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橫塘路》

《青玉案·橫塘路》

賀鑄的這首詞通過對暮春景色的描寫,抒發作者所感到的“閒愁”。上片寫路遇佳人而不知所往的悵惘情景,也含蓄地流露其沉淪下僚、懷才不遇的感慨。下片寫因思慕而引起的無限愁思。全詞虛寫相思之情,實抒悒悒不得志的“閒愁”。立意新奇,能興起人們無限想像,為當時傳誦的名篇。

原文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青玉案·橫塘路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飛雲冉冉蘅皋暮,彩筆新題斷腸句。若問閒情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注釋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凌波:形容女子走路時步態輕盈。
橫塘:在蘇州南十時許。
芳塵:指美人的行蹤。
錦瑟華年:比喻美好的青春時期。
瑣窗:雕刻或彩繪有連環形花紋的窗子。
冉冉:流動的樣子。
梅子黃時雨:四五月梅子黃熟,基間常陰雨連綿,俗稱“黃梅雨”或“梅雨。”

詞意

你的玉步不肯來到橫塘,我只有目送你離去。但現在不知你與誰相伴,共度這花樣的美好年華?在那修著偃月橋的院子裡,朱紅色的小門映著美麗的瑣窗。只有春風才能知道你的歸處。
天上飛雲在空中拂過,長滿杜蘅的小洲在暮色中若隱若現。佳人一去而不復返,我用彩筆寫下斷腸的詩行。如果要問我的憂傷有多深多長,就像煙雨一川青草,就像隨風飄轉的柳絮,梅子黃時的雨水,無邊無際。

詞牌

青玉案 漢張衡詩:“何以報之青玉案”,調名取此。《中原音韻》註:雙調;《太和正音譜》註:高平調;蔣氏《九宮譜目》,入中呂引子;韓淲詞,有“蘇公堤上西湖路”句,名《西湖路》。

關於案的讀音

“案”字,古時本義為上食用的有短足木盤。《後漢書•梁鴻傳》:“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即是此意。漢末又引申為長方形桌案, 《三國志》孫權云:“諸將吏敢復有言迎操者,與此案同!” 但將“青玉案”釋為“青玉案幾”則有望字生義之嫌。
宋詞牌名《青玉案》來源於漢代張衡《四愁詩》中“美人贈我錦繡段,何以報之青玉案”一句。張衡是河南南陽人,南陽獨山出青玉。玉質細潤色青似水,與翡翠色近,在漢時名聞天下。故後人認為張衡詩中“青玉案”應該是南陽所產的青玉碗,但釋“案”為“碗”不知從何時何人開始。

格律

青玉案 雙調六十七字,前後段各六句,五仄韻 賀 鑄
凌波不過橫塘路 但目送 芳塵去 錦瑟年華誰與度 月樓花院 綺窗朱戶 惟有春知處 
中平中仄平平仄韻仄中仄讀平平仄韻中仄中平平仄仄韻中平中仄句中平中仄韻中仄平平仄韻
碧雲冉冉蘅皋暮 彩筆空題斷腸句 試問閒愁知幾許 一川菸草 滿城風絮 梅子黃時雨 
中平中仄平平仄韻中仄平平仄平仄韻中仄中平平仄仄韻中平中仄句中平中仄韻中仄平平仄韻
此調以賀詞、蘇詞及毛詞、史詞為正體,若張炎詞之疊韻,李彌遜、吳潛、胡銓詞之添字,李清照詞之句法小異,曹組詞之句法小異、又添字,毛詞別首之攤破句法,趙長卿詞之減字,趙詞別首之句讀參差,皆變體也。但諸詞中,有前段第二句六字折腰,後段第二句或七字、或六字、或八字者;有前段第二句七字,後段第二句或七字、或八字者;有前段第二句六字不折腰,後段第二句或七字、或八字者;亦有前段第二句五字者;又有前後段第五句或押韻,或不押韻者。各以類列,庶不混淆。 此調後段第二句,例作拗句,如歐陽修詞“爭似家山見桃李”,程垓詞“別後誰吟倚樓句”,高觀國詞“入畫遙山翠分黛”,吳文英詞“不忍輕飛送殘照”,南北宋人皆然。 又,此調後段起句,宋詞俱仄平仄仄平平仄,惟黃庭堅“煙中一線”詞,“別恨朝朝連暮暮”,恨字、上暮字俱仄聲,朝朝二字俱平聲;第二句,宋詞俱仄仄平平仄平仄,惟曹冠“煙村茂樾”詞,“枝上鶯歌如解勸”,如字平聲,解字仄聲;前後段第三句,宋詞俱仄仄平平平仄仄,惟石孝友詞,“翦翦霜風落平野”、“別後知他為何也”,落字、為字俱仄聲,平字、何字俱平聲。此等句法,宋人間一為之,非定格也,若匯參入圖,恐失此調本體,故但詳註以備考證,譜內可平可仄,悉校所采諸詞。

