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背景
魏晉時代,清談的名士們不但高談老莊,而且一些人還留心佛教經義,跟佛教徒關係密切,這已經形成一種文學風氣。他們經常聚會,清談名理。所談內容,有些條目會具體點明是某一篇、某一問題。例如談及《莊子·逍遙遊》篇,佛教經典《小品》,道家的“有、無”兩個哲學範疇,才性問題等。有時又只泛泛說是“共談析理”,“標榜諸義”,“標新理”,“立異義”。在記敘中,會借敘事來讚揚或譏諷某人,更多的是欣賞其人的才華、辭藻。例如說“才藻新奇,花爛映發”;“才峰秀逸,”既自難乾,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許多來日還描繪了清淡的各種場面和氣氛。例如“彼我奮擲麈尾”,“理小屈,游辭不已”,“不覺流汗交面”,“一坐同時樹掌而笑,稱美良久”。還記下有人甚至因清談得病或提為高官。例如第20 則記衛?因通宵達旦地清談,“於是病篤,遂不起”;第53則記張憑清談“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即用為太常博士”。從這些記載里足以看出當時士大夫對清談的迷戀,他們認為善談名理就是博學多通的表現。
內容提要
本篇用部分條目記下對人物、文章的各種評論。除了在清談中對人物有所褒貶外,在別的場合也會對某一類或某一個人有所評論。例如第25 則論及北方人和南方人做學問的差異,第77 則引述《揚都賦》對兩個人的讚美,第93 則記下對一個人的評語。對文章、書籍的評論更為常見。有對古詩文中某一兩句的讚賞,也有對一書、一文的評價;有的直接談論是非得失,有的借討論問題間接流露自己的看法。另外還有一些探討問題的問答,也因受到編纂者的賞識而收錄。
在本篇開頭,有幾則記載一些古書注釋的活動和情況,第1則還談及歷算,這些跟經術和卜筮有關,也屬博學多聞之列。至於那些跟文學並無多少聯繫的條目,就不多說了。
原文+譯註
(1)鄭玄在馬融門下,三年不得相見,高足弟子傳授而已①。嘗算渾天不合,諸弟子莫能解②。或言玄能者,融召令算,一轉便決,眾鹹駭服。及玄業成辭歸,既而融有禮樂皆東之嘆,恐玄擅名而心忌焉③。玄亦疑有追,乃坐橋下,在水上據展。融果轉式逐之④,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據木,此必死矣。”遂罷追。玄竟以得免。
【注釋】
①鄭玄:字康成,東漢未高密(今山東省高密縣)人,著名經學家,遍注群經,精通曆算。馬融:字季長,東漢大經學家。
②渾天:古代的一種天體學說和大體算法。古代的天體論中有渾天說,以為天像鳥蛋,地像蛋黃,日月星辰繞南、北兩極鏇轉。人們就用這種觀點去推算日月星辰位置。
③禮樂皆東:禮和樂是儒家的重要課程。這裡是贊鄭玄已掌握了禮樂的精髓,隨著他東歸,東方就成了講授禮樂的中心。
④轉式:鏇轉式盤推演吉凶,是一種占卜的方法。式,通“?”,占卜之具,類似星盤。按:這一則記載馬融想追殺鄭玄,不一定實有其事。所用方法,亦屬迷信。
【譯文】
鄭玄在馬融門下求學,過了三年也沒見著馬融,只是由高才弟子為他講授罷了。馬融曾用渾天算法演算,結果不相符,弟子們也沒有誰能理解。有人說鄭玄能演算,馬融便叫他來,要他演算,鄭玄一算就解決了,大家都很驚奇,佩服。等到鄭玄學業完成,辭別回家,馬融隨即慨嘆禮和樂的中心都將要轉移到東方去了,擔心鄭玄會獨亨盛名,心裡很忌恨他。鄭玄也猜測馬融會來追趕,便走到橋底下,在水裡墊著木板鞋坐著。馬融果然鏇轉式盤占卜鄭玄蹤跡,然後告訴身邊的人說:“鄭玄在土下、水上,靠著木頭,這表明一定是死了。”便決定不去追趕。鄭玄終於因此得免一死。
(2)鄭玄欲注《春秋傳》,尚未成①。時行,與服子慎遇,宿客舍,先未相識②。眼在外車上,與人說己注《傳》意;玄聽之良久,多與己同。玄就車與語曰:“吾久欲注。尚未了;聽君向言,多與吾同,今當盡以所注與君。”遂為服氏注。
【注釋】
①《春秋傳》:《春秋左氏傳》,即《左傳》。
②服子慎:服虔,字子慎,任九江太守,作《春秋左氏傳解誼》。
【譯文】
鄭玄想要注釋《左傳》,還沒有完成。這時有事到外地去,和服子慎相遇,住在同一個客店裡,起初兩人並不認識。服子慎在店外的車子上,和別人談到自己注《左傳》的想法;鄭玄聽了很久。聽出服子愎的見解多數和自己相同。鄭玄就走到車前對服子慎說道:“我早就想要注《左傳》,還沒有完成;聽了您剛才的談論,大多和我相同,現在應該把我作的注全部送給您。”終於成了服氏注。
(3)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乎泥中①?”答曰:“薄言往訴,逢彼之奴②。”
【注釋】
①“胡為”句:引自《詩經·邶風·式微).意為:為什麼會在泥水中。
②“薄言”句:引自(詩經·邶風·柏舟),意為:我去訴說,反而惹得他發火。薄言,助詞,無義。
【譯文】
鄭玄家裡的奴婢都讀書。一次曾使喚一個婢女,事情幹得不稱心,鄭玄要打她。她剛要分辯,鄭玄生氣了,叫人把她拉到泥里。一會兒.又有一個婢女走來,問她:“胡為乎泥中?”她回答說:“薄言往訴,逢彼之怒。”
(4)服虔既善《春秋》,將為注,欲參考同異①。聞崔烈集門生講傳,遂匿姓名,為烈門人賃作食②。每當至講時,輒竊聽戶壁間③。既知不能逾己,稍共諸生敘其短長。烈聞,不測何人,然素聞虔名,意疑之。明蚤往,及未寤,便呼:“子慎!子慎!”虔不覺驚應,遂相與友善。
【注釋】
①(春秋):《春秋》是魯國一部編年體史書,這裡指《春秋左氏傳》。
②崔烈:字成考,漢靈帝時官至司徒、太尉,封陽平亭侯。門生:弟子;學生。下文的“門人”意同。賃(lìn):做僱工。
③戶壁間:門外。
【譯文】
服虔已經對《左傳》很有研究,將要給它做注釋,想參考各家的異同。他聽說崔烈召集學生講授《左傳》,便隱姓埋名,去給崔烈的學生當傭人做飯。每當到講授的時候,他就躲在門外偷聽。等他了解到崔烈超不過自己以後,便漸漸地和那些學生談論崔烈的得失。崔烈聽說後,猜不出是什麼人,可是一向聽到過服虔的名聲,猜想是他。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拜訪,趁服虔還沒睡醒的時候,便突然叫:“子慎!子慎!”服虔不覺驚醒答應,從此兩人就結為好友。
(5)鍾會撰《四本論》始畢,甚欲使秘公一見。置懷中,既定,畏其難,懷不敢出,於戶外遙擲,便回急走①。
【注釋】
①定:可能指完成。一說是”詣宅”的傳寫之誤。難:問難;質疑。
【譯文】
鍾會撰著《四本論》剛剛完成,很想讓嵇康看一看。便揣在懷裡,揣好以後,又怕嵇康質疑問難,揣著不敢拿出,走到門外遠遠地扔進去,便轉身急急忙忙地跑了。
(6)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①。王弼未弱冠,往見之②。晏聞粥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仆以為極,可得復難不?”③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於是弼自為客主數番,皆一坐所不及④。
【注釋】
①何晏:何晏好玄學,擅長清談,喜歡談名理,與王弼、郭象同為唯心主義玄學的代表。參《言語》第14 則注①。
②王弼:字輔嗣,能言善辯,是魏晉玄學的主要開創者,著有《老子注》《周易注》《論語釋疑》等書。弱冠:古代男子到二十歲行冠禮,因為還沒有達到壯年,稱“弱冠”。也泛指男子二十歲左右。
③條:分條列出。向者:以前。理:指玄理,清談家的道家思想。
④自為客主:自己既做提問的一方,也做答辯他一方;自問自答。
【譯文】
何晏任吏部尚書時,很有地位聲望,當時清談的賓客常常滿座,王弼年齡不到二十歲時,去拜會他。何晏聽到過王弼的名聲,便分條列出以前那些精妙的玄理來告訴王弼說:”這些道理我認為是談得最透徹的了,還能再反駁嗎?”王弼便提出反駁,滿座的人都覺得何晏理屈。於是王弼反覆自問自答,所談玄理都暈存摩的人趕不上的。
(7)何平叔注《老子》始成,詣王輔嗣①;見王注精奇,乃神伏②。曰:“若斯人,可與論天人之際矣③!”因以所注為《道》《德》二論。
【注釋】
①《老子》:《老子》一書相傳是春秋時代老聃(Dān)所著,分為道經和德經兩篇,後世又稱為《道德經》(所以下文有“道德二論”之名)。魏晉玄學注重《老子》和《莊子》等道家學說,用道家思想去解釋儒家經典,形成一種哲學思潮。
②精奇:精微獨到。神伏:神服;傾心佩服。
③天人之際:指天和人的關係。天人關係是中國傳統哲學的核心問題。
【譯文】
何平叔注釋《老子》才完成,就去拜會王輔嗣;看見王輔嗣的《老子注》見解精微獨到,於是非常佩服。說:“像這個人,可以和他討論天人關係的問題了!”於是把自己所注的改寫成《道論》《德論》兩篇。
(8)王輔嗣弱冠詣裴徽,徽問曰:“夫無者,誠萬物之所資,聖人莫肯致言,而老子申之無已,何邪①?”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②;老、莊未免於有,恆訓其所不足。”
【注釋】
①夫(fú):助同,表明將要發議論。無:“無”和”有”,是道家的兩個哲學範疇。《老子》四十章說:“天下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無就是道,它沒有任何物質的內容和屬性,是一種精神性的東西,從無產生出始初的物質,這就是有,然後進一步產生萬物。王弼也是主張“凡有皆始於無”的。資:憑藉。聖人:指有最高尚的道德和最高超的智慧的人,這裡指孔子。
②體:本體,這裡用作動詞,即以之為本體。王弼用道家思想解釋儒家學說,主張“無”是萬物的本體,認為孔子也是以無為本體的。可是“無”是聽不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是不可認識的神秘的精神性實體,是“個得而知”的,所以不可以訓。
【譯文】
王弼年輕時去拜訪裴徽,裴徽問他:“無,確實是萬物的根源,可是聖人不肯對它發表意見,老子卻反覆地陳述它,這是為什麼?”王弼說:“聖人認為無是本體,可是無又不能解釋清楚,所以言談間必定涉及有;老子、莊子不能去掉有,所以要經常去解釋那個還掌握得不充分的無。”
(9)傅嘏善言虛勝,荀粟談尚玄遠①。每至共語,有爭而不相喻。裴冀州釋二家之義,通彼我之懷,常使兩情皆得,彼此俱暢②。
【注釋】
①虛勝、玄遠:虛勝指虛無的精微境界。虛即虛無,道家用來指道的本體。玄遠指道的玄妙幽遠。這是清談中各具特徵的兩個方面按:原注,傅嘏擅長談名理,荀粲崇尚玄遠,二者宗旨雖然相同,但是有時各自的意圖不易相通。
②裴冀州:裴徽,字文季,任冀州刺史。
【譯文】
傅嘏擅長談論虛勝,荀粲清談崇尚玄遠。每當兩人到一起談論的時候,發生爭論,卻又互不理解。冀州刺史裴徽能夠解釋清楚兩家的道理,溝通彼此的心意,常使雙方都感滿意,彼此都能通曉。
(10)何晏注《老子》未畢,見王弼自說注《老子》旨,何意多所短,不復得作聲,但應諾諾①。遂不復注,因作《道德論》。
【注釋】
①諾諾:連聲答應,表示同意。這一則同前面第7 則所記基本相同,可能是因出處不同面小異。
【譯文】
何晏注釋《老子》還沒完成時,一次聽王弼談起自己注釋《老子》的意旨,對比之下,何晏的見解很多地方有欠缺,何晏不敢再開口,只是連聲答應“是是”。於是不再注釋下去,便另寫《道德論》。
(11)中朝時有懷道之流,有詣王夷甫咨疑者①,值王昨已語多,小極,不復相酬答,乃謂客曰:“身今少惡,裴逸民亦近在此,君可往問②。”
【注釋】
①中朝:指西晉。參看《言語》第27 則注①。懷道之流:指傾慕道家學說的一類人。
②裴逸民:即裴鈦,善談名理,參看《言語》第23 則注②。
【譯文】
西晉時,有一班傾慕道家學說的人,其中有人登門向王夷甫請教疑難,正碰上王夷甫前一天已經談論了很久,有點疲乏,不想再和客人應對,便對客人說:“我現在有點不舒服,裴逸民也在我附近住,您可以去問他。”
(12)裴成公作《崇有論》,時人攻難之,莫能折①。唯王夷甫來,如小屈②。時人即以王理難裴,理還復申③。
【注釋】
①裴成公:裴逸民,死後的諡號是成,所以稱裴成公。裴逸民抨擊了當時的“貴無”思想,反對以我為本體,寫出《崇有論》,承認世界的根本是“有”,而不是虛無。《文心雕龍·論說》曾說,裴逸民和王夷甫在“有無”領域內的辯論是首屈一指的。折:折服。
②如小屈:才理虧一點。
③申:展開。
【譯文】
裴逸民作《崇有論》,當時的人責難他,可是沒有誰能駁倒他。只有王夷甫來和他辯論,他才有點理虧。當時的人就用王夷甫的理論來駁他,可是這時他的理論又顯得頭頭是道了。
(13)諸葛宏年少不肯學問,始與王夷甫談,便已超詣①。王嘆曰:“卿天才卓出,若復小加研尋,一無所愧。”宏後看《莊》《老》,更與王語,便足相抗衡②。
【注釋】
①諸葛宏字茂遠,一作諸葛宏,仕至司空主簿。學問:學習、求教;做學問。超詣:造詣高深。
②抗衡:對當;不相上下。
【譯文】
諸葛宏少年時不肯學習求教,可是一開始和王夷甫清談,便已經顯示出他的造詣很深。王夷甫感嘆他說:“你的聰明才智很出眾,如果再稍加研討,就絲毫也不會比當代名流差了。”諸葛宏後來閱讀了《莊子》《老子》,再和王夷甫清談,便完全可以和他旗鼓相當了。
(14)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樂雲是想①。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烴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②。”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③。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④。衛既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盲之疾!”⑤..
