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戰開局
18、19世紀處於巔峰時期的英國皇家海軍慣於先下手為強,常常一開戰便對敵對國港口展開近程封鎖(close blockade),阻絕其航運,禁閉其艦隊。然而燒煤、燒油的蒸汽軍艦在續航力上遠遠不如風帆戰艦,這就要求花錢建造更多的軍艦進行輪換才能確保封鎖線上始終保有足夠數量的艦艇。而不斷改良的水雷、魚雷和潛艇也使得敵人軍港周圍的水域變得危機四伏。於是在1913年——也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的前一年,英國在經濟和軍事的雙重壓力下放棄了傳統的近程封鎖政策,開始計畫對多年以來的頭號假想敵德國採取遠程封鎖(distant blockade)。北海的地理形勢構成了遠程封鎖的基石。南北走向的不列顛島將北海與大西洋基本隔斷,只留下南北兩個出口,地形大大降低了封鎖難度,海權宗師馬漢對此評論道:“控制德國(通向大西洋)的通道乃是大不列顛不由自主的衝動。”
開戰前夕,皇家海軍在北海水域展開三支封鎖艦隊:
1、集中了幾乎全部無畏、超無畏戰列艦和戰列巡洋艦的大艦隊(Grand Fleet)負責鎮守北方出口;
2、水雷、前無畏艦、驅逐艦和潛艇足以將本就狹窄的南方出口——英吉利海峽;
3、由輕巡和驅逐艦組成的哈里奇分艦隊(Harwich Force)巡邏於北海南部,策應南北方向兩支艦隊的封鎖活動。
新政策封閉了德國通往遠海的大門,將其壓縮在北海中。封鎖線雖然較以往有所後撤,卻並不意味著德國就能在北海閒庭信步,大艦隊將以平均每周兩次的頻率在北海北部進行攻勢性掃蕩,迫使德國大洋艦隊(Hochseeflotte,英譯為High Sea Fleet)的每次遠航都要冒著與優勢對手對抗的風險。英國希望通過這種物理封鎖與心理威懾並舉的方式,將德國海軍牢牢壓制在北海一隅的赫爾戈蘭灣內。
德國卻對鄰居的策略變化一無所知,多年以來,德意志帝國海軍上下都堅信好鬥的英國佬必然會在開戰後立即攻入赫爾戈蘭灣,對德國海岸展開近程封鎖。對此德國海軍已經在各方面做好了針對性準備,一戰德國海軍官方戰史作者,奧托·格羅斯海軍上校寫道:“戰前,我們整個艦隊的訓練體系、甚至是一定程度上的造艦政策和某些特定的性能細節(例如大量建造作戰半徑較短的雷擊艦)都是基於英國人會用優勢艦隊封鎖赫爾戈蘭灣這一假設前提。”一旦開戰,德國將在赫爾戈蘭灣內部署水雷、潛艇和輕型艦艇,利用內線優勢逐漸消耗英國封鎖艦隊,等到雙方實力大致平衡時再出動戰列艦隊一決雌雄。
作為決戰兵器的戰列艦和戰列巡洋艦在平時全體熄火停泊在傑德灣內,它固然可以減少機械損耗、簡化保養,卻也大大限制了主力艦隊緊急出動的能力。首先是鍋爐生火升汽的過程很費時間;其次,吃水較深的戰列艦和戰巡受到傑德河口水位的限制,只能在上下午各6小時左右的漲潮時間內通過,因此無法在赫爾戈蘭灣和傑德灣之間任意機動。考慮到有朝一日大洋艦隊主力參加灣內決戰時需要足夠的機動空間,德國海軍高層還有意識地限制了水雷的布設範圍。稍後就會知道以上這些安排妥當與否。