作者簡介

賀鑄賀鑄

賀鑄 (1052-1125) 字方回,自號慶湖遺老,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居衛州(今河南汲縣)。長身聳目,面色鐵青,人稱賀鬼頭。孝惠皇后族孫,授右班殿直,元佑中曾任泗州、太平州通判。晚年退居蘇州,杜門校書。不附權貴,喜論天下事。能詩文,尤長於詞。其詞內容、風格較為豐富多樣,兼有豪放、婉約二派之長,長於錘鍊語言並善融化前人成句。用韻特嚴,富有節奏感和音樂美。部分描繪春花秋月之作,意境高曠,語言濃麗哀婉,近秦觀、晏幾道。其愛國憂時之作,悲壯激昂,又近蘇軾。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等對其詞均有續作,足見其影響。代表作為 《青玉案·橫塘路》《鷓鴣天·半死桐》、《芳心苦》、《生查子·陌上郎》《浣溪沙》([一]、[二]、[三])、《搗練子·杵聲齊》、《思越人》、《小梅花·行路難》、《搗練子·望書歸》、《採桑子》等,其中以《青玉案·橫塘路》、《鷓鴣天·半死桐》、《芳心苦》三首為最著名。《鷓鴣天·半死桐》悼念詞人相濡以沫的妻子,字字悲切,如泣如訴,“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這一句更是飽含深情,哀婉淒絕。《芳心苦》寫“斷無蜂蝶慕幽香,紅衣脫盡芳心苦”的荷花,視角新奇卻又不失於理,且托物言志,可謂手法高妙。

賞析一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這首詞說來好笑,原是賀方回退居蘇州時,因看見了一位女郎,便生了傾慕之情,寫出了這篇名作。這事本身並不新奇,好象也沒有“重大意義”,值不得表彰。無奈它確實寫來美妙動人,當世就已膺盛名,歷代傳為佳句,——這就不容以“側艷之詞”而輕加蔑視了。

方回在蘇州築“企鴻居”,大約就也是因此而作。何以言之?試看此詞開頭就以子建忽睹洛神為比,而《洛神賦》中“翩若驚鴻”之句,膾炙千古,企鴻者,豈不是企望此一驚鴻般的宓妃之來臨也?可知他為此人,傾心眷慕,真誠以之,而非輕薄文人一時戲語可以並論。閒話且置,如今只說子建當日寫那洛神,道是“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其構想異常,出人意表,蓋女子細步,輕盈而風致之態如見,所以賀方回上來便用此為比。姑蘇本是水鄉,橫塘恰逢水境——方回在蘇州盤門之南十餘里處築企鴻居,其地即是橫塘。過,非“經過”“越過”義,在古用“過”,皆是“來到”“蒞臨”之謂。方回原是渴望女郎芳步,直到橫塘近處,而不料翩然徑去,悵然以失!——此《青玉案》之所為作也。美人既遠,木立如痴,芳塵目送,何以為懷。此芳塵之塵字,仍是遙遙承自“凌波”而來,波者,原謂水面也,而乃美人過處,有若陸行,亦有微塵細馥隨之!人不可留,塵亦難駐,目送之勞,惆悵極矣!——全篇主旨,盡於開端三句。

以下全是想像——古來則或謂之“遐思”者是。

義山詩云“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以錦瑟之音繁,喻青春之歲美(生活之豐盛也)。詞人用此,而加以擬想,不知如許華年,與誰同度?以下月橋也,花院也,瑣窗也,朱戶也,皆外人不可得至之深閨密居,凡此種種,畢竟何似?並想像也無從耳!於是無計奈何,而結以唯有春能知之!可知,不獨目送,亦且心隨。

下片說來更是好笑:詞人一片痴情,只成痴立——他一直呆站在那裡,直立到天色已晚,暮靄漸生。這似乎又是暗與“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的江淹名句有脫化關係。本是極可笑的呆事,卻寫得異樣風雅。然後,則自譽“彩筆”,毫不客氣,說他自家為此痴情而寫出了這斷腸難遣的詞句。縱筆至此,方才引出全曲煞拍一問三疊答。閒愁,是古人創造的一個可笑也可愛的異名,其意義大約相當或接近於今日的所謂“愛情”。劇曲家寫魯智深,他是“煩惱天來大”,而詞人賀方回的煩惱卻也曲異而工則同——他巧扣當前的季節風物,一連串舉出了三喻,作為疊答:草、絮、雨,皆多極之物,多到不可勝數。方回自問自答說:“我這閒愁閒恨,共有幾多?滿地的青草,滿城的柳絮,滿天的梅雨——你去數數看倒是有多少吧!這已巧妙地答畢,然而尚有一層巧妙,同時呈現,即詞人也是在說:我這愁恨,已經夠多了,偏又趕上這春末夏初草長絮飛、愁霖不止的時節,越增我無限的愁懷恨緒!你看,詞人之巧,一至於此。若識此義,也就不怪詞人自詡為“彩筆”“新題”了。

