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品藻指評論人物高下。本篇主要做法是就兩個人對比而論,一般是指出各有所長;只有部分條目點出高下之別。有時也會只就一個人的不同情況而論,這實際也是不同方面的對比。
拿記述清談的幾則來看。第48則記劉尹到王長史那裡清談,事後王長史的評價是:“韶音令辭不如我,往輒破的勝我”。這指出各人擅長之處。第39則說:“人問撫軍:殷浩談竟何如?答曰:不能勝人,差可獻酬群心”。這是從不同角度說明同一人的清談效果,其中有高下之別,但是沒有顯出貶損。從中可以看出品評者總是迴避排斥、指責別人,都是善意的。所對比的兩人多是同時代的,個別也會用古今對比.正因此,不一定要說出所比的內容,只說明某人跟某人相當,某人超過或不如某人,大概人家就能了解何所指,只是後人有時很難了解是比什麼,例如第18則記:“王丞相二弟不過江,日穎,日敞。時論以穎比鄧伯道,敞比溫忠武”,這裡並沒有指明是從哪些方面對比,也沒有記述語言環境,就不易從中看出要點。
評論所涉及的內容也如上一篇一樣很廣泛,諸如品德、才學、功業、聲威、風度、骨氣、高潔、尊貴、出仕、歸隱、清談、吟詠,等等,都受到重視。所記載的也是士族階層所講究的各個方面。
原文+譯註
(1)汝南陳仲舉、潁川李元禮二人,共論其功德,不能定先後。蔡伯喈評之曰:“陳仲舉強於犯上,李元禮嚴於攝下①。犯上難,攝下易。”仲舉遂在三君之下,元禮居八俊之上②。
【注釋】
①強:指有勇氣;敢。攝:整飭。
②“仲舉”句:陳仲舉和李元禮都是東漢人,是知名大官,地位影響不相上下,就用某一標準決其高下。當時一些人士互相標榜,給予各種稱號,上等的有三人,叫三君,即竇武、劉淑、陳蕃三個為當時所崇敬的人,次一等的有八人,叫八俊,即李膺、王暢等八個才能出眾的人。所謂君,指的是能做時代楷模的人;所謂俊,指的是士人中的英俊。
【譯文】
汝南郡陳仲舉、潁川郡李元禮兩人,人們一起談論他們的成就和德行,決定不了誰先誰後。蔡伯喈評論他們說:“陳仲舉敢於冒犯上司,李元禮嚴於整飭下屬。冒犯上司難,整飭下屬容易。”於是陳仲舉的名次就排在三君之後,李元禮排在八俊之前。
(2)龐士元至吳,吳人並友之①。見陸績、顧劭、全琮而為之目曰:“陸子所謂駕馬有逸足之用,顧子所謂駑牛可以負重致遠②。”或問:“如所目,陸為勝邪?”曰:“駕馬雖精速,能致一人耳;駕牛一日行百里,所致豈一人哉?”吳人無以難。“全子好聲名,似汝南樊子昭③。”
【注釋】
①龐士元:龐統,字士元,輔佐蜀漢劉備。當吳國將領周瑜幫助劉備取荊州併兼任南郡太守時,龐統任功曹,名聲很大。周瑜死後,龐統送喪到吳地。參看《言語》第9則注①。
②駕馬:劣馬,跑不快的馬,是對比著千里馬說的。逸足:疾足;捷足。指代步。
③樊子昭:劉曄評論他是“退能守靜,進不苟競”的人,指閒居時能安於清靜、保持節操,做官時不隨便爭奪。按:“全子”一句也是龐士元的評論。
【譯文】
龐士元到了吳地,吳人都和他交朋友。他見到陸績、顧劭、全琮三人,就給他們三人下評語說:“陸君可以說是能夠用來代步的駕馬,顧君可以說是能夠駕車載重物走遠路的駕牛。”有人問道:“真像你的評語那樣,是陸君勝過顧君嗎?”龐士元說:“駕馬就算跑得很快,也只能載一個人罷了;駕牛一天走一百里,可是所運載的難道只一個人嗎?”吳人沒話反駁他。“全君有很好的名聲,像汝南郡樊子昭。”
(3)顧劭嘗與龐士元宿語,問曰:“聞子名知人,吾與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與時浮沉,吾不如子①;論王霸之餘策,覽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長②。”劭亦安其言。
【注釋】
①陶冶:薰陶;給予良好的影響。與時浮沉:跟著時代、世俗走,能順應潮流。按:《三國志·蜀志·龐統傳》注,這句作“陶冶世俗,甄綜人物,吾不及卿。”
②王霸:王道和霸道,指用仁義治天下和用武力治天下的策略。余策:遺策,前代留下的策略。倚仗:一本作“倚伏”,《龐統傳》注也作“倚伏”,這是對的。倚伏,互相依存、制約。《老子》五十八章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有一日之長:比你年紀大一天,這裡指擅長些。
【譯文】
顧劭曾經和龐士元作過一次夜談,他問龐士元說:“聽說您因善於鑑識人才而聞名,我和您兩人誰更好些?”龐士元說:“移風易俗,順應潮流,這點我比不上您;至於談論歷代帝王統治的策略,掌握事物因果變化的要害,這方面我似乎比你稍強一些。”顧劭也認為他的話妥當。
(4)諸葛瑾弟亮及從弟誕,並有盛名,各在一國①。於時以為蜀得其龍,吳得其虎,魏得其狗②。誕在魏,與夏侯玄齊名;瑾在吳,吳朝服其弘量。
【注釋】
①“諸葛”句:三國時,諸葛瑾在吳國,任大將軍兼豫州牧;諸葛亮在蜀國,任丞相;諸葛誕在魏國,任征東大將軍,並被召為司空。三人名望都很大。
②“於時”句:龍、虎、狗,只是表明才智品德等級的不同,虎低於龍,狗低於虎。《爾雅·釋獸》:“熊虎醜,其子狗”,狗是熊虎幼子。
【譯文】
諸葛謹和弟弟諸葛亮以及堂弟諸葛誕都有很大的名望,各在一個國家任職。當時,人們認為蜀國得到了其中的龍,吳國得到了其中的虎,魏國得到了其中的狗。諸葛誕在魏國,和夏侯玄齊名;諸葛謹在吳國,吳國朝廷官員佩服他的寬宏大量。
(5)司馬文王問武陔:“陳玄伯何如其父司空①?”陔曰:“通雅博暢,能以天下聲教為己任者,不如也②;明練簡至,立功立事,過之③。”
【注釋】
①“陳玄伯”句:陳泰,字玄伯,其父陳群,任司空。
②通雅博暢:通達正直,淵博流暢,聲教:聲威和教化。
③明練簡至:明察精練,簡約扼要。
【譯文】
晉文王司馬昭問武陔:“陳玄伯和他父親相比,該怎樣評價?”武陔說:“說到通雅博暢,能負責在全國樹立君主的聲威和推行教化這方面,比不上他父親;至於明練簡至,建功立業這方面,就超過他父親。”
(6)正始中,人士比論,以五荀方五陳①;荀淑方陳寔,荀靖方陳湛,荀爽方陳紀,荀彧方陳群,荀覬方陳泰。又以八裴方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綏,裴綽方王澄,裴瓚方王敦,裴遐方王導,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
【注釋】
①正始:魏齊王曹芳的年號。方:相比;並列。
【譯文】
正始年間,知名人士對比評論人物時,拿荀氏家族中的五位和陳氏家族中的五位對比:荀淑比陳寔,荀靖比陳湛(chén),荀爽比陳紀,荀彧(yǜ)比陳群,荀覬比陳泰。又拿裴氏家族中的八位和王氏家族中的八位對比:裴徽比王樣,裴楷比王夷甫,裴康比王綏,裴綽比王澄,裴斑比王敦,裴逼比王導,裴頠比王戎,裴邈比王玄。
(7)冀州刺史楊淮二子喬與髦,俱總角為成器①。淮與裴頠、樂廣友善,遣見之。頠性弘方,愛喬之有高韻②,謂淮曰:“喬當及卿,髦小減也。”廣性清淳,愛髦之有神檢③,謂淮曰:“喬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淮笑曰:“我二兒之憂劣,乃裴、樂之優劣。”論者評之,以為喬雖高韻,而檢不匝,樂言為得④。然並為後出之俊。
【注釋】
①楊淮:應作楊準,參看《賞譽》第58 則注③。成器:有成就的人才。
②弘方:寬宏正直。高韻:高雅的風度。
③清淳:清廉淳厚。神檢:高貴的品德修養。
④而檢不匝:《晉書·樂廣傳》作“而神檢不足”,檢就是神檢。匝(zà),繞一圈,這裡指普遍、滿。
【譯文】
冀州刺史楊淮的兩個兒子楊喬和楊髦,都是幼年時就成名的。楊淮和裴頠、樂廣兩人很友好,就打發兩個兒子去見他們。裴頠稟性寬宏正直,所以喜歡楊喬那種高雅的風度,他對楊淮說:“楊喬將會趕上你,楊髦稍差一點。”樂廣稟性清廉淳厚,所以喜歡楊髦那種高貴的品德,他對楊淮說:“楊喬自然能趕上你,可是楊髦更會高出一頭。”楊淮笑道:“我兩個兒子的長處和短處,就是裴..、樂廣的長處和短處。”評論家評論這兩人的看法,認為楊喬雖然風度高雅,可是品德修養還不夠完美,還是樂廣的話說對了。不過兩個孩子都是後起之秀。
(8)劉令言始入洛,見諸名士而嘆曰:“王夷甫太解明,樂彥輔我所敬,張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於用短,杜方叔拙於用長①。”
【注釋】
①解明:精明。《晉書·劉訥傳》此句作“王夷甫太鮮明”(鮮明,義同精明)。《晉書·王衍傳)說王衍(字夷甫)“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這大概就是鮮明的內容。
【譯文】
劉令言初到洛陽,見到諸多名士,就感慨他說:“王夷甫過於精明,樂彥輔是我所崇敬的人,張茂先是我所不理解的人,周弘武能巧妙地使用自己的短處,杜方叔則不善於發揮自己的長處。”
(9)王夷甫云:“閻丘沖優於滿奮。郝隆①;此三人並是高才,沖最先達②。”
【注釋】
①郝隆:《晉書·郗隆傳》作郗隆。
②先達:優秀顯貴。
【譯文】
王夷甫說:“閭丘沖勝過滿奮和郝隆;這三個人同是優秀的人才,閭丘沖是其中最優秀顯貴的。”
(10)王夷甫以王東海比樂令,故王中郎作碑雲①:“當時標榜為樂廣之儷②。”
【注釋】
①王東海:王承,字安期,曾任東海郡太守。參看《政事》第9、10 則。王中郎:王坦之,曾任北中郎將,王承的孫子。
②標榜:讚揚;宣揚。儷:成對的。
【譯文】
王夷甫拿東海太守王承來和尚書令樂廣並列,所以北中郎將王但之給王承寫的碑文上說:“當時稱揚他和樂廣齊名。”
(11)庾中郎與王平子雁行①。
【注釋】
①庾中郎:庾敳,字子嵩,曾任太傅從事中郎。雁行:飛雁的行列,指如飛雁一樣並列有序,同等。按:王衍曾評論說:“阿平第一,子嵩第二,處仲第三。”可是庾子嵩以為王平子和王處仲比不上自己。後來王平子、王處仲一死一敗,只有廈子嵩的名聲依舊。
【譯文】
從事中郎庾子嵩和王平子並列。
(12)王大將軍在西朝時,見周侯,輒扇障面不得住①。後度江左,不能復爾。王嘆曰:“不知我進伯仁退?”
