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祖[先秦道家竹簡]

彭祖[先秦道家竹簡]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有一組竹簡,完簡約53字,整理者將之命名為《彭祖》。

基本信息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上博簡)(三)》有一組竹簡,完簡約53字,整理者將之命名為《彭祖》。為對問體,設為上古時代狗老與彭祖二人問答。有明顯的黃老思想,是先秦學術史的重要材料,其中涉及齊、魯、三晉等地與楚國的學術交流、“稷下學派”對戰國諸子百家學術的影響等,事關重要。彭祖是我國古代的"壽星",隨著一系列的考古發現,如漢早期馬王堆漢墓《十問》篇、張家山漢墓《引書》篇,尤其是《上博簡(三)》有《彭祖》篇,改變了我們對彭祖學術的認識,不僅為證明楚國產生並流傳黃老學派思想提供了佐證,而且在學術史領域提供了新的課題,進一步廓清了彭祖道家養生學術之源乃是古代道家巫史,最終被漢末魏晉道家改造為神仙方術。

《彭祖》篇釋文

《彭祖》篇的釋文,整理者李零先生已考釋清楚,學界的討論也只是極個別文字或簡序。茲將釋文整理於下,簡序、標點略作變動[3]。釋文改為通行字,通假字直接讀破,重文符號逕作重文。
耈老問於彭祖曰:“耈氏慹心不忘,受命永長。臣何藝何行,而與於朕身,而謐於帝嘗。”彭祖曰:“休哉,乃將多問因由,乃不失度。彼天之道,唯亘【1】

言:天地與人,若經與緯,若表與裏。”問:“三去其二,豈若已?”彭祖曰:“吁,汝孳孳布問,余告汝人倫。”曰:“戒之毋驕,慎終保勞。大匡之要,戁易言欠欲。余[告汝]【2】

……父子兄弟。五紀必周,雖貧必修。五紀不工,雖富必失。余告汝,禍……【5】

……囗,不知所終。”耈老曰:“眊眊余朕孳,未則於天,敢問為人?”彭祖曰……【3】

既躋於天,又墜於淵。夫子之德登矣,何其宗。故君之願,良…【4】

…之謀不可行,怵惕之心不可長,遠慮用素,心白身釋。余告汝,咎【6】

囗者不以,多懋者多憂,惻者自惻也。”彭祖曰:“一命一修,是謂益愈。一命三修,是謂自厚。三命四修,是謂百姓之主。一命一月襄,是謂遭殃。一命三[月襄]【7】

是謂不長。三命四月襄,是謂絕綴。毋抽富,毋抲賢,毋向梪。”耈老再拜稽首曰:“朕孳不敏,既得聞道,恐弗能守。”【8】

《彭祖》篇的譯文

耈老向彭祖問道:“句氏對上帝的敬畏之心不敢忘懷,故能長久地領受天命。我有何德何能,得到了上天對我的關愛,謹慎恭敬地實行祭祀?”彭祖說道:“很好呀,你應該多問一些原因,這樣才不會失去常規。天道,就如人們常說的一樣,天、地與人的關係,就像經線與緯線,外部與內在一樣,是不能割棄的。”耈老問道:“天、地、人三者之間捨去天和地,難道可以嗎?”彭祖回答道:“噫,你孜孜不倦地詢問,我就給你講述做人的倫理。”又說:“提高警惕、不要驕傲,始終謹慎、保持勤勞,要明白‘大匡’的綱要,無論難境、順境都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我告訴你……父子兄弟。五倫關係達到和諧,雖然貧窮也能得到善果,五倫關係未處理好,雖是富貴也會喪失。我告訴你,災禍……不知道有所終結。”耈老說:“朕孳昏憒,沒有才能效法上天,哪敢詢問做人的道理呢?”彭祖說:“……既能登升到天際,又能下落入深淵。這樣的人的德行就很高了,又推崇什麼呢。所以,你謙恭……圖謀不可施行,戒懼防備的心思不能滋長,長遠的思慮要出自本性,心地純潔、身體放鬆。我告訴你,仇視…的人不可以,十分勤勉的人總有許多擔憂,悲傷的人內心常是自我憂傷。”彭祖又進一步說道:“受到爵位賞賜而一再儆戒自己,可以說是更加賢良;受到衣服賞賜而再三儆戒自己,可以說是自我加深德行;受到車馬賞賜而多次儆戒自己,可以說能做百姓的君主。相反,受到爵位賞賜而一再自大自滿,可以說要遭受禍殃;受到衣服賞賜而再三自大自傲,可以說生命活不長久;受到車馬賞賜而多次狂妄自傲,可以說能使後嗣子孫斷絕。不要炫耀自己的富有,不要扼殺賢能之人,不要崇尚美食享樂。”耈老點頭答謝道:“我不是一個聰慧的人,既然得到了你的指教,恐怕不能很好地遵守。”

