乎?”章邯狐疑,陰使候始成使項羽,欲約。約未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度三戶,軍漳南,與秦戰,再破之。項羽悉引兵擊秦軍汙水上,大破之。
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到新安。諸侯吏卒異時故繇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侯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
行略定秦地。函谷關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鹹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於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沛公兵十萬,在霸上。范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柰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柰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原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復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復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卻。”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鄉坐。亞父南鄉坐。亞父者,范增也。沛公北鄉坐,張良西鄉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衛士仆地,噲遂入,披帷西鄉立,瞋目視項王,頭髮上指,目眥盡裂。項王按劍而跽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斗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啗之。項王曰:“壯士,能復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鹹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鹹陽,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斗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里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鹹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項王聞之,烹說者。
項王使人致命懷王。懷王曰:“如約。”乃尊懷王為義帝。項王欲自王,先王諸將相。謂曰:“天下初發難時,假立諸侯後以伐秦。然身被堅執銳首事,暴露於野三年,滅秦定天下者,皆將相諸君與籍之力也。義帝雖無功,故當分其地而王之。”諸將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諸將為侯王。項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業已講解,又惡負約,恐諸侯叛之,乃陰謀曰:“巴、蜀道險,秦之遷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關中地也。”故立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中,都南鄭。而三分關中,王秦降將以距塞漢王。項王乃立章邯為雍王,王鹹陽以西,都廢丘。長史欣者,故為櫟陽獄掾,嘗有德於項梁;都尉董翳者,本勸章邯降楚。故立司馬欣為塞王,王鹹陽以東至河,都櫟陽;立董翳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為西魏王,王河東,都平陽。瑕丘申陽者,張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陽為河南王,都雒陽。韓王成因故都,都陽翟。趙將司馬卬定河內,數有功,故立卬為殷王,王河內,都朝歌。徙趙王歇為代王。趙相張耳素賢,又從入關,故立耳為常山王,王趙地,都襄國。當陽君黥布為楚將,常冠軍,故立布為九江王,都六。鄱君吳芮率百越佐諸侯,又從入關,故立芮為衡山王,都邾。義帝柱國共敖將兵擊南郡,功多,因立敖為臨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韓廣為遼東王。燕將臧荼從楚救趙,因從入關,故立荼為燕王,都薊。徙齊王田市為膠東王。齊將田都從共救趙,因從入關,故立都為齊王,都臨菑。故秦所滅齊王建孫田安,項羽方渡河救趙,田安下濟北數城,引其兵降項羽,故立安為濟北王,都博陽。田榮者,數負項梁,又不肯將兵從楚擊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陳餘棄將印去,不從入關,然素聞其賢,有功於趙,聞其在南皮,故因環封三縣。番君將梅鋗功多,故封十萬戶侯。項王自立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