1914年8月5日零時,英德兩國進入戰爭狀態。德國雷擊艦和掃雷艇在輕巡洋艦的帶領下犁過赫爾戈蘭灣,卻詫異地發現預想中的近程封鎖艦隊根本就不存在!根據潛艇情報,德國人隱約猜到英國艦隊正有意識地脫離接觸,以免被消耗。不願善罷甘休的德國海軍決定堅持既定的消耗戰思路,將戰線向外延伸。在布雷艦和潛艇遠赴英國海岸的同時,輕型艦艇的防區也漸漸擴大,但仍然不見英國人的蹤影。
海戰計畫
赫爾戈蘭灣海戰的計畫被喻為——“簡單而大膽”當時的遠程封鎖雖然能穩妥地收穫勝利,其過程卻與英國民眾期待著第二個特拉法爾加對皇家海軍的熱切期望有相當大的落差。數百年來根深蒂固的海上優勢意識煽旺了爭強好勝的情緒,隨著陸地上西線節節敗退,人們更加急需一個勝利。然而大艦隊在赫爾戈蘭灣外徘徊等待了三個星期,德國人卻一直閉門不出。
羅傑·凱斯準將指揮的第8潛艇支隊從開戰之日起就在赫爾戈蘭灣內展開偵察,很快摸熟了德國輕型艦艇的活動規律:灣內分內外兩道巡邏線,另有數艘輕巡洋艦支援其間。內線由掃雷艇日夜巡邏,外圍原先只有白晝巡邏,雷擊艦每天凌晨出發,中午到達防線最遠端後返回,天黑後進港。
開戰後不久,德國海軍增設了外圍夜間巡邏並逐漸擴大防區,同時其行為也更富有攻擊性,時常為了追擊潛艇或打擊英國漁船而前出到多格爾沙洲一帶。既然敵方主力不願意走出海灣挨揍,凱斯就決心殺入灣內,拿巡邏隊開刀。
他的計畫得到了哈里奇分艦隊司令雷金納德·蒂里特準將(兩人是好朋友,此時同在哈里奇港駐紮)的熱烈支持。凱斯啟程前往倫敦海軍部,卻發現那裡的人們都被開戰後劇增的參謀事務纏住了手腳,沒空搭理他的計畫,執著的準將便於23日登門拜訪海軍大臣溫斯頓·邱吉爾。
此時的邱吉爾已被英國民眾和海軍內部的求戰呼聲逼得正需要一場攻勢來撫慰國內的焦躁情緒,海軍部也在策劃派遣陸戰隊在比利時港口登入,有必要提前消除德國輕型艦艇的側翼威脅。凱斯的出現恰逢其時,他“簡單而大膽”(邱吉爾語)的計畫很快打動了海軍大臣。
第二天邱吉爾召集了一次海軍部委員會會議,與會者除了他和凱斯以外,還包括第一海務大臣巴騰堡親王路易斯(Prince Louis of Battenburg)海軍元帥,第二海務大臣弗雷德里克·漢密爾頓(Frederick Hamilton)中將,海軍部戰時參謀長(Chief of the Admiralty War Staff)弗雷德里克·斯圖第(Frederick Sturdee)海軍中將以及被連夜從海上召回的蒂里特準將。
會議確定如下方案:第8潛艇支隊的8艘潛艇分成兩撥,3艘在赫爾戈蘭島西側潛伏作為誘餌,5艘分頭設伏。哈里奇分艦隊(2艘輕巡、31艘驅逐艦)則尾隨下半夜返航的外圍夜班巡邏隊從北面突入赫爾戈蘭灣。日出後,誘餌潛艇上浮,把承擔外圍白晝巡邏的德國雷擊艦引向西面,蒂里特隨後切斷其退路並予以殲滅。整個計畫要求快打快撤,儘量減少暴露在敵人大門口的時間,務必趕在德國援兵到來前結束戰鬥。為求保險,凱斯和蒂里特要求從大艦隊中調出威廉·古德諾準將的第1輕巡洋艦中隊(6艘輕巡)作近接支援,還獅子大開口地申請出動大艦隊主力做後盾。但是斯圖第中將不允許因為一次小打小鬧的突擊而影響到大艦隊的正常巡邏,他乾脆利落地拒絕了這一“非分”要求,決定派出巡洋艦K分艦隊(2艘戰巡、4艘驅逐艦)在赫爾戈蘭島西北方40英里處作遠程掩護,巡洋艦C分艦隊的5艘裝甲巡洋艦在西面100英里處待命。行動日期就定在四天后的1914年8月28日。
