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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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移事往──《天平之甍》
◎朱天心
流水十年間,從高一數學堂上一筆一筆成字成句成小說的寫起到現在,雖才出了薄薄四本書,但已愈覺得再沒什麼題材可寫了,雖然生活圈子比學生時代已大得太多,所閱人事也不少,但是一樁樁的人事都是枯荒得令人一點都不想寫,我頓時才明白已讀過千遍的《莊子.逍遙遊》里的話: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覆杯水於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
明白後,悲從中來,原來這樣逐漸枯薄的人世,除非甘心去寫芥子,縱還有不世出的英雄豪傑,寫來也是叫人不能懂的,只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若果人世的深厚大若五湖四海,即若寫一微微芥子也是必有可觀的,如我們章回說部里的那些匹夫匹婦,如張愛玲筆下小奸小壞而我們卻憐喜的人們,如我想一談的日本作家井上靖的作品《天平之甍》。
《天平之甍》一書的背景,是日本聖武天皇天平年間,也就是相當於我們唐玄宗開元天寶時。聖武天皇天平四年(公元七三二年),天皇派遣第九次遣唐使至中國,龐大的使節團中有四名年方二十的小小留學僧,留學大唐期間除學習佛法外,還奉命負責自大唐請一位高僧回日本授戒,因為彼時日本雖然佛法興隆,但佛界尚無一位具備三師七證可以授戒的高僧,又且有大批的流民為逃兵役賦稅而混進佛界,使得佛俗混亂,綱紀大墜,為求澄清日本佛界和社會政治上的安定,也迫切需要請來這樣一位中國高僧,但當時渡海難如登天,淼漫滄海,百無一至,即使為傳佛法,也沒人有勇氣東渡,此中唯一人毫不猶疑的答應,是四位留學僧想都不敢想的「江淮之間,獨為化主」的揚州高僧鑒真和尚,其時鑒真已五十五歲,相貌卻仍骨格嚴整,巍然如山,有偉人氣質,額寬,眼、鼻、口皆大而穩定,頂骨秀氣,顎部卻頗有意志地展開。留學僧覺得這位高名高德的僧侶,很像故國的武將。
島,而鑒真也在第五次失敗後,雙目因屢遭鹽性海風吹損而告失明,但以一六十六之高齡抵日後還多有作為,除了廣泛的將中華文化第一手的傳給日人外,也在奈良築一至今尚存的「唐招提寺」,若說彼時的奈良東大寺為國立大學,那么唐招提寺就是講授佛典與授僧戒律的私立大學了,而因為鑑真的緣故,私立大學的權威高過國立大學甚多。
唐招提寺的建造,在在表現其對日本宗教界、藝術界、文學界的偉大貢獻。尤以唐招提寺的主要建築物「金堂」,不僅是代表日本奈良時代建築的第一遺構,而且其柱上的組織──MITESAKI所完成的形式,也成為後世日本建築主流之所謂「和樣」之基點。此外,鑒真弟子之對於佛像雕刻(鑒真逝世前,由其弟子所刻木像為日本現存最古的肖像)、漢學著作、梵唱之發達的貢獻,以及醫學知識的介紹,都有永垂不朽的功績。
井上靖與川端、三島一樣都是巨匠級的大家,作品除多產多樣性及多獲獎外,另有諸多以我國歷史或邊疆古蹟作背景的文章小說,如得過「每日文學獎」的《敦煌》、《樓蘭》等。此一鑒真和尚的史事,是井上靖依據奈良時代的著名文人淡海三船所著《唐大和上東征傳》而以小說筆法寫成。鑒真的感人形跡先不提,其中的四名留學僧,於鮮為人翻閱的冷僻史料中不過就是兩字一名,一個無意義的符號,歷史長河中的小小芥子一粒罷了吧,但是井上靖卻重新給了他們血肉靈魂,讓遙遙千有餘年後的我們讀來只覺神往難忘極了。
小說的開始,在日本興福寺院內,榮叡、普照二僧於早春的陽光里討論著是否要隨遣唐使團赴唐,其時櫻花含苞待放,晨風凜冽。爾後四僧在赴唐的船上,邊暈船嘔吐邊終夜互訴大志和年輕時自己所堅信的哲學,大風大浪里未來生死尚不知,也不過都是二十歲出頭的大孩子,我看了太熟悉而心痛,叫我想起在學生時代總有那么幾個好朋友吧,隱隱感覺前程人世滄桑的不可抗拒不可測,因此更不甘心啊,終宵不寐的抒懷言志,一張張因認真執著而發白髮亮的年輕的臉,叫我不能殘忍的去想像十年後此座中竟是誰人方能經得住?
