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哀江南賦
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月,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谷,公私塗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銷,窮於甲戌,三日哭於都亭,三年囚於別館。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處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
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平生,並有著書,鹹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信年始二毛,即逢喪亂,藐是流離,至於暮齒。《燕歌》遠別,悲不自勝;楚老相逢,泣將何及!畏南山之雨,忽踐秦庭;讓東海之濱,遂餐周粟。下亭漂泊,高橋羈旅;楚歌非取樂之方,魯酒無忘憂之用。追為此賦,聊以記言;不無危苦之辭,惟以悲哀為主。
日暮途遠,人間何世?將軍一去,大樹飄零;壯士不還,寒風蕭瑟。荊璧睨柱,受連城而見欺;載書橫階,捧珠盤而不定。鍾儀君子,入就南冠之囚;季孫行人,留守西河之館。申包胥之頓地,碎之以首;蔡威公之淚盡,加之以血。釣台移柳,非玉關之可望;華亭鶴唳,豈河橋之可聞?
孫策以天下為三分,眾才一旅;項籍用江東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豈有百萬義師,一朝卷甲;芟夷斬伐,如草木焉!江淮無涯岸之阻,亭壁無籓籬之固。頭會箕斂者合從締交;鋤耰棘矜者因利乘便。將非江錶王氣,終於三百年乎?
是知併吞六合,不免軹道之災;混一車書,無救平陽之禍。嗚呼!山嶽崩頹,既履危亡之運;春秋疊代,必有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悽愴傷心者矣。況復舟楫路窮,星漢非乘槎可上;風飆道阻,蓬萊無可到之期。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陸士衡聞而撫掌,是所甘心;張平子見而陋之,固其宜矣。
我之掌庾承周,以世功而為族;經邦佐漢,用論道而當官[2]。稟嵩華之玉石,潤河洛之波瀾。居負洛而重世,邑臨河而宴安[3]。逮永嘉之艱虞[4],始中原之乏主。民枕倚於牆壁,路交橫於豺虎。值五馬之南奔[5],逢三星之東聚[6]。彼凌江而建國,始播遷於吾祖[7]。分南陽而賜田,裂東嶽而胙土[8]。誅茅宋玉之宅[9],穿徑臨江之府[10]。水木交運,山川崩竭[11]。家有直道,人多全節。訓子見於純深,事君彰於義烈[12]。新野有生祠之廟,河南有胡書之碣[13]。況乃少微真人,天山逸民[14],階庭空谷,門巷蒲輪[15]。移談講樹,就簡書筠[16]。降生世德,載誕貞臣[17]。文詞高於甲觀,楷模盛於漳濱[18]。嗟有道而無鳳[19],嘆非時而有麟[20]。既奸回之奰逆,終不悅於仁人[21]。
王子濱洛之歲,蘭成射策之年[22]。始含香於建禮,仍矯翼於崇賢[23];游洊雷之講肆,齒明離之胄筵[24]。既傾蠡而酌海,遂測管而窺天[25]。方塘水白,釣渚池圓[26]。侍戎韜於武帳,聽雅曲於文弦[27]。乃解懸而通籍,遂崇文而會武[28]。居笠轂而掌兵,出蘭池而典午[29]。論兵於江漢之君,拭玉於西河之主[30]。
於時朝野歡娛,池台鐘鼓[31]。里為冠蓋,門成鄒魯[32]。連茂苑于海陵,跨橫塘於江浦[33]。東門則鞭石成橋,南極則鑄銅為柱[34]。橘則園植萬株,竹則家封千戶[35]。西贐浮玉,南琛沒羽[36]。吳歈越吟,荊艷楚舞[37]。草木之遇陽春,魚龍之逢風雨[38]。五十年中,江表無事。王歙為和親之侯,班超為定遠之使[39]。馬武無預於甲兵,馮唐不論於將帥[40]。豈知山嶽闇然,江湖潛沸,漁陽有閭左戍卒,離石有將兵都尉[41]。
天子方刪詩書,定禮樂;設重雲之講,開士林之學[42];談劫燼之灰飛,辨常星之夜落[43]。地平魚齒,城危獸角[44];臥刁 斗於滎陽,絆龍媒於平樂[45]。宰衡以干戈為兒戲,縉紳以清談為廟略[46]。乘漬水以膠船,馭奔駒以朽索[47]。小人則將及水火,君子則方成猿鶴[48]。敝箄不能救鹽池之鹹,阿膠不能止黃河之濁[49]。既而魴魚赬尾[50],四郊多壘[51]。殿狎江鷗,宮鳴野雉。湛廬去國,艅艎失水。見被發於伊川,知百年而為戎矣[52]。
彼奸逆之熾盛,久遊魂而放命[53]。大則有鯨有鯢,小則為梟為獍[54]。負其牛羊之力,肆其水草之性[55];非玉燭之能調,豈璇璣之可正[56]。值天下之無為,尚有欲於羈縻[57]。飲其琉璃之酒,賞其虎豹之皮[58];見胡柯於大夏,識鳥卵於條枝[59]。豺牙密厲,虺毒潛吹[60]。輕九鼎而欲問,聞三川而遂窺[61]。
始則王子召戎,奸臣介冑[62]。既官政而離逷,遂師言而泄漏[63]。望廷尉之逋囚,反淮南之窮寇[64]。出狄泉之蒼鳥[65],起橫江之困獸[66]。地則石鼓鳴山,天則金精動宿[67]。北闕龍吟,東陵麟斗[68]。
爾乃桀黠構扇,馮陵畿甸[69]。擁狼望於黃圖,填盧山於赤縣[70]。青袍如草,白馬如練[71]。天子履端廢朝,單于長圍高宴[72]。兩觀當戟,千門受箭[73];白虹貫日,蒼鷹擊殿[74];竟遭夏台之禍,終視堯城之變[75]。官守無奔問之人,乾戚非平戎之戰[76]。陶侃空爭米船,顧榮虛搖羽扇[77]。
將軍死綏,路絕重圍。烽隨星落,書逐鳶飛[78]。乃韓分趙裂,鼓臥旗折[79]。失群班馬,迷輪亂轍[80]。猛士嬰城[81],謀臣捲舌[82]。昆陽之戰象走林,常山之陣蛇奔穴[83]。五郡則兄弟相悲,三州則父子離別[84]。
護軍慷慨[85],忠能死節,三世為將,終於此滅。濟陽忠壯[86],身參末將,兄弟三人,義聲俱唱。主辱臣死,名存身喪。敵人歸元[87],三軍悽愴。尚書多算[88],守備是長。雲梯可拒,地道能防[89]。有齊將之閉壁,無燕師之臥牆[90]。大事去矣,人之雲亡[91]!