【注釋】
①“王大”句:按:沈約《晉書》載:“周顗,王敦素憚之,見輒面熱,雖復臘月,亦扇面不休。其憚如此。”所記和這裡稍有不同。“輒扇障面”疑即輒扇面,障字是衍文。王敦在洛陽時畏懼周顗,過江後逐漸躊躇滿志,就不再怕了。西朝,指晉室還沒有南渡的時代,即西晉時代。
【譯文】
大將軍王敦在西晉時期,每次見到武城侯周伯仁,總止不住要拿扇子遮住臉。後來到了江南,就不再這樣了。王敦嘆道:“不知是我有了長進還是伯仁退步了?”
(13)會稽虞馬斐,元皇時與桓宣武同俠,其人有才理勝望①。王丞相嘗謂馬斐曰:“孔愉有公才而無公望,丁潭有公望而無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②!”
馬斐未達而喪③。
【注釋】
①虞(馬斐)(feí):字思行,歷任吳興太守、金紫光祿大夫。同俠:據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說“同俠蓋同僚之誤”,同僚指同在一個官署任職。按:《晉書·虞馬斐傳》載,虞馬斐和桓宣武(桓溫)的父親宣城太守桓彝俱為吏部郎,交情很好。如此則桓宣武應為桓宣城。勝望:美好的聲望。
②公才、公望:三公的才能、三公的名望。
③達:顯貴。按:當時的議論認為虞馬斐可以做丞相,而他終於未能登上三公之位就死了,所以有人稱屈。
【譯文】
會稽郡虞馬斐,晉元帝時和桓溫是同僚,這個人既有才思,聲望又很高。丞相王導曾經對他說過:“孔愉有三公的才能,卻沒有三公的名望;丁潭有三公的名望,卻沒有三公的才能;這兩方面兼而有之的,大概就是你吧!”虞馬斐還沒有登上高位就死了。
(14)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郗鑒?”周曰:“鑒方臣,如有功夫①。”復問郗,郗曰:“周顗比臣,有國士門風②。”
【注釋】
①功夫:功力;素養。
②國士:一國的傑出人物。門風:家風。參看《賞譽》第122 則。
【譯文】
晉明帝問周顗:“你自己認為你和郗鑒相比,誰更強些?”周顗說:“郗鑒和臣相比,似乎更有功力。”明帝又問郗鑒,郗鑒說:“周顗
和臣相比,他有國士家風。”
(15)王大將軍下,庾公問:“聞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我家太尉、阿平、胡毋彥國①。阿平故當最劣。”庾曰:“似未肯劣。”庾又問:“何者居其右②?”王曰:“自有人。”又問:“何者是?”王曰:“噫!其自有公論。”左右躡公,公乃止③。
【注釋】
①“君家”句:中郎等四人即庾敳、王衍、王澄、胡毋輔之四人。阿平指王澄,字平子。
②其右:其上。按:古人以右邊為尊位。
③“左右”句:按:王敦不肯說出誰屠右,因為他以為自己居右。庾亮似乎沒有領會王敦的意思,而且也瞧不起王敦,手下的人便踩他的腳,示意他不要再問。
【譯文】
大將軍王敦從武昌東下建康後,庾亮問他:“聽說你有四位好友,是哪幾位?”王敦答道:“您家的中郎、我家的太尉、阿平和胡毋彥國。阿平當然是最差的。”庾亮說:“好像他還不同意最差。”庾亮又問:“哪一位更出眾?”王敦說:“自然有人。”又追問:“是哪一位?”王敦說:“唉!自然會有公論吧。”手下的人踩了一下庾亮的腳,庾亮才沒有再問下去。
(16)人問丞相:“周侯何如和嶠?”答曰:“長輿嵯櫱。”①
【注釋】
①和嶠:字長輿。參看《方正》第9 則注①。嵯櫱(cuóniè):即嵯峨。形容高峻。
【譯文】
有人問丞相王導:“周f 比和嶠怎么樣?”王導回答說:“長輿像高山屹立。”
(17)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①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則,臣不如亮②;一丘一壑,自謂過之③。”
【注釋】
①謝鯤:是個放蕩不羈的人,很有名望,輿論界把他和庾亮並提。曾任王敦的長史,知王敦將謀反,便縱酒作樂,不管政事。他隨王敦到京都,人朝,當時明帝還是太子,在東宮接見了他,作了長時間的交談。
②端委:禮服,這裡指穿著禮服。廟堂:朝廷。
③一丘一壑:指山水勝境,比喻寄情山水,隱處岩壑。
【譯文】
晉明帝問謝鯤:“您自己認為和庾亮相比,誰強些?”謝鯤回答說:說:“用禮制整飭朝廷,使百官有個榜樣,這方面,臣不如庾亮;至於寄情于山水的志趣,自以為超過他。”
(18)王丞相二弟不過江,曰穎,曰敞①。時論以穎比鄧伯道,敞比溫忠武,議郎、祭酒者也②。
【注釋】
①“王丞相”句:王導的兩個弟弟年少時跟王導一樣都很有名,王穎曾任議郎(掌管顧問應對),玉敞曾被召為丞相祭酒(三公的屬官),沒有到任。兩人都死於晉室南渡以前。所以不過江。
②溫忠武:溫嶠,謚忠武。
【譯文】
丞相王導有兩個弟弟沒有到江南,一個叫王穎,一個叫王敞。當時的輿論把王穎和鄧伯道並列,把王敞和溫嶠並列,兩人分別任議郎和祭酒。
(19)明帝問周侯:“論者以卿比郗鑒,云何?”①周曰:“陛下不須牽f 比②。”
【注釋】
①“明帝”句:按:這一則和上文第14 則可能是同一事而記載不同。
②“陛下”句:按:陛下是對君主的尊稱,周f 死後,明帝才即位,故周f 不會稱他為陛下。
【譯文】
晉明帝問武城侯周f :“評論界拿你和郗鑒並列,你認為怎么樣?”周f 說:“陛下不必拉著f 去比較。”
(20)王丞相云:“頃下論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①。唯共推太尉,此君特秀②。”
【注釋】
①“頃下”句:按: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引證《太平御覽》,“頃下”作“洛下”,這是對的。洛下,指洛陽。安期,王承,字安期。千里,阮瞻,字千里。
②太尉:指王夷甫。
【譯文】
丞相王導說:“洛陽的輿論把我和安期、千里相提並論,我也推重這兩個人。希望大家共同推重太尉,因為這個人才能出眾。”
(21)宋掉曾為王大將軍妾,後屬謝鎮西①。鎮西問掉:“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貴人耳。”鎮西妖冶故也。
【注釋】
①謝鎮西:謝尚。謝尚曾為南中郎將,兼任江州刺史,後調為西中郎將、豫州刺史,再升為鎮西將軍。下文稱謝尚為使君,可見此事發生在他任刺史之時,因為州郡長官才稱使君。其次,據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說,宋掉屬謝尚時年已老,大概是因善吹笛,故謝尚取以教歌伎。
【譯文】
宋掉曾經是大將軍王敦的侍妾,後來又歸屬鎮西將軍謝尚。謝尚問宋掉:“我和王敦相比怎么樣?”宋掉回答說:“王氏和使君相比,只是農家兒比貴人罷了。”這是謝尚容貌艷麗的緣故。
(22)明帝問周伯仁:“卿自謂何如庾元規①?”對曰:“蕭條方外,亮不如臣②;從容廊廟,臣不如亮③。”
【注釋】
①庾元規:庾亮,字元規。按:這一則和上文第17 則意思差不多。
②蕭條:逍遙自在。方外:世外。
③從容:指周鏇應付。
【譯文】
晉明帝問周伯仁:“你自認為和庾元規相比,誰強些?”周伯仁回答說:“說到退隱山林,逍遙世外。庾亮比不上臣;至於周鏇於朝廷之上,臣比不上庾亮。”
(23)王丞相辟王藍田為掾,庾公問丞相:“藍田何似?”王曰:“真獨簡貴,不減父祖,然曠澹處故當不如爾①。”
【注釋】
①獨:指獨特,與眾不同。曠澹:曠達、不求名利。
【譯文】
丞相王導聘請藍田侯王述做屬官,庾亮問王導:“藍田這個人怎么樣?”王導說:“這個人真率突出,簡約尊貴,這點不比他父親、祖父減色,可是曠達、淡泊這方面自然還是比不上的呀。”
(24)卞望之云:“郗公體中有三反:方於事上,好下佞己,一反①;治身清貞,大修計校,二反②;自好讀書,憎人學問,三反。”
【注釋】
①郗公:郗鑒。方:正直。佞:諂媚。
②治身:修身,加強身心修養。清貞:清廉、有節操。計校:計較,計算。這裡指對財物斤斤計較。
【譯文】
卞望之說:“郗公身上有三種矛盾現象:侍奉君主很正直,卻喜歡下級奉承自己,這是第一個矛盾;很注意加強清廉節操方面的修養,卻非常喜歡計較財物得失,這是第二個矛盾;自己喜歡讀書,卻討厭別人做學問,這是第三個矛盾。”
(25)世論溫太真是過江第二流之高者①。時名輩共說人物,第一將盡之間,溫常失色。
【注釋】
①溫太真:溫嶠,字太真,忠誠帝室,功業顯著。
【譯文】
世人評論溫太真是從江北來的第二等人物中名列前茅的人。當時,名士們在一起品評人物,第一等人快要舉完的時候,溫太真經常緊張得臉色發白。
(26)王丞相云:“見謝仁祖,恆令人得上①。”與何次道語,唯舉手指地曰:“正自爾馨②。”
【注釋】
①“見謝”句:余嘉錫以為“此言見謝尚之風度,令人意氣超拔。”(《世說新語箋疏》518頁。)
②“正自”句:從《賞譽》第59、60 則可以看出,王導一向推重何次道,對他的意見多所贊同,所以會這樣說。爾馨,這樣。
【譯文】
丞相王導說:“見到謝仁祖,常常使人能夠意氣高昂。”和何次道談話時,他只是用手指著他說:“正是這樣。”
(27)何次道為宰相,人有譏其信任不得其人①。阮思曠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恨唯此一條而已②。”
【注釋】
①“何次道”句:按:《晉書·何充傳)》,何充“所呢庸雜,信任不得其人。”
②“但布衣”句:何充早就歷任顯官,而阮思曠仍說他是布衣超居宰相,這是出於門閥觀念,因為何充不是出身名門望族。超:指超遷,越級提升。
【譯文】
何次道就任宰相以後,有人指責他信任了不值得信任的人。阮思曠很感慨他說:“次道自然不會做到這一步。只不過是一個平民越級提到宰相的地位,令人遺憾的只有這一條罷了。”
(28)王右軍少時,丞相云:“逸少何緣復減萬安邪①!”
【注釋】
①何緣:緣何,憑什麼。萬安:劉綏,字萬安。參看《賞譽》第64 則。
【譯文】
右軍將軍王逸少年輕時,丞相王導說:“逸少憑什麼還要次於萬安呢!”