四留學僧在唐共待了二十多年,其中一名叫玄朗的,娶了唐女為妻,育有一子一女,也曾想攜妻兒回故國,但到底還是在揚州西南的一市場裡做大唐尋常百姓終老,他本是四人中志氣最高、鄉愁最重的。另一留學僧戒融則半途放棄了唐朝優渥的衣糧支給以學法相究奧義的資格,而做個「走在乞丐、病人、煩惱的人的前面,從城鎮到村落,在街頭講道說法」的行腳僧,而其中最老實安分的普照,雖然很不能同意戒融的做法,但到底暗暗去替他送行。
在洛陽建春門送走了托缽打扮的戒融,普照無來由的有些寂寥之感,雖然正浴在早春的陽光里,而伊水溫暖,河畔的楊柳在暖風中搖曳著,李花就要綻放的季節,附近已可以看見幾對遊春行樂的人們了。
正文
自此一別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後,兩人不意在珠江口重逢,便在擁擠的碼頭上,隨便揀了家小鋪坐下敘敘這些年間的事兒。此時的普照正為第五次的渡海失敗憂煩,戒融卻也答道:「彼此皆為渡海辛苦!」原來他也正擬搭船去天竺,歸途則打算走玄奘《大唐西域記》之路回唐。戒融熱烈的談著玄奘事跡,天竺之路以及關於旅行之類的書名。
二十年後,志趣和所認定所捨身的仍然不同……「同樣是為渡海辛苦,但我的跟你的就是不一樣!」普照很想這樣反駁戒融,但是在這待了二十年仍覺是異國的人們群集的碼頭,聽異國的語言,喝異國的酒,眼見異國的船隻在港里來去,想歸想,普照終未否定戒融的話。
四僧中的最後一人叫榮叡,是比普照又不同的另一種善心誠實男,他也是乖弟子,幾番追隨鑒真渡海不成,終在第五次失敗後病逝於途中,鑒真因為他的死而哀勵悲切萬分。他在人世里這樣委婉馴良的匆匆行過,很叫人為之思省嘆息的。
普照是四人中唯一跟隨鑒真回到日本的留學僧,他自始至終抱負和靈機似都不如其它三人,甚至只像個尋常孤僻的老單身漢。鑒真一行抵日後,便迅速的在奈良的大佛殿西迅速趕建戒壇院,待戒壇院落成準備進行授戒時,一乾以賢璟為首的日本布衣高行之僧,突又反對以鑒真的授戒做為佛道入門的正儀,而主張自誓授戒即可。爭執不下的結果,雙方約了來日在興福寺維摩堂討論,哪方辯贏便依哪方。
此辯論會實在事關重大,又且賢璟一方都是日本錚錚有名的學者,非有很強的意志力,欲辯倒對方是不可能的。鑒真弟子中有辯才者雖不少,但首先日語上的不能自如,便就弱了氣勢,此時一向訥於言辭的普照挺身而出。
是日,堂內爆滿,群賢畢至,堂外也圍滿了聽眾。賢璟等引《占察經》據以辯論,普照以《瑜伽論》抉擇分五十三卷責問對方,賢璟等無以回答,普照兩次催請對方答覆,賢璟等依然無法回答,瞬間堂內屏息等待。普照也沒想什麼,但不知為了什麼,略微仰著臉坐在稍暗堂中的普照,一剎那在腦際浮起了在端州能與寺客死的榮叡。
會後,包括賢璟等在內的八十餘名僧侶棄舊戒,於戒壇院受戒。自此之後,普照聲名大起,便住東大寺維摩堂專門說開遮、講律疏。我屢屢驚嘆釋迦與其弟子當年舌戰婆羅門的戰況慘烈,絕非如以往印象中的談天說地不著邊際的雲淡風輕,而是直如孔孟當年一樣的「余豈好辯哉?余不得已也!」釋迦生生一個弟子阿難不就極似孔門子路嗎?而子路死時的不忘先正正衣冠最是叫我讀了淚下。當是之時,普照普照,你也可知道座中最熱淚如傾卻又笑得最安心的是誰嗎?
