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緒三十四年(1908年)十月二十日,慈禧召軍機大臣進宮議事,所議內容單一,就是選定“溥”字輩中一人承續大統。有人提名溥偉—恭親王奕訢之孫,但慈禧悶聲不語。待再有人提溥偉時,慈禧臉色不悅,連連搖頭。於是溥偉第二次與皇帝寶座擦肩而過。
溥偉第一次與皇帝寶座擦肩而過是在迴鑾期間,鑾駕至開封,慈禧親下懿旨將大阿哥罷黜,並有將光緒一同罷黜的念頭。有人揣摩慈禧的心思,說溥偉才幹出眾,是“溥”字輩中的佼佼者。慈禧聽罷付之一笑,未置可否。有人將這信息透露給溥偉,溥偉認定慈禧的“笑”是對他即將接續大統的默認。
諸軍機大臣一進宮,溥偉立即喜上眉梢,身著親王朝服等待宣召。可惜,一直等到傍晚,仍不見太監臨門,他再也坐不住了,乾脆直奔皇宮而去。待溥偉趕至宮門時,正逢溥儀坐在轎子裡奉召進宮。溥偉緊隨小轎正欲進宮,太監伸手攔住了他。正在興頭上的溥偉大喝一聲:“好你個奴才,如此大膽,看我往後怎么收拾你!”小轎一進宮,宮門便關了。這一關,溥偉意識到剛才唐突了。
轉年,三歲的溥儀登基,28歲的溥偉前往跪拜朝賀。攝政王載灃接見時寒暄勉勵,溥偉垂臂恭聽,之後道出“名分已定,無須多言,奴子一定盡力報效朝廷”的決心。“決心”道罷,立獲嘉獎,載灃稱他“識大體,有先祖遺風”“辦事幹練為朝廷棟樑”,隨後經常宣他進宮商議國事,儼然成了沒有軍機大臣名分的軍機大臣。
有一回,載灃、溥偉叔侄議事,溥偉大發宏論,說袁世凱就是曹操轉世,想當初漢獻帝未滅曹操,最終斷送江山。如今“曹操”再現,可千萬別走漢獻帝的老路。溥偉還獻計,可效當年康熙除鰲拜之法,在龍案前擺一缺腿椅子,然後上諭“賜坐”,待袁世凱一坐,勢必失禮,接下來就辦他君前失禮之罪。
載灃搖頭連稱不妥,所謂的“君前失禮”也不為大過,無非罰幾個月的俸祿而已。接下來溥偉又獻一策,說他手中有鹹豐御賜的金桃皮鞘白虹刀,待袁世凱上朝之際,他揮刀斬之,為朝廷除害。載灃聽後連夸“此計甚妙”。
然而,待載灃就此徵詢軍機大臣張之洞的意見時,張之洞驚出一身冷汗,說:“我也痛恨袁賊,無時無刻不想替先帝報仇。但朝廷36鎮軍丁,袁世凱手握6鎮,而這6鎮均為北洋雄兵,駐防直隸,拱守京畿。倘若誅殺了袁世凱,六鎮雄兵造反,朝廷何以應對?”載灃無言以對,誅袁計謀只好作罷。
但溥偉不以為然,朝里朝外大罵袁世凱為“曹操”,且四處張揚“曹操”不除,江山不穩。經他這一鼓動,皇親貴戚紛紛上折,奏請誅殺袁世凱。一時間朝堂之上,贊不贊同誅殺袁世凱成了忠不忠於大清的分水嶺。老謀深算的袁世凱審時度勢之後,以退為進,回歸故里釣魚去了。
突然間,武昌城頭打響了推翻帝制的槍聲,江南驟變。少了袁世凱的朝廷不知所措,原本就胸無機謀的載灃徹夜難眠。北洋諸鎮和朝廷中的袁氏故舊提出了請袁世凱回京主持大局的主張。載灃明知請神容易送神難,可形勢逼人,只能孤注一擲。
於是,聖諭出京,召袁世凱勤王。回到北京的袁世凱集軍、政大權於一身,迅速調兵遣將,卻又緩進慢行,一邊把朝廷玩弄於股掌之上,一邊則讓革命軍成了他的提線木偶,用北洋諸鎮要挾武昌,又用武昌逼迫朝廷,他則從朝廷獲利,從武昌獲名。
在此期間,不甘寂寞的溥偉也沒閒著,他挑頭組織了宗社黨——大清宗親組成的黨,綱領就是反對袁世凱、反對議和。其實與其名曰宗社黨,不如直稱神侃黨,因為每每聚會,無非這位獻計,那位獻謀,用意當然為大清,但所獻之計、所獻之謀不是出自《三國演義》,便是源於酒肆中的傳說。還有幾位老夫子,一張口便子曰詩云,聽上去頭頭是道,細一品什麼用都沒有。但溥偉覺得挺好,找到了“領袖”的感覺。
隆裕太后和載灃召軍機大臣、宗室貴戚進宮開御前會議,專題商討退不退位的問題。慶親王奕劻贊成退位:“大清氣數已盡,退位可使全國臣民免於戰火浩劫……”話語未盡,溥偉便挺身而出,堅決不同意,獻上“拖字計”。袁世凱豈會被這小兒科的計謀所騙?