(29)郗司空家有傖奴,知及文章,事事有意①。王右軍向劉尹稱之,劉問:“何如方回②?”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劉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
【注釋】
①傖奴:指奴僕是北方人。
②方回:郗?,字方回,是司空郗鑒的兒子,純樸沉靜,歷任會稽內史。徐兗二州刺史、司空。
【譯文】
司空郗鑒家有個僕人,懂得文辭,對什麼事都有一些見識。右軍將軍王羲之對丹陽尹劉淡稱讚他,劉?問道:“和方回相比,怎么樣?”王羲之說:“這只是小人有那么點志向罷了,哪裡就能和方回相比!”劉?說:“如果比不上方回,那仍舊是個普通的奴僕罷了。”
(30)時人道阮思曠:“骨氣不及右軍,簡秀不如真長,韶潤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淵源,而兼有諸人之美。①。”
【注釋】
①骨氣:剛直的氣概。《晉書·王羲之傳》稱右軍將軍王羲之“以骨鯁稱,尤善隸書。”簡秀:簡約內秀。《晉書·劉?傳》說劉真長性簡貴、雅善言理、為政清整。韶潤:指品性華美柔潤。思致:才思和韻味。
【譯文】
當時人士評論阮思曠說:“他的骨氣比不上王右軍,簡約內秀比不上劉真長,華美柔潤比不上王仲祖,才思韻味比不上殷淵源,可是卻兼有這幾個人的長處。”
(31)簡文云:“何平叔巧累於理,嵇叔夜俊傷其道①。”
【注釋】
①何平叔:何晏,字平叔,是唯心主義玄學的一個代表人物。參看《言語》第14則注①。嵇叔夜:嵇康,字叔夜,有奇才,志趣不凡,喜好道學。參看《德行》第16 則注①。
【譯文】
簡文帝說:“何平叔的精巧言辭連累到他所說的道理,沒有很大說服力;嵇叔夜的奇才妨害了他的主張,得不到實現。”
(32)時人共論晉武帝出齊王之與立惠帝,其失孰多①。多謂立惠帝為重。桓溫曰:“不然,使子繼父業,弟承家把,有何不可②!”
【注釋】
①“時人”句:晉武帝和齊王都是晉文帝的兒子。武帝即位後,立皇子司馬衷為太子(後來繼位為惠帝),封其弟司馬攸為齊王。齊王后任司空,參與朝政,聲望很高。這時武帝的寵臣荀勖、馮?看到太子無能,懼怕司馬攸將來會繼承帝位而對自己不利,就向武帝進讒言,要武帝逼令齊王離開京都,回到自己的封國去,以確保太子的繼承權。齊王憂憤成病而死。
②“使子”句:承家祀,指接續王國的祭祀,即回到王國去。家指所封的王國。按:古時諸侯所封之地稱國,大夫所封稱家。桓溫是東晉人,評價西晉的得失,他以為出齊王和立惠帝兩事,從禮制上說,都是天經地義的。
【譯文】
當時人士都評論晉武帝令齊王歸國和確立惠帝的太子地位兩件事,哪一件事失誤最大。多數認為確立惠帝一事失誤最大。桓溫說:“不是這樣,讓兒子繼承父親的事業,讓弟弟治理王國,有什麼不行!”
(33)人問殷淵源:“當世王公以卿比裴叔道,云何①?”殷曰:“故當以識通暗處②。”
【注釋】
①王公:王侯公卿,指顯貴。
②“故當”句:殷淵源和裴叔道兩人都擅長清言,這句是說明兩人的共同點。
【譯文】
有人問殷淵源:“當代的顯貴把你和裴叔道並列,怎么樣?”殷淵源說:“這自然是因為都能用識見疏通疑義。”
(34)撫軍問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①良久答曰:“故當勝耳。”
【注釋】
①撫軍:簡文帝司馬昱,他未登位時任撫軍大將軍。
【譯文】
撫軍問殷浩:“你和裴逸民相比,到底怎么樣?”過了很久,殷浩才回答說:“自然超過他呀。”
(35)桓公少與殷侯齊名,常有競心①。桓問殷:“卿何如我?”殷云:“我與我周鏇久,寧作我②。”
【注釋】
①殷侯:指殷浩。侯是敬稱,等於“君”。
②“我與”句:《晉書·殷浩傳》作“我與君周鏇久,寧作我也。”殷浩並不看重桓溫,既不甘退讓,又不願和他競爭,所以這樣說。
【譯文】
桓溫年輕時和殷浩同樣有名望,所以常常有一種競爭心。桓溫問殷浩:“你和我相比,誰強些?”殷浩回答說:“我和自己長期打交道,寧願作我。”
(36)撫軍問孫興公:“劉真長何如?”曰:“清蔚簡令。”“王仲祖何如?”曰:“溫潤恬和①。”“桓溫何如?”曰:“高爽邁出。”“謝仁祖何如?”曰:“清易令達②。”“阮思曠何如?”曰:“弘潤通長③。”“袁羊何如?”曰:“洮洮清便④”“殷洪遠何如?”曰:“遠有致思⑤”“卿自謂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經,悉不如諸賢;至於斟酌時宜,籠罩當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時復托懷玄勝,遠詠《老》《莊》,蕭條高寄,不與時務經懷,自謂此心無所與讓也⑥。”
【注釋】
①溫潤恬和:溫和柔順、恬靜平和。第30 則評價王仲祖為“韶潤”。
②清易令達:清廉平易、善良通達。《晉書·謝尚傳)說,謝尚(字仁祖)不拘小節,不為流俗之事,為政清簡。
③弘潤通長:弘潤指心地寬大。品性柔潤;通長指才思精深廣闊。《晉書·阮裕傳》說,阮裕(字思曠)以禮讓為先,以德行知名,有歸隱之志,不為寵辱動心。雖不博學,而論難甚精。許多方面不及別人,而兼有眾人之美(參看本篇第30
則)。
④洮洮:同“滔滔”,形容談論滔滔不絕。清便(pián):清雅、能說會道。”
⑤致思:同思致,新穎的思想和情趣。殷洪遠是殷浩的叔父殷融,善清言,參看《文學》第74則。
⑥玄勝:指玄妙的。超越世俗的境界,即玄理或老莊之道。高寄:寄情高遠,實指隱居。與:同“以”。按:孫興公(即孫綽)少有高志,早年住在會稽,游放山水十多年。
【譯文】
撫軍司馬昱問孫興公:“劉真長這個人怎么樣?”孫興公回答說:“他的清談清新華美,稟性簡約美好。”又問:“王仲祖怎么樣?”孫回答:“溫和柔潤,恬靜平和。”“桓溫怎么樣?”孫說:“高尚爽朗,神態超逸。”“謝仁祖怎么樣?”孫說:“清廉平易,美好通達。”“阮思曠怎么樣?”孫說:“寬大柔潤,精深廣闊。”“袁羊怎么樣?”答:“談吐清雅,滔滔不絕。”“殷洪遠怎么樣?”答:“大有新穎的思想情趣。”“你認為你自己怎么樣?”孫興公說:“下官才能所擅長的事,全部比不上諸位賢達;至於考慮時勢的需要,全面把握時局,這也大多趕不上他們。可是以我這個沒有才能的人而論,還時常寄懷於超脫的境界,讚美古代的《老子》《莊子》,逍遙自在,寄情高遠,不讓世事打擾自己的心志,,我自認為這種胸懷是沒有什麼可推讓的。”
(37)桓大司馬下都,問真長曰:“聞會稽王語奇進,爾邪①?”劉曰:“極進,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復是誰?”劉曰:“正是我輩耳!”
【注釋】
①會稽王:指簡文帝司馬昱,登位前封為會稽王。他喜歡清談,劉真長是他的談客。
【譯文】
大司馬桓溫到京都後,問劉真長道:“聽說會稽王的清談有了出人意料的長進,是這樣嗎?”劉真長說:“是有非常大的長進,不過仍舊是第二流中的人罷了!”桓溫說:“第一流的人又是誰呢?”劉真長說:“正是我們這些人呀!”
(38)殷侯既廢①,桓公語諸人曰:“少時與淵源共騎竹馬,我棄去,己輒取之,故當出我下。”
【注釋】
①“殷侯”句:殷浩曾任中軍將軍、都督五州軍事,北征時大敗。桓溫一向忌妒他,就乘機上奏章請求懲辦他,結果他被廢為庶人。
【譯文】
殷浩被罷官以後,桓溫對大家說:“小時候我和淵源一道騎竹馬玩,我扔掉的竹馬,他總是拾來騎,可知他本就不如我。”
(39)人問撫軍:“殷浩談竟何如?”答曰:“不能勝人,差可獻酬群心①。”
【注釋】
①差:比較地;大體上。獻酬:本指主人一再給賓客敬酒,這裡指應酬。
【譯文】
有人問撫軍司馬昱:“殷浩的清談究竟怎么樣?”撫軍回答說:“不能超過別人,大體上能滿足大家的心愿。”
(40)簡文云:“謝安南清令不如其弟,學義不及孔岩,居然自勝①。”
【注釋】
①謝安南:謝奉。參看《雅量》第33
則注①。其弟:指謝聘,字弘遠。孔岩:據《晉書》,當作孔嚴。自勝:原注“言奉任天真也。”指不受禮俗影響。
【譯文】
簡文帝說:“謝安甫在清雅善美上不如他的弟弟,學識上不如孔岩,但是顯然有自己的優越之處。”
(41)未廢海西公時,王無琳問桓元子①:“箕子、比於,跡異心同,不審明公孰是孰非②?”曰:“仁稱不異,寧為管仲③。”
【注釋】
①“未廢”句:公元365 年,晉哀帝死:他弟弟司馬奕繼位。公元371年桓溫仗其聲威,廢晉帝為東海王,立簡文帝,接著又降封東海王為海西縣公。王元琳:王殉,字元琳。桓元子,桓溫的字。
②箕子、比干:商代紂王的兩個叔父。紂王無道,箕子進諫,不被採納。就披髮佯狂,降為奴隸。比干也不斷進諫,被紂王殺死。這兩個人做法不同。而不忍看到紂王的殘暴和國家的危亡這點心思卻是相同的。孔子曾稱他們是仁人(參看《論語·微子》)。
③管仲:春秋時代齊桓公的宰相,幫助齊桓公稱霸諸侯,孔子也稱讚過他的仁德(參看《論語·憲問》)。
【譯文】
還沒有罷黜海西公的時候,王元琳問桓元子說:“箕子和比於兩人,行事不同,用心一樣,不知道您肯定誰、否走誰?”桓元子說:“如果都一樣稱為仁人,那么我寧願做管仲。”
(42)劉丹陽、王長史在瓦官寺集,桓護軍亦在坐,共商略西朝及江左人物。或問:“社弘治何如衛虎?”桓答曰:“弘治膚清,衛虎奔奔神令①。”王。劉善其言。
【注釋】
①膚清:指外表情麗。奕奕:同“奕奕”,精神煥發。神令:精神美好。按:衛?小名叫虎。
【譯文】
丹陽尹劉?和司徒左長史王?在瓦官寺聚會,護軍將軍桓伊也在座,一道評價西晉和江南有聲望的人士。有人問:“杜弘治和衛虎相比,哪個好?”桓伊回答說:“弘治外表清麗,衛虎神采奕奕。”王?和劉?認為他的評論很好。
(43)劉尹撫王長史背曰①:“阿奴比丞相,但有都長②。”
【注釋】
①“劉尹”句:劉?和王?很要好,而且名星相同,劉?和丞相王導卻不相投。
②阿奴:對王?的愛稱。都長(zháng):指容貌漂亮、本性淳厚。
【譯文】
丹陽尹劉談拍著長史王?的背說:“你和王丞相相比,只不過比他漂亮、淳厚。”
(44)劉尹、王長史同坐,長史酒酣起舞。劉尹曰:“阿奴今日不復減向子期①。”
【注釋】
①向子期:向秀,字子期。這裡指玉檬有向秀超塵脫俗的韻味。