《彭祖》篇的分析

通觀《彭祖》全篇,人物有二,一為耈老,一為彭祖,耈老問,彭祖答。耈老,文獻無征,然在長沙馬王堆帛書的《十問》中卻有耈老向商帝盤庚傳授“食陰煉脧”之法的記載,其文曰:帝盤庚問於耇老曰:“聞子接陰以為強,吸天之精,以為壽長,吾將何處而道可行?”耇老答曰:“君必貴夫與身俱生而先身老者,弱者使之強,短者使長,貧者使多糧。其事壹虛壹實,治之有節:一曰垂肢,直脊,撓尻;二曰疏股,動陰,縮州,三曰合睫毋聽,吸氣以充;四曰含其五味,飲夫泉英;五曰精皆上,吸其大明。至五而止,精神日怡。”耇老接陰食神氣之道。這說明耈老懂得道家方仙派的房中術,為一長壽者。彭祖,在《列仙傳》、《神仙傳》中記載,其懂得采陰補陽,為一長壽者,活有七、八百歲。《列子·力命》:“彭祖智不出堯、舜之上,而壽八百。”《楚辭·天問》:“(彭鏗)受壽永長,夫何久長?”然《國語·鄭語》載:“祝融亦能昭顯天地之光明,以生柔嘉材者也,其後八姓於周未有侯伯。……彭姓彭祖、豕韋、諸稽,則商滅之矣。”《大戴禮記·帝系》也載:“吳回氏產陸終。陸終氏娶於鬼方氏,鬼方氏之妹,謂之女嬇氏,產六子,孕而不粥。三年,啟其左肋,六人出焉。……其三曰籛,是為彭祖;其四曰萊言,是為雲鄶人;……彭祖者,彭氏也。雲鄶人者,鄭氏也。曹姓者,邾氏也。季連者,楚氏也。”可見彭祖為“祝融八姓”或“陸終六子”之一,應是從祝融部落分裂出來的一支部族,封於“大彭”,號彭祖。因歷代以彭祖為名號,故後世把彭祖當作了一個人,認為其長生不老。
首先,耈老問彭祖,句氏是憑什麼德行而長久地“受命”?受命,即“領受天命”。古人認為天是一種具有善惡意識和賞罰意志的至上神格,具有道德傾向,可以根據人事順逆決定並施行災祥禍福,所以人事要遵從天命,不能逆天而行。但人事行善積德,可以改變天命,這是天人相與的思想。如《尚書·商書·鹹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孔子集語·六藝下》:“大哉天命!善不可不傳於子孫,是以富貴無常。不如是,則王公其何以戒慎,民萌何以勸勉。”可見,“天命”觀應是儒家的思想。針對這個問題。彭祖沒有直接回答,而講天道與人的關係。天道,古人認為是有意識支配人類命運的天神意志。在儒家那兒,天被賦予了道德屬性,是人世理想道德和倫理規範的生成根源所在,人類的一切美好理想與行為被看成“天道”所與。如《尚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尚書·仲虺之誥》:“欽崇天道,永保天命”。而在道家那兒,天即“道”,道是萬物的本原,其本性表現為“自然無為”,故天道即為“自然無為”。如《老子·25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老子·37章》:“道恆無為而無不為”。黃老之學繼承了老子的“道”論,並引入到政治領域,與人事相聯繫,同時,又借鑑吸收了儒家的仁、禮等思想,認為其為“道”在人事中的具體表現。如《呂氏春秋·圜道》說:“天道圜,地道方,聖王法之,所以立上下。”所以,天道寓意於人事中,“若經與緯,若表與里”。
其次,面對耈老去掉天地,只問人事的問話,彭祖認為在人事中,人倫非常重要,因為“五紀必周,雖貧必修。五紀不工,雖富必失”(簡5)。人倫,中國古代指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和應當遵守的行為準則。《孟子·滕文公上》:“使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主要是儒家的倫理道德。在黃老之學中,也非常強調人倫,如《慎子·逸文》:“君明臣直,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妻貞,家之福也。”