【注釋】
①總角:未成年的人,頭髮紮成抓髻,叫總角,借指幼年。樂令:樂廣參看《言語》第23 則注①。
①搗烴(jī):把蔥、蒜、姜等搗碎醃鹹菜。啖(dàn):給吃。
③經日:《晉書?樂廣傳》作經月,較好。
④命駕:吩咐人駕車,即坐車;前往。
⑤差(chài):病好了。膏盲(huāng):心尖脂肪叫膏,心臟和隔膜之間叫肓。古人認為這是藥力達不到的地方,病人膏肓就無藥可冶了。樂廣是說,衛?一有疑難就一定要弄個明白才心安,這就不會積優成病。
【譯文】
衛玠幼年時,問尚書令樂廣為什麼會做夢,樂廣說是因為心有所想。衛玠說:“身體和精神都不曾接觸過的卻在夢裡出現,這哪裡是心有所想呢?”樂廣說:“是沿襲做過的事。人們不曾夢見坐車進老鼠洞,或者搗碎姜蒜去餵鐵杵,這都是因為沒有這些想法,沒有這些可模仿的先例。”衛玠便思索沿襲問題,成天思索也得不出答案,終於想得生了病。樂廣聽說後,特意坐車去給他分析這個問題。衛?的病有了起色以後,樂廣感慨他說:“這孩子心裡一定不會得無法醫治的病!”
(15)庾子嵩讀《莊子》,開卷一尺許便放去①。曰:“了不異人意②。”
【注釋】
①庾子嵩:瘐?(ái)字子嵩,自稱是老、莊之徒。他未讀《莊子》時,以為書里談的都是最高的真理,讀了以後才知道和自己的心意暗合。一尺許:一尺左右。古代的書寫在帛或紙上,捲起來收藏,所以可以計算長度。
②了:全。
【譯文】
庾子嵩讀《莊子》,打開書讀了一尺左右的篇幅就放下了,說道:“和
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16)客問樂令“旨不至”者①,樂亦不復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確幾曰:“至不?”②客曰:“至。”樂因又舉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於是客乃悟服。樂辭約而旨達,皆此類③。
【注釋】
①旨不至:這句話出自《莊子·天下篇》,原文為“指”至,至不絕”,旨同指。對這句話,各有不同的理解,姑且解為:指向一個物體並不能達到它的實質,就算達到了也不能窮盡它。在這一則里,樂廣以麈尾敲幾一事,是先至然後去,說明所謂至,並沒有達到事物的本體。
③確幾(ji):敲著小桌子。
③約:簡約;簡要。
【譯文】
有位客人問尚書令樂廣,“旨不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樂廣也不再分析這句話的詞句,徑直用拂塵柄敲著小桌子說:“達到了沒有?”客人回答說:“達到了。”樂廣於是又舉起拂塵說:“如果達到了,怎么能離開呢?”這時客人才醒悟過來,表示信服。樂廣解釋問題時言辭簡明扼要,可是意思很透徹,都是像上面這個例子一樣
(17)初,注《莊子》者數十家,莫能究其旨要①。向秀於舊注外為解義,妙析奇致,大暢玄風。唯《秋水》《至樂》二篇未競而秀卒。秀子幼,義遂零落,然猶有別本。郭象者,為人薄行,有俊才②。見秀義不傳於世,遂竊以為己注,乃自注《秋水》《至樂》二篇,又易《馬蹄》一篇,其餘眾篇,或定點文句而已③。後秀義別本出,故今有向、郭二《莊》,其義一也。
【注釋】
①莊子:《莊子》一書是戰國時代的莊周以及他的後學所作。繼承並發展了《老子》的思想,是道家學派的重要著作。本則下文談的《秋水)《至樂》《馬蹄》,都是其中的篇名。晉代的向秀、郭象等都曾給《莊子》作注,但現序的只有郭注本。旨要:要領;主要用意。
②郭象:字子玄,是西晉時代重要的唯心主義哲學家,被認為是王弼第二
③定點:點定;改正。
【譯文】
起初,注《莊子》的有幾十家,可是沒有一家能探索到它的要領。向秀推開舊注,另求新解,精到的分析,美妙的意趣,使《莊子》玄奧的意旨大為暢達。其中只有《秋水》《至樂》兩篇的注還沒有完成,向秀就死了。向秀的兒子還很小,不能完成父業,這兩篇的注釋便脫落了,可是還留有一個副本。郭象這個人,為人品行不好,卻是才智出眾。他看到向秀所釋新義在當時沒有流傳開,便偷來當做自己的注。於是自己注釋了《秋水》《至樂》兩篇,又改換了《馬蹄》一篇的注,其餘各篇的注,有的只是改正一下文句罷了。後來向秀釋義的副本發現了,所以現在有向秀、郭象兩本《莊子注》,其中的內容是一樣的。
(18)阮宣子有令聞①,太尉王夷甫見而問曰:“老、莊與聖教同異②?”
對曰:“將無同③。”太尉善其言,辟之為椽④。世謂“三語椽”。衛懿嘲之曰:“一言可辟,何假於三!”宣子曰:“苟是天下人望,亦可無言而辟,復何假一!”遂相與為友。
【注釋】
①阮宣子:阮瞻,字宣子,喜歡《老子》《周易》,能談玄理。按:《晉書·阮瞻傳》載,這一則所記之事出於阮瞻和司徒王戎。
②聖教:聖人的教化;儒學。按:這一句是問老莊思想和儒家思想的異同。
③將無同:恐怕沒有什麼兩樣吧。將無,恐怕,別是。
④善:認為好。辟:徵召;調用。椽(yuàn):屬官。下文的“三語椽”,即三個字屬官。
【譯文】
阮宣子很有名望,太尉王夷甫見到他時間道:“老子、莊子和儒家有什麼異同?”阮宣子回答說:“將無同。”太尉很讚賞他的回答,調他來做下屬。世人稱他為“三語椽”。衛?嘲諷他說:“只說一個字就可以調用,何必要藉助三個字!”宣子說:”如果是天下所仰望的人,也可以不說話就能調用,又何必要惜助一個字呢!”於是兩人就結為朋友。
(19)裴散騎娶王太尉女①。婚後三日,諸婿大會,當時名士,王、裴子弟悉集。郭子玄在坐,挑與裴談。子玄才甚豐贍,始數交,未快②。郭陳張甚盛;裴徐理前語,理致甚微③,四坐咨嗟稱快。王亦以為奇,謂諸人曰:“君輩勿為爾,將受困寡人女婿④。”
【注釋】
①裴散騎:裴遐,字叔道,任散騎郎。他善談名理,且談吐風雅。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說:”晉、宋人清談,不惟善言名理,其音響輕重疾徐,皆自有一種風韻。”裴遐就是這樣。
②豐贍:富足;這裡指才識淵博。
③陳張:鋪陳、理致:義理情致。
④寡人:王侯的謙稱。王夷甫居宰輔之重,也自稱寡人。
【譯文】
散騎郎裴邏娶太尉王夷甫的女兒為妻。婚後三天,王家邀請諸女婿聚會,當時的名士和王、裴兩家子弟齊集王家。郭子玄也在座,他領頭和裴遐談玄。子玄才識很淵博,剛交鋒幾個回合,還覺得不痛快。郭子玄把玄理鋪陳得很充分;裴遐卻慢條斯理地梳理前面的議論、義理情趣都很精微,滿座的大部讚嘆不已,表示痛快。王夷甫也以為新奇罕見,於是對大家說:“你們不要再辯論了,不然就要被我女婿困住了。”
(20)衛玠始度江,見王大將軍①。因夜坐,大將軍命謝幼輿②。玠見謝,甚說之、都不復顧王,遂達旦微言,王永夕不得豫③。玠體素贏,恆為母所禁;爾夕忽極,於此病篤,遂不起。
【注釋】
①度:通渡。王大將軍:王敦,字處仲,善談名理,歷任侍中、大將軍、揚州牧。
②命:召;叫來。謝幼輿:謝鯤,字幼輿,在王敦手下任長史,後出任豫章太守,好玄學,擅長音樂。
③微言:精微之言;玄談。永夕:長夜;整夜。豫:通:“與”,參加。
【譯文】
衛玠避亂渡江之初,去拜見大將軍王敦。由於夜坐清談,大將軍便邀來謝幼輿。衛?見到謝幼輿,非常喜歡他,再也不理會王敦,兩人便一直清談到第二天早晨,王敦整夜也插不上嘴。衛玠向來體質虛弱,常常被他母親管束住,不讓他多談論;這一夜突然感到疲乏,從此病情加重,終於去世。
(21)舊雲,王丞相過江左,止道聲無哀樂、養生、言盡意三理而已①。然宛轉關生,無所不入②。
【注釋】
①聲無哀樂:嵇康著有《聲無哀樂論》,略謂音聲無常,隨人的感情而分哀樂,其本身並不具有哀樂的表情意義。按:“聲無哀樂”中關於“聲”的釋義,各有不同的理解。養生:嵇康著有《養生論》,論養生之道,要求修身養性,順應自然,自足於懷,不逆天性,言盡意:晉代歐陽建著有《言盡意論》,反對玄學所主張的“言不盡意”的不可知論。認為語言能表達人們對客觀事物及其規律的認識,能交流思想感情。
②宛轉:曲折。
【譯文】
過去有種說法,說丞相王導到江南以後,也只是談論聲無哀樂、養生和言盡意這三方面的道理而已,可是這已間接關係到人的一生,是能滲透到每一個方面的。
(22)殷中軍為庾公長史,下都,王丞相為之集,桓公、王長史、王藍田、謝鎮西並在①。丞相自起解帳帶麈尾,語殷曰:“身今日當與君共談析理。”既共清言,遂達三更。丞相與殷共相往反,其餘諸賢略無所關②。既彼我相盡,丞相乃嘆曰:“向來語,乃竟未知理源所歸。至於辭喻不相負,正始之音,正當爾耳③!”明旦,桓宣武語人曰:“昨夜聽殷、王清言,甚佳。仁祖亦不寂寞,我亦時復造心;顧看兩王椽,輒?如生母狗馨④。”
【注釋】
①殷中軍:殷浩,參看《言語》第80 則注②。庾公:庾亮,參看《德行》第31則注①。下都:到京都去。按:庾亮曾領江、荊、豫三州刺史,鎮守武昌,地處長江上游,殷浩從武昌赴京,所以叫下都。桓公:桓溫,參看《言語》第56則注①。王長史:王?,參看《言語》第54 則注②。王藍田:王述,字懷祖,襲藍田侯。謝鎮西:謝尚,字仁祖,參看《言語》第46則注①。
②共相往反:指來回辯難。
③正始之音:正始年間談玄的風尚。也就是糅合儒家經義,高談老、莊,辨名析理,故作狂放。正始,三國時魏齊王曹芳的年號。其時名士風流,盛於國都,王弼、何晏等人,開始迷醉玄理。
④造心:進到心裡,指心有所得:兩王掾:指王?和王述,兩人都是王導的屬官。?(shà):用羽毛做的扇子。馨(xīn):一樣;這樣。按:此句譏二王不懂卻裝模作樣。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任庾亮屬下的長史時,有一次進京,丞相王導為他把大家聚在一起,桓溫、左長史王?、藍田侯王述、鎮西將軍謝尚都在座。丞相離座親自去解下掛在帳帶上的拂塵,對殷浩說:“我今天要和您一起談論、辨析玄理。”兩人一起清談完後,已到三更時分。丞相和殷浩來回辯難,其他賢達絲毫也沒有牽涉進去。彼此盡情辯論以後,丞相便嘆道:“一向談淪玄理,竟然還不知道玄理的本源在什麼地方。至於旨趣和比喻不能互相違背,正始年間的清談,正是這樣的呀!”第二天早上,桓溫告訴別人說:“昨夜聽殷、王兩人清談,非常美妙。仁祖也不感到寂寞,我也時時心有所得;回頭看那兩位王屬官,就活像身上插著漂亮羽毛扇的母狗一樣。”
(23)殷中軍見佛經,云:“理亦應阿堵上①。”
【注釋】
①阿堵:這。按:這句指佛經和玄學義理相符。東晉以後,玄學和佛學趨於合流。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看了佛經,說:“玄理也應當在這裡面。”
(24)謝安年少時,請阮光祿道《白馬論》,為論以示謝①。於時謝不即解阮語,重相咨盡②。阮乃嘆曰:“非但能言人不可得,正索解人亦不可得!”
【注釋】
①阮光祿:阮裕,參《德行》第32則注①。阮裕很擅長論證疑難的問題,白馬論:戰國時公孫龍著《白馬論》,提出了白馬非馬這一著名命題,認為“馬”這一概念是指形體,“白”這一概念是指顏色,所以白馬非馬。
②咨盡:詢問而求盡曉其義。
【譯文】
謝安年輕時候,請光祿大夫阮裕講解《白馬論》,阮裕寫了一篇論說文給謝安看。當時謝安不能馬上理解阮裕的話,就反覆請教以求全都理解。阮裕於是讚嘆道:“不但能夠解釋明白的人難得,就是尋求透徹了解的入也難得!”