漢之元年四月,諸侯罷戲下,各就國。項王出之國,使人徙義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義帝長沙郴縣。趣義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陰令衡山、臨江王擊殺之江中。韓王成無軍功,項王不使之國,與俱至彭城,廢以為侯,已又殺之。臧荼之國,因逐韓廣之遼東,廣弗聽,荼擊殺廣無終,並王其地。
田榮聞項羽徙齊王市膠東,而立齊將田都為齊王,乃大怒,不肯遣齊王之膠東,因以齊反,迎擊田都。田都走楚。齊王市畏項王,乃亡之膠東就國。田榮怒,追擊殺之即墨。榮因自立為齊王,而西殺擊濟北王田安,並王三齊。榮與彭越將軍印,令反梁地。陳餘陰使張同、夏說說齊王田榮曰:“項羽為天下宰,不平。今盡王故王於醜地,而王其群臣諸將善地,逐其故主趙王,乃北居代,餘以為不可。聞大王起兵,且不聽不義,原大王資餘兵,請以擊常山,以復趙王,請以國為扞蔽。”齊王許之,因遣兵之趙。陳餘悉發三縣兵,與齊併力擊常山,大破之。張耳走歸漢。陳餘迎故趙王歇於代,反之趙。趙王因立陳餘為代王。
是時,漢還定三秦。項羽聞漢王皆已並關中,且東,齊、趙叛之:大怒。乃以故吳令鄭昌為韓王,以距漢。令蕭公角等擊彭越。彭越敗蕭公角等。漢使張良徇韓,乃遺項王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梁反書遺項王曰:“齊欲與趙並滅楚。”楚以此故無西意,而北擊齊。徵兵九江王布。布稱疾不往,使將將數千人行。項王由此怨布也。漢之二年冬,項羽遂北至城陽,田榮亦將兵會戰。田榮不勝,走至平原,平原民殺之。遂北燒夷齊城郭室屋,皆阬田榮降卒,系虜其老弱婦女。徇齊至北海,多所殘滅。齊人相聚而叛之。於是田榮弟田橫收齊亡卒得數萬人,反城陽。項王因留,連戰未能下。
春,漢王部五諸侯兵,凡五十六萬人,東伐楚。項王聞之,即令諸將擊齊,而自以精兵三萬人南從魯出胡陵。四月,漢皆已入彭城,收其貨寶美人,日置酒高會。項王乃西從蕭,晨擊漢軍而東,至彭城,日中,大破漢軍。漢軍皆走,相隨入穀、泗水,殺漢卒十餘萬人。漢卒皆南走山,楚又追擊至靈壁東睢水上。漢軍卻,為楚所擠,多殺,漢卒十餘萬人皆入睢水,睢水為之不流。圍漢王三匝。於是大風從西北而起,折木髮屋,揚沙石,窈冥晝晦,逢迎楚軍。楚軍大亂,壞散,而漢王乃得與數十騎遁去,欲過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漢王家:家皆亡,不與漢王相見。漢王道逢得孝惠、魯元,乃載行。楚騎追漢王,漢王急,推墮孝惠、魯元車下,滕公常下收載之。如是者三。曰:“雖急不可以驅,柰何棄之?”於是遂得脫。求太公、呂后不相遇。審食其從太公、呂后間行,求漢王,反遇楚軍。楚軍遂與歸,報項王,項王常置軍中。
是時呂后兄周呂侯為漢將兵居下邑,漢王間往從之,稍稍收其士卒。至滎陽,諸敗軍皆會,蕭何亦發關中老弱未傅悉詣滎陽,復大振。楚起於彭城,常乘勝逐北,與漢戰滎陽南京、索間,漢敗楚,楚以故不能過滎陽而西。
項王之救彭城,追漢王至滎陽,田橫亦得收齊,立田榮子廣為齊王。漢王之敗彭城,諸侯皆復與楚而背漢。漢軍滎陽,築甬道屬之河,以取敖倉粟。漢之三年,項王數侵奪漢甬道,漢王食乏,恐,請和,割滎陽以西為漢。
項王欲聽之。歷陽侯范增曰:“漢易與耳,今釋弗取,後必悔之。”項王乃與范增急圍滎陽。漢王患之,乃用陳平計間項王。項王使者來,為太牢具,舉欲進之。見使者,詳驚愕曰:“吾以為亞父使者,乃反項王使者。”更持去,以惡食食項王使者。使者歸報項王,項王乃疑范增與漢有私,稍奪之權。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為之。原賜骸骨歸卒伍。”項王許之。行未至彭城,疽發背而死。
漢將紀信說漢王曰:“事已急矣,請為王誑楚為王,王可以間出。”於是漢王夜出女子滎陽東門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擊之。紀信乘黃屋車,傅左纛,曰:“城中食盡,漢王降。”楚軍皆呼萬歲。漢王亦與數十騎從城西門出,走成皋。項王見紀信,問:“漢王安在?”曰:“漢王已出矣。”項王燒殺紀信。
漢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樅公、魏豹守滎陽。周苛、樅公謀曰:“反國之王,難與守城。”乃共殺魏豹。楚下滎陽城,生得周苛。項王謂周苛曰:“為我將,我以公為上將軍,封三萬戶。”周苛罵曰:“若不趣降漢,漢今虜若,若非漢敵也。”項王怒,烹周苛,井殺樅公。
漢王之出滎陽,南走宛、葉,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復入保成皋。漢之四年,項王進兵圍成皋。漢王逃,獨與滕公出成皋北門,渡河走脩武,從張耳、韓信軍。諸將稍稍得出成皋,從漢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漢使兵距之鞏,令其不得西。
是時,彭越渡河擊楚東阿,殺楚將軍薛公。項王乃自東擊彭越。漢王得淮陰侯兵,欲渡河南。鄭忠說漢王,乃止壁河內。使劉賈將兵佐彭越,燒楚積聚。項王東擊破之,走彭越。漢王則引兵渡河,復取成皋,軍廣武,就敖倉食。項王已定東海來,西,與漢俱臨廣武而軍,相守數月。
當此時,彭越數反梁地,絕楚糧食,項王患之。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漢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漢王曰:“吾與項羽俱北面受命懷王,曰‘約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則幸分我一桮羹。”項王怒,欲殺之。項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為天下者不顧家,雖殺之無益,祇益禍耳。”項王從之。