《文子·上禮》:“中受人事以制禮樂,行仁義之道以治人倫,列金木水火土之性以立父子之親而成家,聽五音清濁六律相生之數以立君臣之義而成國,察四時孟仲季之序以立長幼之節而成官”,但“人倫”產生於“道”,“得道即舉,失道即廢。”五紀,《尚書·洪範》所論的“五紀:一曰歲,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歷數”,有學者認為“五紀”非此,而應是《莊子·盜跖》中“子張”所說的“五紀”,五紀即五倫[4]。五倫,即人所處的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五者之間的關係。從文中彭祖所要講的人倫及“父子兄弟”之句來看,其說可從。此外,還有“大匡”之要。大匡,《逸周書》、《管子》中都有“大匡”篇,郭老認為“匡”乃“簿”的假借,《大匡》是指二尺四寸長的簡書,為齊國官書[5]。黃懷信認為“匡”是“筐”的本字,有“方正、端正”義,可引申為“輔助、輔相”,其記事在先,製作較早者為“大”,編在前面[6]。張固也認為“匡”有“匡正、匡救、匡扶”義,故“匡”與“正”有很多義項相同,而《管子》中“正”有“正天下、正國、正民”三個政治層次,所以“匡”也有大、中、小的區別,“大匡”就是“正天下”[7]。按:以上諸說,張固也先生之說較為有理,可從。《文子·上仁》:“古者,修道德即正天下,修仁義即正一國,修禮智即正一鄉。德厚者大,德薄者小。”可見,“大匡”即是“修道德”,從《逸周書》篇11的“大匡”篇來看,是說文王在程遇到三年大旱而修德政,意為“匡正君王的物慾,與民休養生息。”對照西漢初期的政治來看,可知,“大匡”正是黃老之學思想。
接著,彭祖就具體闡述了“為人”之道。“為人”之道,是指“做人的道理”。《中庸》:“仁者,人也”。《孟子·盡心下》:“仁也者,人也”。朱熹解釋道:“仁者,人之所以為人之理也”(《孟子集注》卷14)。這也就是說“做人的道理”就是“仁道”,是人之為人的終極價值之所在。郭店簡《語叢一》第一一簡記道:“仁生於人”,離開了“仁道”,人就不成其為人了。《文子·上禮》亦載:“行仁義之道以治人倫”,可見,黃老之學認為處理人倫關係也要用“仁道”,行“仁道”則要“治身”,因為身治才能天下治,《呂氏春秋·先己》說:“昔者先聖成王,成其身而天下成,治其身而天下治。”《執一》也說:“為國之本在於為身,身為家為。家為而國為,國為而天下為。”黃老之學的“治身”與儒家的“修身”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說,“為人”就是“治身”。簡6的“……之謀不可行,怵惕之心不可長,遠慮用素,心白身釋”與簡8的“毋抲賢”是叫人不要有害人防人之心;簡7的“多懋者多憂,惻者自惻也”與簡8的“毋抽富,…毋向梪”是叫人抱朴守素,少私寡慾。《老子·12章》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是以聖人為腹不為目,故去彼取此。”《老子·19章》也云:“見素抱樸,少思寡慾,絕學無憂。”簡7、簡8的“一命一修,是謂益愈。一命三修,是謂自厚。三命四修,是謂百姓之主。一命一月襄,是謂遭殃。一命三月襄,是謂不長。三命四月襄,是謂絕綴”是說人們即使在受到君王獎賞時,也要自律知足,不要自滿多欲。《老子·44章》云:“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老子·46章》云:“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可見,從“為人”的具體做法來看,明顯具有道家的視素保朴、少私寡慾、處卑安下、知足不爭的思想。
然我們又從前面的一些詞語概念分析來看,《彭祖》篇無疑也有一些儒家的觀念,如“人倫”等。因此,可以說《彭祖》是融儒道思想於一爐的。