【譯文】
丹陽尹劉?和長史王?坐在一起,王?喝酒喝到痛快的時候就跳起舞來。劉?說:“你今天趕上向子期了。”
(45)桓公問孔西陽:“安石何如仲文?”①孔思未對,反問公曰:“何如?”答曰:“安石居然不可陵踐其處,故乃勝也②。”
【注釋】
①孔西陽:孔嚴,字彭祖,歷任丹陽尹。尚書,封西陽侯。仲文:指桓溫之婿殷仲文。
②陵踐:欺壓。處:決斷;處理。
【譯文】
桓溫問西陽侯孔嚴:“安石和仲文相比,誰強些?”孔嚴考慮著沒有回答,反問桓溫:“您以為怎么樣?”桓溫回答說:“安石顯然使人不能壓制他的決斷,自然就是勝一籌了。”
(46)謝公與時賢共賞說,遏。胡兒並在坐①。公問李弘度曰:“卿家平陽何如樂令②?”於是李潛然流涕曰③:“趙王篡逆,樂令親授璽綬④;亡伯雅正,恥處亂朝,遂至仰藥⑤。恐難以相比!此自顯幹事實,非私親之言。”謝公語胡兒曰:“有識者果不異人意。
【注釋】
①遏、胡兒:謝玄,小名遏;謝朗,小名胡兒。是謝安的侄兒。
②平陽:李重,字茂曾,任平陽太守。後來趙王司馬倫任相國,調他做相國左司馬,他知司馬倫有篡位意圖,憂憤成病而死。
③潸然:流淚的樣子。
④“趙王”句:晉惠帝永康元年(公元300
年),趙王司馬倫起兵謀反,廢賈后,殺司空張華等,自為相國。次年,又以惠帝為大上皇,自稱皇帝,由司隸校尉滿奮和尚書令樂廣等捧著皇帝的印綬進獻可馬倫,以表示惠帝讓位。不久齊玉等起兵殺了司馬倫,惠帝復位。璽綬,皇帝的印和拴印的帶子。
⑤仰藥:服毒。按:《晉書·李重傳)只說李重”以憂逼成疾而卒”,《晉諸公贊》也只說他有病不治,終於病死。
【譯文】
謝安和當時賢達一起讚賞、評論人物,謝玄和謝朗都在座。謝安問李弘度:“你家平陽和樂令相比,怎么樣?”這時李弘度淚流不止他說:“趙王叛逆篡位時,樂令親自奉獻璽綬;亡伯為人正直,恥於在叛逆的朝廷中做官,終至於服毒身死。兩人恐怕難以相比!這自有事實來表明,並不是偏袒親人的話。”謝安於是對謝朗說:“有識之士果然和人們的心愿相同。”
(47)王?齡問王長史:“我家臨川何如卿家宛陵①?”長史未答,?齡曰:“臨川譽貴。”長史曰:“宛陵未為不貴。”
【注釋】
①臨川:王羲之,曾任臨川太守。宛凌:王述,曾任宛陵縣令。
【譯文】
王?齡問長史王?說:“我家的臨川和你家的宛陵相比,誰強些?”王?還沒有回答;王?齡又說:“臨川名聲好,而且尊貴。”王?說:“宛陵也不算不尊貴。”
(48)劉尹至王長史許清言,時苟子年十三,倚床邊聽①。既去,問父曰:“劉尹語何如尊②?”長史曰:“韶音令辭不如我,往輒破的勝我③。”
【注釋】
①苟子:王?的小名,是王?的兒子。
②尊:對父親的稱呼。
③韶音令辭:美音美辭。破的:射中箭靶,指談論中理,能說明要旨。
【譯文】
丹陽尹劉?到長史王?那裡清談,這時苟子十三歲,靠在坐床邊聽。劉?走後,苟子問他父親:“劉尹的談論和父親相比怎么樣?”王?說:“要論音調的抑揚頓挫,言辭的優美,他不如我,至於一談就能切中玄理,這點卻比我強。”
(49)謝萬壽春敗後①,簡文問郗超:“萬自可敗,那得乃爾失士卒情?”超曰:“伊以率任之性,欲區別智勇。”
【注釋】
①“謝萬”句:晉穆帝昇平三年(公元359
年),謝萬任豫州刺史,受命北伐。因他平時驕做自誇,輕視別人,不安撫將士,失了軍心,結果未遇敵而兵潰,自己狼狽單歸,大片土地相繼被燕國攻占,因此被廢為庶人。
【譯文】
謝萬在壽春縣失敗後,簡文帝問郗超:“謝萬自然可能打敗,可是怎么竟會如此失掉士兵們的愛戴之情?”郗超說:“他憑著任性放縱的性格,想把智謀和勇敢區分開。”
(50)劉尹謂謝仁祖曰:“自吾有四友,門人加親①。”謂許玄度曰:“自吾有由,惡言不及於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注釋】
①“自吾”句:其中的“四友”疑是,‘回”字的錯寫。《尚書大傳》說:“孔子曰‘文王有四友。自吾得回也,門人加親,是非胥附邪!..自吾得由也,惡言不入於耳,是非禦侮邪!.這裡的“回、由”指孔子的學生顏回和仲由(字子路)。劉恢把謝仁祖看成顏回,在下文把許玄度餚成仲由,是把對弟子說的話用來對待同輩。
【譯文】
丹陽尹劉談對謝仁祖說:“自從我有了顏回,學生就更加親密。”又對許玄度說:“自從我有了仲由,不滿的話就再也聽不到了。”兩個人都容忍了他的說法而沒有怨言。
(51)世目殷中軍:“思緯淹通,比羊叔子。”
【譯文】
世人評論中軍將軍殷浩:“思路寬廣通暢,可以和羊叔子並列。”
(52)有人問謝安石、王坦之優劣於桓公。桓公停欲言①,中悔,曰:“卿喜傳人語,不能復語卿。”
【注釋】
①停:正要。
【譯文】
有人向桓溫問起謝安石和王坦之兩人的優劣。桓溫正要說,中途後悔了,便說:“你喜歡傳別人的話,不能再告訴你。”
(53)王中郎嘗問劉長沙曰:“我何如苟子①?”劉答曰:“卿才乃當不勝苟子,然會名處多②。”王笑曰:“痴!”
【注釋】
①苟子:王?的小名。
②會名:融會貫通名理。按:談名理是魏晉時代清談的一個內容。
【譯文】
北中郎將王坦之曾經問長沙相劉?:“我和苟子相比,怎么樣?”劉?回答說:“你的才學本來是不會超過苟子,可是領會名理的地方卻比他強。”王坦之笑說:“傻話!”
(54)支道林問孫興公:“君何如許掾①?”孫曰:“高情遠致,弟子蚤已服膺②;一吟一詠,許將北面③。”
【注釋】
①許掾:許詢,字玄度,曾被召為司徒椽。參看《言語)第69 則注①。
②高情遠致:高遠的情趣。弟子:因為支道林是和尚,所以孫興公謙稱弟子。服膺:銘記在心;衷心信服。
③一吟一詠:指寫詩作文。按:《晉書·孫綽傳》載,孫綽(字興公)博學,很有才華,擅長寫文章,曾作《遂初賦)《天台山賦)等。
【譯文】
支道林問孫興公:“您和許椽相比,怎么樣?”孫興公說:“要論情趣高遠,弟子對他早已心悅誠服;說到吟詩詠志,許掾卻要拜我為師。”
(55)王右軍問許玄度:“卿自言何如安石①?”許未答,王因曰:“安石故相為雄,阿萬當裂眼爭邪②!”..
【注釋】
①安石:一本作安、萬,即指謝安、謝萬,這是對的,下文也同時談及這兩人。
②相為:指向你,對你。一本作相與。裂眼:指睜大眼睛,形容憤怒的狀態。
【譯文】
右軍將軍王羲之問許玄度:“你自己說說你和安石、萬石相比,誰強些?”許玄度還沒有回答,王羲之便說:“安石自然對你稱雄,阿萬可要和你怒目相爭吧!”
(56)劉尹雲:“人言江?田舍,江乃自田宅屯①。”
【注釋】
①江?(bān):字思玄,歷任長山令、長史、吏部尚書、尚書左僕射。
【譯文】
丹陽尹劉?說:“人們談論江?像農家子,土氣,江?其實是在村莊裡自營田地,房舍,自種自收。”
(57)謝公云:“金谷中蘇紹最勝①。”紹是石崇姊夫、蘇則孫。愉子也。
【注釋】
①“金谷”句:金谷,園名,是晉人石崇在洛陽城外金谷澗修建的。石崇是富豪,官至荊州刺史,曾在金谷園大宴賓客,計三十人,飲酒賦詩,不賦詩的罰酒三杯。事後寫成《金谷詩敘》記載其事,附錄其詩。三十人中,蘇紹,年五十,為首。
【譯文】
謝安說:“在金谷園的聚會中蘇紹的詩最優秀。”蘇紹是石崇的姊夫。蘇則的孫子。蘇愉的兒子。
(58)劉尹目庾中郎:“雖言不情情似道,突兀差可以擬道①。”
【注釋】
①愔愔(yīn yīn):靜寂無聲的樣子。道:道家哲學體系的核心,指聲生天地萬物的本源。突兀:高聳突出。
【譯文】
丹陽尹劉?評論從事中郎庾敳說:“雖然他的言談不像道那樣寂靜無為,但是其中突出之處大體能和道相比擬。”
(59)孫承公云:“謝公清於無奕,潤於林道①。”
【注釋】
①無奕:謝奕,字無奕,是謝安(即這裡說的謝公)的哥哥。林道:“陳逵,字林道,任西中郎將,兼梁、淮南二郡太守。
【譯文】
孫承公說:“謝公比無奕高潔、比林道溫和寬厚。”
(60)或問林公:“司州何如二謝①?”林公曰:“故當攀安提萬②。”
【注釋】
①司州:王胡之,字?齡,曾召為司州刺史。參看《言語)第81 則注①。
②攀安提萬:仰攀謝安,提攜謝萬。指介於兩人之間,不及謝安,超過謝萬。
【譯文】
有人問支道林:“司州和謝家兩兄弟相比,怎么樣?”支道林說:“當然是仰攀謝安,提攜謝萬。”
(61)孫興公、許玄度皆一時名流。或重許高情,則鄙孫穢行①;或愛孫才藻,而無取於許。
【注釋】
①“或重”句:《續晉陽秋》說:“綽(按:即孫興公)雖有文才,而誕縱多穢行,時人鄙之。”《晉書·孫綽傳》說孫興公博學善屬文,和許詢俱有高尚之志,但是喜歡譏諷嘲笑別人。按:這一則可以和上文第54則互相參考。
【譯文】
孫興公、許玄度都是當時的名流。有人看重許玄度的高遠情趣,就鄙視孫興公的醜惡行為;有人喜歡孫興公的才華,就認為許玄度無可取之處。
(62)郗嘉賓道謝公:“造膝雖不深徹,而纏綿綸至①。”又曰:“右軍詣嘉賓②。”嘉賓聞之云:“不得稱詣,政得謂之朋耳③。”謝公以嘉賓言為得。
【注釋】
①造膝:指促膝交談。纏綿綸至:指謂意最為深厚。
②“又曰”句:並非承接上文而來,而是指有此一說。又,通“有”。詣,指造詣深。“詣嘉賓”中的“嘉賓”疑是衍文。這一則是講王羲之和謝安對名理的造詣。與郗嘉賓無涉。
③政:同“正”,只,僅僅。朋:同等。
【譯文】
郗嘉賓評論謝安說:“議論雖然不很深透,可是情意特別深厚。”有人說:“右軍造詣根深。”嘉賓聽到後說:“不能說造詣很深,只能說兩人不相上下罷了。”謝安認為嘉賓的話說對了。
(63)質道季雲①:“思理倫和,吾愧康伯②;志力強正,吾愧文度。自此以還,吾皆百之③。”
【注釋】
①庾道季:庾和,字道季。《晉書》說他“好學,有文章。”名重當時,常稱揚韓康伯和王文度。
②倫和:條理和諧。
③百:一百倍,作動詞用。
【譯文】
庾道季說:“要論思路條理清楚,我自愧不如康伯;要論志氣堅強不屈,我自愧不如文度。除此以外的人,我都超過他們一百倍。”
(64)王僧恩輕林公①,藍田曰:“勿學汝兄,汝兄自不如伊②。”
【注釋】
①王僧恩:王?之的小名,是王藍田(王述)的兒子。
②汝兄:指王但之(王文度)。坦之與支道林合不來,所以藍田告訴僧息“勿學汝兄。”
【譯文】
王僧恩輕視支道林,藍田侯王述告訴他:“不要學你哥哥,你哥哥本來比不上他。”
(65)簡文問孫興公:“袁羊何似?”答曰:“不知者不負其才,知之者無取其體①。”
【注釋】
①體:根本,這裡指道德品質。按:孫興公意指袁羊有才而無德。