除此四人外,不能不提的是另一早他們三十年到唐留學的老僧業行。我不知道史籍中可載有業行此人,又或只是井上靖文學的虛構。但我相信真實的歷史里絕對存在過這個人的。日本留學僧在唐早有多人聞名,如我們熟悉的吉備真備,如曾受玄宗賜位三品和紫色袈裝的玄昉,和官任門下省左補闕的阿倍仲麻呂。老和尚業行約是他們一輩的,但待在大唐約三十年,既沒週遊盛唐風景,也沒見過任何大唐風流名士,是個只管埋首抄經的土包子。普照初見他時,很驚異他的臉是「自來唐土後所見最與唐土無關的臉」,而這樣的一張臉上始終蕩漾一種普照永遠不懂的恍惚朦朧的神情。望著堆滿房間的古文書或經卷的業行匆匆說道:「太遲了,經典也好,經卷也好,現在日本最需要的是一字不誤的抄寫本。」業行的這種死功夫,似也未被同躋或後輩所珍重,只普照不知怎的老是對他無法忘情,每隔一兩年總要去業行處看看,兩人其實也說不上話,唯普照是更怕占用了業行抄經的時間。
後來業行聽聞普照將隨鑒真返日,便托他將已抄畢的經卷先帶回日本,把在唐三十年的所有心血託付給普照,只因普照答應他「萬一船遇難不得不拋棄船貨時,我本人願意代替經捲入海」。當時渡海艱難,若遇危急,多是將重物拋棄海中,經卷一占幾大木箱,屆時在旁人眼中自是第一當棄之物,所以業行會做如此要求,而普照也全心平和的答應了。
結果那次的東渡給漂流到海南島去了,經卷保是保住,唯因一行人顧慮北上回京之路太過遙遠,便將經卷全部送給當地萬安州的大雲寺。普照輾轉回到洛陽,並找到業行已是兩年後的事了。當比以前更加瘦小且不聞世事的業行乍見普照的驚愕,是我們可以想像的,因為他以為經卷早已隨普照安然抵日且傳揚開了。普照忙把那次船難及這兩年的生活和經卷的下落,都向業行報告了,業行難得極有力氣的怒責了普照一頓,普照只得答應他在等候下次船期的期間,替業行把留在大雲寺的那些經卷補抄齊。
此後,普照一方面打聽鑒真的訊息,一方面每日執筆抄經。普照開始抄經以後,才發現那是非常花費時間與勞力的工作,從早到晚不出門的伏案抄寫,一天的分量也很有限。如此的情況中,普照送走了天寶十年。但所期待渡日的便船仍未到來,其實普照無法明白判斷自己是不是真正在盼望渡日的便船早日到來。普照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之中,心理上已變得很像業行,為業行補抄的經卷在過去一年中已抄有三十餘卷,不過那只是二分之一左右而已,在未全部抄完以前,但願那便船不要來,普照發覺自己深為這種矛盾的想法所困擾,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業行的臉上始終不去的那種含糊朦朧複雜神情的原因了。
天寶十二年,終於有遣唐使團回日本了,此次也就是普照與鑒真的第六次渡海。業行在此時把能抄的經已悉數抄畢,便一道親自護送經卷回國。此行總共有四艘船,普照鑒真在一船,業行在阿倍仲麻呂的那艘。因是大使的船,船體較大可堆經卷,有渡海經驗的船夫分配得也多,安全性自然大了許多。