申子奮發,勇氣咆勃。實總元戎,身先士卒[92]。胄落魚門,兵填馬窟。屢犯通中,頻遭刮骨[93]。功業夭枉,身名埋沒[94]。或以隼翼鷃披,虎威狐假。沾漬鋒鏑,脂膏原野[95]。兵弱虜強,城孤氣寡。聞鶴唳而心驚,聽胡笳而淚下。拒神亭而亡戟,臨橫江而棄馬[96]。崩於鉅鹿之沙,碎於長平之瓦[97]。
於是桂林顛覆,長洲麋鹿[98]。潰潰沸騰,茫茫墋黷[99]。天地離阻,神人慘酷。晉鄭靡依,魯衛不睦[100]。競動天關,爭回地軸[101]。探雀鷇而未飽,待熊蹯而詎熟[102]?乃有車側郭門,筋懸廟屋[103]。鬼同曹社之謀[104],人有秦庭之哭[105]。
爾乃假刻璽於關塞,稱使者之酬對[106]。逢鄂坂之譏嫌,值耏門之徵稅[107]。乘白馬而不前,策青騾而轉礙[108]。吹落葉之扁舟,飄長風於上游[109]。彼鋸牙而鉤爪,又循江而習流[110]。排青龍之戰艦,斗飛燕之船樓[111]。張遼臨於赤壁,王濬下於巴丘[112]。乍風驚而射火,或箭重而沉舟。未辨聲於黃蓋,已先沉於杜侯[113]。落帆黃鶴之浦,藏船鸚鵡之洲[114]。路已分於湘漢,星猶看於鬥牛[115]。
若乃陰陵失路,釣台斜趣。望赤壁而沾衣,艤烏江而不渡[116]。雷池柵浦,鵲陵焚戍。旅舍無煙,巢禽無樹[117]。謂荊、衡之杞梓,庶江、漢之可恃[118]。淮海維揚,三千餘里。過漂渚而寄食,托蘆中而渡水。屆於七澤,濱於十死[119]。嗟天保之未定,見殷憂之方始[120]。本不達於危行,又無情於祿仕。謬掌衛於中軍,濫屍丞於御史[121]。
信生世等於龍門,辭親同於河洛[122]。奉立身之遺訓,受成書之顧托[123]。昔三世而無慚,今七葉而始落[124]。泣風雨於《梁山》,惟枯魚之銜索[125]。入欹斜之小徑,掩蓬藋之荒扉。就汀洲之杜若,待蘆葦之單衣[126]。
於是西楚霸王,劍及繁陽[127]。鏖兵金匱,校戰玉堂[128]。蒼鷹赤雀,鐵舳牙檣[129]。沉白馬而誓眾[130],負黃龍而渡江[131],海潮迎艦,江萍送王[132]。戎軍屯於石城,戈船掩於淮泗[133]。諸侯則鄭伯前驅,盟主則荀罃暮至[134]。剖巢熏穴,奔魑走魅[135]。埋長狄於駒門,斬蚩尤於中冀[136]。燃腹為燈,飲頭為器[137]。直虹貫壘,長星屬地[138]。昔之虎踞龍盤,加以黃旗紫氣,莫不隨狐兔而窟穴,與風塵而殄瘁[139]。
西瞻博望[140],北臨玄圃[141],月榭風台,池平樹古。倚弓於玉女窗扉[142],系馬於鳳皇樓柱[143]。仁壽之鏡徒懸[144],茂陵之書空聚[145]。若夫立德立言,謨明寅亮;聲超於系表,道高於河上[146]。更不遇於浮丘,遂無言於師曠[147]。以愛子而托人,知西陵而誰望[148]?非無北闕之兵,猶有雲台之仗[149]。
司徒之表里經綸[150],狐偃之惟王實勤[151] 。橫琱戈而對霸主[152],執金鼓而問賊臣[153]。平吳之功,壯於杜元凱[154];王室是賴,深於溫太真[155]。始則地名全節[156],終則山稱枉人[157]。南陽校書,去之已遠[158];上蔡逐獵,知之何晚[159]?鎮北之負譽矜前,風飆凜然[160]。水神遭箭,山靈見鞭[161]。是以蟄熊傷馬,浮蛟沒船。才子並命,俱非百年[162]。