(25)諸季野語孫安國云:“北入學問,淵綜廣博①。”孫答曰:“南人學問,清通簡要②。”支道林聞之,曰:“聖賢固所忘言③。自中人以還,北人看書,如顯處視月;南人學問,如踴中窺日④。”
【注釋】
①北人、南人:一說北人指黃河以北的人,南人指黃河以南的人,因為褚季野原籍在黃河以南,孫安國是黃河以北,兩人互相推重。淵綜:深厚而且融會貫通。
②清通:清新通達。這兩句是說北方人做學問著重淵博,南方人則著重專精。
③忘言:指默識其意,無需用言語來說明。
④中人:中等人,指具有中等才質的人。以還:以下。牖(yōu):窗戶。按:顯處視月,視野開闊,但不易專一;牖中窺日,視野狹窄,但能專一。
【譯文】
諸季野對孫安國說:“北方人做學問,深厚廣博而且融會貫通。”孫安國回答說:“南方人做學問,清新通達而且簡明扼要。”支道林聽到後,說;“對聖賢,自然不用說了,從中等才質以下的人來說,北方人讀書,像是在敞亮處看月亮;南方人做學問,像是從窗戶里看太陽。”
(26)劉真長與殷淵源談,劉理如小屈,殷曰:“惡卿不欲作將善雲梯仰攻①?”
【注釋】
①惡(wū):何;怎么。作將:做。雲梯:長梯。
【譯文】
劉真長和殷淵源談玄,劉真長似乎有點理虧,殷淵源便說:“怎么你下想造一架好雲梯來仰攻呢?”
(27)殷中軍云:“廉伯未得我牙後慧①。”
【注釋】
①康伯:韓康伯,是殷浩的外甥,殷浩很喜歡他。牙後慧:指言外的義理情趣,殷沽善清談,這裡是說康們還不善談玄。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說:“康伯還沒有學到我牙縫裡的一點聰明。”
(28)謝鎮西少時,聞殷浩能清言,故往造之。殷未過有所通,為謝標榜諸義,作數百語①;既有佳致,兼辭條豐蔚,甚足以動心駭聽②。謝注神傾意,不覺流汗交面③。殷徐語左右:“取手巾與謝郎拭面。”
【注釋】
①過:過分。通:陳述;闡發。標榜:提示。
②佳致:風致,指談吐舉止風雅。辭條:文辭的條目,指辭藻。豐蔚:豐富華美。駭聽:駭人聽聞,使人聽起來驚訝。
③交面:在臉上交織。按:殷浩只比謝尚大三歲,便成名士,且談玄能把人引入勝境,所以對尚不覺流汗。
【譯文】
鎮西將軍謝尚年輕時,聽說殷浩擅長清談,特意去拜訪他。殷浩沒有做過多的闡發,只是給謝尚提示好些道理,說了幾百句話;不但談吐舉止有風致,加以辭藻豐富多采,很能動人心弦,使入震驚。謝尚全神貫注,傾心嚮往,不覺汗流滿面。殷浩從容地吩咐手下人:“拿手巾來給謝郎擦擦臉。”
(29)宣武集諸名勝講《易》,日說一卦①。簡文欲聽,聞此便還,曰:“義自當有難易,其以一卦為限邪!”
【注釋】
①名勝:名流。《易》:即《周易》,大概是殷周時逐漸成書的,包括六十四卦的卦辭和對它的注述。
【譯文】
桓溫聚集許多著名人士講解《周易》,每天解釋一卦。簡文帝本想去聽,一聽說是這樣講就回來了,說:“卦的內容自然是有難有易,怎么能限定每天講一卦呢!”
(30)有北來道入好才理,與林公相遇於瓦官寺,講《小品》①。於時竺法深、孫興公悉共聽。此道人語,屢設疑難,林公辯答清析,辭氣俱爽,此道人每輒摧屈。孫問深公:“上人當是逆風家,向來何以都不言②?”深公笑而不答。林公曰:“白旃檀非不馥,焉能逆鳳③!”深公得此義,夷然不屑④。
【注釋】
①才理:才氣和文思。《小品》:指佛教經典《小品般若波羅密經》。這是略本,稱小品.另有詳本,是大品。
②“上人”句:上人是佛教用語,稱有上德的人,也用來尊稱憎人。這一句指深公本不在林公之下.當不會甘拜下風,一定會迎風而上,做逆風家。
③白旃(zhān)檀:白檀香樹。這一句說,這種樹只能順風聞香味,意指深公也不是自己的對手。
④夷然:平靜地;坦然。不屑:不顧;不理會。
【譯文】
有位從北方過江來的和尚很有才思,他們支道林和尚在瓦官寺相遇,兩人一起研討《小品》。當時竺法深和尚、孫興公等人都去聽。這位和尚的談論,屢次都設下疑難問題,支道林的答辯分析透徹,言辭氣概都很爽朗。這位和尚總是被駁倒。孫興公就問竺法深說:“上人應該是頂風上的人士,剛才為什麼一句話也不說?”竺法深笑笑,沒有回答。支道林接口說:“白檀香並不是不香,但逆風怎能聞到香呢!”竺法深體會到這話的含義,坦然自若。置之不理。
(31)孫安國往殷中軍許共論,往反精苦,客主無間①。左右進食,冷而復暖者數四②。彼我奮擲麈尾,悉脫落,滿餐飯中。賓主遂至莫忘食③。殷乃語孫曰:“卿莫作強口馬,我當穿卿鼻④!”孫曰:“卿不見決鼻牛,人當穿卿頰⑤!”
【注釋】
①許:處所。精苦:精心竭力。無間《jiàn):沒有空隙、漏洞
②數四:再三;三番四次。
③莫:即暮。
④強口馬:比喻嘴硬,不服輸。
⑤”卿不”句:說明如果可不認輸,人家就會象穿牛鼻那樣穿你的腮,那你就無法掙脫了。決鼻牛,掙破鼻子的牛,按:馬不穿鼻,牛才穿鼻,但牛能掙脫鼻繩,孫安國利用殷浩的急不擇言,予以反擊。
【譯文】
孫安國到中軍將軍殷浩處一起清談,兩人來回辯駁,精心竭力,賓主都無懈可擊。侍候的人端上飯菜也顧不得吃,飯菜涼了又熱,熱了又涼,這樣已經好幾遍了。雙方奮力甩動著拂塵,以致拂塵的毛全部脫落,飯菜上都落滿了。賓主竟然到傍晚也沒想起吃飯。殷浩便對孫安國說:“你不要做硬嘴馬,我就要穿你鼻子了!”孫安國接口說:“你沒見掙破鼻子的牛嗎,當心人家會穿你的腮幫子!”
(32)《莊子·逍遙》篇,舊是難處,諸名賢所可鑽味,而不能拔理於郭、向之外①。支道林在白馬寺中,將馮太常共語,因及《逍遙》②。支卓然標新理於二家之表,立異義於眾賢之外,皆是諸名賢尋味之所不得。後遂用支理。
【注釋】
①逍遙:《逍遙遊》,是《莊子》中的第一篇,論述了萬物要無所依靠。才能逍遏自得的思想。可:一本作“共”。拔:突出;超出。郭、向:郭象、向秀,兩家都是注釋《莊子》的,參見本篇第17
則。
②將:和。馮大常:馮懷,字祖思,任太常(主管祭把、禮樂的)、護軍“將軍。
【譯文】
《莊子·逍遙遊》一篇,歷來是個難點,名流們全部可以鑽研、玩味,可是對它的義理的闡述卻不能超出郭象和向秀。有一次,支道林在白馬寺里,和太常馮懷一起談論,便談到《逍遙遊》。支道林在郭、向兩家的見解之外,卓越地揭示出新穎的義理,在眾名流之外提出了特異的見解,這都是諸名流探求、玩味中沒能得到的。後來解釋《逍遙遊》便採用支道林闡明的義理。
(33)殷中軍嘗至劉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辭不已,劉亦不復答①。殷去後,乃云:“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②!”
【注釋】
①游辭:不切實際的躲躲閃閃的言辭;浮辭。
②爾馨:這樣。這一句是譏笑殷浩強學談玄。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曾到丹陽劉尹那裡去清談,談了很久,殷浩有點理虧,就不住地用些浮辭來應對,劉淡也不再答辯。殷浩走了以後,劉?就說:“鄉巴佬,硬要學別人發這樣的議論!”
(34)殷中軍雖思慮通長,然於才性偏精①。忽言及《四本》,便若湯池鐵城,無可攻之勢②。
【注釋】
①才性:才能和本性,指才、性的含義及其關係。
②《四本》:即《四本淪》,見本篇第5則,四本涉及才性的異同離合四種關係、湯池鐵城:流著沸水的護城河、鐵造的城牆,比喻非常堅固。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雖然才思精深廣闊,可是獨對才性問題最為精到。他隨便地談到《四本論》,便像湯他鐵城,使人找不到可以進攻的機會。
(35)支道林造《即色論》,論成,示王中郎,中郎都無言。支曰:“默而識之乎①?”王曰:“既無文殊,誰能見賞②!”
【注釋】
①默而識之:把它默記在心,語出《論語·述而》。識(zhi),記住
②文殊:文殊菩薩。《維摩詰經》說:文殊菩薩問維摩詰:“例者是菩薩入不二法門?”(不二法門,指直接入道,不可言傳的法門。)維摩詰默然無言,文殊嘆道:是真入不下二法門也。”王坦之意指文殊是從維摩詰的默然無言中領悟其意的,既無文殊,誰能賞識我的默然無言呢!王對支著不置可否,實際是不欣賞。
【譯文】
支道林和尚寫了《即色論》,寫好了,拿給北中郎將王坦之看。王坦之一句話也沒說。支道林說:“你是默記在心吧?”王坦之說:“既然沒有文殊菩薩在這裡、誰能賞識我的用意呢!”
(36)王逸少作會稽,初至,支道林在焉①。孫興公謂王曰:“支道林拔新領異,胸懷所及,乃自佳,卿欲見不②?”王本自有一往雋氣,殊自輕之③。後孫與支共載往王許,王都領域,不與交言④。須臾支退。後正值王當行,車已在門,支語王曰:“君未可去,貧道與君小語。”因論《莊子?逍遙遊》。支作數千言,才藻新奇,花爛映發。王遂披襟解帶,留連不能已⑤。
【注釋】
①王逸少:王羲之,字逸少。參者《言語》第62 則注①。
②拔新領異:標新立異。拔,提出。領,領會。
③往雋(jǖn)氣:指一向有超人的氣質。雋,通“俊”。
④領域:指心存界限。
⑤披襟解帶:即寬衣解帶,指脫下禮服。
【譯文】
王逸少出任會稽內史,初到任,支道林也在郡里。孫興公對王逸少說:“支道林的見解新穎,對問題有獨到的體會,心裡所考慮的實在美妙,你想見見他嗎?”王逸少本來就有超人的氣質,很輕視支道林,後來孫興公和支道林一起坐車到王逸少那裡,王總是著意矜持,不和他交談。不一會兒支道林就告退了。後來有一次正碰上王逸少要外出,車子已經在門外等著,支道林對王逸少說:“您還不能走,我想和您稍微談論一下。”於是就談論到《莊子?逍遙遊》。支道林一談起來,洋洋數千言,才氣不凡,辭藻新奇,像繁花燦爛,交映生輝。王逸少終於脫下外衣不再出門,並且留戀不止。
(37)三乘佛家滯義,支道林分判,使三乘炳然①。諸人在下坐聽,皆雲可通②。支下坐,自共說,正當得兩。入策便亂。‘今義弟子雖傳,猶不盡得。
【注釋】
①三乘:佛教用語。佛教宣稱人有深淺不同的三種得道解脫的修行途徑,好比所乘坐的三種車,即三乘,就是聲聞乘(小乘),緣覺乘(中乘)、菩薩乘(大乘),都能使眾生各成正果。滯義:不易解釋的內容。炳然:形容顯明。
②下坐:下座。坐位分尊卑,尊貴的是上坐,卑下的是下坐。
【譯文】
三乘的教義是佛教中很難講解的,支道林登座宣講,詳加辨析,使三乘內容顯豁。大家在下座聽講,都說能夠理解。支道林離開講壇後,大家自己互相說解,又只能解通兩乘,進入三乘便混亂了。現在的三乘教義,弟子們雖然傳習,仍然不能全部理解。
(38)許掾年少時,人以比王苟子,許大不平①。時諸人士及放法師並在會稽西寺講,工亦在焉②。許意甚忿,便往西寺與王論理,共決優劣。苦相忻挫,王遂大屈。許復執王理,王執許理,更相覆疏,王復屈。許謂支法帥曰:“弟子向語何似③?”支從容曰:“君語佳則佳矣,何至相苦邪?豈是求理中之談哉④!”
【注釋】
①許掾:許詢,曾被召為司徒掾。參看《言語》第69 則注①:比:並列。王苟子:王?,字敬仁,小名苟子。
②於法師:一本作“支法師”,對。支法師指支道林。法師是對和尚的尊稱。
③弟子:佛教或道教信徒對教徒談話時的自你。
④理中:得理之中,即正理
【譯文】
司徒掾許詢年輕時,人們拿他和王苟子並列,許詢非常下服氣。當時許多名上和支道林法師一起在會稽的西寺講淪,王苟子也在那裡。許詢心裡很不平,便到西寺去和王苟子辯論玄理,要一決勝負。許詢極力要挫敗對方,結果王苟子被徹底駁倒。接著許詢又反過來用王苟子的義理,王苟子用許詢的義理,再度互相反覆陳說,王苟子又被駁倒。許詢就問支法師說:“弟子剛才的談論怎么樣?”支道林從容地回答說:“你的談論好是好,但是何至於要互相困辱呢?這哪裡是探求真理的談法啊!”
(39)林道人詣謝公①。東陽時始總角,新病起,體未堪勞,與林公講論,遂至相苦②。母王夫人在壁後聽之,再遣信令還,而太傅留之③。王夫人因自出,云:“新婦少遭家難,一生所寄,唯在此兒④。”因流涕抱兒以歸。謝公語同坐曰:“家嫂辭情慷慨,致可傳述,恨不使朝士見⑤!”