賀方回因此一詞而得名“賀梅子”。看來古人原本風趣開明。若在後世,一定有人又出而“批判”之,說他種種難聽的話,笑罵前人,顯示自己的“正派”與“崇高”。晚近時代,似乎再也沒有聽說哪位詩人詞人因哪個名篇名句而得享別名,而傳為佳話,——這難道不也是令人深思的一個文壇現象嗎? (周汝昌)

賞析二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斷腸一曲賀梅子

龔明之《中吳紀聞》說,賀鑄有一座小屋,在姑蘇盤門外十餘里一個叫橫塘的地方。他經常在這一帶盤桓,後來寫下了這首詞。

從詞的開頭兩句“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看,大概是偶然的一次機遇,使作者結識了詞中所寫的這位女子。但她未能到橫塘來,便只好看她姍姍而去了。

“凌波”不見,“芳塵”已渺,此刻的畫面上只有一個佇立“目送”的人。開頭三句,破空而來,一下子把事情揭示出來,用的是“直陳其事”的賦體。從平淡的敘述中,暗示出情在其中,因此有下面的遙想:

錦瑟華年誰與度?月橋花院,瑣窗朱戶,只有春知處。

“錦瑟華年”,直用李商隱《錦瑟》詩:“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全句說你青春的美好年華將怎樣度過呢?“誰與度”本意是和哪個在一起度過。但聯繫下兩句,這個女子似是孤獨寂寞的,所以這句猜想、不肯定的口氣更重一些。想像著的情景是:大概你是在橋上踏月,院落賞花,或者生活在有著雕花窗子的朱閣裡面吧。“月橋花院”寫室外環境幽美,“瑣窗朱戶”寫居室富麗清雅。雖然只八個字,但璀璨絢爛,給人以恬適愜意的感覺。但接以“只有春知處”,就象從高山一下跌入深谷,方才的良辰美景更反襯出人的淒涼寂寞。杜甫的“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以樂景寫哀,十分明顯,一眼可以看出。《牡丹亭》杜麗娘唱:“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春光如海,明媚鮮艷。可是在杜麗娘看來,卻是“奈何天”,有不知此身何寄之感。直抒胸臆,一點都不隱藏。賀鑄的寫法與此兩例相似,他是用院之幽,室之麗的“實”來反襯“春知”的“虛”,從而更深一層表現出人的寂寞情懷。

賀鑄是一個“喜談當世事”,“人以為近俠”,想一顯身手,建立“奇功”的人,但他一生沉淪下僚。在他的詩中,常寓有對政治和身世的感慨。此詞也可能是另有寄託的吧。

過片。從奇幻的想像再回到“但目送”的眼前現實中來。天空,碧雲緩緩流動;地下,臨水的岸上香草輕輕地搖曳。佇望既久,望斷雲天,而“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江淹)。愁情難遣,於是希望象江淹那樣能有一枝五色彩筆,寫出動人的詩句來——可是即令有,恐怕也只能寫出腸斷魂銷的傷情來,又有什麼用?從“目送”到遙想,最後滿腔“閒愁”不禁噴涌而出:

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這時候,你問我的閒愁到底有多少么?那么請看那“一川菸草”,是多么密密層層,匝地皆是;那“滿城風絮”,是多么地漫天飛揚,穿簾入戶;那“梅子黃時雨”,又是多么地連綿不斷,永遠無休無止吧!

詞的上闋,似乎不曾有一字言愁,但是仔細看去,第一句便埋下了愁的種子。下闋愁如山風海雨,滾滾而來,一發不可收拾。宋人羅大經曾作過一番比較,他說:“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閒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後主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蓋以此三者比愁之多也”( 《鶴林玉露》