中宗之夷凶靖亂[163],大雪冤恥,去代邸而承基,遷唐郊而纂祀[164]。反舊章於司隸,歸餘風於正始[165]。沉猜則方逞其欲,藏疾則自矜於己。天下之事沒焉,諸侯之心搖矣[166]。既而齊交北絕,秦患西起[167]。況背關而懷楚,異端委而開吳[168]。驅綠林之散卒,拒驪山之叛徒[169]。營軍梁溠,蒐乘巴渝[170]。問諸淫昏之鬼,求諸厭劾之符[171]。荊門遭廩延之戮[172],夏口濫逵泉之誅[173]。蔑因親以致愛,忍和樂於彎弧[174]。既無謀於肉食,非所望於《論都》[175]。未深思於五難[176],先自擅於三端[177]。登陽城而避險,臥砥柱而求安[178]。既言多於忌刻,實志勇而形殘。但坐觀於時變,本無情於急難[179]。地惟黑子,城猶彈丸[180]。其怨則黷,其盟則寒[181]。豈冤禽之能塞海?非愚叟之可移山[182]。況以沴氣朝浮,妖精夜隕。赤鳥則三朝夾日,蒼雲則七重圍軫[183]。亡吳之歲既窮,入郢之年斯盡[184]。
周含鄭怒,楚結秦冤[185]。有南風之不競[186],值西鄰之責言[187]。俄而梯衝亂舞,冀馬雲屯[188]。俴秦車於暢轂[189],沓漢鼓於雷門[190]。下陳倉而連弩[191],渡臨晉而橫船[192]。雖復楚有七澤,人稱三戶;箭不麗於六麋,雷無驚於九虎[193]。辭洞庭兮落木,去涔陽兮極浦[194]。熾火兮焚旗,貞風兮害蠱[195]。乃使玉軸揚灰,龍文折柱[196]。下江余城,長林故營。徒思拑馬之秣,未見燒牛之兵[197]。章曼支以轂走,宮之奇以族行[198]。河無冰而馬渡[199],關未曉而雞鳴[200]。忠臣解骨[201],君子吞聲。章華望祭之所[202],雲夢偽游之地[203]。荒谷縊於莫敖,冶父囚於群帥。硎穽折拉,鷹鸇批 [204]。冤霜夏零[205],憤泉秋沸[206]。城崩杞婦之哭[207],竹染湘妃之淚[208]。
水毒秦涇[209],山高趙陘[210]。十里五里,長亭短亭[211]。飢隨蟄燕[212],暗逐流螢[213]。秦中水黑,關上泥青[214]。於時瓦解冰泮[215],風飛雹散,渾然千里,淄澠一亂[216]。雪暗如沙,冰橫似岸[217]。逢赴洛之陸機,見離家之王粲,莫不聞隴水而掩泣,向關山而長嘆[218]。況復君在交河,妾在青波[219]。石望夫而逾遠,山望子而逾多[220]。才人之憶代郡[221],公主之去清河[222]。栩陽亭有離別之賦,臨江王有愁思之歌[223]。別有飄颻武威,羈旅金微[224]。班超生而望返[225],溫序死而思歸[226]。李陵之雙鳧永去,蘇武之一雁空飛[227]。
若江陵之中否,乃金陵之禍始[228]。雖借人之外力,實蕭牆之內起[229]。撥亂之主忽焉,中興之宗不祀[230]。伯兮叔兮,同見戮於猶子[231]。荊山鵲飛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232]。鬼火亂於平林,殤魂游於新市[233]。梁故豐徙,楚實秦亡[234]。不有所廢,其何以昌[235]?有媯之後,將育於姜。輸我神器,居為讓王[236]。天地之大德曰生,聖人之大寶曰位[237]。用無賴之子弟[238],舉江東而全棄。惜天下之一家,遭東南之反氣[239]。以鶉首而賜秦[240],天何為而此醉?
且夫天道迴旋,生民賴焉。餘烈祖於西晉,始流播於東川[241]。洎余身而七葉,又遭時而北遷[242]。提挈老幼,關河累年。死生契闊,不可問天。況復零落將盡,靈光巋然[243]!日窮於紀,歲將復始。逼切危慮,端憂暮齒[244]。踐長樂之神皋,望宣平之貴里。渭水貫於天門,驪山回於地市[245]。幕府大將軍之愛客,丞相平津侯之待士[246]。見鐘鼎於金張,聞弦歌於許史[247]。豈知灞陵夜獵,猶是故時將軍[248];鹹陽布衣,非獨思歸王子[249]!
