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背景
元朝以蒙古族入主中原,經過數十年的統治,政治腐敗,民不聊生,引發了元末農民起義。濠州農民朱元璋崛起於亂世,定都金陵,自稱吳王,並先後平定了陳友諒、張士誠、方國珍等割據一方的勢力,據有東南。接著,朱元璋於1367年建年號為“吳元年”,決定北伐滅元,一統中國。吳元年(1367年)十月二十一日,朱元璋命丞相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平章常遇春為副將軍,率軍25萬人由淮河入河南,北伐中原。在這種背景下,朱元璋手下謀士宋濂起草《諭中原檄》,作為北伐的綱領性檔案。洪武元年(1368年)正月初四日,朱元璋登基為皇帝,改國號為“大明”。洪武元年(1368年)八月,徐達的北伐大軍攻入大都,元朝滅亡,明朝確立了對全國的統治。《諭中原檄》作為見證元明更迭的重要政治文獻,亦永垂史冊,廣為傳誦。《諭中原檄》被記載於官方文獻《明實錄》中,同時也被《皇明詔令》、《皇明詔制》、《皇明文衡》等所收錄。但不見於作者宋濂的文集中。且由於其中含有“以北狄入主中國”、“胡虜無百年之運”等文字,亦隻字未載入清朝所修的《明史》中。
檄文內容
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之人曰:自古帝王臨御天下,皆中國居內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而制天下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以內,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彼時君明臣良,足以綱維天下,然達人志士,尚有冠履倒置之嘆。自是以後,元之臣子,不遵祖訓,廢壞綱常,有如大德廢長立幼,泰定以臣弒君,天曆以弟酖兄,至於弟收兄妻,子烝父妾,上下相習,恬不為怪,其於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瀆亂甚矣。夫人君者,斯民之宗主;朝廷者,天下之根本;禮義者,御世之大防。其所為如彼,豈可為訓於天下後世哉!及其後嗣沉荒,失君臣之道,又加以宰相專權,憲台報怨,有司毒虐,於是人心離叛,天下兵起,使我中國之民,死者肝腦塗地,生者骨肉不相保,雖因人事所致,實天厭其德而棄之之時也。古云:“胡虜無百年之運”,驗之今日,信乎不謬!當此之時,天運循環,中原氣盛,億兆之中,當降生聖人,驅逐胡虜,恢復中華,立綱陳紀,救濟斯民。今一紀於茲,未聞有治世安民者,徒使爾等戰戰兢兢,處於朝秦暮楚之地,誠可矜閔。方今河、洛、關、陝,雖有數雄,忘中國祖宗之姓,反就胡虜禽獸之名,以為美稱,假元號以濟私,恃有眾以要君,憑陵跋扈,遙制朝權,此河洛之徒也;或眾少力微,阻兵據險,賄誘名爵,志在養力,以俟釁隙,此關陝之人也。二者其始皆以捕妖人為名,乃得兵權。及妖人已滅,兵權已得,志驕氣盈,無復尊主庇民之意,互相吞噬,反為生民之巨害,皆非華夏之主也。
予本淮右布衣,因天下大亂,為眾所推,率師渡江,居金陵形勢之地,得長江天塹之險,今十有三年。西抵巴蜀,東連滄海,南控閩越,湖湘漢沔,兩淮徐邳,皆入版圖,奄及南方,盡為我有。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執矢,目視我中原之民,久無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虜,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慮民人未知,反為我讎,絜家北走,陷溺猶深,故先諭告:兵至,民人勿避。予號令嚴肅,無秋毫之犯,歸我者永安於中華,背我者自竄於塞外。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擾擾,故率群雄奮力廓清,志在逐胡虜,除暴亂,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國之恥,爾民其體之!