【注釋】
①林道人:即支道林,下文又稱“林公”謝公:謝安,下文又稱“太傅。”
②東陽:謝朗,官至東陽郡太守,是謝安的侄兒。
③信:送信的人,這裡指傳話的人。
④新婦:婦女謙稱。家難:家裡的不幸遭遇,這裡指丈夫死了。
⑤致:同“至”,最。
【譯文】
支道林和尚去拜訪謝安。當時東陽太守謝朗還年幼,病剛好,身體還禁不起勞累,和支道林一起研討、辯論玄理,終於弄到互相困辱的地步。他母親王夫人在隔壁房中聽見這樣,就一再派人叫他進去,可是太傅謝安把他留住。王夫人便只好親自出來,說:“我早年寡居,一輩子的寄託,只在這孩子身上。”於是流著淚把兒子抱回去了。謝安告訴同座的人說:“家嫂言辭情意部很激憤,很值得傳誦,可惜沒能讓朝官聽見!”
(40)支道林、許掾諸人共在會稽王齋頭,支為法師,許為部講①。支通一義,四坐莫不厭心②;許送一難,眾人莫不?舞③。但共嗟詠二家之美,不辯其理之所在。
【注釋】
①會稽王:指晉簡文帝司馬昱,參《德行》第37則注①。齋頭:書房。法師,都講:法師指精通佛法可為老師的,主持受戒、解經的都是法師,都講是主持講學的人,凡和尚開講佛經,是山人吧經,一人講解,主講者為法師.唱經者為都講,講授四書五經等也如此,負責宣讀的也可叫都講。
②厭心:滿足;滿意。
③?(biàn)舞:鼓掌跳躍,比喻非常高興。
【譯文】
支道林和司徒椽許詢等人一同在會稽王的書房裡講解佛經,支道林為主講法師,許詢做都講。支道林每闡明一個義理,滿座的人沒有不滿意的;許詢每提出一個疑難,大家也無不高興得手舞足蹈。大家只是一齊讚揚兩家辭采的精妙,並不去辨別兩家義理表現在什麼地方。
(41)謝車騎在安西艱中,林道人往就語,將夕乃退①。有人道。上見者,間云:“公何處來?”答云:“今日與謝孝劇談一出來②。”
【注釋】
①謝車騎:謝玄,是謝奕的兒子。參看《言語》第78
則注②。安西:謝奕,曾任安西司馬、安西將軍、豫州刺史,死後贈鎮西將軍,艱:父喪。
②謝孝:謝玄在服喪期間的代稱,等於稱謝孝子。一出:一番;一次。來:語氣詞。
【譯文】
車騎將軍謝玄還在服父喪期間,支道林和尚就去他家和他談玄,太陽快下山了才告辭出來。有人在路上碰見支道林,問道:“林公從哪裡來呀?”支道林回答說:“今天和謝孝暢談了一番呢。”
(42)支道林初從東出。住東安寺中①。王長史宿構精理,並撰其才藻,往與支語,不大當對②。王敘致作數百語,自謂是名理奇藻③。支徐徐謂曰:“身與君別多年,君義。言了不長進。”王大慚而退。
【注釋】
①從東出:支道林原居會稽,在京都建康東部,晉哀帝派人把他接到建康,所以說“從東出”。但這時王?已死,這一則所記可能是傳聞之誤。
②宿構:事先構思。當對:相當;相稱。③敘致:陳述道理。
【譯文】
支道林剛從會稽來到建康時,住在東安寺里。左長史王?事先想好精微的義理,並且想好富有才情、文采的言辭,去和支道林清談,可是和支道林的談論不大相稱。王?作長篇論述,自以為講的是至理名言,用的是奇麗辭藻。支道林聽後,慢吞吞地對他說:“我和您分別多年,看來你在義理、言辭兩方面全都沒有長進。”王?非常慚愧地告辭走了。
(43)殷中軍讀《小品》,下二百簽,皆是精微,世之幽滯①。嘗欲與支道林辯之,竟不得②。今《小品》猶存。
【注釋】
①簽:簽注。讀書有疑難處,夾上字條做際記。幽滯:深奧難解。
②“嘗欲”句:據《語林》載:殷浩因為對佛經有所不解,派人去請支道林。王羲之卻以為,殷浩不了解的,支道林也未必能講通,如果講錯了。更是影響名聲,所以功他不要去。支道林同意王的話,沒有去見殷浩。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讀佛經《小品》,很多地方有疑難,加了二百張字條標明,這些都是精深奧妙的地方,是當時隱晦難明的。殷浩曾經想和支道林辯明這些問題,終究不能如願。現在《小品》還保存下來。
(44)佛經以為法練神明,則聖人可致①。簡文云:“不知便可登峰造極不?然陶練之功,尚不可誣②。”
【注釋】
①祛(qù)練:佛教用語,指擺脫煩惱、修練智慧,神明:精神;智慧。聖人:佛家指德智慈悲的人,即佛。按:佛經上說:“一切眾生皆有佛性,但能修智慧,斷煩惱,萬行具足,便成佛也。”
②陶練:陶冶鍛煉,指道家的煉丹。功:功效。
【譯文】
佛經認為擺脫煩惱、修練智慧,就可以成佛。簡文帝說:“不知是否就可以達到最高的境界?然而,道家陶冶鍛鍊的功效,還是不可以抹殺的。”
(45)於法開始與支公爭名,後情漸歸支,意甚不分。遂遁跡判下①。遣弟子出都,語使過會稽,於時支公正講《小品》。開戒弟子:“道林講,比汝至,當在某品中。”因示語攻難數十番,云:“舊此中不可復通。”弟子如言詣支公,正值講,因謹述開意。往反多時,林公遂屈。厲聲曰:“君何足復受人寄載來!”
【注釋】
①情:這裡指“群情”不分(fèn):一本作“不忿”,不平,不服氣。剡(shǖn)下:剡縣,屬會稽郡,按:支道林住在會稽郡的首府山陰縣,剡縣在山陰縣東南。
【譯文】
於法開和尚起初和支道林爭名,後來大家的心意逐漸傾向於支道林,他心裡非常不服氣,便到剡縣隱居起來。有一次,於怯開派弟子到京都去,吩咐弟子經過會稽山陰縣,那時支道林正在那裡宣講佛經例、品》。於法開提醒他的弟子說:“道林開講《小品》,等你到達時,就該講某品了”於是給弟子示範,告訴他來回數十次的攻潔辯難,並且說:”過去這裡面的問題不可能比我講的更明白了。”弟子照他的囑咐去拜訪支道林。正好碰上支道林宣講,便小心地陳述於法開的見解,兩人來回辨論了很久,支道林終於辯輸了。於是厲聲說:“您何苦又給人託運呢!”
(46)殷中軍問:“自然無心於稟受,何以正善人少,惡人多①?”“諸人莫有言者。劉尹答曰:“譬如寫水著地,正自縱橫流漫,略無正方圓者②。”一時絕嘆,以為名通③。
【注釋】
①稟受:指人所承受於自然的天性。
②寫:“瀉”的古字,傾瀉、流漫、流淌。這一句是說一切都是任其自然。
③名通:名言通論,指精妙通達的解釋。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問道:“大自然賦予人類什麼樣的天性,本來是無心的,為什麼世上恰恰好人少,壞人多?”在座的人沒有誰回答得了。只有丹陽尹劉淡回答說:“這好比把水傾瀉地上,水只是四處流淌、絕沒有恰好流成方形或圓形的。”當時大家非常讚賞,認為是名言通論。
47)康僧淵初過江,未有知者,恆周鏇市肆,乞索以自營①。忽往殷淵源許,值盛有賓客,殷使坐,粗與寒溫,遂及義理②。語言辭旨,曾無愧色;領略粗舉,一往參詣③。由是知之。
【注釋】
①康僧淵:西域僧人。曾和殷浩談及佛經義理,辨別俗書性情之義。市肆:市中商店;市場。自營:自己謀生活。
②義理:探究經義和名理的學問。
③辭旨:言辭的意趣。曾:意:簡直。表示加強語氣。領略:領會。一往參詣:指一向深入鑽研。
【譯文】
康僧淵剛到江南的時候,還沒有人了解他、經常在街市商場上徘徊,靠乞討來養活自己。一次,他突然到殷淵源家去,正碰上有很多賓客在座,殷淵源讓他坐下,和他稍為寒暄了幾句,便談及義理。康僧淵的言談意趣,竟然毫無愧色;不管是有深刻領會的,還是粗略提出的義理,都是他一向深入鑽研過的。正是由於這次清談,大家才了解了他。
(48)殷、謝諸人共集。謝因問殷:“眼往屬萬形,萬形來入眼不①?”..
【注釋】
①屬(zhú):通“矚”,看。按:謝安意指能否不看而知。這一則原註:“謝有問,殷無答,疑闕文。”
【譯文】
殷浩、謝安等人聚會在一起。謝安便問殷浩:“人們用眼睛去看一切物象,一切物象是否就會進入眼睛呢?”
(49)人有問殷中軍:“何以將得位而夢棺器,將得財而夢矢穢①?”..
殷曰:“官本是臭腐,所以將得而夢棺屍;財本是糞土,所以將得而夢穢污。”時人以為名通。
【注釋】
①位:官位;爵位。矢:通“屎”。迷信的說法,做夢和現實正相反,故有此問。
【譯文】
有人間中軍將軍殷浩:“為什麼將要得到官爵就夢見棺材,將要得到錢財就夢見糞便?”殷浩回答說:“官爵本來就是腐臭的東西,因此將要得到它時就夢見棺材屍體;錢財本來就是糞土,因此將要得到它時就夢見骯髒的東西。”當時的人認為這是名言通論。
(50)殷中軍被廢東陽,始看佛經①。初視《維摩詰》,疑“般若波羅密”太多②;後見《小品》,恨此語少。
【注釋】
①“殷中軍”句:晉穆帝永和九年(公元353
年),殷浩以中軍將軍率師北伐,遇姚襄起兵反,殷浩敗回一次年,桓溫廢殷浩為庶人,殷浩便遷往東陽郡信安縣。
②般若波羅密:指菩薩修行之一法。波羅密是佛教所謂“到彼岸”(指所幻想的超脫生死的境界)。佛經說:“到者有六焉:一曰檀,檀者,施也(布施)..六曰般若,般若者,智慧也,然則五者為舟,般若為導。導則俱絕有相之流,升無相之彼岸也。故曰波羅密也。”智慧,指如實了解一切事物。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被免職,遷到東陽郡,這才看佛經。開始看《維摩詰經》,懷疑“般若波羅密”這句話大多了;後來看《小品》,已經了解了這句話的意旨,又可惜這樣的話太少了。
(51)支道林、股淵源俱在相王許①。相王謂二人:“可試一交言。而才性殆是淵源峭崤、函之固。君其慎焉②!”支初作,改轍遠之③;數四交,不覺入其玄中。相王撫肩笑曰:“此自是其勝場,安可爭鋒④!”
【注釋】
①相王:指晉簡文帝,他未登帝位時,以上稽王身份任丞相,所以稱相王。
②才性:參看本篇第34
則注①。崤(xiáo)、函:崤山和函谷關,大概指今陝西潼關以東至河南新安縣境一帶,是秦國的險要關塞。這裡以崤、函之固形容殷淵源善談才性,無懈可擊,難以攻入
③改轍:改道,比喻改變方向、話題。
④勝場:穩操勝算的處所;傑出之處
【譯文】
支道林、殷淵源都在相王府中,相王對兩人說道:“你們可以試著辯論一下。可是才性關係問題恐怕是淵源的堅固堡壘,您可要謹慎啊!”支道林開始論述問題時,便改變方向,遠遠辟開才性問題;可是論辯了幾個回合,便不覺進入了淵源的玄理之中。相王拍著肩膀笑道:“這本來是他的特長,你怎么可以和他爭勝呢!”