楚漢久相持未決,丁壯苦軍旅,老弱罷轉漕。項王謂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者,徒以吾兩人耳,原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為也。”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能鬥力。”項王令壯士出挑戰。漢有善騎射者樓煩,楚挑戰三合,樓煩輒射殺之。項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戰。樓煩欲射之,項王瞋目叱之,樓煩目不敢視,手不敢發,遂走還入壁,不敢復出。漢王使人間問之,乃項王也。漢王大驚。於是項王乃即漢王相與臨廣武間而語。漢王數之,項王怒,欲一戰。漢王不聽,項王伏弩射中漢王。漢王傷,走入成皋。
項王聞淮陰侯已舉河北,破齊、趙,且欲擊楚,乃使龍且往擊之。淮陰侯與戰,騎將灌嬰擊之,大破楚軍,殺龍且。韓信因自立為齊王。項王聞龍且軍破,則恐,使盱台人武濊涉往說淮陰侯。淮陰侯弗聽。是時,彭越復反,下樑地,絕楚糧。項王乃謂海春侯大司馬曹咎等曰:“謹守成皋,則漢欲挑戰,慎勿與戰,毋令得東而已。我十五日必誅彭越,定梁地,復從將軍。”乃東,行擊陳留、外黃。
外黃不下。數日,已降,項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詣城東,欲阬之。外黃令舍人兒年十三,往說項王曰:“彭越彊劫外黃,外黃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阬之,百姓豈有歸心?從此以東,梁地十餘城皆恐,莫肯下矣。”項王然其言,乃赦外黃當阬者。東至睢陽,聞之皆爭下項王。
漢果數挑楚軍戰,楚軍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漢擊之,大破楚軍,盡得楚國貨賂。大司馬咎、長史翳、塞王欣皆自剄汜水上。大司馬咎者,故蘄獄掾,長史欣亦故櫟陽獄吏,兩人嘗有德於項梁,是以項王信任之。當是時,項王在睢陽,聞海春侯軍敗,則引兵還。漢軍方圍鍾離眛於滎陽東,項王至,漢軍畏楚,盡走險阻。
是時,漢兵盛食多,項王兵罷食絕。漢遣陸賈說項王,請太公,項王弗聽。漢王復使侯公往說項王,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許之,即歸漢王父母妻子。軍皆呼萬歲。漢王乃封侯公為平國君。匿弗肯復見。曰:“此天下辯士,所居傾國,故號為平國君。”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
漢欲西歸,張良、陳平說曰:“漢有天下太半,而諸侯皆附之。楚兵罷食盡,此天亡楚之時也,不如因其機而遂取之。今釋弗擊,此所謂‘養虎自遺患’也。”漢王聽之。漢五年,漢王乃追項王至陽夏南,止軍,與淮陰侯韓信、建成侯彭越期會而擊楚軍。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自守。謂張子房曰:“諸侯不從約,為之柰何?”對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陳以東傅海,盡與韓信;睢陽以北至穀城,以與彭越: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漢王曰:“善。”於是乃發使者告韓信、彭越曰:“併力擊楚。楚破,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相國。”使者至,韓信、彭越皆報曰:“請今進兵。”韓信乃從齊往,劉賈軍從壽春並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舉九江兵,隨劉賈、彭越皆會垓下,詣項王。
項王軍壁垓下,兵少食盡,漢軍及諸侯兵圍之數重。夜聞漢軍四面皆楚歌,項王乃大驚曰:“漢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項王則夜起,飲帳中。有美人名虞,常幸從;駿馬名騅,常騎之。於是項王乃悲歌慷慨,自為詩曰:“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柰何,虞兮虞兮柰若何!”歌數闋,美人和之。項王泣數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視。
於是項王乃上馬騎,麾下壯士騎從者八百餘人,直夜潰圍南出,馳走。平明,漢軍乃覺之,令騎將灌嬰以五千騎追之。項王渡淮,騎能屬者百餘人耳。項王至陰陵,迷失道,問一田父,田父紿曰“左”。左,乃陷大澤中。以故漢追及之。項王乃復引兵而東,至東城,乃有二十八騎。漢騎追者數千人。項王自度不得脫。謂其騎曰:“吾起兵至今八歲矣,身七十餘戰,所當者破,所擊者服,未嘗敗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今日固決死,原為諸君快戰,必三勝之,為諸君潰圍,斬將,刈旗,令諸君知天亡我,非戰之罪也。”乃分其騎以為四隊,四鄉。漢軍圍之數重。項王謂其騎曰:“吾為公取彼一將。”令四面騎馳下,期山東為三處。於是項王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遂斬漢一將。是時,赤泉侯為騎將,追項王,項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馬俱驚,辟易數里與其騎會為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乃分軍為三,復圍之。項王乃馳,復斬漢一都尉,殺數十百人,復聚其騎,亡其兩騎耳。乃謂其騎曰:“何如?”騎皆伏曰:“如大王言。”