【譯文】
簡文帝問孫興公:“袁羊這個人怎么樣?”孫興公回答說:“不了解他的人不會看不到他的才能,了解他的人瞧不起他的品德。”
(66)蔡叔子云:“韓康伯雖無骨幹,然亦膚立①。”
【注釋】
①無骨幹:指韓康伯身體肥胖,好像沒有骨骼一樣。膚立:指外表、形象能立起來。
【譯文】
蔡叔子說:“韓康伯雖然像沒有骨架似的,但是體型壯美,形象也還能立得住。”
(67)郗嘉賓問謝太傅曰:“林公談何如嵇公①?”謝曰:“嵇公勤著腳、裁可得去耳②。”又問:“殷何如支?”謝曰:“正爾有超拔,支乃過殷,然噴噴論辯,恐口欲制支③。”
【注釋】
①林公:支道林。下文又只稱支。
②“嵇公”句;《高僧傳》作”嵇努力裁得去耳”,指嵇康要努力前進,才能趕上支道林。“努力”正是“勤著服”的意思。裁。通“才”。
③超拔:超塵拔俗。按:支道林是和尚,才這樣說。噴噴(wěiwě i):參看《賞譽)第76 則注③。
【譯文】
郗嘉賓問太傅謝安:“林公的清談比秘公怎么樣?”謝安說:“嵇公要馬不停蹄地走,才能前進呀。”嘉賓又問:“殷浩比支道林怎么樣?”謝安說:“只是能超脫塵俗,支道林才超過殷浩,可是在娓娓不倦的辯論方面,恐怕殷浩的口才會制服支道林的。”
(68)質道季云:“廉頗。藺相如雖千載上死人,懍懍恆如有生氣①。曹蜍、李志雖見在,厭厭如九泉下人②。人皆如此,便可結繩而治,但恐狐狸?貉啖盡③。”
【注釋】
①廉頗、藺相如:戰國時代趙國人。藺相如完壁歸趙,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上。廉頗本為大將,不服,想羞侮藺相如,最後受感動而負荊請罪,與藺相如成為至交。懍懍:同“凜凜”,可敬畏的樣子。
②曹蜍(chú)。李志:兩人憨厚而缺乏才智,做官而功業不顯。見在:現在還活著。厭厭(yānyā n):形容精神不振。
③結繩而治:遠古時代沒有文字,用結繩記事的方法來處理政事。?貉(tuānhé):豬獾和狗獾。
【譯文】
庾道季說:“廉頗和藺相如雖然是千年以上的古人,依舊正氣凜然,經常使人感到虎虎有生氣。曹蜍、李志雖然現在還活著,卻精神委靡像墳墓里的死人一樣。如果人人都像曹、李那樣,就可以回到結繩而治的原始時代去,只是恐怕野獸會把人都吃光。”
(69)衛君長是蕭祖周婦兄,謝公問孫僧奴:“君家道衛君長云何①?”..
孫曰:“雲是世業人②。”謝曰:“殊不爾,衛自是理義人。”於時以比殷洪遠③。
【注釋】
①君家:君;您。
②世業人:管世事(塵俗之事)的人。
③殷洪遠:殷融,字洪遠。參看《文學)第74 則注①。
【譯文】
衛君長是蕭祖周的大舅子,一次謝安問孫僧奴:“您說衛君長這個人怎么樣?”孫僧奴說:“聽說是個俗事纏身的人。”謝安說:“根本不是這樣,衛君長本是個研究名理的人。”當時人們把衛君長和殷洪遠並列。
(70)王子敬問謝公:“林公何如質公①?”謝殊不受,答曰:“朱輩初無論,庾公自足沒林公民②。”
【注釋】
①“林公”句:林公指支道林和尚,庾公指廈亮。
②沒:淹沒;超過。
【譯文】
王子敬問謝安:“林公比庾公,怎么樣?”謝安很不同意這樣相比,回答說:“前輩從來沒有談論過,庚公自然能夠超過林公。”
(71)謝遏諸人共道竹林優劣①,謝公云:“先輩初不臧貶七賢②。”
【注釋】
①謝遏:謝玄,小名遏,是謝安的侄兒。竹林:指竹林七賢。參看《賞譽》第29 則注①
②臧貶:褒貶。按:竹林七賢,在當時聲望都很高,所以一般不評論其中的優劣。
【譯文】
謝遏等人一起談論竹林七賢的優劣,謝安說:“前輩從來不褒貶七賢。”
(72)有人以王中郎比車騎,車騎聞之曰:“伊窟窟成就①。”
【注釋】
①窟窟:同“??(gǔ gǔ)”,用力的樣子。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538頁說:”言但之隨事輒??用力,故能成就其志業也”,“其稱但之之言、殆即聽以自也。”
【譯文】
有人把北中郎將王坦之和車騎將軍謝玄並列,謝玄聽說這事就說:“他努力做出了成績。”
(73)謝太傅謂王孝泊:“劉尹亦奇自知,然不言勝長史。”①..
【注釋】
①王孝伯:王恭,字孝伯,是長史王?的孫子。奇自知:非常了解自己。
【譯文】
太傅謝安對王孝伯說:“劉尹也是非常了解自己的,可是他不說超過長史。”
(74)王黃門兄弟三人俱詣謝公,子猷、子重多說俗事,子敬寒溫而已①。既出,坐客問謝公:“向三賢孰愈?”謝公曰:“小者最勝。”客曰:”何以知之?”謝公曰:“吉人之辭寡,躁人之辭多②。推此知之。”
【注釋】
①王黃門:王徽之、字子猷、是王羲之的兒子,曾任黃門侍郎。子重。是王操之的字,子敬是王猷之的字。子敬最小。
②“吉人”句:語出《周易·繫辭下》。吉人,善良的人,賢明的人。躁人,急躁的人。
【譯文】
黃門侍郎王子猷兄弟三人一同去拜訪謝安,子猷和子重大多說些日常事情,子敬不過寒暄幾句罷了。三人走了以後,在座的客人問謝安:“剛才那三位賢士誰較好?”謝安說:“小的最好。”客人問道:“怎么知道呢?”謝安說:“善良的人話少,急躁的人話多。是從這兩句話推斷出來的。”
(75)謝公問王子敬:“君書何如君家尊①?”答曰:“固當不同。”公曰:“外人論殊不爾。”王曰:“外人那得知!”
【注釋】
①“君書”句:王子敬擅長草書、隸書,當時有人認為他的書法骨力比不上他父親王羲之,而比較秀媚;有的認為他父親比不上他。謝安很尊重王羲之的書法,才有此問。
【譯文】
謝安問王子敬:“您的書法比起令尊怎么樣?”子敬回答說:“本來是不同的。”謝安說:“外面的議論絕不是這樣。”王子敬說:“外人哪裡會懂得!”
(76)王孝伯問謝太博:“林公何如長史?”太傅曰:“長史韶興①。”問:“何如劉尹?”謝曰:“噫,劉尹秀。”王曰:“若如公言,並不如此二人邪?”謝云:“身意正爾也。”
【注釋】
①韶興:美好的意趣。按:上文第48
則所記,長史王?很欣賞自己的韶音令辭,自認為勝過劉尹(劉?)。這裡謝安也稱讚他的言談有韶興,而不很欣賞支道林。
【譯文】
王孝伯問太傅謝安:“林公和長史相比,怎么樣?”謝安說:“長史的清談意趣清新。”王孝伯又問:“和劉尹相比怎么洋?”謝安說:“哎,劉尹才能出眾。”王孝伯說:“如果像您說的那樣,他全都比不上這兩個人嗎?”謝安說:“我的意思正是這樣啊。”
(77)人有問太傅:“子敬可是先輩誰比①?”謝曰:“阿敬近撮王、劉之標②。”
【注釋】
①“子敬”句:王子敬於義理並非所長,只是能綜合各家情致,所以擅名一時。
②撮:聚合。王、劉之標:王?、劉?的風度。
【譯文】
有人問太傅謝安:”子敬到底是和哪一位前輩相當?”謝安說:“從近處說,阿敬集中了王、劉二人的風度。”
(78)謝公語孝泊:“君祖比劉尹,故為得逮①。”孝伯云:“劉尹非不能逮,直不逮②。”
【注釋】
①君祖:指王?。參看上文第73 則注①。逮:達到;趕上。按:《世說新語》原注,這一則是說王?質樸,劉?有文采。
②“劉尹”句:據《晉書》記載,王?和劉?兩人齊名,而且很友善,王孝伯又“慕劉?之為人”。但是在這裡,王孝伯實際是說他祖父勝過劉?。
【譯文】
謝安對王孝伯說:“您的祖父和劉尹齊名,自然是能夠做到他那樣。”王孝伯說:“劉尹那樣的人並不是難以做到的,只是祖父不那樣做。”
(79)袁彥伯為吏部郎,子敬與郗嘉賓書曰:“彥伯已入,殊足頓興往之氣①。故知捶撻自難為人,冀小卻,當復差耳②。”
【注釋】
①已入:指已經進入朝廷,這裡指擔任吏部郎一職。頓:捨棄;消除。興往:邁進,指勇往直進。
②捶撻:這裡指處分官吏的杖刑。按:郎官如果有過錯,就會受杖刑,所以有人不願擔任這一職務。王?曾由長山縣令調任司徒左西屬,他認為此職有過失則應受杖,就上表辭讓,雖經下詔對他可以停罰,仍然不肯就職。小卻:稍為推辭一下,即表示不接受。按:王子敬希望袁彥伯也上表辭讓,或者可能停罰。差(chài):病好了,這裡指好。
【譯文】
袁彥伯擔任了吏部郎,王子敬寫信給郗嘉賓說:“彥伯已經入朝就職了,這個官職特別能挫傷人的仕進志氣。原先就知道受了杖刑自然很難做人,所以希望他能稍為辭讓一下,這樣就會好一些呀。”
(80)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賞《高士傳》人及《贊》①,子敬賞井丹高潔,子猷云:“未若長卿慢世②。”
【注釋】
①贊:一種文體,放在人物傳記的結尾部分,等於一個總評,內容主要是褒貶人物的。例如樁康《高士傳)在井丹的傳記後面有“其贊曰:‘井丹高潔,不慕榮貴,抗節五王,不交非類..’”。
②長卿慢世:也是《高士傳》中的贊語。長卿是司馬相如的字。慢世,怠慢世人世事,玩世不恭。按:子敬讚賞高潔,子酞讚賞慢世,都是符合各自的性格的。
【譯文】
王子猷、子敬兄弟一起欣賞《高士傳》一書所記的人和所寫的《贊》,子敬欣賞井丹的高潔,子猷說:“不如長卿玩世不恭。”
(81)有人問袁侍中曰①:“殷仲堪何如韓康伯?”答曰:“理義所得,優劣乃復未辨,然門庭蕭寂,居然有名士風流,殷不及韓。”故殷作誄云:“荊門晝掩,閒庭晏然②。”
【注釋】
①袁侍中:袁恪之,字元祖,曾任黃門恃郎、侍中。
②荊門:柴門,指貧苦人家用木頭、樹枝等編的門。晏然:安安靜靜的。按:殷仲堪能清談,擅長寫文章。在清談名理方面和韓康伯齊名。這一則里,袁恪之避開義理問題,只就風流一事比較其間優劣。
【譯文】
有人問侍中袁烙之:“殷仲堪和韓康伯相比,誰強些?”袁恪之回答說:“兩人義理上的成就,其優劣實在是還沒有辨明,可是門庭閒靜,顯然保存著名士的風雅,這一點,殷仲堪是趕不上韓康伯的。”所以殷仲堪在哀悼韓康伯的誄文上說:“柴門白天也關閉著,清幽的庭院安安靜靜。”
(82)王子敬問謝公:“嘉賓何如道季?”答曰:“道季誠復鈔撮清悟,嘉賓故自上①。”
【注釋】
①鈔撮:聚集。按:這裡指庾道季清談能學習別人,集中人家清虛善悟的優點。上:原注“超拔也”,指出眾,傑出。按:謝安認為嘉賓勝過道季。
【譯文】
王子敬問謝安:“嘉賓和道季相比,誰強些?”謝安回答說:“道季的清談的確集中了他人的清虛善悟,嘉賓卻本來就出眾。”
(83)王?疾,臨困,問王武岡曰①:“世論以我家領軍比誰②?”武岡曰:“世以比王北中郎③。”東亭轉臥向壁,嘆曰:“人固不可以無年④!”