(52)謝公因子弟集聚,問:“《毛詩》何句最佳①?”遏稱曰:“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②公曰:“訏謨定命。遠猷辰告③。”謂此句偏有雅人深致④。
【注釋】
①毛詩:即《詩經》,是周代的一部詩歌總集,現在流傳下來的是由毛亨作傳的,又稱毛詩。
②遏:是謝玄的小名,謝玄是謝安的侄兒。“昔我”兩句:出自《詩經·小雅·採薇》,大意是:想起我離家出證的時光,楊柳輕輕擺盪;如今我回到家鄉啊,”雪花漫天飄揚。按:謝玄是從藝術性人面稱讚這兩句的。雨(yù)雪,下雪。
③“訏(xǜ)謨”句:出自《詩經·大雅·抑》,大意是:國家大計一定要號召,重大方針政策就及時宣告。按:謝安是從政治角度肯定這一句的。
④雅人:高尚文雅的人,深致:深遠的意趣。
【譯文】
謝安趁子侄們聚會在一起的時候,問道:“《詩經》裡面哪一句最好?”謝玄稱讚說:“最好的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謝安說:“應該是“訏謨定命,遠猷辰告’最好。”他認為這一句特別有高雅之土的深遠意趣。
(53)張憑舉孝廉,出都,負其才氣,謂必參時彥①。欲詣劉尹,鄉里及同舉者共笑之。張遂詣劉,劉洗謬料事,處之下坐,唯通寒暑,神意不接。張欲自發,無端。頃之,長史諸賢來清言,客主有不通處,張乃遙於未坐判之;言約旨遠,足暢彼我之懷,一坐皆驚。真長延之上坐,清言彌日,因留宿。至曉,張退,劉曰:“卿且去,正當取卿共詣撫軍②。”張還船,同侶問何處宿,張笑而不答。須臾,真長遣傳教覓張孝廉船,同侶惋愕③。即同載詣撫軍。至門,劉前進謂撫軍曰:“下官今日為公得一太常博士妙選④。”既前,撫軍與之話言,咨嗟稱善,曰:“張憑勃窄為理窟⑤。”即用為太常博士。
【注釋】
①孝廉:指很孝順父母,品行端上的人,漢武帝時令郡國每年考察並推薦孝、廉各一人,魏晉沿用此制。時彥:當代有才德名望的人上。
②撫軍:指簡文帝司馬昱。晉穆帝永和元年(公元345 年).以會稽王司馬昱為撫軍大將軍,故稱撫軍。
③傳教:主管宣布教令的郡吏。
④下官:下屬官吏的自稱。太常博士:官名,是禮宮,專管儀禮的。
⑤勃咐(sū):形容才華迸發而出。《廣韻》沒韻“咐”字下註:“勃咐。穴中出也”。理窟:義理聚集之處;義理的淵藪
【譯文】
張憑察舉為孝廉後,到京都去,他仗著自己有才氣,認為必定能廁身名流。想去拜訪丹陽尹劉真長,他的同鄉和一同察舉的入都笑話他。張憑終於去拜訪劉真長,這時劉真長正在洗謬和處理一些事務,就把他安排到下座,只是和他寒暄一下,神態心意都沒有注意他。張憑想自己開個頭談談,又找下到個話題。不久,長史王?等名流來清談,主客間有不能溝通的地方,張憑便遠遠地在未座上給他們分析評判,言辭精煉而內容深刻,能夠把彼此心意表述明白,滿座的人都很驚奇。劉真長就請他坐到上座,和他清談了一整天。於是留他住了一夜。第二天,張憑告辭對,劉真長說:“你暫時回去,我將邀你一起去謁見撫軍。”張憑回到船上,同伴問他在哪裡過夜,張憑笑
笑,沒有回答。不一會兒,劉真長派郡吏來找張爭廉坐的船,同伴們很驚愕。劉真長當即和他一起坐車去謁見撫軍。到了大問口,劉真長先進去對撫軍說:”下官今天給您找到一個大常博士的最佳人選。”張憑進見後,撫軍和他談話,不住讚嘆,連聲說好,並說:“張憑才華橫溢,是義理簍革之所。”於是就任用他做太常博士。
(54)汰法師云:“六通、三明同歸,正異名耳①。”
【注釋】
①六通:佛教用語,認為有六種通:天眼通、天耳通、身通、它心通、宿命通,漏盡通(漏:煩惱),前五通,一般人可能修煉到,最後一通,即割斷一切煩惱,自在無礙,這隻有聖者能做到。天明:指心得到解脫,能知過去、現在、未來三世,明指顯豁、分明。宿命明,知過上之生命相;天眼明,知未來之上命相;漏盡明,知現在之苦相,能割斷一切煩惱。所以六通、三明,殊名同歸。
【譯文】
汰法師說:“六通和三明同一指歸,只是名稱不同罷了。”
(55)支道林、許、謝盛德,共集王家。謝顧謂諸人:“今日可謂彥會。時既不可留,此集固亦難常,當共言詠,以寫其懷。”許便問主人有《莊子》不,正得《漁父》一篇。謝看題,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許語,敘致精麗,才藻奇拔,眾鹹稱善。於是四坐各言懷畢。謝問曰:“卿等盡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謝後粗難,因自敘其意,作萬餘語,才峰秀逸,既自難乾,加意氣擬托,蕭然自得,四坐莫不厭心①。支謂謝曰:“君一往奔詣,故復自佳耳②!”
【注釋】
①才峰:比喻才能突出。秀逸:特異超俗。乾:觸犯,”這裡指趕上。擬托:比擬寄託。蕭然:瀟灑。
②一往奔詣:一向抓緊鑽研。
【譯文】
支道林、許詢、謝安諸位品德高尚人士,一起到王?家聚會。謝安環顧左右對大家說:“今天可以說是賢士雅會。時光既不可挽留,這樣的聚會當然也難常有,我們應該一起談論吟詠,來抒發我們的情懷。”許詢便問主人有沒有《莊子》這部書,主人只找到《漁父》一篇。謝安看了題目,便叫大家一個個講解其義理。支道林先講解,說了七百來句後,說解義理精妙優美,才情辭藻新奇拔俗,大家全都贊好。於是在座的人各自談完了自己的體會。這時謝安問道:“你們說完了沒有?”都說:“今天的談論,很少有保留,沒有不盡意的了。”謝安然後大致提出,一些疑問,便暢談自己的意見,洋洋萬餘言,才思敏銳高妙,特異超俗,這已經是難以企及了,加上情意有所
比擬、寄託,瀟灑自如,滿座的人無下心悅誠服。支道林對謝安說:“您一向抓緊鑽研,自然很優異呀!”
(56)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於見形》①:孫語道合,意氣乾雲②。一坐鹹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嘆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即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粗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劉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
【注釋】
①“殷與”句:據《晉書·劉恢傳》載,孫安國(名盛,字安國)作《易象妙於見形論》,會稽王司馬昱使殷浩難之,不能屈。
②道:道家思想體系的核心,道家認為這是產生物質世界的總根源。乾二:衝上雲霄。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孫安國、王?、謝尚等擅長清談的名士,全在會稽王官邸聚會。殷浩和孫安國兩人一起辯論《易象妙於見形論》一文,孫安國把它和道家思想結合起來談論時,顯得意氣高昂。滿座的人都覺得孫安國的道理不妥,可是又不能駁倒他。會稽王很有感慨地嘆息道:“如果劉真長來了,自然會有辦法制服他。”隨即派人去接劉真長,這時孫安國料到自己會辯不過。劉真長來後,先叫孫安國談談自己原先的道理。孫安國大致複述一下自己的言論,也覺得很不如剛才所講的。劉真長便發表了二百來句話,論述和質疑都很簡明、貼切,孫安國的道理便被駁倒了。滿座的入同時拍手歡笑,讚美不已。
(57)僧意在瓦官寺中,王苟子來,與共語,便使其唱理①。意謂王曰:“聖人有情不?”王曰:“無。”重問曰:“聖人如柱邪?”王曰:“如籌算,雖無情,運之者有情②。”僧意云:“誰運聖人邪?”苟子不得答而去。
【注釋】
①唱理:領頭提出義理。
①籌算:籌碼,計算的用具。
【譯文】
僧意住在瓦官寺,王苟子到來,和他一起談玄理,便讓他先開個頭。僧意問王苟子:“佛有感情沒有?”王說:“沒有”。僧意又問道:“那么佛像柱子一樣嗎?”王說:“像籌碼,雖然沒有感情,可是使用它的入有感情。”僧意又問:“誰來使用佛呢?”王苟子回答不了就走了。
(58)司馬太傅問謝車騎①:“惠子其書五車、何以無一言人玄②?”謝曰:“故當是其妙處不傳。”
【注釋】
①司馬大傅:司馬道子。參青《言語》第98 則注①。
②”惠子”句:《莊子·天下》說,惠施所著的書可以裝滿五車(極言著書之多),可是講的道理很雜亂,言辭也不當。
【譯文】
太傅司馬道於問車騎將軍謝玄:“惠子所著的書有五車之多,為什麼沒有一句話涉及玄言?”謝玄回答說:“這當然是因為玄言的精微處難以言傳。”
(59)殷中軍被廢,徙東陽,大讀佛經,皆精解,唯至事數處不解①。遇見一道入,問所簽,便釋然②。
【注釋】
①“殷中”句:可參照本篇第50
則。徙(xi):遷移。事數:佛教用語、指一切事物的名相(耳可聞者為名,眼可見者為相)。即佛經中的五陰、十:入、四諦、十二因緣、五根、五力之類,是講佛教的某些內容、教義的。
②釋然:形容疑難排除後心裡安寧。
【譯文】
中軍將軍殷浩被罷官後,遷居東陽,大讀佛經,都能精通其義理,只有讀到事數處理解不了、便用字條標上。後來碰見一個和尚,就把標出的問題拿來請教,便都解決了。
(60)殷仲堪精核玄論,人謂莫不研究①。殷乃嘆曰:“使我解《四本》,談不翅爾②!”
【注釋】
①玄論:指道家學說。
②不翅:同“不啻”,不只。
【譯文】
殷仲堪深入地考究了道家的學說,人們認為他沒有哪方面不研究的。殷仲堪卻嘆息說:“如果我能解說《四本論》,言談就不只是現在這樣了!”
(61)殷荊州曾問遠公:“《易》以何為體①?”答曰:“《易》以感為體②。”殷曰:“銅山西崩,靈鍾東應,便是《易》耶③?”遠公笑而不答④。
【注釋】
①體:本體。《易?繫辭》說:”故神無方而《易》無體。”
②感:感應。例如所謂陰陽二氣交感相應而產生萬物。
③”銅山”二句:據《漢書·東方朔傳》,孝武帝時,未央宮前殿的銅鐘無故口鳴,東方朔就說會有山崩。他說,銅是山之子,山是銅之母、母子相感,所以鍾嗚。後果有南郡大守上書說山崩。又《樊英別傳》載,東漢順帝時宮殿里銅鐘自鳴而蜀地山崩。
④“遠公”句:《易》理精微廣大,惠遠難加可否,所以下答。
【譯文】
荊州刺史殷仲堪問惠遠和尚:“《周易》用什麼做本體?”惠遠回答說:“《周易》用感應做本體。”殷又問:“西邊的銅山崩塌了,東邊的靈鍾就有感應,這就是《周易》嗎?”惠遠笑著沒有回答。
(62)羊孚弟娶王永言女。及王家見婿,孚送弟俱往。時永言父東陽尚在,殷仲堪是東陽女婿,亦在坐①。孚雅善理義,乃與仲堪道《齊物》②。殷難之,羊云:“君四番後當得見同。”殷笑曰:“乃可得盡,何必相同!”乃至四番後一通③。殷咨嗟曰:“仆便無以相異!”嘆為新拔者久之④。
【注釋】
①東陽:指王臨之,曾任東陽太守。
②雅:很;甚。理義:理和義,這裡指辨忻名理的學問。《齊物》:《齊物論》,是《莊子》中的一篇。
③乃:而,表示上下句的連線。一:竟然,表示事情出乎意料。
④新拔者:後起之秀。
【譯文】
羊孚的弟弟羊輔娶王永言的女兒為妻。當王家要接待女婿的時候,羊孚親自送他弟弟到王家。這時王永言的父親王臨之還活著,殷仲堪是王臨之的女婿,也在座。羊孚很擅長名理,便和殷仲堪談論《莊子?齊物論》。殷仲堪反駁了羊孚的見解,羊孚說:“您經過四個回合後將要見到彼此的見解相同。”殷仲堪笑著說:“只能說盡,為什麼一定會相同!”等到四個回合後兩人見解竟然相通了。殷仲堪感慨他說:“這樣,我就沒有什麼見解跟你不同了!”並且久久地讚嘆羊孚是後起之秀。
(63)殷仲堪云:“三日不讀《道德經》,便覺舌本間強①。”
【注釋】
①道德經:《老子》一書後來稱為《道德經》。間(jiàn)強:生硬。按:這句指對理論根據生疏了,才思就不敏捷,言談就不流暢。
【譯文】