於是項王乃欲東渡烏江。烏江亭長義船待,謂項王曰:“江東雖小,地方千里,眾數十萬人,亦足王也。原大王急渡。今獨臣有船,漢軍至,無以渡。”項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為!且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乃謂亭長曰:“吾知公長者。吾騎此馬五歲,所當無敵,嘗一日行千里,不忍殺之,以賜公。”乃令騎皆下馬步行,持短兵接戰。獨籍所殺漢軍數百人。項王身亦被十餘創。顧見漢騎司馬呂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項王也。”項王乃曰:“吾聞漢購我頭千金,邑萬戶,吾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頭,餘騎相蹂踐爭項王,相殺者數十人。最其後,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得其一體。五人共會其體,皆是。故分其地為五: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項王已死,楚地皆降漢,獨魯不下。漢乃引天下兵欲屠之,為其守禮義,為主死節,乃持項王頭視魯,魯父兄乃降。始,楚懷王初封項籍為魯公,及其死,魯最後下,故以魯公禮葬項王穀城。漢王為發哀,泣之而去。
諸項氏枝屬,漢王皆不誅。乃封項伯為射陽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項氏,賜姓劉。
太史公曰:吾聞之周生曰“舜目蓋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羽豈其苗裔邪?何興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傑起,相與並爭,不可勝數。然羽非有尺寸乘埶,起隴畝之中,三年,遂將五諸侯滅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號為“霸王”,位雖不終,近古以來未嘗有也。及羽背關懷楚,放逐義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難矣。自矜功伐,奮其私智而不師古,謂霸王之業,欲以力征經營天下,五年卒亡其國,身死東城,尚不覺寤而不自責,過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
亡秦鹿走,偽楚狐鳴。雲郁沛谷,劍挺吳城。勛開魯甸,勢合碭兵。卿子無罪,亞父推誠。始救趙歇,終誅子嬰。違約王漢,背關懷楚。常遷上游,臣迫故主。靈壁大振,成皋久拒。戰非無功,天實不與。嗟彼蓋代,卒為凶豎。
譯文
項羽的出身
項籍,是下相人,字子羽。他開始創業的時候,年紀才二十四歲。他的叔父名叫項梁,項梁的父親就是楚國的將軍項燕,就是被秦國將軍王離所殺害的那位楚國將軍。項氏世世代代任楚國的將軍,封在項城,因此而姓項。項籍少年時代,學習認字寫字沒有什麼成就,於是放棄了而去學習劍術,又沒有學成。項梁對他發怒。項籍說:“認字寫字不過書寫姓名罷了。學好劍術也只能抵抗得住一個人,所以不值得學,我要學能夠打敗萬人的本領。”因此項梁就教授項籍學習用兵打仗的方法,項籍非常喜歡,大略懂得其中的大意以後,又不肯完成學業。
項梁曾經因犯罪受牽連而在櫟陽被捕入獄,於是就請蘄縣獄掾曹咎寫一封講情的信給櫟陽獄掾司馬欣,因此犯罪的事能得到解脫。
項梁又殺了人,就和項籍逃到吳中地區躲避仇家的報復。吳中地區的賢士大夫都推崇他。吳中地區每遇有大的徭役和喪葬的事。項梁經常是做主辦人。他暗地裡用兵法部署組織賓客和青年,因此吳中地區的人知道他的才能。
秦始皇帝到會稽去巡視,在他渡過浙江的時候,項梁和項籍一起去觀看。項籍說:"那個人我可以取而代之。"項梁掩住了他的嘴,說:“不要胡說,會被滅族的!”項梁因此認為項籍是一個不凡的奇人。項籍身高八尺有餘,他的力氣能夠扛起大鼎,才氣過人。儘管吳中青年剛烈好鬥,但都很畏懼項籍了。
鉅鹿之戰(巨鹿之戰)
章邯打敗了項梁的軍隊以後,就認為楚國的軍隊不足為憂,於是渡過黃河攻打趙國,打垮了趙軍。在這個時候,趙歇為趙王,陳餘擔任將軍,張耳擔任國相,他們都逃入巨鹿城中。章邯命令王離、涉間包圍巨鹿城,章邯在他們的南面駐軍,並修築兩邊有高牆的南道來輸送軍糧。陳餘作為將領,統率著幾萬名士卒而在巨鹿的北面駐紮,這就是所謂的河北軍。楚軍已經在定陶被攻破,懷王驚恐,從盱眙來到彭城,把項羽和呂臣的軍隊合併起來由他親自指揮。任命呂臣擔任司圖,任命他的父親呂青擔任令尹。任命沛公擔任碭郡長,並封為武安侯,統領碭郡的軍隊。當初宋義所遇到的那位齊國的使者高陵君顯正在楚軍中,見到楚王后說:“宋義斷定武信君的軍隊必然失敗,過了幾天,軍隊果真失敗。軍隊還沒有作戰而能先行預見有失敗的徵兆,這個人可以稱得上是知道用兵的人了。”楚王召見宋義和他共商大計而非常喜歡他,因而他被任命為上將軍;項羽封為魯公,被任命為次將軍;范增被任命為末將軍:他們一同率軍救援趙國。此外其它各路軍隊都歸宋義指揮,他的稱號為卿子冠軍。
大軍行進到安陽,停留了四十六日不再前進。項羽說:“我聽說秦軍把趙王圍困在巨鹿,應立刻率軍渡過黃河,楚軍在外圍攻擊秦軍,趙軍在城內配合向外攻擊,一定能夠攻破秦軍。”宋義說:“不是這樣。要去拍死牛背上的大虻蟲就不可能顧及到會殺死牛身上的蟣虱。如今秦軍攻打趙軍,秦軍戰勝了軍隊就會疲憊不堪,我們的軍隊可以趁著它的疲憊攻擊他們;假若秦軍不勝,我們就可以聲勢浩大地率領軍隊向西進攻,一定會消滅秦朝。因此不如先讓秦、趙互相廝殺。若是身披堅固的鎧甲,手持著銳利的武器上陣殺敵,我宋義不如你,若是坐下來運籌策劃,你不如我宋義。”因此他在軍中下令說:“那些兇猛如虎、狠戾如羊、貪婪如狼、強悍而不能聽從差遣的人,都要把他們斬殺了。”