同是用比喻來形容愁之多,賀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如羅大經講的“以此三者比愁之多”,用的是博喻手法。這種手法易於加強被喻者的形象性,給讀者以鮮明深刻的印象。與賀鑄同時代的詩人蘇軾寫“百步洪”水波沖瀉的神速有“有如兔走鷹隼落,駿馬下注千丈坡。斷弦離柱箭脫手,飛電過隙珠翻荷”,就是用的這種手法。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其次,劉熙載認為:“其末句好處全在‘試問’句呼起,及與上‘一川’二句並用耳。或以方回有‘賀梅子’之稱,專賞此句,誤矣”( 《藝概》 )。劉熙載的話或許有感而發,因為黃庭堅很欣賞這首詞說:“解道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 《寄方回》 )。王直方說:“賀方回初作《青玉案》詞,遂知名”(《直方詩話》 )。實際任何佳句都不能脫離全文孤立地來看,特別應和上下前後的環境氣氛密切相聯。所以,劉熙載的“專賞此句,誤矣”之說,很有道理。我們應該看到:在這裡作者用“試問”句呼起後,引起人們的遐想,但接著又用舒徐而低沉的口氣,滿懷幽怨地答出“一川”三句。前句張,後三句弛;前句急,後三句緩;張弛急緩之間,而人的感情也傾吐無餘,最後戛然而止,韻味更長。

還有,賀鑄是“以此三者比愁之多”,然而這三者的內涵並不盡同。“菸草”連天,是表示“閒愁”的遼漠無邊;“風絮”滿城飛舞,是表示“閒愁”的紛煩雜亂;“梅雨”連綿,是表示愁之長,永無盡期。在如此遼闊的空間,如此長遠的時間,把本不可捉摸的東西,寫得形象、真切、豐實而不覺其抽象了。同時這三句既是比喻,又是寫景,更是抒情,表里如一,不見痕跡。

張炎稱賀鑄的詞“善於鍊字面”( 《詞源》 )。從這首詞也可以看出,他遣詞用字恰到好處,很注意錘鍊字句,並長於抒情。他自己不無誇張地說:“吾筆端驅使李商隱溫庭筠,常奔命不暇”。溫、李的寫詩技巧,確實被他運用到寫詞上來了。(艾治平

賞析三

賀鑄雖是宋代帝王的後裔,又曾娶宗室女為妻,但由於他秉性耿直,“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雖貴要權傾一時,少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 《宋史·文苑傳》 ),因此政治上長期悒悒不得志,最後憤而退隱蘇州,寄情山水。他的詠史懷古之作如《凌歊台》(“控滄江”)、《台城游》(“南國本蕭灑”)、《將進酒》 (“城下路”),言志抒憤之作如《行路難》(“縛虎手”)、《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都寫得沉鬱頓挫.雄豪傑出,表明他不屑於剪紅刻翠,眼光自遠,落筆自高。他把唐詩中的邊塞題材寫到詞里來,他的《喜雨》詩曾有“少緩麥租期,庶將秋稼補;輸入太倉中,蕃肥任黃鼠”的句子,又表明他有政治抱負,關心國計民生,“尚氣使酒”是他不滿現實、憤世嫉俗的感情的發泄。他是宋代詞壇上從蘇軾到辛棄疾之間的過渡作家。他與蘇軾似無直接關係,但與“蘇門四學士”中一些人的交往卻頗為密切。黃庭堅寫詩給他,特別讚賞他的《橫塘路》 (即《青玉案》)一詞,把他與秦觀並列;張耒為他的詞集作序,給他的詞很高的評價,既稱道其“盛麗如游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袂”,又頌揚其“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

黃庭堅的詩是這樣的:“少游醉臥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寄賀方回》 )黃庭堅讚賞賀鑄結合江南暮春景色來表現令人腸斷的“閒愁”,工於寫情。這是只就《橫塘路》詞的描寫內容本身及其獨特的藝術表現手法來說的。然而對於這首詞的理解,還應結合張耒序中提到的兩個方面去看。賀鑄一些寫兒女之情的作品,不可看它們“盛麗”,“妖冶”的表面。題為《別東山》的《御街行》詞中說:“雙攜縴手別煙蘿,紅粉清泉相照”、“岩陰暝色歸雲悄,恨易失,千金笑。”《戲答張商夫》詩中說:“依依暮雨鴛鴦夢,嫋嫋春風豆蔻梢。”顯然都不能浮淺地認為就是寫什麼“紅粉”、“鴛鴦”。《橫塘路》詞抒發難與所歡相聚的“愛而不見,搔首踟躕”一類的惆悵感傷,實際是表現政治上失意的苦悶牢愁,與《離騷》中的“哀美人之遲暮”、“求有娀之佚女”同一手法,與蘇軾《前赤壁賦》中的“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同一意趣,即張耒說的“幽潔如屈、宋”。夏承燾先生論詞絕句以為賀鑄“鐵面銅棱古俠儔,肯拈梅子說春愁”,是抓住了問題的實質的。本來,借用美人香草抒寫政治感慨,是一種藝術聯想與譬喻手法的綜合運用,屈原作品就被稱為“諷兼比興”;詞家繼承這一傳統,以後又叫作“寄託”或“意內言外”。南宋羅大經評論賀鑄這首《橫塘路》詞,單說結尾描寫“閒愁”的幾句“興中有比,意味更長”(《鶴林玉露》卷七);其實,從詞人有所寓意來看,通篇都是“興中有比”的,而且寄悲憤於親切婉麗之中,也是“意味”深長的。