殷仲堪說:“三天下讀《道德經),就會覺得舌根發硬。”
(64)提婆初至,為東亭第講《阿毗曇》①。始發講,坐裁半,僧彌便云:“都已曉。”②即於坐分數四有意道人,更就餘屋自講③。提婆講竟,東亭問法岡道人曰:“弟子都未解,阿彌那得已解?所得云何?”曰:“大略全是,故當小未精核耳。”
【注釋】
①提婆:外國和尚名。東亭:王?。參看(言語》第102 則注②。《阿毗曇》:佛經名。
②發講:初講,宣講開始。裁:通“才”,剛剛。僧彌:王?的弟弟王珉.小名僧彌。按:提婆一開始就抓住了實質問題,且明暢易曉,很能啟發人,所以僧彌一聽便僵。
③數四:三四個,四五個,表約數,有意:指有意趣、有見解。
【譯文】
提婆剛到京都不久,就被請到東亭侯工地家講解《阿毗曇經)。剛第一次開講,僧彌坐到中途就說:“我已經全都懂了。”隨即在座中分出幾個有見解的和尚,另外到別的房間裡自己講解。提婆講完後,王?法岡和尚道:“弟子還一點也沒有理解,阿彌哪能已經理解了呢?他的心得怎么樣?”法岡說:“大體上都領會得對,只是稍為不夠精密翔實就是了。”
(65)桓南郡與殷荊州共談,每相攻難,年餘後,但一兩番。桓自嘆才思轉退,殷云:“此乃是君轉解①。”
【注釋】
①“此乃”句:言桓玄更加了解殷氏所談玄理,所以攻難就少了。
【譯文】
南郡公桓玄和荊州刺史殷仲堪在一起談玄,每每互相辯駁,一年多以後,辯駁少了,只有一兩次。桓玄自己慨嘆才思越來越倒退了,殷仲堪說:“這其實是您便加領悟了。”
(66)文帝嘗令東阿王七步中作詩,不成者行大法①。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②。其在釜下然,豆在釜中泣③;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④!”帝深有慚色。
【注釋】
①文帝:魏文帝曹丕,是曹操的兒子,逼迫漢獻帝讓位,自立為帝。東阿王:曹植,字子建,曹丕的同母弟,天資聰敏。是當時傑出的詩人,曹操幾乎要立他為太子。曹丕登帝位後,他很受壓迫。一再貶爵徙封,後封為東阿王。大法:大刑,重刑,這裡指死刑。
②“煮豆”句:大意是,煮熟豆子做成豆羹,濾去豆渣做成豆汁。羹,有濃汁的食品。漉(lù),過濾,菽(shū),豆類的總稱。
③”其(qí)在”句:大意是,豆桔在鍋下燒。豆子在鍋中哭。然,通“燃”,燒。
④“本自”句:大意是,我們(豆子和豆秸)本來是同根所生,你煎熬我怎么這樣急迫!按:曹植借豆子的哭訴,諷喻胞兄曹丕對自己的無理迫害。
【譯文】
魏文帝曹丕曾經命令東阿王曹植在七步之內作成一首詩,作不出的話,就要動用死刑。曹植應聲便作成一詩:“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箕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魏文帝聽了深感慚愧。
(67)魏朝封晉文王為公,備禮九錫。文王固讓不受①。公卿將校當詣府敦喻,司空鄭沖馳遣信就阮籍求文②。籍時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書札為之,無所點定,乃寫付使③。時人以為神筆。
【注釋】
①晉文王:司馬昭。是三國時魏國人,任大將軍。魏帝曹髦(máo)被迫封他為晉公(公是五等爵位的第一等),加九錫,進位相同,他假裝謙讓,不肯接受。曹髦氣憤地說:“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到魏元帝景元年間,又封他為晉公,加九錫,他又辭讓,於是公卿將校皆詣府喻旨,他才受命。元帝鹹熙年間進爵為王,死後謚為文王。到他的兒子司馬炎稱帝建立晉朝時。追尊他為文帝。九錫(cì):古代天子對有大功的諸候大臣加以九錫,即賞賜車馬、衣物等九種禮物。王莽篡奪漢朝天下前,也是先加九錫,這是篡位前的一種做法。
②公卿將校:指朝廷中高級文武官吏。公卿是魏朝中央職官,中央設定諸公和諸卿,如相國、太傅、太保為上公,太常、光祿勛、太僕、延尉等為九卿。將校是武職中的將軍、校尉,如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城門校尉等。敦喻:懇切勸說,實際就是勸進。“司空”句:司馬昭辭讓九錫,公卿勸進,請阮籍寫勸進文,阮籍大醉,忘了寫,等到大家要去拜見司馬昭時.他才扶醉寫出。阮籍其人,見《德行)第15則往①。
③札:古代寫字用的小木片。點定:修改。
【譯文】
魏朝封晉文王司馬昭為晉公,準備好了加九錫的禮物,司馬昭堅決推辭,不肯受命。朝中文武官員將要前往司馬昭府第恭請接受,這時司空鄭沖趕緊派人到阮籍那裡求寫勸進文。阮籍當時在袁孝尼家,隔宿酒醉未醒,被人扶起來,在木札上打草稿,寫完,無所改動,就抄好交給了來人。當時人們稱他為神筆。
(68)左太沖作《三都賦)初成,時人互有譏皆,思意不愜①。後示張公,張曰:“此二京可三②。然君文未重於世,宜以經高名之士。”思乃詢求於皇甫溢③。謐見之嗟嘆,遂為作敘。於是先相非貳者,莫不斂任贊述焉④。
【注釋】
①左太沖:左思,字太沖,晉代詩人,曾用十年時間寫成《三都賦》。三都指魏、蜀、吳三國國都。譏訾(zī):譏笑非難。愜(qiè):滿意;舒服。
②張公:指張華,張華學識廣博,勇於赴義,名重一時,曾任太常、司空。二京:指東漢班固《兩都賦)和張衡《二京賦)。東漢著名文學家、科學家張衡擬班固《兩都賦》作《二京賦》;兩都、二京都是指漢代的東都(京)洛陽和兩都(京)長安。三:用為動問,成為二。按:這句指《三都賦》可以和《兩都賦》《二京賦》鼎足而立,三者齊名。
③詢:“請教;徵求意見。皇甫謐(mì):字士安,博覽解書,著有《高士傳》,名望很高,晉武帝屢召為官,不就。
④非貳:非難、不同意。斂衽(rèn):整理衣襟,指表示敬意。贊述:稱讚傳述。
【譯文】
左思寫《三都賦),剛寫完,當時的人交相譏笑非難,左思心裡很不舒服。後來他把文章拿給張華看,張華說:“這可以和《兩都》《二京》鼎足而三。可是您的文章還沒有受到世人重視,應當拿去通過名士推薦。”左思便拿去請教並懇求皇甫謐。皇甫謐看了這篇賦,很讚賞,就給賦寫了一篇敘文。於是先前非難、懷疑這篇賦的人,又都懷著敬意讚揚它了。
(69)劉伶著《酒德頌),意氣所寄①。
【注釋】
①劉伶:字伯倫,竹林七賢之一,放蕩不羈,以嗜酒著名,主張無為而治。
【譯文】
劉伶寫了一篇(酒德頌》,這是他自己心意情趣的寄託。
(70)樂令善於清言,而不長於手筆①。將讓河南尹,請潘岳為表②。潘云:“可作耳,要當得君意③。”樂為述己所以為讓,標位二百許語④。潘直取錯綜,便成名筆⑤。時人鹹雲:“若樂不假潘之文,潘不取樂之旨,則無以成斯矣。”
【注釋】
①樂令:樂廣。見(言語)第23 則注①。手筆:文辭;文章。
②“將讓”句:樂廣當時任河南尹,他想止位,便請潘岳寫表。河南尹是河南郡長官,河南邵是西晉國都所在。潘岳,字安仁,早負才名,曾任著作郎等職,以香寫文章著稱,長於抒情,善用辭藻。表,給皇帝的奏章。
③要當:總歸;必須。
④標位:闡述;揭示。
⑤錯綜:交叉編排。名筆:名作。
【譯文】
尚書令樂廣擅長清談,可是不擅長寫文章。他想辭去河南尹職務,便請潘岳替他寫奏章。潘岳說:“我可以寫呀,不過必須知道您的意圖。”樂廣便給他說明自己決定讓位的原因,說了二百來句話。潘岳把他的話徑直拿來重新編排一番,便成了一篇名作。當時的人都說:“如果樂廣不借重潘岳的文辭,潘岳不甲樂廣的意思,就無法寫成這樣優美的文章了。”
(71)夏侯湛作《周詩》成①,示潘安仁,安仁曰:“此非徒溫雅,乃別見孝悌之性②。”潘因此遂作《家風詩》。
【注釋】
①周詩:《詩經?小雅》里有《南陔》《白華》等六篇,詩已失傳,只存篇名。夏侯湛用其篇名作成詩,稱為《周詩》。
②孝綈(lì):孝順父母,敬愛兄長。
【譯文】
夏侯湛寫成了《周詩》,拿去給潘安仁看,潘安仁說:“這些詩不但寫得溫煦高雅,另外也能見出孝順友愛的情性。”潘安仁也因此寫了《家風詩》。
(72)孫子荊除婦服,作詩以示王武子①。王曰:“未知文生於情,情生於文②!覽之悽然,增伉儷之重③。”
【注釋】
①除婦服:按照禮俗為妻子服喪期滿,脫去喪服。
②“未知”句:文指文章,情指思想感情。這句是說:情文相生,文與情交融在一起了,分不出哪是情、哪是文。即情文並茂。
③悽然:形容悲傷。伉儷(kàn lì):夫妻。
【譯文】
孫子荊為妻子服喪期滿後,作了一首悼亡詩,拿給王武子看。王武子看後說:“真不知是文由情生,還是情由文生!看了你的詩感到悲傷,也增加了我對夫妻精義的珍重。”
(73)太叔廣甚辯給,而摯仲治長於翰墨、俱為列卿①。每至公坐,廣談,仲治不能對;退著筆難廣②,廣又不能答。
【注釋】
①辯給:有口才;口齒伶俐。翰墨:筆墨,借指文章。列卿:諸卿;眾御。卿是古代高級官名。這句說明兩人官位相同,而一有口才,一有文才。
②著筆:寫文章。筆指散文,即不講究韻律的文章。
【譯文】
大叔廣很有口才,摯仲治卻擅長寫作,兩人都但任卿的官職。每當官府聚會,太叔廣談論,仲治不能對答;仲治回去寫成文章來反駁,太叔廣也不能對答。
(74)江左殷太常父子並能言理,亦有辯訥之異①。揚州口談至劇②。太常輒云:“汝更思吾論。”
【注釋】
①殷太常:殷融,字洪遠,累遷吏部尚書、太常。太常是九卿之一,主管祭祀禮樂。殷融精幹玄理,有時和他哥哥的兒子殷浩清談時,就會理屈,但是一回去寫成文章,他的理論又占了上風。父子:叔侄。六朝時叔侄通稱為父子。訥(nè):說話遲鈍。
②揚州:指殷浩。參看(言語》第80 則注②。
【譯文】
東晉時、太常殷融和侄兒殷浩都擅長談玄理,但是兩人也有能言善辯和不善於言談之別。揚州刺史殷浩的口頭辯論是最厲害的,殷融辯不過他的時候總說:“你再想想我的道理。”
(75)庾子嵩作(意賦)成①。從子文康見②,問曰:“若有意邪,非賦之所盡③;若無意邪,復何所賦④?”答曰:“正在有意無意之間。”
【注釋】
①庾子嵩:字子高。《晉書》本傳:“凱見王室多難,終知嬰禍,乃作《意賦》以豁情。”意,指心意感情,《意賦》是一篇詠懷的騷體詩。
②從子:侄兒。文康:庾亮,諡號是文康。
③賦:文體的一種,有韻而句式不拘子數,象散文句式,性質在詩和散文之間。敘事成分多,抒情成分少。
④何所賦:所賦的是什麼;賦什麼。賦,是動詞,創作,作賦。
【譯文】
庾子嵩寫成了《意賦》。他的侄兒庾亮看見了,問道:“如果有那樣的心意呢。那不是賦體能說盡的;如果沒有那樣的心意呢,又寫賦做什麼?”庾子嵩回答說:“正是在有意和無意之間。”
(76)郭景純詩云:“林無靜樹,川無停流①。”阮孚云:“泓崢蕭瑟,實不可言②。每讀此文,輒覺神超形越。”
【注釋】
①”林無”兩句:大意是,山林中沒有靜止不動的樹,江河中沒有停滯不前的水流。
②泓(hóng)崢:喧鬧,形容流水聲。蕭瑟:形容風吹樹木的聲音。
【譯文】
郭景純有兩句詩:“林無靜樹,川無停流。”阮孚評價說:“川流洶洶,山風呼嘯,的確不可言傳。每當讀到這兩句,總覺得心身都超塵脫俗了。”
(77)庾闡始作《揚都賦),道溫、庾雲①:“溫挺義之標,庾作民之望。方響則金聲,比德則玉亮。”庾公聞賦成,求看,兼贈貺之②。闡更改“望”為“俊”,以“亮”為“潤”雲③。
【注釋】
①揚都:指建康,是揚州的首府,晉元帝建都於此。
②贈貺(kuàng):贈送。
③以亮為潤:因為”亮”字犯了庾亮的名諱,所以要改。又因“亮、望”押韻,改了“亮”字就必須改“望”字。
【譯文】
庾闡當初寫《揚都賦》,賦中稱讚溫嶠和庾亮說:“溫氏樹立起道義的準則,庾氏成了人們仰慕的對象。比擬其聲音,那就像銅鐘的音響那樣鏗鏘;比擬其品德,那就像寶玉一樣晶瑩發亮。”庾亮聽說賦已經寫好了,就要求看看,同時希望送給自己。於是庾闡又把其中的“望”字改為“俊”字,把“亮”字改為“潤”字等等。