於是派遣他的兒子宋襄到齊國去作國相,親自送他到無鹽,飲酒大會賓客。天寒,大雨,士卒忍飢受凍。項羽說:“在將要奮力而進攻秦軍的時候,卻久留不行。今年遇到饑荒災害而百姓貧困,士卒們吃的是摻半的野菜和豆子,軍中沒有存糧,卻飲酒宴會賓客,而不率軍渡過黃河依靠趙國提供的糧食,去和趙國合力攻打秦軍,卻說‘等秦軍疲憊了再攻打’。以秦軍的強大,攻打新建立的趙國,他們勢必會消滅趙國。趙國若被平滅而秦軍反而強大,有什麼疲乏的機會可以利用!況且我國軍隊剛被攻破,國王坐立不安,傾盡國內的軍隊全部歸屬將軍指揮,國家的安危,在此一舉。如今不撫恤士卒卻徇私情,他不是安定社稷的賢良之臣。”項羽早晨拜見上將軍宋義的時候,就在他的帳中斬了宋義的頭,出來在軍中發布命令說:“宋義和齊國人陰謀反叛楚國,楚王密令我項羽誅殺他。”在這個時候,諸位將領都畏服項羽,沒有人敢抗拒,都說:“首先扶立楚王的,是將軍家族的人,如今將軍又誅殺了叛亂之臣。”於是相互共立項羽擔任代理上將軍的職務。派人追趕宋義的兒子,到了齊國境內才把他追上,殺死了他。又派桓楚向楚王報告。懷王因而任命項羽當了上將軍,當陽君和蒲將軍都歸屬項羽指揮。
項羽殺了卿子冠軍宋義以後,威震楚國,名聞諸候。於是他派遣當陽君、蒲將軍率領二萬士兵渡過漳水,救援巨鹿。經過交戰沒能取得勝利,陳餘再次請求出兵。於是項羽就率領全部人馬渡過漳河。把所有的渡船都沉入水底,把作飯的鍋碗等炊具砸爛了,把住的房屋也全部燒毀,只隨身帶著三天的口糧,以此向士卒表明一定要決死戰鬥,沒有絲毫的退卻之意。因此楚軍到達巨鹿就把王離的軍隊包圍了,和秦軍遭遇,經過多次激戰,斷絕了秦軍的糧道,打垮了秦軍,殺死了蘇角,俘獲了王離。涉間不投降楚軍,自己焚燒而死。在這個時候,楚國的軍隊在諸侯軍隊中最為強大。在巨鹿城下援救趙國的諸侯軍隊有十多路,沒有人敢出兵。等到楚軍攻打秦軍時,諸將都在壁壘上觀望。楚軍戰士無不以一當十,楚軍士兵的呼聲震天動地,諸侯的軍隊無不人人心懷恐怖畏懼。因此楚軍攻破秦軍以後,項羽召見諸侯將領,他們進入轅門以後,無不跪在地上用膝蓋前行,沒有人敢仰視。項羽從此成為了諸侯們的上將軍,諸侯們都屈服於他。
楚漢相爭:鴻門宴
然後向西行攻取秦國的土地。函谷關有軍隊把守,沒有能夠進入。又聽說沛公已經攻破鹹陽城,項羽大怒,派當陽君等人率領軍隊攻取函谷關。於是項羽進入關中,到達戲水西邊。沛公駐軍在霸上,還沒有和項羽相見。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派人對項羽說:“沛公想要在關中稱王,讓秦王子嬰為相,秦國的所有珍寶都歸他所有。”項羽聽後大怒,他說:“明天一早用酒食好好犒勞士卒們,給我打敗沛公的軍隊!”這個時候,項羽擁有四十萬軍隊,屯駐在新豐鴻門,沛公擁有十萬軍隊。屯駐在霸上。范增開導項羽說:”沛公在關東地區的時候,貪於財貨,喜好美麗的婦人。如今入關以後,沒有索取財物,沒有接近婦女,這說明他的志向不小。我派人去觀望他那邊的雲氣,總是呈現出龍虎的氣象,五彩斑斕,這是天子的瑞氣呵。要立即向他進攻而不要失掉良機。”楚國的左尹項伯,是項羽的叔父,平素和張良友善。張良這時跟隨沛公,項伯於是在當夜急馳到達沛公軍中,私下見到張良,把事情詳細告訴了張良,想要叫張良和他一同離去。他說:“不要跟著劉邦一同送死。”張良說:“我是代表韓王來送沛公的,如今沛公有急難,我假若逃走就是不仁不義,不可不告訴他。於是張良就進入軍帳,把項伯的話全都告訴沛公,沛公聽後非常吃驚,他說:"這該如何辦?”張良說:“是誰替大王出主意兩派兵把守函谷關?”劉邦說:“是一位鄙隨小人勸我說‘把守住函谷關,不讓諸侯進入關中,秦國的土地可以完全歸您所有’.因此我才聽信了他的計策。”張良說:“試想大王的士卒能夠敵得過項王的軍隊嗎?”沛公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說:“確實不如,那么現在該怎么辦呢?”張良說:“請讓我前去告訴項伯,說沛公您不敢背叛項王。”沛公說:“您怎么會和項怕有舊交?”張良說:“秦朝的時候項伯和我交遊,項伯殺了人,是我救活了他。如今有急難,因此幸好他前來告訴我。”沛公說:“他和您誰年紀大?”張良說:“他比我年紀大。”沛公說:“請您替我把項伯叫進來,我要用對待兄長的禮節會見他。”
張良出來,邀請項伯。項伯立刻進去見沛公。沛公捧著酒杯向項伯祝壽,又訂立了兒女婚約,沛公說:“我入關以後,對於秦皇的財富秋毫不敢動,清查了吏民,封藏了庫府。只等待項羽將軍到來。派遣軍隊把守函谷關的原因,是防備有其它的盜賊和意外的事變發生。我日夜盼望著項羽將軍的到來,又怎么敢反叛呢!希望項伯對項羽將軍詳細說明我不敢背德反叛。”項伯應允。他對沛公說:“明天不可不早早親自前來向項王認錯。”沛公說:“是。”
於是項伯又連夜離去,回到軍中,把沛公所說的話完全無遺地報告了項羽。接著他說道:“假若沛公不先攻破關中,您又怎么敢進入關中呢?如今別人立有大功卻要打擊他,這是不仁義的舉動,不如趁此時機善待他。”項王許諾。
第二天清早,沛公帶著百餘名隨從前來會見項王。到達了鴻門,沛公對項王陪罪說:“我和將軍一同努力進攻秦軍,將軍在河北作戰,我在河南作戰,但是沒有想到我能夠先入關攻破秦,才能夠在這裡和將軍重相見。現在有小人傳壞話,使將軍和我之間產生了隔閡。”項王說:“那是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說的;不然,我項籍為何會產生這樣的疑心?”