注釋譯文
作品注釋
[1]《哀江南賦》:“哀江南”語出《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哀江南”句,梁武帝定都建業,梁元帝定都江陵,二者都屬於戰國時的楚地,作者藉此語哀悼故國梁朝的覆亡。作品將家世與國史聯繫起來,將個人遭遇與民族災難融匯在一起,概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歷史和自身由南至北的經歷,感情深摯動人,風格蒼涼雄勁,具有史詩般的規模和氣魄,是中國辭賦史上的名篇巨製。
[2]我之四句:追敘先祖,言自己系出庾氏。庾氏祖先在周代為掌庾之官因而得姓庾(本意為倉庫),在漢代因為“論道”而居官。“論道”有二解,《周書》:“茲惟三公,論道經邦。”但庾氏在漢代並無歷三公之位者,只有東漢隱逸庾乘子孫為鄢陵著姓,其餘無考。又《周禮》有“坐論”、“作行”、“食貨”為經邦大政,《史記·平準書》:“漢興七十餘年,都鄙廩庾皆滿,居官者以為姓號。”如淳註:“倉氏、庾氏是也。”或指此而言。當官,居官受職。
[3]稟嵩四句:指庾氏世居河南潁川鄢陵、南陽新野等鍾靈毓秀之地。嵩華,嵩山、華山。河洛,黃河、洛水。負洛,潁川在洛陽東南五百里,洛陽在北,故云“負洛”。重世,再世。庾氏本鄢陵人,再世之後,分徙新野。臨河,指庾氏在新野邑居臨淯水。酈道元《水經注》:“淯水又南入新野縣。” 晏安,安逸。
[4]永嘉:晉懷帝年號(307-313)。永嘉之亂,懷帝、愍帝先後遇害,晉室南遷,中原為五胡所亂。所以下文說“中原乏主”。
[5]五馬:指晉琅邪王司馬睿等五王。晉惠帝太安年間有童謠曰:“五馬浮渡江,一馬化為龍。”其後中原大亂,晉室琅邪王、汝南王、西陽王、南頓王、彭城王同至江東,而司馬睿即位,為晉元帝。
[6]三星:指熒惑、歲星、太白。《晉書·天文志》載:永嘉六年三月,三星聚於牛宿和女宿之間,星相家占卜後認為此乃晉室東遷之兆。
[7]彼凌江二句:指晉元帝渡江建立政權,庾信的祖上從此徙居江東。凌江,渡江。播遷,庾信八世祖庾滔當時隨晉室南渡。
[8]分南陽二句:指庾滔曾封遂昌侯一事。賜田、胙(zuò)土,封賞土地給功臣。《左傳·僖公二十五年》:“晉侯朝王,與之陽樊、溫、原、攢茅之田。晉於是始啟南陽。”
[9]誅茅:鋤去茅草。宋玉之宅:在湖北江陵縣城北。庾滔過江以後居江陵,從本賦看,居處即是宋玉故宅。庾信因侯景之亂,自建業遁歸江陵後,亦居此。
[10]穿徑:開闢道路。臨江之府:漢共敖為臨江王,在江陵建府第。
[11]水木二句:指南朝宋、齊的興亡相繼。水木:南朝宋以水德為王,齊以木德為王。山川崩竭,亡國之兆。
[12]家有四句:指庾氏一門自遠祖庾滔至宋、齊興亡之際,多能直道全節。訓子、事君,指其家世傳忠孝之道。
[13]新野二句:指庾氏在新野、鄢陵世有生祠碑碣。生祠之廟,祖宗祠堂。河南,這裡指鄢陵,在河南豫州境內,故云河南,庾氏最早從這裡徙出。胡書,蝌蚪文。碣,墓碑。
[14]少微真人、天山逸民:指庾信的祖父庾易。史載其為人志性恬靜,不交外物,曾拒絕朝廷徵召。少微,星名,也叫處士星。天山,《易·遁卦》:“天下有山,遁。”處士、逸民,均指不做官的賢者。 [15]階庭二句:指庾易的門庭猶如賢士隱居的空谷,朝廷也曾以蒲輪征庾易去做官。空谷見《詩經·小雅·白駒》:“皎皎白駒,在彼空谷。”疏云:“以賢者隱居,必當潛處山谷。”蒲輪,為了使車輪走得安穩,特以蒲草裹輪。古代徵聘年高賢士,行此禮儀。此指齊永明三年,曾以蒲車束帛征庾易一事。
[16]移談講樹:三國時管輅初見裴使君,清談終日,因酷暑,將床移至庭前樹下,竟夕而談。就簡書筠:晉徐伯珍少孤貧,學書無紙,以竹葉、箭箬代替。這兩句形容其祖父的恬淡、簡約。
[17]降生二句:指庾信的父親庾肩吾,降生於世有賢德的人家,且其人亦是“貞臣”。侯景之亂時,庾肩吾不受賊職,潛奔江陵,故以貞臣稱之。
[18]文詞二句:指庾肩吾的才華、品德超越群倫。甲觀,太子宮,庾肩吾曾為東宮通事舍人、太子率更令、中庶子等職。漳濱,漳水出湖北南漳縣與沮水合流,流經江陵入長江。庾肩吾住在江陵,又曾為駐江陵的湘東王中錄事咨議參軍。
[19]有道而無鳳:指梁簡文帝受制於賊臣,雖為有道之君,卻因身處亂世而不見祥瑞之鳳。
[20]非時而有麟:比喻庾肩吾生不逢時。非時,指生不逢時。麟,祥獸,是賢人的象徵。
[21]既奸回二句:指庾肩吾為侯景所遣去假傳聖旨,又為侯景之黨宋子仙所逼,後雖逃至江陵,未幾而卒。奸回,指侯景之流。奰(bèi)逆,指處心積慮地謀反。仁人,即庾肩吾。
[22]王子二句:以下是庾信自敘。王子,指周靈王太子晉。濱洛之歲,十五歲。劉向《列仙傳》:“王子喬,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鳴。游伊、洛間。”《竹書紀年》:“晉平公使叔譽聘於周,見太子晉,與之言,五稱而三躬。告平公曰:‘太子行年十五,而譽弗能言,君請事之。’” 蘭成,庾信的小名。射策,應試。這兩句是說自己年十五侍梁東宮講讀。