賀鑄的政治思想,不見得有何特異之處,《橫塘路》詞採用言在此而意在彼的“寄託”方式,也談不上有何突出的藝術創造。不過,就詞論詞,賀鑄還是工於寫情的。朱慶餘請人給他的作品提意見的“洞房昨夜停紅燭”( 《近試上張水部》)一詩,朱熹記述自己讀書心得的“半畝方塘一鑒開”( 《觀書有感》 )一詩,如果撇開“寄託”不管,逕直視同賦體,那它們仍不失為生動地描繪新婚情態、形象地摹寫明麗景色的佳作。這首《橫塘路》詞,單看它描寫情侶的眷戀、懷想以及由此引起的“閒愁”,也還是細膩逼真、深切感人的。詞中化用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和江淹《休上人怨別》詩“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的辭語、情意,妥貼自然,不著痕跡。詞一開頭,以“凌波不過橫塘路”寫佳人之不能至,自己則只有“目送”其來去的“芳塵”而又不能往,無端間阻,情愫難通。“目送”二字包含著對佳人不能自已的一往深情和無限盼想。按說下面就要抒發自己愛慕交織著失望的複雜內心情感,然而詞人卻從對方寫去,設身處地推想佳人的寂寞孤獨,年華虛度,貽誤青春。這樣,仍是扣著“目送”一句表現自己始終傾注全部感情於佳人身上,以至雲深日暮,猶然佇望凝想;而佇望凝想所在的“蘅皋”,又是先前相會、分手之處,景物如昔,伊人已杳,傷心斷腸,悲苦不勝,這才轉入寫自己的“閒愁”,把“閒愁”寫得極有感情分量。賀鑄確乎工於寫情。不止他那一首悼亡詞《半死桐》 (“重過閶門萬事非”),以尋常細事淡淡寫來,感情真摯深厚,扣人心弦,就是他的詠物之作《芳心苦》 (“楊柳橫塘”),借“當時不肯嫁春風,無端卻被秋風誤”的荷花以自喻,同樣饒有情致。他常常把身世之感,結合在兒女之戀的表現中,如《秦淮夜泊》詩所說:“隔岸開朱箔,臨風弄紫簫。誰憐遠遊子,心旆正搖搖。”後來,辛棄疾以兒女溫情反襯英雄失路的悲哀:“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 《水龍吟》 )還有他的《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風雨》《青玉案·東風夜放花千樹》《祝英台近·寶釵分》等詞,或盪氣迴腸,悽惋哀怨,或昵狎溫柔,魂銷意盡,都表現了作為愛國志士的辛棄疾之深於情、篤於愛。這與賀鑄不是沒有承接關係的。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當然,賀鑄這首詞為人傳誦,主要還在於它具體描寫“閒愁”的結尾數句:“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黃庭堅所謂“江南斷腸句”,就是指這幾句說的。周紫芝《竹坡詩話》提到賀鑄有“梅子黃時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因此他被當時人戲稱為“賀梅子”。其實,“梅子黃時雨”一句不可與其他句子分割開來。清人劉熙載就說:“其末句好處全在‘試問’句呼起,及與下‘一川’二句並用耳。”(《藝概》 )可惜劉熙載沒有進一步說明“並用”的“好處”。不過,羅大經早已指出了:“蓋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這是比較中肯的。“興中有比”的“興”,在這裡指即景抒情、寓情於景。詞人以具有地區、季節特徵的菸草、風絮、梅雨,形象地描繪出江南暮春煙雨圖,景物是迷濛的,色調是灰暗的,恰好表現著身處其中的失意的戀人佇望凝想、充滿“閒愁”的悽苦內心。但是,賀鑄的《感皇恩》詞有“何處半黃梅子,向晚一簾煙雨,斷魂分付春將去”的句子,《金鳳鉤》詞有“江南又嘆流寓,指芳物伴人遲暮:攪晴風絮,弄寒煙雨,春去更無尋處”的句子,並寫春歸、春怨,也是即景抒情、寓情於景,為什麼不及《橫塘路》詞這幾句著名呢?這就在於《橫塘路》詞的“興”是“興中有比”;不但以景寫情的質,而且以景喻情的態。如劉熙載所說,“一川菸草”三句同是由前面“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句“呼起”的,作為“閒愁”情狀的具體形容。這與李煜《虞美人》詞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同一手法。但是,賀鑄加以發展了。他在《木蘭花》詞中說:“漫將江水比閒愁,水盡江頭愁不盡。”意思就比李煜的“恰似一江春水”推進了一層。而且,李煜只用一種譬喻,賀鑄在《橫塘路》詞中則連用了三種譬喻,修辭學上稱為“博喻”,或“聯珠譬喻”。這多少又與蘇軾有一點關係的。羅大經從“興中有比”看到賀鑄這首詞“意味更長”,確乎卓有見地,但他只說“以三者比愁之多”,則未免是皮相之論了。“博喻”可以從同一方面來突出所喻事物的單一特質,也可以從眾多方面來說明所喻事物的總體特質。《橫塘路》詞的“博喻”是兼而有之的。用“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來回答“閒愁都幾許”,當然全是“比愁之多”,一樣景物已經很多,三樣景物加在一起就更多了。但如果結合三樣景物各自的形象特徵來看,那么,“菸草”連天,是表示著“閒愁”的無處不在;“風絮”顛狂,是表示著“閒愁”的紛煩雜亂;“梅雨”連綿,是表示著“閒愁”的難以窮盡:抽象的“閒愁”被描寫得如此豐富、生動、形象、真切。所謂“意味更長”,恐怕也在於詞人出色地運用了這種既有共性、又有個性的巧妙“博喻”吧。 (趙齊平)