項王當天就留請沛公一同飲酒。項王、項伯面東而坐,亞父面南而坐。亞父,就是范增。沛公面北而坐,張良面向西側而陪侍。席間范增多次給項王使眼色,三次舉起身上所佩飾的玉塊示意項正當機立斷殺死劉邦,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身,出來招喚項莊,對他說:“君王為人心軟不忍下手,你進去上前敬酒祝壽,祝壽完畢,請求用劍起舞,趁機在沛公坐著時擊刺他,殺死他。若不這樣,將來你們這些人都要被他所俘獲。”項莊就進人敬酒祝壽。祝壽完畢,他說:“君王和沛公飲酒,軍中沒有什麼可以助樂,請以劍舞助興。”項王說:“好吧。”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也拔劍起舞,常常用自己的身體掩護沛公,項莊不能擊殺沛公。在這種情況下,張良來到軍門,見到了樊噲。樊噲說:“現在事態如何?”張良說:“非常緊急。現在項莊拔劍起舞,他的用意一直放在沛公身上。”樊噲說:“如此說來已經很緊迫了,請讓我進去,我要和沛公共命運。”樊噲立刻帶著寶劍擁著盾牌闖入軍門。交前侍立的衛士想阻止他而不讓進入,樊噲側過他手中的盾牌來撞擊他們,衛士們被地撞倒在地,樊噲就進入了軍門內,樊噲分開帷帳面西而立,瞪著眼睛注視著項王,頭髮向上直立,眼眶都要瞪裂。
項王按著寶劍直起上身說:“來客是什麼人?”張良說:“這是為沛公駕車的御手樊噲。”項王說:“這是一位壯士,賜給他一杯酒。”就給了他一大杯酒。樊噲拜謝。起身站著飲了這杯酒。項王說:“賜給他一隻豬肘。”就給了他一隻生豬肘。樊噲把他手中的盾牌平放在地上,把豬肘放在盾上,拔出寶劍邊切邊吃了下去。項王說:“壯士,還能再飲酒嗎?”樊噲說:“臣死尚且不迴避,一杯酒何足推辭!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唯恐不能盡,刑罰人唯恐不重。天下的人都背叛了他。懷王和諸侯相約說:‘首先攻破秦軍而進入鹹陽的人將被封為關中王。’現在沛公首先攻破秦而進入鹹陽,對於秦定的財富一點邊都不敢接近,封藏了宮室,退出軍隊而駐紮在霸上,以便等待大王來臨。沛公遣派將領把守函谷關的原因,是為了防備其他的盜賊和意外事件的發。像沛公這樣勞苦功高,沒有得到封侯的獎賞,而你聽信了小人的讒言,想誅殺有功的人。這樣做是亡秦的繼續,我個人認為大王是不會採取這種作法的。”項王竟無話可答。只是說:“請坐。”樊噲於是隨張良就座。坐了一會兒,沛公起身去廁所,順便把樊噲叫了出來。
沛公已經出來,項王派都尉陳平去召沛公。沛公說:“現在我出來了。沒有告辭,這將怎么辦?”樊噲說:“舉行大事不應顧及細謹的小節,講求大禮就不必在乎小的責難。現在人家正是快刀、砧板,我們是人家宰割的魚肉,還告辭乾什麼!”於是就決定離去了,因而命令張良留下致謝。張良問:“大王來時帶了什麼禮物?”沛公說:“我帶來了一雙白壁。想要奉獻給項王,玉斗一雙,準備送給亞父,恰逢他們發怒。沒敢奉獻。您替我獻給他們。”張良說:“謹遵王命。”
在這時,項王駐軍在鴻門一帶,沛公駐軍在霸上,相距四十里。沛公就放棄了車騎,脫身逃離,一人騎馬,樊噲和夏侯嬰、靳強、紀信等四人手持劍、盾跟著徒步奔跑,從酈山而下,經過芷陽抄小道行進。沛公對張良說:“從這條道路到達我們軍中,不過二十里。估計我到達了軍中以後,你再回到軍帳中告辭。”
沛公已經離去,從小道回到軍中。張良入帳辭謝,他說:“沛公不勝杯盞,不能親自告辭。委派臣下奉白壁一雙,再拜獻給大王足下;玉斗一雙,再拜奉給大將軍足下。”項王說:“沛公現在什麼地方?"張良說:"沛公聽說大王有意責怪他的過錯,脫身獨自回去,已經到達軍中了。”項王聽後就接受了玉壁,把它放在座位上.亞父接過玉斗,把它棄置到地上,拔劍砍擊打破了它,說:“唉!項伯這班無知的小子不能夠和他們共同圖謀大事。奪取項王天下的人,一定是沛公。我們這些人將要被他俘虜了。”
沛公到達軍中,立刻誅殺了曹無傷。
屠城,東歸彭城
過了幾天,項羽率領軍隊向西屠戮鹹陽,殺死了秦降王子嬰,燒毀了秦宮室,大火燒了三個月都沒有熄滅;收集藏在宮中的寶貨、婦女往東歸去。有人勸導項王說:“關中地區有山河阻塞四方,土地富饒,可以在這裡建立都城而稱霸天下。”項王看見秦的宮室都已經被大火燒得殘破,又加上心裡懷念故土而想東歸,所以他說:“富貴不歸故鄉,如同穿著錦繡衣裳在夜間行走一樣,有誰能知道我的榮華富貴呢!”那個勸說項王的人說:“人們說楚國人像是沐猴戴了人的帽子,果真是這樣。”項王聽說這話,就把那個說者烹殺了。垓下之圍
項王在垓下築壁壘駐紮軍隊,士兵少軍糧已盡,漢軍和諸侯的軍隊把他們包圍了好幾重。夜晚聽到漢軍營中四面皆唱楚地的民歌,項王於是非常驚奇地說:“漢軍難道把楚國都占領了?為何有這么多的楚國人呢?”項王就在夜中起來,在帳中飲酒。有一位名叫虞姬的美人,經常得到項王的寵幸而隨從項王。項王有一匹名叫騅的駿馬,經常騎著它征戰。因此項王就慷慨悲歌,自己作詩說:“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項王唱了好幾遍,美人作詩應和。項王哭泣,流下一行行熱淚。左右人都跟著哭泣。沒有人敢仰視項王。於是項王就跨上戰馬,在他帥旗的引領下跟從著八百多名壯士組成的騎兵隊,趁著夜色向南突出重圍,急馳逃走。天快亮的時候,漢軍才發覺,漢王命令騎兵將領灌嬰率領五千騎兵追擊他們。項王渡過淮河,能夠跟得上的騎兵只有百餘人了。
項王到達陰陵,迷失了道路,問一位田間老翁,這個老翁騙他說:“向左。”項王向左,於是陷入大沼澤地中,因此漢軍追上了他。項王又率軍向東。到達東城,身邊僅有二十八個騎兵。漢軍追擊的騎兵有幾千人。項王自已估計不能擺脫困境,對他身邊的騎兵說:“我自起兵到現在已經有八年了,親身經歷過七十多次戰鬥,所有阻擋我的軍隊都被我攻破消滅;所有進攻我的人都被我征服,未曾打過敗仗,於是就稱霸而擁有天下。可是如今我卻被困在這裡,這是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作戰的過失造成的。如今固然非決戰而死不可,我希望為各位痛快決戰,一定要連勝漢軍三次,為諸位能夠突出重圍,斬殺敵將,砍斷漢軍的軍旗,好讓各位知道是上天要滅亡我項羽,不是我作戰的過失造成的。”於是項王把他的騎兵劃分成四隊,分別向四個方向突圍。漢軍把他們包圍了好幾層。項王對他的騎兵說:“我為你取漢軍一將。”他命令騎士向四方賓士而不,約定衝到山的東邊分三個地點會合。於是項王大聲呼喊著賓士而下,漢軍都被殺得散亂後退。就斬殺了一員漢軍將領。