[23]始含香二句:意思是自己曾為尚書郎,又轉為東宮學士。含香,見應劭《漢宮儀》:“桓帝時,侍中刁存年老口臭,上出雞舌香與含之。後尚書郎含雞舌香,始於此。”建禮,指建禮門,漢尚書郎起草文書,晝夜值班於建禮門。庾信一開始當安南府參軍,很快就轉為尚書度支郎。矯翼,指登仕途後初顯身手。崇賢,太子宮門。
[24]游洊(jiàn)雷二句:意思是自己身在東宮。洊雷,《易》:“洊雷震。”《繫辭》釋為“主器者莫若長子,固受之以震。”此處喻太子。齒,列。明離,在《易卦》中,為一象徵光明之卦象。胄宴,太子的講宴。
[25]既傾蠡二句:即“管窺蠡測”之意,這是庾信自謙才智疏淺。蠡,舀水的瓢。
[26]方塘二句:寫東宮中景色。方塘、釣渚指宮中池館。
[27]侍戎韜二句:指在東宮陪伴太子。韜,劍衣。武帳,見《漢書·汲黯傳》:“上(漢武帝)嘗坐武帳,黯前奏事。”文弦:即琴弦,張揖《廣雅》:“琴五弦,文王增二弦。”
[28]乃解懸二句:意思是自己在東宮頗受禮遇,任兼文武。解懸而通籍,指宮門名冊上有其記名,供出入查對。崇文、會武,指身兼文武官職。庾信任東宮學士時,又為東宮領直,春宮兵馬並受節度。
[29]居笠轂二句:指身任掌兵之職。笠轂(gū),兵車。蘭池,漢宮觀名。典午,即司馬,司馬為掌兵之官,故典午即掌兵之官。
[30]論兵二句:意思是自己曾與湘東王論水戰之事,也曾出使東魏。江漢之君,梁元帝為湘東王時,庾信曾與之論中流水戰事。拭玉,意謂出使。《儀禮》:“賓人北面坐,拭圭。”鄭玄註:“賓,使者。拭,清之也。”西河之主,以戰國時魏武侯指代東魏君主。《史記·孫子吳起列傳》載:魏文侯以吳起為西河守,以拒秦韓,魏文侯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庾信本傳載其出使東魏,“文章辭令甚為鄴下所稱。”自“王子濱洛之歲”句至此為庾信歷數自己在梁時甚有聲名。
[31]於時二句:這是說梁曾經一度歌舞昇平。
[32]里為二句:指梁朝盛時的物質富足和文化興盛。冠蓋,見《水經注》:“宜城縣有太山,山下有廟。漢末多士,其中刺史、二千石、卿長數十人,朱軒華蓋,同會於廟下。荊州刺史行部見之,雅嘆其勝,號曰‘冠蓋里’。”鄒魯,孔孟故里,此處喻梁的文教禮樂之盛。
[33]連茂苑二句:指梁天監年間立建興苑與緣淮作塘的兩大工程。茂苑,吳國的繁茂林苑。海陵,今江蘇泰縣。橫塘,在今江蘇江寧縣西南,因緣江築堤圍之成塘,故名橫塘。
[34]東門二句:意思是梁朝地域廣大,東至於海,南至交阯。東門,見《史記·秦始皇本紀》:“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鞭石成橋,見《述異記》:“秦始皇作石橫橋於海上,欲過海觀日出處,有神人驅石,去不速,神人鞭之,皆流血。今石橋其色猶赤。”作者以此指梁地東至於海。鑄銅為柱,指東漢馬援南征交趾,立銅柱,以為漢之南界。
[35]橘則二句:意思是家家富足。《史記·貨殖列傳》:“蜀、漢、江陵千樹橘……渭川千畝竹……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
[36]西贐(jìn)二句:指外國朝貢不絕。贐,贈送。琛,在此作獻寶解。浮玉、沒羽,均為外國的珍寶。 [ 37 ]吳歈(yú)二句:指太平時歌舞。歈,歌。艷,樂曲的引子。
[38]草木二句:比喻百姓的歡悅安樂。
[39]班超二句:指梁與當時並存的北方非漢族政權關係和睦,沒有戰爭。班超,東漢名將,出使西域,通三十六國,漢和帝永元七年封定遠侯。王歙即王昭君的侄子,封和親侯,數次出使匈奴。
[40]馬武二句:指梁朝承平之際,不事甲兵。馬武,東漢將領,曾上書光武帝欲進軍匈奴,光武不許,自此諸將莫敢言兵事。馮唐,西漢人,漢文帝論將帥功過,常顧問之。
[41]豈知四句:指梁朝禍機潛伏,侯景之亂亦在醞釀之中。漁陽,秦郡,秦二世元年,發閭左貧民戍守漁陽,逾期便斬,當時陳勝為戍長,遂起兵。離石,今山西離石縣。劉淵為離石之將,在此起兵叛晉。這兩句比喻侯景起家於戍兵。
[42]天子四句:指梁武帝過於喜文崇佛。刪詩書,指梁武帝著《毛詩問答》、《尚書大義》等。定禮樂,指梁武帝為大臣所撰《五禮》斷疑。重雲之講,指梁武帝曾在重雲殿講說佛經。開士林之學,指梁武帝置士林館,延攬學士。
[43]談劫燼二句:指梁武帝溺情佛教,所關心皆佛教事。劫燼之灰飛,見《搜神記》:漢武帝鑿昆明池,深處無土,滿是灰燼,滿朝不解,到了東漢明帝時,西域僧人到洛陽,依據佛經解釋說那是天地經歷了大劫而殘存的灰燼。常星,即恆星,漢時避文帝劉恆諱而稱常星。據傳說,釋迦牟尼誕生之夜,天空不見恆星。
[44]地平二句:指城池不設守備。地平,不設防。魚齒,山名,在今河南省境內,春秋時楚師伐鄭,涉於魚齒之下。獸角,見《呂氏春秋》:“猛獸之角,能以為城。”