海戰隱患
26號午夜剛過,第8潛艇支隊就從哈里奇港啟程前往戰區,凱斯乘坐驅逐艦靜默獵犬號隨行指揮。蒂里特也在這一天上午9時登上了新旗艦——剛服役的輕巡洋艦林仙號。他原先的旗艦是防護巡洋艦紫石英號,這艘1905年服役、如今只能跑到18節的老船根本沒法與航速29節的新型驅逐艦協同作戰,蒂里特對此抱怨已久,終於在出發前領到了新船。林仙號火力強,速度快,但服役才僅僅15天,各種設備還缺乏磨合和調校,28.5節的設計航速此刻只能達到25節,幾門4寸炮也經常卡殼。所以當27日5時哈里奇分艦隊動身時,林仙號的戰鬥狀態仍令人擔心。直到26日上午,大艦隊總司令約翰·傑利科海軍上將才得知赫爾戈蘭灣突擊計畫的存在。此前的三天傑利科一直隨大艦隊出海,海軍部很有可能認為這個計畫一來無需調用傑利科的人馬,二來也不屬於這次巡航所急需的戰術情報,所以沒有必要緊急通知正在海上的傑利科,只須作為一般的情況簡報通過海底電報發到大艦隊駐地斯卡帕灣,留待傑利科回港後閱讀。傑利科在26日上午才回到斯卡帕灣,讀完這份內容簡略的通報後他感到忐忑不安,讓大批輕型艦艇在缺乏支援的情況下突入赫爾戈蘭灣實在是過於冒險。然而傑利科並無權力修改這個計畫,作為名義上的“總司令”,他實際掌握的只是三支封鎖艦隊中的一支,對於海軍部的計畫只有建議之權。
於是傑利科兩次向海軍部發報,要求得到更多的計畫細節,並用詞委婉地建議將預定於27日6時出動的大艦隊派去壓陣。猜度斯圖第收到這兩份電報時的心理活動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作為中將銜的戰時參謀長,他與上將銜的傑利科之間的關係本來就有些微妙。
畢竟是他在會議上駁回了讓大艦隊參戰的提議,而現在軍銜較高的傑利科卻暗示說想要插一腳進來,斯圖第可能感到自己的權威受到了挑戰。同時,他也許擔心這個冒險的作戰如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最終把大艦隊帶進危險之中。斯圖第的回覆簡短而又冷淡,電文的前一半是不容置疑的:“無需戰列艦隊協同”,後一半卻又有所鬆動:“如方便可派戰列巡洋艦支援”。
這個回復沒有提供派遣援兵所必須知曉的計畫細節,但傑利科已經得到了想要的東西,他立刻在電文後半句話的授權範圍內發揮主觀能動性,命令戴維·貝蒂海軍中將的第1戰列巡洋艦中隊(3艘戰巡)和威廉•古德諾準將的第1輕巡洋艦中隊於27日5時出動,與原定計畫中的巡洋艦K分艦隊會合,一同執行支援任務。最終是傑利科的決斷在28日拯救了英國人,但他當初布置這一切時的感受或許很像一個背著父母多吃了一顆糖果的小男孩,等到第二天艦隊全部出港後,傑利科才向海軍部報告這一決定。