這個時候,赤泉侯楊喜作為騎兵將領,追擊項王,項王瞪著眼睛向他怒吼。赤泉侯連人帶馬都受了驚嚇,躲避出好幾里。項王就和他的騎士會聚成三處,漢軍不知項王所在之處,於是就兵分三路,重新包圍了楚軍。項王就賓士在漢軍中,又斬殺了漢軍的一名都尉,殺死了幾十近百名漢軍士卒,又重新聚集起他的騎上,僅損失了兩名騎兵。於是對他的騎士們說:“你們看怎么樣?”騎士們都敬服地說:“果真像大王說的那樣。”
烏江自刎
於是項王就想要向東渡過烏江。烏江亭長把船劃靠到岸邊等候項王,對項王說:“江東地區雖然小,土地縱橫有千里,民眾有幾十萬。也夠得上成為一個王國了。希望大王能夠立即渡江。現在只有我有渡船,漢軍到達,沒有船可以渡過去。”項王大笑說道:“是上天要使我滅亡。我為什麼還要渡江呢!並且我項籍曾和江東八千名子弟兵渡江向西,如今沒有一人能夠回還,縱然江東父兄可憐我而擁立我為王,我又有什麼臉面去見他們?縱使他們不說什麼,難道我項籍就不在心中慚愧嗎?”於是對亭長說:“我知道您是一位長者。我騎著這匹馬有五年了,所向無敵,曾經日行千里,我不忍心殺掉它,就把它賞賜給您吧。”於是命令騎士全都下馬步行,手持短小的兵器和漢軍交戰。項籍一個人獨自殺死的漢軍士卒有幾百人。項王身上也有十幾處傷,他回頭看見漢軍騎兵中的司馬呂馬童,說:“你難道不是我的故人嗎?”呂馬童審視他,指著他對王翳說:“這個人就是項王。”項王就說:“我聽說漢王為購求我的人頭而出資千金,懸賞封萬戶侯,我把這個好處恩施給你吧。”於是項羽就自刎而死。
王翳割取了項羽的頭,其餘的漢軍騎士相互廝殺爭奪項王的屍身,自相殘殺的有幾十人。最終的結果是:郎中騎楊喜,騎司馬呂馬童,郎中呂勝、楊武各自奪得項王的一部分屍身。五個人把所得的屍身合併一處,正好是項羽的全身。因此把懸賞的封地劃分為五份;封呂馬童為中水侯,封王翳為杜衍侯,封楊喜為赤泉侯,封楊武為吳防侯,封呂勝為涅陽侯。
司馬遷對項羽的評論
太史公說:我從周生那裡聽說"舜的眼睛是重瞳子"。又聽說項羽也是重瞳子。難道項羽是舜的後代嗎?不然為什麼發跡得這樣突然呢?秦朝失卻了能治國的政道,陳涉首先發難,豪傑們蜂擁而起,相互之間爭奪天下,數也數不清。但是項羽沒有尺寸的封地,乘勢興起于田間隴畝中,經過三年的時間,結果就率領五路諸侯的軍隊滅亡了秦朝。分割天下,而封王封侯,一切大政由項羽制定,號稱為“霸王"。他的職位雖然沒有善終,但在近古以來也是未曾有過的。
等到項羽離開關中而懷思楚地〔背棄先入關為王之約,失人心;東歸,失地利〕,放逐義帝而自立王,又怨恨王侯們背叛自已,這樣想成就大事就難了。他自己憑藉著功勞而驕矜,按照他個人的想法辦事而不師法古代,認為霸王的功業,要靠武力征服來治理天下。五年後最終使他的國家滅亡了,身死東城,仍然不能覺悟不能自責,這實在是極大的失誤。他卻用“上天要滅亡我,不是我用兵的過失造成的”作為藉口,難道這不是非常荒謬嗎?
影響與傳播
《史記》是一部百科全書,把政治、經濟、文化、法律、軍事、倫理、道德、宗教、文學、藝術、天文、醫學等都包容在歷史學的研究範圍之內。它上起傳說中的軒轅氏,下至漢武帝,縱貫三皇五帝至秦皇漢武的歷史全程,包羅萬象,而又融會貫通,脈絡清晰,敘事完整,作者是要“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作為紀傳體,《史記》又不同於以前史書所採用過的編年體或國別體,而是以人物傳記為中心來反映內容。這是史學體例上影響極為深入深遠的創舉。此後,從班固的《漢書》到民國初期的《清史稿》近兩千年來所修正史,基本上都沿襲《史記》體例。《史記》規模宏大,全書共130篇,按編排順序,包括“本紀”12篇,“表”10篇,“書”8篇,“世家”,《孔子世家》與《陳涉世家》例外,30篇,列傳(其中包括最後一篇《太史公自序》)70篇。
《史記》的文學價值很高。它成功地描寫了眾多的人物。筆下的人物大都寫得栩栩如生。主要通過人物的主要活動、事跡予以表現。《項羽本紀》就是其中突出的代表。鄭板橋說:“《史記》百三十篇中以《項羽本紀》為最,而《項羽本紀》中又以鉅鹿之戰、鴻門之宴、垓下之圍為最。作者正是抓住這三件事,人物活動的三個場面,以同情的筆觸,淋漓盡致地刻畫了這個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在八年之間驟起驟竣的悲劇人物。突出了他的主要特徵。特別是“垓下之圍”寫項羽最後敗之,慷慨別姬,勇敢突圍,斬將殺敵,所向披靡,雖無所悟,但知愧對江東父老,不肯渡烏江,自刎而死,悽愴悲壯,撼人心弦。清一代詞宗李清照曾寫道:“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表達了對這位英雄的懷念。
《史記》在運用語言方面也有突出的成就,司馬遷是我國古代語言大師之一,其語言感情充沛,精練準確,通俗傳神。例如:“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豎子不足與謀!”“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等妙語佳句,至今為人們所傳誦,有的已演變成成語,常為後人所用,如:“四面楚歌”,“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等還有人們常說的“霸王別姬”、“鴻門宴”等劇本也出於《項羽本紀》。