[45]臥刁斗二句:刁斗被置於倉房裡,駿馬被拴在館閣前,指軍隊不習戰事。刁斗,古時軍營用具,白天用以做飯,夜晚用以巡夜報時。滎陽,城名,在今河南。龍媒,駿馬名。平樂,漢明帝時長安的館閣名。
[46]宰衡二句:指群臣沒有謀略,只尚清談。宰衡,指當時深受梁武帝信用的重臣朱異,他對侯景之叛反應遲鈍,致使梁朝沒能及時應對。縉紳,指官僚士大夫階層。廟略,朝廷的軍國政策。
[47]乘漬水二句:比喻梁朝形勢危懼。膠船,用膠黏合的船。周昭王失德,南征渡漢水時,船人用膠船載王,船至中流膠解船散,周昭王沒於水。朽索,腐爛了的繩索。用朽索駕馭六馬,結果必然是索斷馬驚,失去控制。
[48]小人二句:指叛軍將至,上至士大夫,下至百姓,都將遭到殘害。小人,此指平民百姓。猿鶴,《抱朴子》:“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鶴,小人為沙蟲。”
[49]敝箄(bēi)二句:比喻大難臨頭,已無可挽救。敝箄,破舊的箄。箄,一種竹屜,熬鹽時,將之敝於甑底,鹽多附著於箄上。阿膠:產于山東東阿的驢皮膠,據說煮膠的水越煮越清。語本《淮南子》:“阿膠一寸,不能止黃河之濁。”
[50]魴魚赬(chēng)尾:魴魚即鯿魚。見《詩經·周南·漢廣》:“魴魚赬尾,王室如毀”。赬,淺紅色。
[51]四郊多壘:指戰事吃緊。
[52]殿狎六句:均為梁朝將亡、叛軍將至的徵兆。江鷗、野雉,古人有“野鳥入處,宮室將空”的說法。湛盧,寶劍名,此劍本吳國所有,後為楚昭王所得,風鬍子說:“今吳王無道,殺君謀楚,故湛盧去國。” 艅艎,船名。《左傳·昭公十七年》:“楚人大敗吳師,獲其乘舟餘皇。”被發,野蠻部族的標誌。周平王東遷時,辛有到伊川,看見一些人披頭散髮祭於野,認為這很失禮,說:過不了一百年,這兒將會變成野蠻戎人的地方。後來,秦、晉果然將陸渾之戎遷至伊川。
[53]彼奸逆:指侯景反覆無常,不斷叛變其主。奸逆,侯景,本為北魏軍吏,後投東魏,又降西魏,再降梁,也因此稱之為遊魂放命。
[54]大則:這是在說侯景本性兇殘,大則像鯨鯢一樣蠶食諸國,小則如梟獍一樣連同類都會殘害。鯨、鯢,喻其有吞食弱小之性也。梟,食母之惡鳥。獍(jìng),食母之惡獸。
[55]負其二句:這是在說侯景為夷狄出身。牛羊之力、水草之性,指北方遊牧民族食養牛、馬、羊,逐水草而居。肆,放縱。
[56]非玉燭二句:指侯景本性難改。玉燭,見《爾雅》:“四時調謂之玉燭。”璇(xuán)璣,古代觀察天文的儀器。《尚書》:“璇、璣、玉衡,以齊七政。”
[57]值天下二句:指侯景降梁時,梁武帝毫無警戒,還有意籠絡他。羈,絡馬的籠頭。縻(mí),系牛韁繩。
[58]飲其二句:指梁武帝接受侯景的請降,並封賞甚厚。《南史·侯景傳》:“景用王偉計,以太清元年二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上表求降。帝詔群臣議之,尚書僕射謝舉皆言納景非便,武帝不從,遂納之。封景河南王、大將軍、使持節、督河南北諸軍事、大行台,承制如鄧禹故事。”
[59]見胡柯二句:指梁人對侯景有好奇之心而無戒備之意。胡柯,出自古西域鄯善國。鳥卵,即鴕鳥卵。大夏、條枝,均為西域古國。
[60]豺牙二句:指侯景暗中圖謀反叛。虺(huǐ),毒蛇。潛吹,暗中放毒。
[61]輕九鼎二句:指侯景的野心。九鼎,周有九鼎,乃三代以來天子權力的象徵,《左傳·宣公三年》:“楚子伐陸渾之戎,遂至於洛,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三川,戰國時秦武王嘗言欲坐車通三川。三川指當時周室的伊水、洛水、黃河流域。
[62]始則二句:指蕭正德事。蕭正德為梁武帝的養子,因為未立為太子,心懷憤恨,侯景叛亂,便與之勾結,引狼入室。奸臣介冑,指朝廷不知蕭正德奸心,反而還任命他為平北將軍去拒阻叛軍。
[63]既官政二句:指侯景先立蕭正德為天子,攻入台城後,又將其降為侍中大司馬。蕭正德覺得自己被騙,於是密書一封給鄱陽王蕭契,讓他帶兵前來,侯景截得此信,殺了蕭正德。逷(tì),遠。師言,是說泄漏軍機。見《左傳》:“齊寺人貂始漏師於多魚。”
[64]望廷尉二句:廷尉,掌刑獄之官。逋囚,逃犯。此指侯景,侯景得罪東魏所以才奔梁的。窮寇,指侯景降梁後,與東魏作戰時,兵敗渦陽,故稱為窮寇。
[65]狄泉之蒼鳥:晉永嘉間,在周狄泉盟會的地方發生地陷,而後有一蒼一白兩鵝出現,蒼者飛去,有人說那是胡人的象徵,後來出了劉淵之亂,果然是胡人得勢。此處以劉淵喻侯景。
[66]橫江:在今安徽之和縣東南。侯景兵敗渦陽之後,曾退襲壽春而據之,後又從壽陽發兵攻粱。
[67]地則二句:指梁將敗亡。石鼓鳴山,有兵亂則石鼓鳴。金精,即太白星,《漢書·天文志》:“昴者,西方白虎之宿。太白者,金之精。太白入昴,金虎相薄,主兵亂。”