貝蒂在出發時所掌握的全部信息也只是傑利科手中情況通報的寥寥數語。由於傑利科遲遲才向上匯報,海軍部直到13時左右才直接發報給貝蒂,告知他哈里奇分艦隊的位置和航向,但不知什麼原因卻沒有通報本方潛艇的位置。幾乎與此同時,海軍部又將貝蒂和古德諾來援的訊息用電報轉告哈里奇港,這份電報本該立即轉發給已經出海的蒂里特和凱斯,卻被錯誤地留在桌上等他們回來。英國參謀人員的這兩次失職產生了危險!蒂里特和凱斯的部隊原本以為灣內除了他們之外並無友艦。
所以當蒂里特在28號日出前摸黑遭遇古德諾時著實如臨大敵。從古德諾那裡,蒂里特欣喜地了解到這次行動的支援兵力已經大大增強了,但或許是為了保持無線電靜默,貝蒂、古德諾和蒂里特三人都沒有把這一利好訊息通知凱斯,於是凱斯和他的潛艇們仍然蒙在鼓裡,對於貝蒂和古德諾的參與一無所知,這在以後的作戰中造成了不小的困擾。
海戰過程
1914年8月28日05:00時。天色漸亮,蒂里特帶領哈里奇分艦隊駛向赫爾戈蘭島西北方的預定集結點。林仙號一馬當先,第3驅逐艦支隊的16艘驅逐艦緊隨其後。在林仙號後方2英里處,偵察巡洋艦無恐號上的威廉•布朗特上校正在指揮第1驅逐艦支隊的15艘驅逐艦。與往日不同,當天的北海出奇地風平浪靜,但在前方無風濕潤的空氣中,霧氣卻在漸漸凝聚,能見度很快降至6000碼,尾隨在10英里外的古德諾第1輕巡洋艦中隊已經隱沒在了霧中。如果蒂里特遇到麻煩,他首先指望的就是這6艘輕巡的近接支援。
貝蒂在一小時前與巡洋艦K分艦隊會合,雄獅、瑪麗女王、大公主、無敵、紐西蘭5艘戰列巡洋艦排成單縱列呆在蒂里特西北方30英里處,為此次作戰提供遠程掩護。根據斯圖第的命令,另一支遠程支援部隊——巡洋艦C分艦隊還遠在西方100英里處,注定無法及時趕到戰場。
第8潛艇支隊早已潛伏在了灣內,預定擔當誘餌角色的E6、E7和E8號潛艇浮出水面,向東面的赫爾戈蘭島前進,希望能引出德國雷擊艦隊;E4、E5和E9埋伏在赫爾戈蘭島附近,準備攻擊過路的德艦;D2和D8在埃姆斯河口附近占據戰位,等待著敵人出港支援;凱斯本人帶著兩艘驅逐艦游弋在誘餌潛艇身後。
弗蘭茨·希佩爾(Franz Hipper)作為第一偵察大隊司令是個大忙人,他要留神照看自己的戰艦;作為更高級別的巡洋艦隊司令,希佩爾統領著大洋艦隊全部戰列巡洋艦、裝甲巡洋艦和輕巡洋艦,在艦隊出戰時由他統一指揮偵察部隊,充當戰列艦隊的耳目;他的第三個頭銜是響噹噹的赫爾戈蘭灣防禦司令官,這個職位在內線防禦計畫中的重要性更是不言而喻,對此他直接向大洋艦隊總司令弗雷德里希·馮·英格諾爾(Frederich von Ingenohl)上將負責。這三頂“帽子”所代表的重大責任使他患上了嚴重的神經衰弱。希佩爾的同事,第二偵察大隊司令萊布李希特·馬斯(Leberecht Maass)少將同時兼任著大洋艦隊雷擊艦隊的指揮官,負責灣內巡邏的輕型水面艦艇大多是他的部下。28號這一天的白晝外圍巡邏任務落在第一雷擊艦支隊的9艘雷擊艦肩上,危險性較小的內線巡邏則交給第三掃雷艇分隊的12艘掃雷艇。擔任直接支援任務的輕巡洋艦斯德丁錨泊在赫爾戈蘭島東側,鍋爐只燒了一半,而弗勞恩洛布則在島的南面巡航。