於是,御前會議再次召開。奕劻告了病假,前來參加的大多低頭不語,連溥偉也沒再獻策,只在散會之前慷慨了一句:“有我溥偉在,大清不會亡!”
回到恭王府後,溥偉依然面含慍色,道出感慨:“朝廷懦弱,不足與謀。”第二天,他便離開北京,趕奔青島,他要跟德國共謀了。可德國人根本不搭理他,於是他轉到青島,想借日本之勢力挽救大清。怎料遇上日本間諜,只是想利用他進而達到占領東三省的目的。為此,日本間諜向日本內閣建議,扶植溥偉在瀋陽登基,國號為“明光帝國”。
溥偉對此非常感激,欣喜異常,曾身著親王朝服在日本警察、憲兵的保衛下拜謁瀋陽的皇陵,祭奠列祖列宗。此舉引出不少議論,有人判斷拜謁祖陵是登基稱帝的前奏,過不了多久溥偉便是聖上了。可也有人說宣統皇帝尚在,溥偉登基就是謀權篡位。
其實,是溥偉登基稱帝建“明光帝國”,還是溥儀復位建“滿洲國”,他們自己做不了主,因為決定權在日本人手中。最終,溥儀被弄出天津,現身長春,成了“滿洲國”皇帝。溥偉再一次與帝位擦肩而過,但是他那股復辟大清的狂熱勁兒並沒有就此打住,反倒越來越邪性了。
不知是怕溥偉影響溥儀,還是怕哥兒倆見面爭吵,反正一個被圈在大連,一個被圈在長春,日本人就是不讓他們見面。唯一的一次見面,是在溥儀登基大典之後,溥偉再三要求前往朝賀,在日本人的“保護”下,溥偉由大連到達長春。這是兄弟倆最後的一次見面,而且見面的時間極短。
溥偉行過大禮之後,只對皇帝說了兩句話:頭一句是“名分已定,無須多言,奴才一定報效朝廷”;再一句是“有我溥偉在,大清不會亡”。這兩句話對溥儀來說並不陌生,都是溥偉曾經的表態和決心。
溥儀既沒挽留,也沒委任這位以復辟大清為天下第一要務的恭親王以實差。是溥儀容不下他呢,還是日本人定下的方略?無案可查,無從考證。次日清晨,吵著要來朝賀的溥偉執意即刻迴轉大連,好像再多待一天就將大禍臨頭似的。
此後,但凡有人以幫助復辟大清為名伸手要錢,溥偉立賞不待。就這樣,時日一久,溥偉囊中羞澀了。銀行的欠款要還,復辟大清的光輝偉業更不能半途而廢。所以,溥偉一跺腳,把恭王府賣了。他的理由是:“我殫精竭慮散盡家財全是為復辟大清啊!”
抱著委屈的溥偉於1936年離開人世,想必他死的時候還抱著更大的委屈:“想當年,若立我為帝,何至於社稷被毀!”不知在溥偉垂危之際,是否後悔,是否覺悟,是否認識到他這一生乾盡荒唐事?但他這一輩子確實猶如華麗的竹籃反反覆覆地打水,打來打去財盡人亡,夢卻未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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