[68]北闕二句:大難臨頭的徵兆。北闕,代指梁朝帝都。梁普通五年,傳說有龍斗於曲阿王陂。東陵,梁皇室的陵墓建陵。據說陵口的石辟邪起舞,墓道中還有大蛇在格鬥。
[69]爾乃二句:指侯景攻入台城後縱兵殺掠。桀黠(xiá),兇狠狡黠之人。構扇,發動叛亂。馮陵(píng líng):仗勢欺人。畿甸,京都附近方圓五百里。
[70]擁狼望二句:指侯景所率的北方軍隊攻占了梁朝都城。狼望、盧山,都是匈奴地名。黃圖,畿輔,王朝建都之處。赤縣,戰國時鄒衍稱天下有九州,中國處赤縣神州。
[71]青袍二句:指侯景的軍隊。大同年間有童謠說:“青絲白馬壽陽來。”侯景於是有意乘白馬,青絲為轡。後侯景圍台城,部將皆穿著梁賞的青布做的袍子。
[72]天子二句:指台城被圍。天子,即梁武帝。履端,正月的意思。廢朝,不再上朝。單于,即侯景。長圍,指侯景在台城外築起的包圍工事。《南史·侯景傳》:“賊既不克,乃止攻,築長圍以絕內外。” [ 73 ]兩觀二句:指皇宮已首當其衝,危在旦夕。兩觀,宮門的雙闕。
[74]白虹二句:語出《戰國策》:“聶政之刺韓隗也,白虹貫日;要離之刺慶忌也,蒼鷹擊殿。”比喻梁武帝將遭不測。
[75]竟遭二句:指梁武帝被困於台城。夏台之禍,夏台在今河南鞏縣西南,桀囚湯於夏台。堯城之變,據說堯德衰,被舜囚於小城陽,俗諺將之稱為“囚堯城”。
[76]官守二句:指粱武帝眾叛親離,梁諸王子間互相殘殺而不打侯景。乾,盾。戚,斧。
[77]陶侃二句:這兩句謂梁已無力平定侯景之亂。陶侃,東晉名臣,蘇峻反時,陶侃借軍糧給溫嶠,助其平定叛亂。顧榮,晉陳敏反,顧榮手揮白羽扇臨陣平叛,叛軍潰散。梁雖也有如陶、顧之將,卻於事無補。
[78]將軍四句:寫侯景圍台城,使內外隔絕,援兵不至。《司馬法》:“將軍死綏。” 綏,退卻。長圍,叛軍築長圍,以絕內外。烽,告急的烽火。鳶(yuān),風箏。梁武帝被困台城,將告急書信繫於風箏,但侯景發現後即射落。
[79]乃韓分二句:指援軍敗績。《南史》載:“侯景至,援兵百萬皆走。”
[80]失群二句:形容梁軍潰散遁逃景象。《左傳·襄公十八年》平陰之戰:“齊侯畏其眾也,乃脫歸。齊師夜遁。邢伯告中行伯曰:‘有班馬之聲,齊師其遁?’”杜預註:“夜遁,馬不相見,故鳴。班,別也。”又長勺之戰:“曹劌曰:‘吾視其轍亂,望其旗靡。’”
[81]嬰城:閉城自守。
[82]捲舌:緘口不言。
[83]昆陽二句:比喻叛軍攻城猛急,雙方接斗酣烈。《南史·侯景傳》:“景造諸攻具飛樓、及飛樓、幢車、登城車、鉤堞車、階道車、火車,並高數丈,車至二十輪,陳於闕前,百道攻城。……鼓叫沸騰,昏旦不息。”昆陽之戰象,見《後漢書·光武帝紀》:“王尋、王邑圍昆陽,驅虎、豹、犀、象之屬以助威。光武率敢死者,乘銳奔之。城中亦鼓譟而出,震呼動天地,虎豹皆股慄。”常山之陣蛇,見《博物志》:“常山之蛇名率然,有兩頭,觸其一頭,一頭至;觸其中,則兩頭至。孫武以喻善用兵者。”
[84]五郡二句:指梁武帝諸子援兵為叛軍所阻,父子兄弟不能相救。五郡,當指湘東、邵陵、武陵、廬陵、南康五郡,為梁宗室分封之地。三州,湘東王在荊州,武陵王在益州,邵陵王在郢州,此三王為武帝親子。
[85]護軍:指韋粲,與侯景戰,戰死後封護軍將軍。其祖父、父親都是將官,故下文說“三世為將”。原作“二世”,據吳兆宜注《庾開府集箋注》改。
[86]濟陽忠壯:指濟陽人江子一,其弟子四、子五。台城被圍,江子一兄弟三人率百餘人出戰,江子一兄弟身先士卒,皆力戰死。
[87]敵人:或作“狄人”,指侯景。歸元:指叛軍送還江子一的遺體。《南史·江子一傳》:“賊義子一之勇,歸之,面如生。”元,頭顱。《左傳》:“先軫免胄入狄師,死焉。狄人歸其元,面如生。” [88]尚書:指都官尚書羊侃,負責都督城內諸軍事,守御有方,病死後,台城遂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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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譯文
公元548年十月(梁太清二年),大盜篡國,金陵淪陷。我於是逃入荒谷,這時公室私家均受其害,如同陷入泥途炭火。不想後來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卻有去無歸。可嘆梁朝的中興之道,竟消亡於承聖三年。我的心情遭遇,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內痛哭三日的羅憲,又如被囚於別館三年的叔孫婼。按照天理,歲星循環事情當能好轉,而梁的滅亡卻物極不反了。傅燮臨危只悲嘆身世,無處求生;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自然落淚。以往桓君山的有志於事業,杜元凱的生平意趣,都有著作自敘流傳至今。