出發的頭幾日,船隊仍沿著大陸行行停停,有時停泊十數日,只等順風。業行總不跟其它人一樣上岸觀光遊覽,歇歇海上風浪之苦,只老實安分的坐在那些如山的經卷堆里,普照從岸上望著海上暮色里的業行,把那樣一個人置於廣闊明亮的風景之中,無情的裸露出他在唐土所受的勞苦,不似唐人,也不似日本人,只是一個彎了腰、瘦小的老人,佇立在海風中罷了。普照一時擔心起這位老僧土包子回日本後不知要做什麼,既無僧侶的任何特殊資格,也不具有對經典的特殊知識,歸國後不可能有什麼可期的。業行卻像看透了普照的憂心似的答他:「我抄寫的經卷一踏日本之地,會自己走起來,丟棄我走向各處。許多的僧侶讀他們、抄他們、學他們。佛陀的心、佛陀的教訓會正確地傳布各地。阿彌陀佛之前,內陣撒花來象徵二十五菩薩,在日本是菊花或茶花,象徵五如來吊下五葉幡,還有……」天暗風冷,普照注視著業行的背影,衝動的很想再跟業行見面,也奇怪二十年來自己對業行始終不解的那種難言之情。
自此一別,業行所搭的第一船便再也沒訊息了。普照抵日後,很久才得知他們的船遭難的訊息,李白亦曾有詩吊阿倍仲麻呂: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二片繞蓬壺,
明月未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最後一次的訊息,原來他們的船是遠流至安南驩州沿岸,大部份乘員為土人所殺或病歿,只阿倍仲麻呂和二三隨員僅以身倖免,生存者之中沒有業行。仲麻呂返日不成,只得再仕唐朝。這訊息到日本時,又是四年後了,其間唐有安祿山之亂,玄宗蜀都蒙塵。
對於業行這樣的一生真是好不難說,他在大唐的三十年,幾是中國文治武功最絢麗燦爛的時候,但皆兩相無涉;又且最後連三十年心血所抄經卷都全付碧海,是個悄悄走過歷史一生甚至沒半點功過可言的人,喜歡成敗論英雄或急究現世造形如我的人,或輕易一棒就可打落掉他,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也像普照一樣對他念念不忘啊!或許他們所處時代的人世背景是如此深厚,以致所思所想所怨所怒所歡悅所終身企求的,不論值與不值,皆是擲地可作金石聲的有分量。我真慶幸一千兩百年後,有位井上靖能懂得他們,且如此寫下。
四年前,曾經一游唐招提寺,當時還不甚了解此段歷史,只知道那時鄧小平訪美完正擬訪日,聲言要將鑒真和尚的靈骨接回揚州老家供奉,鄧小平此種故作對宗教寬大為懷的姿態,當然沒被日本人接受,鑒真和尚事跡卻因此而又被重新炒熱。我們去唐招提寺的前一天,是游訪京都龍安寺,龍安寺以禪宗石庭著名於世。所謂的禪宗石庭,就是一方大若籃球場的庭院,石庭鋪滿細白似雪的砂石而未植任何花木,唯閒散置了七八塊天然大石,觀者不份男女國籍,皆靜坐廊下,端詳凝神,寺壁上懸的告示木板上,也寫道這是禪宗和尚用心造的庭院,觀者也當以心觀之。我
起先也聆訓肅穆虔敬觀之,久了到底暴躁起來。心想真要能知悅此庭亦只能隨因緣際會,哪是如此硬生參老至死?只覺眼前此景此眾殊可笑,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風力所轉,終成敗壞,豈知若脫離了彼機端,即無論是與錯,終皆歸於敗壞。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顧已老。
唉……,又或者這其中「眾生顛倒,迷己逐物」的其實就只我一人吧。