(78)孫興公作《庾公誅》①,袁羊曰:“見此張緩②。”於時以為名賞。
【注釋】
①庾公誄(lěi):敘述庾亮生平事跡並表示哀悼的文章。誄是哀悼死者的一種文體。
②張緩:緊張和輕鬆,比喻處理政事有節奏,所謂文武之道,一張一弛。
【譯文】
孫興公寫了《庾公誄》,袁羊看了以後說:“從文章中能看出這種一張一弛的治國之道。”在當時,人們認為這是著名的鑑賞評語。
(79)庾仲初作《揚都賦》成,以呈庾亮,亮以親族之懷,大為其名價,雲可三《二京》,四《三都》①。於此人人競寫,都下紙為之貴。謝太傅云:“不得爾,此是屋下架屋耳,事事擬學,而不免儉狹②。”
【注釋】
①“庾仲”句:庾仲初是庾闡,字仲初,和太尉庾亮同宗族。按:這一則可與本篇第68 則對照著看。
②屋下架屋:比喻結構、內容重複。這裡指與《二京》、《三都》重複。擬學:模仿。
【譯文】
庾仲初寫完了《揚都賦),把它呈迭給庾亮,庾亮出於同宗的情分,大力抬高這篇賦的聲價,說它可以和《兩都賦》《二京賦》《三都賦》等名篇比美。從此人人爭著傳抄,京都建康的紙張也因此漲價了。太傅謝安說:“不能這樣寫,這是屋上架屋呀,如果寫文章處處都模仿別人,就免不了內容貧乏,視野狹窄了。”
(80)習鑿齒史才不常,宣武甚器之,未三十,便用為荊州治中①。鑿齒謝箋亦云:“不遇明公,荊州老從事耳!”②後至都見簡文,返命,宣武問:“見相王何如?”③答云:“一生不曾見此人。”從此忤旨,出為衡陽郡,性理遂錯。於病中猶作《漢晉春秋》,品評卓逸。
【注釋】
①史才:編撰史書的才學。宣武:桓溫的諡號。桓溫在東晉時代權勢很大,累遷荊州刺史,後任大司馬、大將軍,逐漸總攬大權,久懷篡奪之志,故有下文所敘之事。治中:官名,是州郡的佐官,並主管文書。
②謝箋:答謝的信。箋是一種文體,是寫給尊貴者的信。遇:遇合,指得到權貴的賞識。明公:對尊貴者的敬稱,這裡指桓溫。從事:官名,州郡長官的下屬。按:桓溫在一年內把習鑿齒提升三次,最後升為治中。
③返命:復命,執行命令後回來報告。相王:指簡文帝司馬顯,參看本篇第51 則注①。
【譯文】
習鑿齒冶史的才學很下尋常,桓溫非常看重他,還沒到三十歲,就任用他為荊州治中。鑿齒在給桓溫的答謝信里也說:“如果不是受到閣下的賞識,我只是荊州的一個老從事罷了!”後來桓溫派他到京都去見丞相,回來報告的時候,桓溫問:“你見了相王,覺得他怎么樣?”鑿齒回答說:“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由此觸犯了桓溫。被降職出任衡陽郡太守,從此神志就錯亂了。他在病中還堅持寫《漢晉春秋》,品評人物、史實,見解卓越。
(81)孫興公云:“《三都》、《二京》,五經鼓吹。”①
【注釋】
①五經:包括(詩經)《尚書》《周禮》《周易》《春秋》五種經書。鼓吹:本指鼓蕭等樂器的合奏,這裡指宣揚、羽翼之物。原註:“言此五賦是經典之羽翼”。
【譯文】
孫興公說:“《三都賦)和《二京賦》是五經的翅膀。”
(82)謝太博問主簿陸退①:“張憑何以作母誄,而不作父誄?”退答曰:“故當是丈夫之德,表於事行;婦人之美,非誄不顯。”
【注釋】
①陸退:張憑的女婿。
【譯文】
太傅謝安問主簿陸退:“張憑為什麼作悼念母親的誄文,而不作悼念父親的?”陸返回答說:“這自然是因為男子的品德已經在他的事跡中表現出來;而婦女的美德,那就非誄文不能顯揚了。”
(83)王敬仁年十三作《賢人論》①,長史送示真長,真長答云:“見敬仁所作論,便足參微言。”②
【注釋】
①王敬仁:王?,字敬仁,是王?的兒子。
②長史:官名,這裡指王?。參:參悟;領悟。微言:精微的言辭,這裡指玄言。
【譯文】
王敬仁十三歲寫了《賢人論》一文,他父親王?送去給劉真長看,劉真長看後答覆說:“看了敬仁所寫的論文,就知道他能夠參悟玄言了。”
(84)孫興公云:“潘文爛若披錦,無處不善①;陸文若排沙簡金,往往見寶②。”
【注釋】
①潘:指潘岳。參看本篇第70 則注②。
②陸:指陸機,字土衡,西晉時著名文學家,詩文都很有名。曾任平原內史、河北大都督。排沙簡金:披沙揀金,比喻從大量的事物中挑選精華。簡,選擇。
【譯文】孫興公說:“潘岳的文章好像攤開錦繡一樣文采斑斕,沒有一處不好;陸機的文章好像披沙揀金,常常能發現瑰寶。”
(85)簡文稱許掾云:“玄度五言詩,可謂妙絕時人。”①
【注釋】
①許掾:許玄度。參看《言語》第69
則注①。自郭璞受清談的影響以玄言人詩,許玄度等便模仿,又雜入佛家語,這就成了一時風尚。詩作不問世情,取意老、莊,而簡文卻認為妙絕時人。絕:獨一無二;夫人能比。
【譯文】
簡文帝稱讚司徒掾許玄度說:“玄度的五言詩。可以說精妙過人。”
(86)孫興公作《天台賦》成,以示範榮期,云:“卿試擲地,要作金石聲①。”范曰:“恐子之金石,非宮商中聲②。”然每至佳句,輒云:“應是我輩語③。”
【注釋】
①金石:指用金屬和玉、石製成的鐘磬之類樂器。這句是自誇文章之美,擲地有聲。
②宮商:五音(宮、商、角、微、羽)中的兩音,指代音樂、音律。
③“應是”句:范榮期以文才自負,把自己和孫興公看成文章高手,以為只有他們才能構思佳句。
【譯文】
孫興公寫成了《天台賦》,拿去給范榮期看,並且說:“你試把它扔到地上,定會發出金石般的聲音。”范榮期說:“恐怕您的金石聲,是不成曲調的金石聲。”可是每當看到優美的句子,總是說:“這正該是我們這些人的語言。”
(87)桓公見謝安石作簡文謚議①,看竟,擲與坐上諸客曰:“此是安石碎金②。”
【注釋】
①簡文謚議:晉帝司馬昆死後,商議給他稱號的奏表,建議謚為簡文。議是一種文體,上給皇帝議論事情的奏表。
②碎金:比喻文學的緒餘,優美的短文。按:桓溫圖謀篡位,又希望簡文帝臨終禪位給自己,事皆不成,心懷怨憤,故上文有“擲與坐上諸客”的舉動。
【譯文】
桓溫看見謝安石所作的給簡文帝諡號的奏議,看完了,扔給座上的賓客說:“這是安石的零碎金子。”
(88)袁虎少貧,嘗為人傭載運祖①。謝鎮西經船行,其夜清風朗月,聞江渚間估客船上有詠詩聲,甚有情致②;所誦五言,又其所未嘗聞,嘆美不能已。即遣委曲訊問,乃是袁自詠其所作《詠史詩》③。因此相要,大相賞得④。
【注釋】
①袁虎:袁宏,字彥伯,小名叫虎。後來任謝尚的參軍,累遷大司馬桓溫府記室參軍、東陽郡太守。
②謝鎮西:謝尚。參看《言語)第46則注①。據《續晉陽秋)載,謝尚當時鎮守牛渚,一次乘月色微服泛舟,遇上袁虎在運租船上吟詠。渚(zhǔ):江邊。估客:商販。
③委曲:詳盡。
④要(yāo):邀請。賞得:讚賞並台得來。
【譯文】
袁虎年輕時家裡很窮,曾經受雇替人運送租糧。這時,鎮西將軍謝尚坐船出遊,那一夜風清月明,忽然聽見江邊商船上有人吟詩,很有情味;所吟誦的五言詩,又是自己過去未曾聽過的,不禁讚嘆不絕。隨即派人去打聽底細,原來是袁虎吟詠自作的《詠史詩》。因此便邀請袁虎過來,對他非常讚賞,彼此十分投合。
(89)孫興公云:“潘文淺而淨,陸文深而蕪①。”
【注釋】
①“潘文”句:參本篇第84 則。
【譯文】
孫興公說:“潘岳的文章淺顯,可是純淨,陸機的文章深刻,可是蕪雜。”
(90)裴郎作《語林》,始出,大為遠近所傳①。時流年少,無不傳寫,各有一通②。載王東亭作《經王公酒護下賦》,甚有才情③。
【注釋】
①裴郎:裴啟,字榮期(一說裴榮,字榮期),撰漢魏以來言語應對之可稱述者為《語林》一書,與《世說新語》類似,已散失。
②一通:一份;一本。
③“載王”句:按:《輕詆》第24 則原注,”王公”為“黃公”之誤。
【譯文】
裴啟寫了《語林》一書。剛拿出來,遠近的人廣為傳看。當時名流和後生年少,沒有誰不傳抄,人人手執一卷。其中記載東亭侯王?作《經王公酒滬下賦)一事,很有才情。
(91)謝萬作《八賢論》,與孫興公往反,小有利鈍①。謝後出以示顧君齊,顧曰:“我亦作,知卿當無所名②。”
【注釋】
①“謝萬”句:《八賢論》評述屈原、賈誼等古代八個賢人,認為隱處者較優,出仕者為劣。孫興公反駁此論,認為不能以出處定優劣。利鈍,這裡指勝負。
②無所名:名即命名,指無法給文章標出題目,暗示不同意《八賢論》的觀點。
【譯文】
謝萬寫了《八賢論》,並就其內容和孫興公來回辯論,稍有勝負。謝萬後來把文章拿出來給顧君齊看,顧君齊說:“如果我也寫這幾個人,料你一定會標不出題目來。”
(92)桓宣武命袁彥伯作《北征賦》,既成,公與時賢共看,鹹嗟嘆之①。時王?在坐,云:“恨少一句。得‘寫’字足韻當佳②。”袁即於坐攬筆益云:“感不絕於余心,溯流風而獨寫③。”公謂王曰:“當今不得不以此事推袁。
【注釋】
①“桓宣武”句:桓溫曾於公元369年率師北伐鮮卑族慕容氏,後糧盡退兵,故作賦記其事。袁宏(字彥伯)任桓溫的記室參軍時隨桓溫北伐。時賢,當代賢哲;名流。
②足韻:賦體是韻文,中間會換韻,往往是敘述完了一件事轉敘另一件事時換韻。如果感到某一韻中所敘之事未盡,就加幾句來補足,這叫足韻
③“感不”句:大意是,找心裡的感觸綿延不斷,迫慕前人遺風而抒發自己的情懷。流風即遺風;寫是抒發。
【譯文】
桓溫叫袁彥伯作一篇《北征賦》,賦寫好以後,桓溫和在座的賢士一起閱讀,大家都讚嘆寫得好。當時王?也在座,說:“遺憾的是少了一句。如果用“寫”字足韻,就會更好。”袁彥伯立刻即席拿筆增加了一句:“感不絕於余心,溯流風而獨寫。”桓溫對王?說:“從這件事看,當今不能不推重袁氏。”
(93)孫興公道曹輔佐①:“才如白地明光錦,裁為負版絝,非無文采,酷無裁製②。”
【注釋】
①曹輔佐:曹毗(pí),字輔佐,累遷太學博士、光祿勛,喜好典籍,擅長文辭。
②白地:白底子。明光錦:錦的一種。負版:背著國家圖籍的人,這些人都是差役、勞動者。絝:同“褲”,指套褲。裁製:剪裁,比喻寫文章時的取捨安排。
【譯文】
孫興公談論到曹輔佐時說:“他的文才就像一幅白底子的明光錦,裁成了差役穿的褲子,這不是沒有文采,只是太沒個剪裁了。”
(94)袁彥伯作《名士傳》成①,見謝公,公笑曰:“我嘗與諸人道江北事,特作狡獪耳,彥伯遂以著書②!”..
【注釋】
①袁彥伯:袁彥伯,原本作袁伯彥,誤倒。袁彥伯把三國、西晉時代一些名人收入《名士傳》。
②江北事:指晉室南渡以前的事。南渡以前,國都在江北。狡獪(kuài):.. 遊戲。
【譯文】
袁彥伯寫成了《名士傳》,帶去見謝安,謝安笑著說:“我曾經和大家講過江北時期的事,那不過是說著好玩罷了,彥伯竟拿來寫書!”
(95)王東亭到桓公吏,既伏閣下,桓令人竊取其白事①。東亭即於閣下更作,無復向一字。
【注釋】
①王東亭:王?,封為東亭侯,曾在大司馬桓溫手下任主薄。伏閣下:在官署里。閣是官署。白事:報告,是文書的一種。
【譯文】
東亭侯王?到任所就任桓溫的屬官,已經到了官署里,桓溫叫人偷偷拿走了他的報告。王?立即在官署里重新寫,沒有一個字和前一報告重複。
(96)桓宣武北征,袁虎時從,被責免官①。會須露布文,喚袁倚馬前令作②。手不輟筆,俄得七紙,殊可觀。東亭在側,極嘆其才。袁虎云:“當令齒舌問得利③。”
【注釋】
①袁虎:即袁宏,參見本篇第88則注①。公元369年,桓溫自姑孰北伐前燕,途中袁宏頂撞了桓溫,所謂被責免官,可能就是因為這件事。可參看《輕詆》篇第11 則。
②會須:恰巧需要。露布文:軍中不封口的文書,多指征討的檄文或捷報。
③“當令”句:大意是:有才而官不利,文才得到東亭口頭讚賞,也算於齒舌間得到點好處。
【譯文】
桓溫率師北伐、當時袁虎也隨從出征,因事受到桓溫的責備,罷了官。正好急需寫一份告捷公文,桓溫便叫袁虎起草。袁虎靠在馬旁,手不停揮,一會兒就寫了七張紙,寫得很好。當時東亭侯王地在旁邊,極力讚賞他的才華。袁虎說:“也該讓我從齒舌中得點好處。”
(97)袁宏始作《東征賦),都不道陶公①。胡奴誘之狹室中,臨以白刃②,曰:“先公勳業如是,君作《東征賦》,云何相忽略?”宏窘蹙無計③,..