以潘岳的文彩而始述家風,陸機的辭賦而先陳世德。我庾信剛到頭髮斑白之歲,即遭遇國家喪亂,流亡遠方異域,直到如今暮年。想起《燕歌》所詠的遠別,悲傷難忍;與故國遺老相會,哭都嫌晚。想當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樣藏而遠害,卻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以後又想像伯夷、叔齊那樣逃至海濱躲避做官,結果卻不得不失節仕周,終於食了周粟。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鴻寄寓高橋的羈旅孤獨。美妙的楚歌不是取樂的良方,清薄的魯酒也失去了忘憂的作用。我只能追述往事,作成此賦,聊以記錄肺腑之言。其中不乏有關自身的危苦之辭,但以悲哀國事為主。
我年已高而歸途遙遠,這是什麼人間世道啊!馮異將軍一去,大樹即見飄零。荊軻壯士不回,寒風倍感蕭瑟。我懷著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卻不料為不守信義之徒所欺;又想像毛遂橫階逼迫楚國簽約合縱那樣,卻手捧珠盤而未能促其定盟。我只能象君子鍾儀那樣,做一個戴著南冠的楚囚;象行人季孫那樣,留住在西河的別館了。其悲痛慘烈,不藏於申包胥求秦出兵時的叩頭於地,頭破腦碎;也不減於蔡威公國亡時的痛哭淚盡,繼之以血。那故國釣台的移柳,自非困居玉門關的人可以望見;那華亭的鶴唳,難道是魂斷河橋的人再能聽到的嗎!
孫策在天下分裂為三之時,軍隊不過五百人;項籍率領江東子弟起兵,人只有八千。於是就剖分山河,割據天下。哪裡有號稱百萬的義師,竟一朝卷甲潰敗,讓作亂者肆意戮殺,如割草摧木一般?長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擋,軍營壁壘缺少了藩籬的堅固,使得那些得逞一時的作亂者得以暗中勾結,那些持鋤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虛而入的機會。莫不是江南一帶的帝王之氣,已經在三百年間終止了嗎!於此可知併吞天下,最終不免於秦王子嬰在軹道旁投降的災難;統一車軌和文字,最終也救不了晉懷、愍二帝被害於平陽的禍患。嗚呼!山嶽崩塌,既已經歷國家危亡的厄運;春秋更替,必然會有背井離鄉的悲哀。天意人事,真可以令人悽愴傷心的啊!何況又舟船無路,銀河不是乘筏駕船所能上達;風狂道阻,海中的蓬萊仙山也無可以到達的希望。因躓者欲表達自己的肺腑之言,操勞者須歌詠自己所經歷的事。我寫此賦,為陸機聽了拍掌而矣,也心甘情願;張衡見了將輕視它,本是理所當然的。
作品賞析
據《北史》記載,庾信留在北方,“雖位望顯通,常作鄉關之思,乃作《哀江南賦》以致其意”。“哀江南”三字語出《楚辭·招魂》“魂兮歸來哀江南”句。作品概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歷史,凝聚著對故國和人民遭受劫亂的哀傷,具有史詩般的規模和氣魄,在辭、賦和整個文學發展史上都占有重要的地位。又其敘家世,抒哀思,感情深摯動人,是研究庾信生平的極好資料。這篇文章即《哀江南賦》的序文,概述了全賦的主題,並闡明了“窮者欲達其言,勞者須歌其事”的創作動機。全篇以駢文寫成,多用典故來暗喻時世和表達作者悲苦欲絕的隱衷,體現了庾信在辭賦和駢文創作中的特色。
作者簡介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陽新野(今河南新野縣)人。少年時聰敏好學,有才名。早年在梁朝做官,為昭明太子伴讀,曾任尚書度支郎中、東宮領直等官。後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卻正值西魏滅梁,因而被留在西魏。先後在西魏、北周做官,官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故世又稱“庾開府”。在梁朝時出入宮禁,為文綺艷,與徐陵並為宮廷文學代表,當時人稱他們的文風為“徐庾體”。《北史》記載,庾信“每有一文,都下莫不傳誦”。他留在北方後雖然身居高位,但卻常常懷念故國,作品風格亦由早期的輕靡華麗變為蒼勁沉鬱。他的《哀江南賦》和《擬詠懷》詩可為代表。雖然作品中有堆砌典故、用意曲深的弊端,但總的成就集六朝詩、賦、文創作之大成,對唐代文學影響很大。杜甫稱“庾信文章老更成,凌雲健筆意縱橫”(《戲為六絕句》),《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也稱他“北遷以後,閱歷既久,學問彌深。所作皆華實相扶,情文兼至,抽黃對白之中,灝氣舒捲,變化自如”。有《庾子山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