【注釋】
①臨困:臨死。困,病重。王武岡:王謐(mì),王導的孫子,襲爵武岡侯。
②領軍:指王洽,是玉導的兒子、王?的父親,名聲很好,曾任吳郡內史,調任領軍,不久又加中書令。三十六歲死。
③王北中郎:王坦之,任北中郎將。按:王坦之是太原人,王導是琅琊人。
④無年:無壽。按:王?認為他父親的人品才德超過王坦之,只是因為死得早,所以聲望不大,世人才拿他比王坦之。
【譯文】
王?病重,臨死的時候,問武岡侯王謐說:“輿論界把我家領軍和誰並列?”武岡侯說:“世人把他和王北中郎並列。”東亭侯王?翻身面向牆壁,嘆氣說:“人確是不能沒有壽數呀!”
(84)王孝伯道謝公濃至①。又曰:“長史虛,劉尹秀,謝公融②。”
【注釋】
①濃至:指道德深厚到頂點。
②虛:謙虛。《晉書·王?傳》說王?“虛己應物,恕而後行。”融:恬適。原注“條暢也”,指通達。《晉書·謝安傳》說他“神識沈敏,風字條暢。”
【譯文】
王孝伯評論謝安最為深厚。又說:“長史謙虛寬和,劉尹才智出眾,謝公和樂通達。”
(85)王孝伯問謝公:“林公何如右軍?”謝曰:“右軍勝林公。林公在司州前亦貴徹①。”
【注釋】
①司州:指玉胡之,曾任司州刺史。參看《言語》第81則注①。按:這裡說明右軍將軍王羲之勝過支道林,支道林勝過王的之。貴徹:尊貴通達。
【譯文】
王孝伯問謝安:“林公和右軍相比,誰強?”謝安說:“右軍勝過林公。可是林公比起司州來還是尊貴而通達的。”
(86)桓玄為太傅,大會,朝臣畢集①。坐裁竟,問王楨之曰:“我何如卿第七叔②?”於時賓客為之咽氣③。王徐徐答曰:“亡叔是一時之標,公是千載之英。”一坐歡然。
【注釋】
①“桓玄”句:桓玄只任過太尉,不是太傅。
②卿第七叔:指王獻之。王楨之是王徽之的兒子,王羲之的孫子,歷任侍中、大司馬長史。
③咽氣:氣塞,屏氣,這裡指緊張得喘不過氣來。按:桓玄性情暴烈,而又酷愛書畫,喜歡二王書法,總是以王獻之自比。王楨之如果回答不好,就會觸怒他。
【譯文】
桓玄任太傅的時候,大會賓客,朝中大臣全都來了。大家才入座,桓玄就問王楨之:“我和你七叔相比,誰強?”當時在座的賓客都為王楨之緊張得不敢喘氣。王楨之從容回答說:“亡叔只是一代的楷模,您卻是千古的英才。”滿座的人聽了都喜氣洋洋。
(87)桓玄問劉太常曰①:‘我何如謝太傅?”劉答曰:“公高,太傅深。”又曰:“何如賢舅子敬?”答曰:“楂梨橘柚,各有其美②。”
【注釋】
①劉太常:劉瑾,字仲璋,歷任尚書、太常卿。他母親是王羲之的女兒、王子敬(王獻之)的姐妹。
②“楂梨”句:指幾種水果味道不同,卻都很可口,借指兩人各有各的長處。楂,山楂;柚,柚子。
【譯文】
桓玄問太常劉瑾說:“我和謝太傅相比,怎么樣?”劉瑾回答說:“公高明,太傅深厚。”桓玄又問:“比起賢舅子敬來怎么樣?”劉瑾回答說:“楂、梨、橘,柚,各有各的美味。”
(88)舊以桓謙比殷仲文①。桓玄時,仲文入,桓於庭中望見之②,謂同坐曰:“我家中軍那得及此也!”
【注釋】
①殷仲文:桓玄的姐夫,投奔桓玄任咨議參軍。他有才華,容貌風度又美,為世所重。下文桓玄正是從這方面評論桓謙比不上他。
②“桓玄”句:指桓玄攻下建康、自稱皇帝時。參看《言語)第106
則注①。桓玄篡位後,任用堂兄弟桓謙為尚書左僕射,兼吏部,加中軍將軍。故下文直稱中軍。
【譯文】
過去總是把桓謙和殷仲文並列。桓玄稱帝時,仲文入朝,桓玄在廳堂上望見他,對同座的人說:“我家的中軍哪裡趕得上這個人呢!”
後世評論
關於人物品藻的標準,中古士人並沒有直接的表述。所以,如果考察這一問題,必須從現存的第一手材料出發,從多方面、多角度進行深入的開掘。標準的問題,往往因人而異,我的著眼點不是在“異”上,而是在“同”上。所謂“同”,即是中古時代的共同的品藻標準。而“同”的本身也包含諸多方面,由此而反映出來的審美觀念就更為豐富多采。
一、“容止”:人物的容貌和動作
(一)中古士人崇尚“容止”風氣的開端
《世說新語》第十四門是“容止”。“容止”,意為容貌、舉止。《孝經》云:“容止可觀,進退可度。”唐玄宗註:“容止,威儀也。”《禮記·月令》:“有不戒其容止者。”鄭玄註:“容止,猶動靜。”“容止”是由容貌和舉止顯示出來的神態和威儀。中古士人對容貌和舉止的關注,最初與選拔人才有關。《後漢書》卷四四《胡廣傳》:
順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選。廣與尚書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於自然,俔天必有異表。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
所謂“岐嶷形於自然,俔天必有異表”,不僅適用於選立皇后,也同樣適用於擇拔士人。在胡廣等人看來,傑出的人物必有天生的卓異之處,隨時都會自然而然地顯現出來,正如觀測廣袤的天空必能發現奇異的表征一樣。在東漢時代,權威人士在選官擇士之際,往往憑藉一面之印象。《後漢書·胡廣傳》:
廣少孤貧,親執家苦。長大,隨輩入郡為散吏。太守法雄之子真,從家來省其父。真頗知人。會歲終應舉,雄敕真助[其]求才。雄因大會諸吏,真自於牖間密占察之,乃指廣以白雄,遂察孝廉。既到京師,試以章奏,安帝以廣為天下第一。旬月拜尚書郎,五遷尚書僕射。
同書卷五六《種暠傳》:
時河南尹田歆外甥王諶,名知人。歆謂之曰:“今當舉六孝廉,多得貴戚書命,不宜相違,欲自用一名士以報國家,爾助我求之。”明日,諶送客於大陽郭,遙見暠,異之。還白歆曰:“為尹得孝廉矣,近洛陽門下史也。”歆笑曰:“當得山澤隱滯,[乃]洛陽吏邪? ”諶曰:“山澤不必有異士,異士不必在山澤。”歆即召暠於庭,辯詰職事。暠辭對有序,歆甚知之,召署主簿,遂舉孝廉,辟太尉府,舉高第。
胡、種二人以一面而擢官,史書中沒有說明究竟原因何在。這使我們很容易聯想到《世說新語·識鑒》一六描述的一個故事:
武昌孟嘉作庾太尉州從事,已知名。褚太傅有知人鑒,罷豫章,還過武昌,問庾曰:“聞孟從事佳,今在此不?”庾云:“試自求之。”褚眄睞良久,指嘉曰:“此君小異,得無是乎?”庾大笑曰:“然。”於時既嘆褚之默識,又欣嘉之見賞。
對褚裒“默識”孟嘉的原因,文中沒有具體的交待,但我們可以斷定他是通過對諸多座客的神情氣質的仔細觀察來做出判斷的。胡、種二人之被賞拔,大概也是如此。因之,美好的容止便成為士人們所努力追求的東西,同時也成為人們關注的焦點。
東漢時期,士人以身材高大、明眉秀目為美:
為人明鬚髮,眉目如畫。(《後漢書》卷二四《馬援列傳》)
身長八尺,飲酒一斛,秀眉明目,容儀溫偉。(同上,卷三五《鄭玄傳》)
身長八尺,容貌魁偉,襃衣博帶,週遊郡國。(同上,卷六八《郭林宗傳》)
體貌魁梧,身長九尺,美須豪眉,望之甚偉。(同上,卷八0下《文苑列傳·趙壹》)
朗祖父俊,字元異,博學好古,倜儻有大度。長八尺三寸,腰帶十圍,儀狀魁岸,與眾有異,鄉黨宗族鹹景附焉。(《三國志》卷一五《司馬朗傳》裴松之注引司馬彪《序傳》)
這是一種陽剛之美。王諶之異種暠,法真之舉胡廣,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特別符合這種美的標準,因而顯得與俗眾不同。而從東漢開始,這樣的“容止”在外交會晤中格外重要。《世說新語·容止》一:
魏武將見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遠國,使崔季珪代,帝自捉刀立床頭。既畢,令間諜問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頭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聞之,追殺此使。
本條劉孝標註引《魏氏春秋》:“武王姿貌短小,而神明英發。”曹操為攝服遠國使者,竟然讓崔琰假扮他本人,足見“容止”是何等重要。《三國志》卷一二《崔琰傳》:“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須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曹操雖“姿貌短小”,但“神明英發”,匈奴使者是明眼人,一見面就知道接見他的是假魏王,大概是因為崔琰缺少英雄之氣的緣故。《後漢書》卷二七《承宮傳》:
永平中,征詣公車。車駕臨辟雍,召宮拜博士,遷左中郎將。數納忠言,陳政,論議切愨,朝臣憚其節,名播匈奴。時北單于遣使求得見宮,顯宗敕自整飾,宮對曰:“夷狄眩名,非識實者也。臣狀醜,不可以示遠,宜選有威容者。”帝乃以大鴻臚魏應代之。
此事與上述的捉刀故事發生的時間相距不遠。據此,《世說新語》記載的這個捉刀故事可能是有事實依據的。
三國時期,士林對人物的容止更加重視。容止成為鑑別人物的主要依據之一。《人物誌·九征》云:“夫儀動成容,各有態度。”同書中的《效難》篇亦稱:“是以眾人之察,不能盡備。故各自立度,以相觀採。或相其形容,或候其動作,……。八者游雜,故其得者少,所失者多。”劉卲認為若鑑別人物,就必須洞察人物的容止,“相其形容,候其動作”是當時主要的觀察方法。在這方面,人物的身高、眼睛、眉毛、鬍鬚乃至聲音都受到關注,而精神氣度尤為重要:
長八尺余,姿貌甚偉。(《三國志》卷六《劉表傳》)
有姿儀,大音聲,侯太守器之,以女妻焉,遣詣涿郡盧植讀經。(同上,卷八《公孫瓚傳》)
長八尺,美鬚眉。(同上,卷一一《管寧傳》)