賞析四

作者晚年退隱蘇州,住在橫塘附近。此詞當是其時其地所作。它表面似寫相思之情,實則是發抒悒悒不得志的“閒愁”。上片,情之間阻;下片,愁之紛亂。上是賓;下是主。

起三句用曹植 《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之語。凌波微步,不過橫塘,是其人沒有來;面對芳塵,只能目送,是自己也不能去。“但”,猶言僅,只。她沒有來,己不能去,則極耳遠望,只能從所見到的一片芳塵之中,想像其“凌波微步”的美妙姿態而已。

“錦瑟”一句提問,直用李商隱《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問她美好的青春與誰共度,亦即懸揣其無人共度之意。點出盛年不偶,必致“美人遲暮”,暗暗關合到自己的遭際。

“月橋”兩句,是想像中其人的住處。“只有”句是說其地無人知,自然也就更無人到。“月橋花院”寫環境之幽美,“瑣窗朱戶”寫房室之富麗,由外及內,而結以“只有春知處”,就從絢爛繁華的時間和空間裡,顯示出其人的寂寞來。這三句,共有兩層意思:其一,其人深居獨處,虛度華年,非常值得同情和憐惜;其二,深閨邃遠,除了一年一度的春光之外,無人能到,自己當然也無從寄與相思,相惜之情。這也完全與詞人自己沉淪下僚,一輩子不被人知重的情況相吻合。

過片“飛雲冉冉”,是實寫當前景色,同時暗用江淹《休上人怨別》“日暮碧雲合,佳人殊未來”,以補足首句“凌波不過”之意。“蘅皋暮”,是說在生長著杜蘅這種香草的澤邊,徘徊已久,暮色已臨,也是實寫,同時又暗用曹植《洛神賦》“爾乃稅駕乎蘅皋,秣駟乎芝田”。曹植就是中途在那兒休息,才遇到洛神宓妃的。這就補充了詞中沒有寫出的第一次和其人見面的情節。細針密線,天衣無縫。

“彩筆”一句,承上久立蘅皋,伊人不見而來。由於此情難遣,故雖才情富艷,有如江淹之曾得郭璞在夢中所傳的彩筆,而所能題的,也不過是令人傷感的詩句罷了。提起筆來,惟有斷腸之句,都是由萬種閒愁而起,所以緊接著就描寫閒愁。先以“幾許”提問,引起注意,然後以十分精警和誇張的比喻作答,突出主旨,結束全篇。

這首詞當時非常出名。黃庭堅寄作者詩云:“少游醉臥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秦觀《好事近》 “醉臥古藤陰下,了不知南北”)解作江南斷腸句,只今唯有賀方回。”詩作於秦觀死後,意思是說,當今詞手,就只有他了。而結尾三句,尤其為人傳誦,以致作者被稱為“賀梅子”(見周紫芝《竹坡詩話》)。

結尾之好,歷來批評家多有論及,現加以概括,列舉如下: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首先,它們是用具體而生動的景物表現了抽象的、無跡可求和難以捉摸的細緻感情,使這種感情轉化為可見的、可聞的,因而是可信的事物,使讀者可以從閒愁的形象中受到它的感染。本是言情,而作者卻借景抒情,而所寫之景,又極其鮮明而且多樣化,使人覺得此愁簡直充塞天地,無所不在。沈謙《填詞雜說》所云“不特善於喻愁,正以瑣碎為妙。”正是此意。