便答:“我大道公,何以雲無?”因誦曰:“精金百鍊,在割能斷④。功則治人,職思靖亂⑤。長沙之勛,為史所贊⑥。
【注釋】
①陶公:陶侃,封長沙郡公,故下文付長沙。參看《言語)第47則注①。按:《東征賦》篇末稱頌了東晉諸名流。
②胡奴:陶侃的兒子陶范的小名。狹室:內室;密室。
③窘蹙(jiōngcù):窘迫;非常為難。
④“精金”句:大意是,精金經過千錘百鍊,用來切割任何東西都能切斷。在割,等於說有所切割。
⑤“功則”句:大意是,論到他的事業,就是使人安居樂業;說到他的職責,就是想平定禍亂。功指工作、事業。
⑥“長沙”句:大意是,長沙郡公的功勳,是史家所讚美的。
【譯文】
袁宏起初寫《東征賦》的時候,沒有一句話說到陶侃。陶侃的兒子胡奴就把他騙到一個密室里,拔出刀來指著他,問道:“先父的勸勳業績這樣大、您寫《東征賦》,為什麼忽略了他?”袁宏很窘急,無計可施,便回答說:“我大大地稱道陶公一番,怎么說沒有寫呢?”於是就朗誦道:“精金百鍊,在割能斷。功則治人、職思靖亂。長沙之勛,為史所贊。”
(98)或問顧長康:“君《箏賦》何如嵇康《琴賦》?”顧曰:“不賞者作後出相遺,深識者亦以高奇見貴①。”
【注釋】
①相遺:遺它;拋棄它見貴:貴我;推崇我。
【譯文】
有人問顧長康:“您的《箏賦》和嵇康的《琴賦》相比,哪一篇更好?”顧長康回答說:“不會鑑賞的人認為我的後出就遺棄它,鑑賞力強的人也會因為高妙新奇而推許我。”
(99)殷仲文天才宏贍,而讀書不甚廣博①。亮嘆曰:“若使殷仲文讀書半袁豹,才不減班固。”②
【注釋】
①殷仲文:參看《言語》第106 則注②。宏贍:宏大而充裕。
②亮:傅亮.曾任尚書令、左光祿大夫。袁豹:字士蔚,曾任著作佐郎(主要職責是修撰國史),遷太尉長史、丹陽尹。博學,擅長文辭。班固:字孟堅,東漢著名歷史學家,編纂《漢書》。
【譯文】
殷仲文天賦甚高,可是讀書不甚廣博。傅亮感嘆說:“如果殷仲文讀的書能有袁豹的一半,才華就不次於班固。”
(100)羊孚作《雪贊》云:“資清以化,乘氣以靠①。遇象能鮮,即潔成輝②。”桓胤遂以書扇③。
【注釋】
①“資清”句:大意是,靠純淨的雨而變成雪,趁空氣的流動而漫天飛揚。霏,形容雪花飄揚。
②“遇象”句:大意是,各種景象接觸到它就能鮮艷奪目,潔白的物體附上它就能熠熠(yì)生輝。
③桓胤:字茂遠,官至中書令,德行高潔,以恬淡見稱。
【譯文】
羊孚寫了一篇《雪贊》,其中說:“資清以比,乘氣以霏。遇象能鮮,即潔成輝。”桓胤便把這兩句寫在扇子上。
(101)王孝伯在京,行散至其弟王睹戶前①,問古詩中何句為最。睹思未答。孝伯詠“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②!”“此句為佳。”
【注釋】
①行散:參看《德行》第41 則注②,王睹:王爽,字季明,小名睹,官至侍中,贈太常。
②“所遇”句:出自《古詩十九首回車駕言邁》大意是,一路上看到的再也不是睹目的景物、人哪能不很快就老了呢!王孝伯藉此表示對時光流逝、生死無常的感嘆。
【譯文】
王孝伯在京的時候,一次行散到他弟弟王睹門前,問王睹古詩裡頭哪一句最好。王睹工考慮,還沒有回答。孝伯吟“所遇無故物,焉得不速老!”說:“這句是最好的。”
(102)桓玄嘗登江陵城南樓,云:“我今欲為王孝伯作誄。”因吟嘯良久,隨而下筆①。一坐之間,誄以之成②。
【注釋】
①吟嘯:吟詠和吹口哨。
②一坐:坐一下,表示時間短暫。
【譯文】
桓玄有一次登上江陵城城牆的南樓,說道:“我現在想給王孝伯寫一篇誄文。”於是長時間吟詠歌嘯,接著就動筆。只坐一會兒的功夫,誄文便寫成了。
(103)桓玄初並西夏,領荊、江二州,二府,一國①。於時始雪,五處俱賀,五版併入②。玄在聽事上,版至,即答版後,皆粲然成章,不相揉雜③。
【注釋】
①“桓玄”句:桓玄是桓溫的兒子,才華出眾,文筆優美。桓溫死後,襲封為南郡公,封國在廣州,這就是一國。後又受任都督荊、司、雍、秦、梁、益、寧七州,後將軍,荊州刺史,最後又兼任江州刺史。這就有了荊、江二州。二府指都督府和後將軍府。下文的五處即指二州、二府、一國。西夏,《資治通鑑》卷124《宋紀》註:“江左六朝以荊楚為西夏”,蓋泛指西部一帶。
②版:書寫用的木簡,這裡指賀信,即喜雪的賀信。
③粲(càn)然:鮮明華美的樣子。揉雜:混雜;混同。
【譯文】
桓玄剛同時管轄西部一帶,兼任荊、江兩州刺史,任兩個府的長官,還襲封了一個侯國。這年初次下雪,五處官府都來祝賀,五封賀信一起送到。桓玄在官廳上,賀信一到,就在信後起草覆信,每封信都下筆成章,文采斑斕,而且不相混同。
(104)桓玄下都,羊孚時為兗州別駕①,從京來詣門,箋云:“自頃世故睽離,心事淪?②。明公啟晨光於積晦,澄百流以一源③。”桓見箋,馳喚前,云:“子道,子道,來何遲④!”即用為記室參軍⑤。孟昶為劉牢之主簿⑥,詣門謝,見云:“羊侯,羊侯,百口賴卿⑦。”
【注釋】
①“桓玄”句:公元402 年,晉帝下詔討伐桓玄,桓玄於是率兵東下,三月攻下京都建康。別駕,官名,是刺史的佐百,總理眾務。
②世故:世事;變亂。睽離:離散;闊別。淪?(yùn):消沉鬱結。
③積晦:久暗,長夜,比喻當時的世道。
④子道:羊孚,字子道。
⑤記室參軍:官名,主管文書工作。
⑥劉牢之:劉牢之任徐州刺史,在桓玄東下時.晉室任他為前鋒,代理征西將軍職,以抵抗桓玄,後來他歸降了桓玄。
⑦羊侯:對羊孚的敬稱。百口賴卿:全家人的性命依靠你來保護。百口,比喻人口眾多。
【譯文】
桓玄東下京都,當時羊孚任充州別駕,從京都來登門拜訪,他給桓玄的求見信上說:“自從不久前因為戰亂分別,我也意志消沉,心情鬱結,明公給漫漫長夜迭來晨光,用一源澄清百流。”桓玄見到信,趕緊把他請上前來,對他說:“子道,子道,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啊!”立即任他做記室參軍。當時孟昶在劉牢之手下任主簿,來登門向羊孚告辭,見面就說:“羊侯,羊侯,我一家百口就託付你了。”
體例結構
“文學”門分為“學”與“文”兩部分,兩部分記載的事例各自按照時代先後排
列。“學”的部分主要記錄了關於註解經文的佚事,“文”的部分記錄了創作詩文的佚事。“學”與“文”有著內在的聯繫,但也有所區別。辭、旨的命題共同出現於“學”、“文”二者,而“情”的因素則是“文”所獨有的。“學”的部分註解經文的方式從闡釋經文到獨出新見,其中蘊涵著個人性與創造性的因素在“文”中得到了充分的發揮。《世說新語》“文學”中的內容表現出“文”與“學”的聯繫與分離,顯明了“文”的特徵及其逐漸獨立的發展方向。時代與作者
(公元420年~公元581年)記述後漢至南朝劉宋人物的遺聞軼事的雜史。劉宋宗室臨川王劉義慶(403—444)撰,梁劉峻(字孝標)注。漢代劉向曾著《世說》,早已亡佚。該書原名《世說》,後人為與劉向書相別,又名《世說新書》,大約宋代以後才改稱今名。全書原八卷,劉孝標註本分為十卷,今傳本皆作三卷,分為德行、言語等三十六門,記述自漢末到劉宋時名士貴族的遺聞軼事,主要為有關人物評論、清談玄言和機智應對的故事。《隋書·經籍志》將它列入小說家。該書所記個別事實雖然不盡確切,但反映門閥世族的思想風貌,保存社會、政治、思想、文學、語言等方面史料,價值很高。
劉義慶門下聚集不少文人學士,他們根據前人類似著述如裴啟的
《語林》等,編成該書。劉義慶只是倡導和主持了編纂工作,但全書體例風格大體一致,沒有出於眾手或抄自群書的痕跡,這應當歸功於他主編之力。有的日本學者推斷該書出於劉義慶門客、謝靈運好友何長瑜之手。劉孝標原是南朝青州人。宋泰始五年(469)北魏攻下青州,他隨例被遷到平城,在那裡出家,後又還俗。齊永明四年(486)還江南,曾參加翻譯佛經。該書的注,是劉孝標回江南以後所作。他採用裴松之注《三國志》的辦法,進行補缺和糾謬的工作。孝標徵引繁富,引用的書達四百餘種。後人注釋該書的,有餘嘉錫《世說新語箋疏》、徐震諤《世說新語校箋》、楊勇《世說新語校箋》。日本德川時代的學者著有幾種《世說新語》注。還有馬瑞志的英文譯本、目加田誠等的多種日文譯本和法文譯本。
《世說新語》是我國魏晉南北朝時期「志人小說」的代表作,由南朝宋劉義慶編撰。依內容可分為「德行」、「言語」、「政事」、「文學」等三十六類,每類收有若干則,全書共一千多則,每則文字長短不一,有的數行,有的三言兩語,從此可見筆記小說「隨手而記」的訴求及特性。 內容主要是記載東漢後期到晉宋間一些名士的言行與軼事。書中所載均屬歷史上實有的人物﹐但他們的言論或故事則有一部分出於傳聞﹐不盡符合史實。此書相當多的篇幅系雜采眾書而成。如《規箴》﹑《賢媛》等篇所載個別西漢人物的故事﹐采自《史記》和《漢書》。其他部分也多采自前人的記載。一些晉宋間人物的故事﹐如《言語篇》記謝靈運和孔淳之的對話等﹐則因這些人物與劉義慶同時而稍早﹐可能采自當時的傳聞。
全書內容
主要記述士人的生活和思想,及統治階級的情況,反映了魏晉時期文人的思想言行,
上層社會的生活面貌,記載頗為豐富真實,這樣的描寫有助讀者了解當時士人所處的時代狀況及政治社會環境,更讓我們明確的看到了所謂「魏晉清談」的風貌。此外,《世說新語》善用對照、比喻、誇張、與描繪的文學技巧,不僅使它保留下許多膾炙人口的佳言名句,更為全書增添了無限光彩。
如今,《世說新語》除了文學欣賞的價值外,人物事跡,文學典故、等也多為後世作者所取材,引用,對後來筆記影響尤其大。
《世說新語》的某些分篇中﹐可以看出劉義慶編著此書時的傾向性。如《德行》﹑《政事》﹑《方正》﹑《雅量》等篇﹐作者對其中的人與事大抵採取肯定的態度﹔《任誕》﹑《簡傲》﹑《汰侈》﹑《尤悔》﹑《惑溺》等篇﹐則對所寫人與事多持否定態度。其他各篇﹐雖然從題目中看不出明顯的態度﹐但行文中仍有其傾向性。大體來說﹐劉義慶對漢末一些名士﹐都是歌頌或讚賞的﹔對魏晉的清談家則有所肯定﹐也有所否定。如他比較讚賞的晉代樂廣等人﹐尚清談而又不違背“名教”﹔至於象阮籍等蔑視“名教”的人﹐則被斥之為“狂誕”。對有些歷史人物﹐他雖然並不贊成﹐但對他們某些行動﹐卻又持欣賞的態度。如對西晉末年“清談誤國”的王衍﹐有時也讚賞他不和人計較的“雅量”﹔對桓玄則稱其早慧。總的來說﹐他還是依據世族士大夫的道德標準來評價人物的。
《世說新語》中所記載的人物言行﹐往往是一些零星的片斷﹐但言簡意賅﹐頗能傳達人物的個性特點。如《雅量》篇寫祖約和阮孚兩人的優劣﹐只通過祖約料理財物和阮孚為木屐上蠟的兩個細節﹐顯示出一個是吝嗇的守財奴﹐一個只是出於對木屐的癖好。淡淡幾筆﹐人物性格就躍然紙上。《忿狷》篇寫王述性急﹐吃雞蛋時用筷子刺不破殼就發怒﹐以至用腳踩﹐還放口中嚼破後吐掉﹐寥寥數語﹐把他當時暴怒的狀況生動地表達出來。
在《世說新語》中﹐記言論的篇幅比記事的更多些。記言方面有一個特點﹐就是往往如實地記載當時口語﹐不加雕飾﹐因此有些話不很好懂。如《政事篇》記載王導對幾個“胡人”彈著指頭說“蘭闍蘭闍”﹐就是一句“胡語”﹔《排調篇》又記載他當著劉惔的面說“何乃渹”﹐“渹”是吳語冷的意思。此外象“阿堵”﹑“寧馨”等當時的俗語也屢次出現。它在記言方面的另一個特點﹐是常常能通過幾句話﹐表現人物的性格。如《簡傲篇》寫桓沖問王徽之做什麼官﹐他回答說:“時見牽馬來﹐似是馬曹。”又問他有幾匹馬﹐死了多少﹐他都答不上來﹐卻用《論語》中的話來答對﹐活畫出世族士大夫們狂放而不切世情的特徵。《尤悔篇》載桓溫自言自語地說:“作此寂寂﹐將為文(晉文帝司馬昭)景(晉景帝司馬師)所笑。”接著又說:“既不能流芳後世﹐亦不足復遺臭萬載耶﹗”這幾句話﹐也活畫出一個野心勃勃的權臣的心理。後一句話是內心自白﹐很可能出於傳說和想像。書中還有一些反映人物心理的語言﹐也很生動傳神﹐如《忿狷》篇寫王恬對王胡之發火﹐王胡之握著他手臂說:“汝詎復足與老兄計耶﹖”王恬撥開他的手說:“冷如鬼手馨﹐彊來捉人臂”。言語間表現出一個很冷靜﹐一個在狂怒﹐都很形像。
《世說新語》的文字﹐一般都是很質樸的散文﹐有時幾如口語﹐而意味雋永﹐在晉宋人文章中也頗具特色﹐因此歷來為人們所喜讀﹐其中有不少故事﹐成了詩詞中常用的典故。
《世說新語》有梁劉孝標注本。劉注的特點是收集許多其他古籍材料﹐與原文參證﹐這些材料多已亡佚。現存最早的刊本是宋刊本。國內影印的日本“金澤文庫”藏宋刊本﹐附有日本所發現的唐寫本殘卷。通行本有《四部叢刊》影印明嘉靖嘉趣堂刊本等。近人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是本書最好的箋釋﹐有中華書局排印本。
《世說新語》是南北朝時期(公元420年~公元581年)有關東漢到南朝劉宋人物軼事的雜史。作者是宋的臨川王劉義慶(公元403年~公元444年),梁朝的劉峻(字孝標)作注。在漢代時,劉向曾寫《世說》,但已散失。《世說新語》原名也是《世說》,所以為和劉向的區別,又叫《世說新書》,宋代之後改為現在這個名字。
編著者劉義慶(403~444),南朝宋宗室,襲封臨川王,曾任荊州刺史、江州刺史等職。《宋書‧宗室傳》說他“愛好文義”,“招聚文學之士,近遠必至”。著有《徐州先賢傳贊》九卷及《典敘》、志怪小說《幽明錄》等。劉義慶以前的志人(軼事)小說有晉裴啟的《語林》、郭澄之的《郭子》等,均已散佚。《世說新語》雖被保存了下來,但近代學者根據唐寫本殘卷考證,亦經後人刪改,與原貌已有很大出入。
《世說新語》通行本為 6卷,36篇。分德行、語言、政事、文學、方正、雅量、識鑒、賞譽、品藻、規箴等36門。內容主要是記載東漢後期到晉宋間一些名士的言行與軼事。書中所載均屬歷史上實有的人物,但他們的言論或故事則有一部分出於傳聞,不盡符合史實。此書相當多的篇幅系雜采眾書而成。如《規箴》、《賢媛》等篇所載個別西漢人物的故事,采自《史記》和《漢書》。其他部分也多采自前人的記載。一些晉宋間人物的故事,如《言語篇》記謝靈運和孔淳之的對話等,則因這些人物與劉義慶同時而稍早,可能采自當時的傳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