(王烈)門人出入,容止可觀,時在市井,行步有異,人皆別之。(同上,裴松之注引《先賢行狀》)
長八尺三寸,容貌矜嚴。(同上,卷一二《何夔傳》)
(何熙)身長八尺五寸,體貌魁梧,善為容儀。舉孝廉,為謁者,贊拜殿中,音動左右。和帝[偉]之。(同上,裴松之注引華嶠《漢書》)
長八尺三寸,美須髯。(同上,卷一四《程昱傳》)
吳、蜀之士的“容止”也頗為不俗:
身長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同上,卷三五《諸葛亮傳》)
張表有威儀風觀,始名位與戲齊……(同上,卷四五《楊戲傳》)
慈長七尺七寸,美須髯……(同上,卷四九《太史慈傳》)
瑜長壯有姿貌。(同上,卷五四《周瑜傳》)
績容貌雄壯,博學多識……(同上,卷五七《陸績傳》)
溫少修節操,容貌奇偉。(同上,《張溫傳》)
為人白皙,威儀可觀。每正朔朝賀修勤,在位大臣見者,無不嘆賞。(同上,卷六四《滕胤傳》裴松之注引《吳書》)
從以上材料看,漢末、三國時期,士人對容止的觀察與評論,已經不僅僅拘泥於鬚髮、身材和眼睛等“形”的方面的外在因素,借形以察神的傾向也越來越突出。蔣濟觀察人物的方法就是一個典型的例證。
(二)從“形”到“神”以及“容止”品藻的唯美主義傾向
蔣濟(?~249)是曹魏的重臣之一。《三國志》卷一四本傳:“蔣濟字子通,楚國平阿人也。”他歷仕魏武帝、文帝、明帝和齊王四代,均居顯職。《三國志》卷二八《鍾會傳》:
鍾會字士季,潁川長社人,太傅繇小子也。少敏惠夙成。中護軍蔣濟著論,謂“觀其眸子,足以知人”。會年五歲,繇遣見濟,濟甚異之,曰:“非常人也。”及壯,有才數技藝,而博學精練名理,以夜繼晝,由是獲聲譽。
蔣濟所著之論,今已不存。他認為觀察一個人的眼睛,便足以了解此人。這種觀點已見於《孟子·離婁章句上》:“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於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聽其言也,觀其眸子,人焉瘦哉?’”“存”,是考察、觀察的意思,“了”,指眼睛明亮,“眊”,謂目光昏暗,“瘦”是隱藏、藏匿的意思。蔣濟在曹魏時代重申孟子的這一觀點,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具體說來,那就是為觀察人物提供了一個新角度,並使人們重新反思孟子的觀點。蔣濟強調觀目知人之說,是因為“目”屬於傳神之形,由“目”可以窺察人的精神世界。嵇康說:“精神之於形骸,猶國之有君也;神躁於中,而形喪於外,猶君昏於上,而國亂於下也。”(本書徵引嵇康詩文,依據戴明揚《嵇康集校注》,以下不再標註)又說:“形恃神以立,神須形以存。”(同上)既然如此,作為傳神之形的眼睛當然要格外受到重視了。《晉書》卷八八《孝友列傳·孫晷》:
……晷未及大斂,有一老父縕袍草屨,不通姓名,逕入撫柩而哭,哀聲慷慨,感於左右。哭止便出,容貌甚清,眼瞳又方,門者告之喪主,怪而追焉。直去不顧。同郡顧和等百餘人嘆其神貌有異,而莫之測也。
又《世說新語·排調》四三:
王子猷詣謝萬,林公先在坐,瞻矚甚高。王曰:“若林公鬚髮並全,神情當復勝此不?”謝曰:“唇齒相須,不可以偏亡。鬚髮何關於神明!”林公意甚惡,曰:“七尺之軀,今日委君二賢。”
鬚髮不是“傳神之形”,與神明無關,所以就不受重視。於是,“神”成為“容止”品評中最重要的問題。《世說新語·排調》四二:
桓豹奴是王丹陽外生,形似其舅,桓甚諱之。宣武云:“不恆相似,時似耳。恆似是形,時似是神。”桓逾不說。
從桓豹奴忌諱形似其舅一事可以看出,當時的人是鄙薄“形似”的。而桓玄認為他與王丹陽在“形”的方面“恆似”,在“神”上“時似”,如此便擊中了桓豹奴的要害,因而使他更加不高興(關於《世說新語》所反映的“形”、“神”觀念,可參看錢南秀先生《論<世說新語>審美觀》一文)。《世說新語·品藻》四二:
劉丹陽、王長史在瓦官寺集,桓護軍亦在坐,共商略西朝及江左人物。或問“杜弘治何如衛虎?”桓答曰:“弘治膚清,衛虎奕奕神令。”王、劉善其言。
本條劉孝標註引《江左名士傳》曰:“劉真長曰:‘吾請評之。弘治膚清,叔寶神清。’論者謂為知言。”“膚”屬於“形”的範疇,在劉惔看來,衛玠的特點是“神清”,當然較“膚清”的杜弘治更勝一籌。顯然,晉人在品評人物的過程中,是以“神”的高下為主要依據的。《晉書》卷八五《魏詠之傳》:
初為州主簿,嘗見桓玄。既出,玄鄙其精神不雋,謂坐客曰:“庸神而宅偉乾,不成令器。”竟不調而遣之。……
軀幹雖偉,而精神平庸,亦會受到鄙棄。《世說新語·自新》二:
戴淵少時遊俠,不治行檢,嘗在江淮間攻掠商旅。陸機赴假還洛,輜重甚盛,淵使少年掠劫。淵在岸上,據胡床指麾左右,皆得其宜。淵既神姿峰穎,雖處鄙事,神氣猶異。機於船屋上遙謂之曰:“卿才如此,亦復作劫邪?”淵便泣涕,投劍歸機,辭厲非常。機彌重之,定交,作筆薦焉。過江,仕至征西將軍。
戴淵本系江湖草寇,他之所以受到陸機的注意,是由於他在幹壞事的時候顯示出了與眾不同的“神姿峰穎”。這一點被陸機準確地捕捉到了,於是判定他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才。後來的事實證明,陸機的確是很有眼力的。《晉書》卷七六《王廙傳》稱王胡之:
素有風眩疾,發動甚數,而神明不損。
又《世說新語·容止》一0:
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臥,聞王使至,強回視之。王出,語人曰:“雙眸閃閃若岩下電,精神挺動,體中故小惡。”
這兩條材料說明,由於“神”具有持久性與恆定性,故一經形成,便不會喪失,即使疾病纏身,也不會有絲毫改變。人物品藻的重“神”傾向,直接影響了晉代人物畫對傳神境界的追求。眾所周知,顧愷之繪畫理論的基礎就是傳神論。不僅如此,晉人之欣賞音樂,也以“神解”、“神識”為最高境界。阮鹹之妙賞即是一例:
荀勖善解音聲,時論謂之“暗解”,遂調律呂,正雅樂。每至正會,殿庭作樂,自調宮商,無不諧韻。阮鹹妙賞,時謂“神解”。每公會作樂,而心謂之不調,既無一言直勖,意忌之,遂出阮為始平太守。後有一田父耕於野,得周時玉尺,便是天下正尺,荀試校以己所治鐘鼓金石絲竹,皆覺短一黍,於是伏阮神識。(《世說新語·術解》一)
晉代名士之交往酬答,也講求“神領”、“神解”。《世說新語·言語》三九劉孝標註引《高坐別傳》曰:
和尚胡名屍黎密,西域人。……性高簡,不學晉語。諸公與之言,皆因傳譯,然神領意得,頓在言前。
《世說新語·簡傲》七劉孝標註引《高坐傳》亦載:
王公曾詣和上,和上解帶偃伏,悟言神解。見尚書令卞望之,便斂衿飾容,時嘆皆得其所。
“神領”,謂精神上的領悟;“神解”,指精神上的理解。這種領悟和理解是最透徹、最深刻的,由於不斤斤計較於外在的細微問題,因而能夠抓住本質的東西。
晉人固然重“神”,但並未“忘形”,因為沒有“形”,也就沒有“神”,嵇康所謂“神須形以存”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在對人物進行審美觀照的過程中,晉人也並不忽視外在的容止。《世說新語·識鑒》一六劉孝標註引《嘉別傳》:
(孟嘉)後為征西桓溫參軍。九月九日,溫游龍山,參僚畢集。時佐吏並著戎服,風吹嘉帽墮落,溫戒左右勿言,以觀其舉止。嘉初不覺,良久如廁。命取還之,令孫盛作文嘲之,成,著嘉坐。嘉還,即答,四坐嗟嘆。
同書《賢媛》一五:
王汝南少無婚,自求郝普女。司空以其痴,會無婚處,任其意便許之。既婚,果有令姿淑德,生東海,遂為王氏母儀。或問汝南:“何以知之?”曰:“嘗見井上取水,舉動容止不失常,未嘗忤觀,以此知之。”
桓溫之觀察孟嘉,王湛之觀察郝氏女,都是有目的觀察;但觀察的過程進行得很自然,也沒有任何虛假的成份。《裴啟語林》七九:
庾公道:“王眉子非唯事事勝於人,布置鬚眉亦勝人。我輩皆出其轅下。”
“事事”,乃就其處理事務的能力而言;“布置鬚眉”,是指其容貌之修飾講的。王玄既有實際的工作能力,又有漂亮的容顏,當然要高出別人一籌了。而從士人崇尚美好的容止這一角度著眼,我們發現晉代的歷史似乎就是美男子的歷史:
帝少有風儀,善容止,留心典籍,不以居處為意,凝塵滿席,湛如也。(《晉書》卷九《簡文帝紀》)
(司馬繇)美須髯,性剛毅,有威望……。(同上,卷三八《宣五王傳·琅邪王伷》附《司馬繇傳》)
長不滿七尺,而腰帶十圍,雅有遠韻。(同上,卷五0《庾峻傳》附《庾敳傳》)
機身長七尺,其聲如鍾。(同上,卷五四《陸機傳》)
身長八尺,明眉目,美音聲。(同上,卷五七《張光傳》)
清河康王遐字深度,美容儀,有精彩,武帝愛之。(同上,卷六四《武十三王傳·司馬遐》)
劭美姿容,有風操,雖家人近習,未嘗見其墮替之容。(同上,卷六五《王導傳》附《王劭傳》)
風儀秀整,美於談論,見者皆愛悅之。(同上,卷六七《溫嶠傳》)
風儀秀偉,少有經綸大略。(同上,卷七三《庾亮傳》附《庾翼傳》)
少有識度。身長七尺八寸,龍顙大鼻,少言語。(同上,卷七五《王湛傳》)
弱冠,以貞乾稱,美風姿。(同上,卷七九《謝安傳》附《謝琰傳》)
牢之面紫赤色,須目驚人,而沉毅多計畫。(同上,卷八四《劉牢之傳》)
裒少立操尚,行己以禮,身長八尺四寸,容貌絕異,音聲清亮,辭氣雅正,……(同上,卷八八《孝友列傳·王裒》)
身長八尺余,須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同上,卷八九《忠義列傳·王育》)