其次,這些比喻都不沿襲前人。羅大經《鶴林玉露》云:“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雲‘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雲‘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閒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頎雲‘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後主雲‘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雲‘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蓋以三者比愁之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所謂新奇,即富於創造性。所謂興中有比,即不僅比閒愁之無盡,亦以興身世之可悲,因為三者都屬於暮春和初夏,即“春去也”的光景,對於詞人的晚境欠佳,是有其象徵性的。

其三,如羅大經所略舉,他人言愁,或以山喻,或以水喻,大都只限於用一個比譬,本詞卻連設三喻,而且這三個比譬,又都不是單純的事物如山或水,而是複合的景色。草是煙霧中的草,而且是一望無際的平原上的菸草。(一川即滿川,川在這裡是平原之意,即杜甫《樂遊園歌》中“秦川對酒平如掌”之川。)絮是在空中飛動的絮,而且是韓翃《寒食》中“春城無處不飛花”之花絮。雨是梅子黃時下個不停的、如霧如煙的雨。( 《潘子真詩話》嘗舉寇準“杜鵑啼處血成花,梅子黃時雨如霧”之句,以為是賀詞所本。)這都是它們跨越了前人同類句子的地方。所以沈際飛在《草堂詩餘正集》中評為“真絕唱”。

順便提到,象以多種事物比譬一件事物這樣的誇張手法,雖在文人詞中少見,寫得象本詞這樣新奇的更是不多,但這卻是民間文學中常見的。由漢代民歌一直到清代京戲劇本中都有。如《鐃歌》中漢代民間詩人所寫的《上邪》 :“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又敦煌卷子中唐代民間詞人所寫的《菩薩蠻》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前者以高山變平、江水變乾、冬天打雷、夏天落雪,天地合併等五種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後者以青山爛壞、秤錘浮水、黃河乾枯、參辰晝見、北斗南回、三更見日等六種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比譬愛情之不可能“絕”和“休”,其聯想之豐富,比擬之奇特,感情之深沉,風格之渾厚、純樸、剛健,又把賀鑄這三句比下去了。雖然這三句更其工巧,而且仍不失為佳作。

其四,這三句本是虛景實寫,目的在於用作比譬,但所寫又確係春末夏初橫塘一帶的景物,它本足以引起紛亂的愁緒,所以寫來就顯得亦景亦情,亦虛亦實,亦比亦興,融成一片。先著《詞潔》評本詞為“工妙之至,無跡可尋”,正是指的這種地方。

作者大概是在橫塘附近曾經偶然見到過那么一位女子,既不知其住址,也無緣與之相識,甚至也沒有一定想要和她相識,但在她身上,卻寄託一些遐想、一些美人遲暮的悲哀。《蓼園詞選》說此詞下片“言幽居腸斷,不盡窮愁,惟見菸草、風絮、梅雨如霧,共此旦晚,無非寫其境之鬱勃岑寂耳”。這一見解是符合詞意的。所以,它雖寫了相思,卻並非以愛情為主題的作品。 (沈祖棻)

賞析五

賀鑄的美稱“賀梅子”就是由這首詞的末句引來的。據周紫芝《竹坡詩話》載:“賀方回嘗作《青玉案》詞,有‘梅子黃時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謂之賀梅子。”可見這首詞影響之大。

“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橫塘,在蘇州城外。龔明之《中吳紀聞》載:“鑄有小築在姑蘇盤門外十餘里,地名橫塘。方回往來於其間。”是作者隱居之所。凌波,出自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這裡是說美人的腳步在橫塘前匆匆走過,作者只有遙遙地目送她的倩影漸行漸遠。基於這種可望而不可即的遺憾,作者展開豐富的想像,推測那位美妙的佳人是怎樣生活的。“錦瑟年華誰與度?”用李商隱“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詩意。下句自問自答,用無限婉惜的筆調寫出陪伴美人度過如錦韶華的,除了沒有知覺的華麗住所,就是一年一度的春天了。這種跨越時空的想像,既屬虛構,又合實情。