如蒙古、色目,雖非華夏族類,然同生天地之間,有能知禮義,願為臣民者,與中夏之人撫養無異。故茲告諭,想宜知悉。
作品注釋
賞析評價
吳晗
歷史學家吳晗對該檄文有如下評析:“這是元璋幕僚中儒生系統的傑作,代表幾千年來儒家的正統思想。這篇文字的中心思想有兩點:第一是民族革命,特彆強調夷夏的分別,特彆強調中國應由中國人自己來治理。過去不幸被外族侵入,冠履倒置,現在要‘驅逐胡虜,恢復中華’了,這兩句響亮動聽的口號,比之紅軍初起時所提出的恢復趙宋政權,已從狹隘的恢復一個已被遺忘的皇家,進而為廣泛的恢復民族獨立,進步何止千里!以此為號召,自然更能普遍地獲得全民的擁護和支持,尤其是打動了儒生士大夫的心。第二是復興道統,亦即舊有的文化的思想的系統之恢復。文中指出‘禮義者御世之大防’,也就是說‘父子君臣夫婦長幼之倫’、‘朝廷者天下之根本’是綱是紀,這一套正是儒家的中心思想,也就是多少年來維持統治的金科玉律。大之治國,小之修身,從政治到生活,都套在這一個模子中。蒙古人入主中國,開頭君明臣良,還能夠綱維天下,中期以後,這模子被破壞了,弄得亂七八糟。如今北伐,目的在‘立綱陳紀,救濟斯民’,重建舊模子,恢復這個世世相傳的傳統文化和生活習慣。這比之紅軍初起時所宣傳的彌勒佛和明王出世的空幻的理想世界,已進而為更切實的具體的文化的生活習慣的正常化,自然高明得多,能廣泛地獲得那苦於社會動盪的小民的擁護和支持,更能吸引儒生士大夫的深切同情。
罵元朝,說他破壞傳統文化,說他政治貪污腐化,營私毒虐,是個壞政府,上天已經厭棄他了。
罵元朝將軍,河洛指擴廓帖木兒,擴廓原來是漢人,名王保保,為母舅色目人察罕帖木兒養子,元帝賜以蒙古名,是抬舉他算蒙古人的意思。關陝指李思齊等四將軍。罵擴廓用外族名字,以夷變夏,跋扈要君。罵李思齊說他製造內亂,不忠於國。這兩批有實力的人都要不得,不能作華夏之主。那末,誰應該來治理中國呢?下一段指出當然是出身‘淮右布衣’的朱元璋。淮右布衣這一身份,以後極為元璋所喜愛,有時也稍變花樣,說成‘江左布衣’、‘淮西布衣’,等等。無論對內對外的詔令文告,有理無理都要插進這一句,成為賣弄成就的口頭禪了。
妖人當然是指韓林兒。此地插進這一稱呼,等於禿子罵和尚,用意是撇清,告訴北方人民,我在罵妖人,可見我決非妖人,我說‘妖人已滅’,更可見我決非妖人。你們也許有怕紅軍的,我並非妖人,你們不必害怕。這說法表白他正面是講禮義的,不同於元朝,也不同於紅軍,反面替自己洗刷,勾銷了過去十七年來他是紅軍頭目這一事實。
臨了,說明要‘拯生民於塗炭,復漢官之威儀’,掮出逐虜雪恥的使命。
最後,為了緩和蒙古、色目人的反抗心理,聲明只要他們知禮義,加入中國文化系統,也就承認是中國公民,和中國人民一樣看待。
前一年討張士誠的檄文,只是消極地踢開紅軍,空洞地罵元政府。到這時候,才鮮明地具體地積極的提出民族革命的口號,和保持傳統文化的政綱。這是元璋幕府里儒生群的再一次勝利,也是朱元璋的再次轉變。
這一宣傳文告的作用,使北方儒生士大夫放心了,因為已經不再是被毀滅的對象了。北方的農民也明白了,吳軍之來,是為了恢復秩序,安定生活。官吏們不害怕了,只要投降就可保全。蒙古、色目人也不像以前那樣死命作戰了,因為檄文說只要願為臣民,就可得到保護。除了蒙古皇帝和貴族,全被宣感測動了。投降的,放下武器的,以至倒過槍尖來殺韃子的,一天天加多,北伐軍因之得以順利進軍,在很短的時間內,收復已經淪陷了四百三十年的土地,平定西北,統一全國。”
錢穆
國學大師錢穆評價該檄文說:“於(元明)易代之際,而正式提出中國夷狄之大辨者,今可考見,惟此一文。然其於元之統治,既曰天授,嗣稱天厭,僅論其命,未伸吾義。又曰:當降生聖人,而未聞有濟世安民者,又若退避不敢自居,何也?至云:予恭承天命,始自居為天降以安中國之聖人矣。然又曰:蓋我中國之民,天必命我中國之人以安之,仍自隱約謙讓,不欲明白以天降之聖自居。氣和辭婉,從來檄文,殆少其例。此非在當時無正義嚴辭可陳,實由群士仕明,鮮能深明夷夏之大義,又不深知民心之向背,敵我之勢,至此猶若不能確切自信,此乃七八十年來異民族統治積威之餘,士大夫內心怯弱而後有此現象,固不得責備於景濂(宋濂)一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