隱之美姿容,善談論,博涉文史,以儒雅標名。(同上,卷九0《良吏列傳·吳隱之》)
性純和,美姿容,有盛名於江左。(同上,卷九三《杜乂傳》)
敦眉目疏朗,性簡脫,……。(同上,卷九八《王敦傳》)
少有才藻,美容貌。(同上,卷九九《殷仲文傳》)
美姿容,每出遊,觀者盈路。(《晉書》卷一00《王機傳》附《王矩傳》)
從這些材料看,晉人心目中理想的“形”具有這樣幾個特點:第一,容貌以“美須髯”、“明眉目”最為重要;第二,身材以高大為美,一般要在八尺以上;
第三,聲音以宏亮為美;第四,“有風神”、“有遠韻”是容止之美的最高境界。由於晉人自覺地追求這種美,所以我們有時會發現個別孤芳自賞的美男子特別有趣味。《裴啟語林》一二七:
王仲祖有好儀形,每覽鏡自照曰:“王文開那得生如馨兒?”時人謂之達也。又酷貧,帽敗,自以形美,乃入帽肆,就帽嫗戲,而得新帽。
“如馨”是晉人口語,意為如此、這樣。王濛的放達,一方面表現為直接呼喚父親的名字(王訥字文開),因為當時的人重視避諱(參見本書頁144~145);另一方面表現為對自己容貌的讚美。他以形貌之美征服了帽店的女主人,獲得“免費贈送”的優待,可見他也確是一個魅力四射的美男子。《世說新語·容止》三八:
庾長仁與諸弟入吳,欲住亭中宿。諸弟先上,見群小滿屋,都無相避意。長仁曰:“我試觀之。”乃策杖將一小兒,始入門,諸客望其神姿,一時退匿。
庾長仁也是以神姿之美使普通的百姓產生敬畏之情的。再如東晉時代蘇峻之亂的發生,庾亮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所以大將軍陶侃說“蘇峻作亂,釁由諸庾,誅其兄弟,不足以謝天下”,可謂殺機已露,但“庾風姿神貌,陶一見便改觀,談宴竟日,愛重頓至”(《世說新語·容止》二三),美使這位能征善戰的將軍放下了屠刀,不僅赦免了庾亮的罪過,而且對他十分喜愛了。再如《世說新語·容止》七: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者,莫不連手共縈之。左太沖絕醜,亦復效岳游遨,於是群嫗齊共亂唾之,委頓而返。
本條劉孝標註引《岳別傳》:“岳姿容甚美,風儀閒暢。”又引《續文章志》曰:“思貌醜顇,不持儀飾。”同是遨遊於洛陽道上,因容貌有美醜之別,所得到的待遇也就不同。這個故事,還有另外一種說法。本條劉孝標註引《語林》曰:
安仁(潘岳字安仁)至美,每行,老嫗以果擲之滿車。張孟陽(張載字孟陽)至醜,每行,小兒以瓦石投之,亦滿車。
其情節、人物雖與上文有異,但也足以說明“容止”這一審美標準是多么深入人心。
(三)南朝士人對“容止”之美的崇尚
南朝士人對容止的崇尚有增無已,簡直達到了中古時代愛美的極至。在當時,容止之美對於個人聲望的樹立,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宋書》卷四六《張邵傳》附《張暢傳》:
元兇弒逆,義宣發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為元佐,舉哀畢,改服著黃袴褶,出射堂簡人,音儀容止,眾皆矚目,見者皆為盡命。
《南齊書》卷二二《豫章文獻王傳》:
(蕭)嶷身長七尺八寸,善持容範,文物衛從,禮冠百僚,每出入殿省,皆瞻望嚴肅。……
《梁書》卷四一《褚翔傳》:
(褚)向風儀端麗,眉目如點,每公庭就列,為眾所瞻望焉。
顯而易見,這些名士之所以被人們眾星捧月似地圍繞和仰望,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擁有美好的容止和優雅的氣度。但南朝文人所推崇的容止之美,也有兩種不同的表現形態。一是壯偉、端莊型:
白皙,美鬚眉,長七尺五寸,腰帶十圍……(《宋書》卷六八《武二王傳·劉義宣》)
方頰豐下,須鬢如畫,眄睞則目光燭人。(《梁書》卷四《簡文帝紀》)
性沉隱,不妄交遊,身長八尺,潔白美容觀。齊武帝布衣時,見之嘆曰:“王茂年少,堂堂如此,必為公輔之器。”(同上,卷九《王茂傳》)
身長七尺五寸,容貌甚偉。(同上,卷一一《呂僧珍傳》)
絢身長八尺,容貌絕倫,雖居顯官,猶習武藝。……上使畫工圖絢形,遣中使持以問絢曰:“卿識此圖否?”其見親如此。(同上,卷一八《康絢傳》)
容貌豐偉,腰帶十圍。(同上,卷二二《太祖五王傳·蕭恢傳》附《蕭嗣傳》)
長八尺,美鬚眉,容止可觀。(同上,《蕭宏傳》)
放身長七尺七寸,腰帶八圍,容貌甚偉。(同上,卷二八《韋放傳》)
溉身長八尺,美風儀,善容止,……(同上,四0《到溉傳》)
有父風,好學仗氣,身長八尺,容貌甚偉。(同上,卷四三《韋粲傳》)
天性孝謹,體貌瓌偉,腰帶十圍。(同上,卷四四《太宗十一王傳·蕭大春》)
岫長七尺八寸,姿容奇偉。(《南史》卷六0《范岫傳》)
泉美須髯,善舉止,身長八尺,性甚警悟。(同上,卷六二《鮑泉傳》)
身高、腹大、長髯,膚色白皙,這種美是純粹漢人式的美。二是秀麗、玲瓏型:
晦美風姿,善言笑,眉目分明,鬢髮如點漆。(《宋書》卷四四《謝晦傳》)
夷美風儀,善舉止,……(同上,卷五三《江夷傳》)
江夏文獻王義恭,幼而明穎,姿顏美麗,高祖特所鍾愛,諸子莫及也。(同上,卷六一《武三王傳·劉義恭》)
風姿端雅,容止可觀,中書郎范述見而嘆曰:“此荊楚仙人也。”(同上,卷九三《隱逸列傳·龔祈》)
(宋順帝劉準)姿貌端華,眉目如畫,見者以為神人。(《南史》卷三《宋本紀下》)
太子美姿貌,善舉止。(《梁書》卷八《昭明太子傳》)
峻少美風姿,善舉止。(同上,卷二一《王峻傳》)
秀有容觀,每朝,百僚屬目。(同上,卷二二《太祖五王傳·蕭秀》)
機美姿容,善吐納。(同上,附《蕭機傳》)
岐美容止,博涉能占對。(同上,卷四二《傅岐傳》)
少聰警,美姿儀,特為高祖所愛。(同上,卷四四《太宗十一王傳·蕭大雅》)
俊美、優雅,眉清目秀,飄飄欲仙,這種美純粹是南朝式的。無論是哪一種類型,人們所看重的都是容止之美所浸潤、所映射的動人的神明:
廣陵孝獻王義真,美儀貌,神情秀徹。(《宋書》卷六一《武三王傳·劉義真》)
方明嚴恪,善自居遇,雖處暗室,未嘗有墮容。無他伎能,自然有雅韻。(同上,卷五三《謝方明傳》)
覽為人美風神,善辭令,高祖深器之。(《梁書》卷一五《謝朏傳》附《謝覽傳》)
身長七尺四寸,眉目疏朗,神采爽發。高祖異之,嘗曰:“張壯武雲‘後八葉有逮吾者’,其此子乎。”(同上,卷三四《張緬傳》附《張纘傳》)
及長,身長七尺四寸,神儀明秀,朗目疏眉,細形長耳。(同上,卷五一《處士列傳·陶弘景》)
祿字彥遐,幼篤學有文章,工書善琴。形貌短小,神明俊發。(《南史》卷三六《江夷傳》附《江祿傳》)
(衡陽獻王陳)昌容貌偉麗,神情秀朗,雅性聰辯,明習政事。(同上,卷六五《陳宗室諸王傳·陳昌》)
所謂“神情”、“雅韻”、“風神”、“神采”、“神儀”、“神明”、“神情”等等,就是南朝士人最賞愛、最心儀的美,亦如同晉人,這種美是當時關於容止品藻的主要著眼點。六朝人愛重姿容之美,但並不完全以貌取人。左思以卓越的文學成就終成大器估且不論,像劉伶、庾敳、支遁這些醜陋的男人也同樣能夠成為出群之器。劉伶是“竹林七賢”之一。《晉書》卷四九《阮籍傳》附《劉伶傳》:“身長六尺,容貌甚陋。”又《世說新語·容止》一三:“劉伶身長六尺,貌甚醜顇,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大名士庾敳也並不漂亮。《世說新語·容止》一八:“庾子嵩長不滿七尺,腰帶十圍,頹然自放。”但他們都受到士林的推重。在這方面,比較典型的人物是溫嶠。《裴啟語林》七七:
初,溫嶠奉使勸進,晉王大集賓客見之。溫公始入,姿形甚陋,合坐盡驚。
溫嶠在出使江東勸進之前,早已馳譽士林,所以從來沒有見過他的人,可能都以為他一定長得很美,但實際情況與主觀臆想相差甚遠,所以人們感到驚訝。《語林》下文說:
既坐,陳說九服分崩,皇室弛絕,晉王君臣莫不歔欷;及言天下不可以無主,聞者莫不踴躍,植髮穿冠。王丞相深相付託。……
溫公容貌雖醜,而辭情動人,使朝士們不得不另眼相看。當然,這種美好的容止也並不是唯一的品藻標準,有才無貌而見重於世人的名士也有不少:
曄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須。(《宋書·范曄傳》)
好飲酒,拙澀乏風儀。(《南齊書》卷五二《文學列傳·王智深》)
可見當時的人物品藻並不完全以貌取人,才高八斗之士是不會被埋沒的。
在中古時代的人物品藻中,“清”是一個很常用的字眼。它反映的不僅是人物的道德情操、精神品格以及言語文章等方面的純澄如水的高雅境界,同時也概括了士人的風姿神貌的魅力。我們看以下記載:
秘書監荀崧又常謂人曰:“懷帝天姿清劭,少著英猷,若遭承平,足為守文佳主。……”(《晉書》卷五《孝懷帝紀》)
嶠字太真,太原祁人。少標俊清徹,英穎顯名。(《世說新語·言語》三五劉孝標註引虞預《晉書》)
(王珣)少以清秀稱。(同上,一0二,劉孝標註引《王司徒傳》)
王公目太尉:“岩岩清峙,壁立千仞。”(《世說新語·賞譽》三七)
所謂“清劭”、“清徹”、“清秀”和“清峙”,都是勾勒士人風姿神貌的語詞。就“清”的這種意義而言,在中古時代,幾乎可以說是無“清”不美的(關於“清”的問題,可參看黃克劍先生《“清”—魏晉人物品藻中一個重要審美範疇》以及程章燦先生《世族與六朝文學》,頁7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