《史記》以其卓越的成就在史學和文學史上占有崇高的地位,對後世的影響是極為深遠的。文學上,司馬遷把我國的歷史散文推上了一個新的高峰,唐宋古評論家無不標舉《史記》為典範,明清古文家無不熟讀《史記》,“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是魯迅對《史記》的巨大史學價值與文學價值所給予的高度評價和精闢概括。
專家點評
選自《史記·項羽本紀》,本文節選了其中描寫“鉅鹿之戰”、“鴻門宴”和“垓下之圍”的部分。這是三段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重大事件,可以說概括了項羽一生成敗的主要經歷,刻畫了項羽這一悲劇形象的主要性格特徵,反映了秦漢之際歷史的變化與發展。“鉅鹿之戰”集中記敘了項羽殺宋義奪取楚軍指揮權,繼而擊破秦軍,成為各路反秦義軍的領袖,表現了項羽高超的軍事見解和傑出的軍事指揮才能。鉅鹿之戰的勝利和項羽個人的智勇雙全是分不開的:在行軍途中,他及時除掉“不恤士卒而徇其私”的上將軍宋義,為楚軍迅速進抵鉅鹿而掃清了前進的障礙;臨戰之前,他破釜沉舟,激勵將士樹立“必死無還”的決心,為楚軍奮勇殺敵做好了精神準備;交戰之中,他正確運用分割圍殲的戰術,切斷了秦軍主將章邯與王離的聯繫,使其各自陷入孤立境地;之後,他又集中兵力,發揚連續作戰的作風,在殲滅了王離、蘇角之後,乘勝擊敗了章邯,殲滅了秦軍主力,取得了九戰九捷的重大勝利。作者著力突出當時項羽所處的惡劣的政治軍事環境:秦軍勢力強大,趙國危在旦夕;項梁戰死後,楚懷王歸併了項羽的舊部,以宋義為主帥引兵救趙;而宋義不但毫無戰略眼光,根本不考慮項羽的建議,一味地按兵不動,甚至發布針對項羽的命令: “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戰場上的情況瞬息萬變,稍有延誤,就會錯失良機。在這樣危急的形勢下,項羽當機立斷,斬殺宋義,取而代之,率領將士們取得了鉅鹿之戰的重大勝利。他選擇在天寒大雨,士兵又凍又餓而宋義卻以歌舞娛樂賓朋的時候動手,並且說出了一大段大義凜然的道理,以此表明他殺宋義的行為並非出於個人私利,更不是逞一時血氣之勇。作者寫殺宋義之前項羽的種種言行,是潑墨如水,大肆渲染;寫殺宋義卻是惜墨如金,只用了短短八個字“即其帳中斬宋義頭”,何等簡捷!這就塑造出一個智勇雙全的英雄形象,由此亦可看出司馬遷的剪裁之功。在鉅鹿之戰中,項羽用決死的精神鼓舞士兵奮戰,給秦軍以毀滅性的打擊,他叱吒風雲、勇冠諸侯的形象,在千載之後,仍令人目眩。作者還運用側面映襯手法渲染驚心動魄的戰場氣氛,烘托楚軍的勇猛和項羽的神威。“鉅鹿之戰”正面描寫楚軍戰況的,只有“楚戰士無不一以當十,楚兵呼聲動天”兩句,但楚軍和項羽的勇猛卻給讀者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樣的效果是在對諸侯軍的怯懦的描寫中,通過鮮明的對比取得的。交戰當時,楚軍擊秦時“無不一以當十”,“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兩個“無不”,鮮明對比,寫楚軍的神勇極為傳神。戰鬥結束後,項羽召見諸侯將,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相比之下,項羽何等威風凜凜!
“鴻門宴”中劉邦的脫身而走,標誌著劉邦和項羽優劣地位的轉化。項羽長於力戰而短於計謀的特點在“鴻門宴”中表現得極為突出,此後,項羽集團分崩離析,劉邦集團則齊心協力,預示了劉勝項敗的必然結局。“鴻門宴”也是《項羽本紀》中最精彩的章節之一,有很高的文學價值。作者善於把人物置於尖銳的矛盾衝突中去表現。項羽入關被拒,一怒之下擊破了函谷關;曹無傷的告密更是火上澆油,項羽當即下令犒勞士卒,準備次日和劉邦決一勝負,一開始的衝突就極為激烈,形勢也極為緊張。在項伯的調解下,劉邦答應了當面道歉的要求,緊張氣氛有所緩和。次日劉邦親自來鴻門謝罪,項羽輕信劉邦的話,設宴共飲,形勢趨於緩和。不料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形勢又驟然緊張起來;更難料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項莊不便下手,緊張得到暫時緩解。樊噲帶劍闖宴,怒視項羽,項羽“按劍而跽”,大有一觸即發之勢,但他反而讚賞樊噲的豪壯,繼而被樊噲一番言詞說得啞口無言。劉邦趁機逃席。就在這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矛盾衝突中,展示了錯綜複雜的人物關係,表現出不同人物的性格特徵和種種微妙心理。這種戲劇化的敘事藝術,實開後世小說的先河。
“垓下之圍”集中刻畫了英雄末路的複雜心理和真實情態,在氣勢雄壯的楚漢戰爭背景上塗上了重重的悲劇色彩。垓下被困,四面楚歌,項羽帳中夜飲,慷慨悲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抒發了英雄之氣和兒女之情,催人淚下。可貴的是,作者對於項羽失敗的描寫不僅止於同情,他還寫出了項羽至死不悟的自負和幼稚,塑造出的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悲劇英雄形象。項羽到死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政治上的失敗,在東城決戰中他面對強敵, “大呼馳下,漢軍皆披靡”;赤泉侯楊喜被他目怒叱,竟“人馬俱驚,辟易數里”;烏江自刎前,他與漢軍短兵相擊,一人殺漢軍數百人,真正表現了拔山蓋世的氣概。他寧願一死,也不願懷著慚愧的心情在江東稱王,表現了憨直磊落的英雄本色。但他臨死前還說:“然今卒困於此,此天之亡我,非戰之罪也。”沒有認識自己失敗的原因在於缺少謀略,卻又是多么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