《彭祖》篇為黃老之學的作品

一般地認為,道儒兩家互相排斥、對立。從傳世的《老子》看,確實如此,具有明顯的批儒傾向。如《老子·5章》云:“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明顯批判儒家的仁政;《老子·38章》云:“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也”,明顯是批判儒家的仁、義、禮的。然而,郭店楚簡《老子》甲、乙、丙三種的出現,卻使學術界對儒道兩家關係的認識產生了分歧,因為郭店《老子》的內容並不批儒,並不排斥仁、義、禮。因此,一些學者認為早期儒道兩家並不對立[8],也有學者認為儒家與道家莊周學派是對立的,與道家稷下學派不對立,郭店《老子》是稷下道家的摘抄本。[9]
稷下道家,又稱“黃老道家”,或“黃老之學”。此學派興起於齊國的稷下學宮,據《史記·孟荀列傳》記載,代表人物有慎到、田駢、接子、環淵等,“皆學黃老道德之術,因發明序其旨意”而著書立說。其學派的主要特點表現為繼承發展了《老子》的“道”,認為“道”是宇宙的本體、萬物的本原,在此基礎上,“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10],吸收融合各家各派的思想,“非循一跡之路,守一隅之指”[11],並把“自然無為”發展為“無為而無不為”,變人生的消極出世為人生的積極入世[12]。可見,黃老之學並不批判儒家,相反還吸收融合了儒家的“人倫”思想。
戰國時期,我國學術“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到中後期,各家各派在交流中互相借鑑吸收,出現了文化整和的趨勢,因此,“黃老之學”就應運而生了。楚國是道家的發源地,但並不獨守於道家,對其他各家學派也開放、吸收。因此,各家學派在楚國都能找到應有的地位。環淵就是楚人,著有《上下篇》,在《漢書·藝文志》中著錄有“《蜎子》十三篇”班固自注道:“名淵,楚人,老子弟子。”郭沫若考證後認為,蜎淵就是環淵,並還有范蜎、范擐、便蜎、玄淵等異名[13]。更有甚者,有學者認為《管子》中的《水地》篇是環淵的作品[14]。又據《戰國策·楚策二》記載,慎到做過楚襄王的老師,策劃其歸國即位,故而有學者認為郭店1號楚墓是慎到的墓[15]。這些學者對黃老之學在楚國的傳播無疑是起了重要的作用,有可能形成黃老之學的南方流派,1973年,長沙馬王堆出土的四篇古佚書《經法》、《十六經》、《稱》和《道原》(總稱為《黃帝四經》或《黃老帛書》),學術界一致意見,認為是黃老之學的作品,雖然對其成書時期和地域尚存在著爭論[16],但楚國十分流行黃老之學則是比較肯定的。
黃老之稱,始見於《史記》,如《老子韓非列傳》中記載,“申子之學本於黃老而主刑名”,“(韓非)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於黃老”等。黃是指黃帝,老指老子,《論衡·自然》云:“賢之純者,黃老是也。黃者,黃帝也;老者,老子也”。然在戰國時期,已有偽托的黃帝書流傳。當時,各家為了在論戰中處於有利的地位,紛紛打出遠古帝王的招牌,以壯聲勢。如儒家“祖述堯舜”,墨家也聲稱自己的學說是“禹之道”,農家也自稱是“神農之言”,因此,道家就打出了黃帝,遂成道家黃老學派。彭祖、耈老也是如此成為道家人物。漢武帝之後,黃老之學逐漸失勢,流傳於民間,形成道家方仙派,後演變為道教,彭祖也就成為神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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