《青玉案·橫塘路》《青玉案·橫塘路》

上片以偶遇美人而不得見發端,下片則承上片詞意,遙想美人獨處幽閨的悵惘情懷。“碧雲”一句,是說美人佇立良久,直到暮色的四合,籠罩了周圍的景物,才驀然醒覺。不由悲從中來,提筆寫下柔腸寸斷的詩句。蘅皋,生長著香草的水邊高地,這裡代指美人的住處。“彩筆”,據《南史•江淹傳》 :“……(淹)嘗宿於冶亭,夢一丈夫自稱郭璞,謂淹曰:‘吾有筆在卿處多年,可以見還。’淹乃探懷中得五色筆一以授之。”這裡用彩筆代指美人才情高妙。那么,美人何以題寫“斷腸句”?於是有下一句“試問閒愁都幾許?”劉熙載云:“賀方回《青玉案》詞收四句云:‘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其未句好處全在‘試問’句呼起,及與上‘一川’二句並用耳。”筆者認為,“試問”一句的好處還在一個“閒”字。“閒愁”,即不是離愁,不是窮愁。也正因為“閒”,所以才漫無目的,漫無邊際,飄飄渺渺,捉摸不定,卻又無處不在,無時不有。這種若有若無,似真還幻的形象,只有那“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差堪比擬。作者妙筆一點,用博喻的修辭手法將無形變有形,將抽象變形象,變無可捉摸為有形有質,顯示了超人的藝術才華和高超的藝術表現力。宋•羅大經云:“以三者比愁之多,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清•王闓運說:“一句一月,非一時也。”都是讚嘆末句之妙。

賀鑄一生沉抑下僚,懷才不遇,只做過些右班殿臣、監軍器庫門、臨城酒稅之類的小官,最後以承儀郎致仕。將政治上的不得志隱曲地表達在詩文里,是封建文人的慣用手法。因此,結合賀鑄的生平來看,這首詩也可能有所寄託。賀鑄為人耿直,不媚權貴,“美人”、“香草”歷來又是高潔之士的象徵,因此,作者很可能以此自比。居住在香草澤畔的美人清冷孤寂,不正是作者懷才不遇的形象寫照嗎?從這個意義上講,這首詞之所以受到歷代文人的盛讚,“同病相憐”恐怕也是一個重要原因吧!當然,徑直把它看作一首情詞,抒寫的是對美好情感的追求和可望而不可即的悵惘,亦無不可。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理解,這首詞所表現的思想感情對於封建時代的人們來說,都是“與我心有戚戚焉”。這一點正是這首詞具有強大生命力的關鍵所在。

品詞

【《碧雞漫志》卷二】賀方回初在錢塘(案當作橫塘),作《青玉案》。魯直喜之,賦絕句云:“解道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賀集中如《青玉案》者甚眾。大抵二公卓然自立,不肯浪下筆。予故謂語意精新,用心甚苦。
【宋周少隱《竹坡老人詩話》卷一】賀方回嘗作《青玉案》詞,有“梅子黃時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謂之“賀梅子”。郭功父有示耿天隲一詩,王荊公嘗為書之。其尾云:“廟前古木藏訓狐,豪氣英風亦何有?”方回晚倅故孰,與功父游,甚歡。方回寡發,功父指其髻,謂曰:“此真賀梅子也!”方回乃捋其須曰:“君可謂郭訓狐矣。”功父白髯而胡,故有是語。
【《鶴林玉露》卷七】詩家有以山喻愁者,杜少陵云:“憂端如山來,澒洞不可掇。”趙嘏云:“夕陽樓上山重疊,未抵閒愁一倍多。”是也。有以水喻愁者,李頎云:“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李後主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秦少游云:“落紅萬點愁如海。”是也。賀方回云:“試問閒愁都幾許?一川菸草,梅子黃時雨。”蓋以三者比之愁多也,尤為新奇;兼興中有比,意味更長。
【夏敬觀評《東山詞》】稼軒穠麗之處,從此脫胎。細讀《東山詞》,知其為稼軒所師也。世但言蘇、辛為一派,不知方回,亦不知稼軒。

有關典故

黃庭堅評價這首詞時說:“解道江南斷腸句”。當時秦觀已死於藤州,清麗婉約的詞風一時斷絕,黃庭堅認為賀鑄不下於秦觀小令,故題詩一絕:“少游醉臥古藤下,誰與愁眉唱一杯?解道江南斷腸句,只今惟有賀方回。”對賀鑄推崇備至。這首詞最末:“一川菸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是篇中警策,賀鑄因此得雅號“賀梅子”。
無獨有偶,《竹坡詩話》里說,賀鑄晚年在姑蘇時與郭功父交好,兩人經常互相戲謔。賀鑄頭髮稀疏,大約還有點謝頂,挽成的髮髻小得可憐,郭功父指著他的髮髻嘲笑道:“這個可真是‘賀梅子’了!”賀鑄反唇相譏,捋著郭功父雪白的絡腮鬍子說:“你也可以稱得上是‘郭訓狐’吧?”原來郭功父有《示耿天隋》一詩得到過王安石的讚賞,詩末云:“廟前古木藏訓狐,豪氣英風亦何有。”訓狐是一種鳥,又名“鵂鶹”,羽毛為花白色,屬於貓頭鷹的一種,古人心目里是不吉祥的動物。這個郭功父(又作郭功甫)名祥正,是北宋詩壇的知名人物,卻總受到當世人的嘲笑,在鬥嘴中也永遠處於下風,確實是件很有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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