次日便游唐招提寺了。寺在奈良市五條町,我們在一名「西京」的小站下車,招了計程車,車穿過一片平野,隨丘陵地略有起伏的田間道旁,時時可見斑駁而古樸的土垣,垣頂的覆瓦不是爬滿青苔,就是有奇花異草從斷垣裂壁里探頭向有人煙的路端。車行不久便到達了唐招提寺的南大門外,我們下車步行,一進南大門,是一條平坦寬大鋪滿細白砂的行道,通的盡頭,便是主要建築金堂了。大殿高約十五丈,橫長約三十丈,殿前有八棵圓木大柱,已呈棕黑的木質配上雪白的壁和地上的白砂,真是簡單而又大氣極了。我看了憑空大大的震動,以為一星期來在京都所看過的各種寺廟,沒有可與它比的。
金堂後是一較小但形制相仿的講堂,是當日鑒真和尚講經之處,講堂的地基高爽,我們去的那日,在整修沒開放,但光這樣看看,便很夠我們想像在裡頭上課的光景,那日影透過細格長窗,停佇在檻柱間陳列著的聽講的長席,只覺浩浩陰陽移,乾坤日月長。
除此之外,另有鐘樓、僧舍、戒壇、舍利殿和經藏樓等。從講堂東側向北,穿過一道耳門,便有一小徑,向西可通鑑真和尚的廟堂和墓園。我們靜靜的一一看過,一時地無甚知覺,便仍回到我極喜歡的金堂檐下坐坐。此時太陽西斜,正下到屋頂處,那有名的屋脊兩端的雕尾像巨鳥喙要去銜日似的,有一千兩百年了……。對啊,這才叫做用心去造的寺廟啊!前一日游龍安寺的不平之氣,這才給平服。鑒真造此寺時,雙目早已失明,這不是用心造是用什麼造的?而什麼樣強的意志力,叫他如此花十數年渡海來此異地,憑著腦海里的記憶指揮造出與故國一模一樣的寺廟啊?大概只有宗教和戀愛能叫人產生如此大的力量吧!因為以為自己所信所愛的,是世上唯一絕對的,既相信世上有絕對的東西,便忙不迭把自己從爭執煩擾的塵世中抽身而出,以身為牲,獻給這個絕對吧。
我每喜歡印度民族和佛教文化的溫婉聰明,因而更不願意正視它與漢文化相較之下總會有的欠缺之處。我是最容易對心愛的人心愛的物事下狠絕之言的,因為是自己喜愛的,實則也是責到自己身上來啊。我不知道對於道不同不相為謀的同儕,究竟我才是那嘲笑大鵬的斥鴳,或我是心向九萬里的大鵬而無人能識?其實,又怎么能現下就得到答案呢?雪竇禪師不是都說了嗎?「出草入草,誰能尋討,白雲重重,紅日杲杲,左顧無暇,右顧已老,君不見寒山子,行太早,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
禪語不仁詩語險。
昔時我極喜歡「一杯看劍氣,二杯生分別,三杯上馬去」式的分道揚鑣,於今覺得雖是意氣風發,然終有一些負氣的煙火味。我更喜歡六祖慧能的心平氣和,他說的是「此心本淨,無可取捨,各自努力,隨緣好去」。六祖言畢,徒眾作禮而退。
我今便也珍惜儕輩的一顆無可取捨的淨心,各自努力,隨緣好去。唯也與六祖當日的徒眾一般,最老實最誠心的聆聽竟,深深作禮而退。
註:《天平之甍》,井上靖著,謝鮮聲譯,牧童出版社民國六十七年出版。
(※按:本文收入朱天心《二十二歲之前》一書。)
作者簡介 ······
1907‐1991。旭川市生れ。京都大學文學部哲學科卒業後、毎日新聞社に入社。戦後になって多くの小說を手がけ、1949(昭和24)「闘牛」で芥川賞を受賞。’51年に退社して以降は、次々と名作を產み出す。「天平の甍」での芸術選奨(’57年)、「おろしや國酔夢譚」での日本文學大賞(’69年)、「孔子」での野間文芸賞(’89年)など受賞作多數。’76年文化勲章を受章した(本データはこの書籍が刊行された當時に掲載されていたもので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