不當值的艦艇散布在灣內各處。第五雷擊艦支隊停靠在赫爾戈蘭島碼頭,8艘輕巡中的美因茨號泊在埃姆斯河口,阿里阿德涅在傑德灣內,科隆、斯特拉斯堡、斯特拉爾松德、科爾堡在傑德灣西側的威廉港,但澤和慕尼黑位於基爾運河西側出口的布倫斯比特爾科克(Brunsbüttelkoog),戰列巡洋艦塞德利茨、毛奇和馮·德·坦恩也停在威廉港內,當天上午傑德河口的最低水位出現在0933,重型軍艦要等到午後才能通過。
凌晨五時剛過,德國第一雷擊艦中隊的瞭望員似乎看到一艘處於水面狀態的英國潛艇朝本方射出了兩條魚雷,支隊司令瓦里斯中校立即下令展開搜尋隊形向西追去,同時用無線電發出“灣內出現敵潛艇”的警報。停泊在赫爾戈蘭島的第五雷擊艦支隊隨即開始生火,準備出發去消滅那可惡的英國潛艇。上午07時,雙方水面艦艇發生了首次接觸。德國第一雷擊艦支隊此時已經向西毫無結果地搜尋了兩個小時,隊形最右側——也就是最北面的G194號雷擊艦突然發現了向南穿霧而出的哈里奇分艦隊。G194見勢不妙,扭頭向東南方的赫爾戈蘭島逃去,求戰心切的英國第3驅逐艦支隊第4分隊指揮官弗蘭克•羅斯(Frank Rose)中校帶著月桂、冒失、萊山德、拉厄提斯四艦追了上去。
G194呼救的電波傳到了威廉港,希佩爾下令值班的兩艘輕巡斯德丁和弗勞恩洛布先行迎擊,其餘8艘非值班的輕巡也開始生火備戰。為了節約時間,她們奉命備妥一艘就出動一艘,無需等候編隊。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裡,8艘輕巡陸續從各自的停泊地出發,按照希佩爾的計畫,美因茨號將從西面截斷英國人的退路,另外7艘則駛向北方集結,最終從西、北兩面形成合圍。根據G194最初的接觸報告,希佩爾判斷10艘輕巡足以解決已知的敵人,因此無需動用戰列巡洋艦。此時傑德灣內的天氣十分晴朗,輕巡零星出動的做法雖然有悖於兵法常理,但在較好的能見度條件下,落單的德國輕巡即使遭遇優勢敵人也可以在遠距離上及早發現並予以規避,乘坐科隆號出陣的馬斯也能在路途中或者交戰時相對容易地收攏兵力,恢復應有的戰術指揮。在希佩爾看來,好天氣可以將兵力分散的風險從大化小,自小化無,沒有一個德國艦長想到要發報提醒希佩爾灣內此時正是濃霧密布。
按照原定計畫,蒂里特已經到了轉向西面的時候,但看到4艘驅逐艦一去不回,他擔心羅斯分隊遭遇優勢敵人吃虧,只好在0726暫時放棄向西掃蕩的計畫,帶著主力向東趕去。不遠處,毫不知情的德國第五雷擊艦支隊正迎面開來,因為接到的通知是獵殺速度較慢的潛艇,她們急急忙忙就出發,此時剛把航速提高到21節。當羅斯分隊追擊G194的炮聲傳來時,她們才意識到自己的速度還不足以面對一場水面戰鬥,還沒等她們完成撤退轉向,哈里奇分艦隊的大隊人馬便從霧中殺了出來。一場持續半小時的追逐戰爆發了,德國雷擊艦向赫爾戈蘭島拔足狂奔,試圖尋求島上的210毫米岸炮庇護,蒂里特率大軍緊緊掩殺。英軍占盡了場面上的優勢,但糟糕的能見度顯然影響了炮手的發揮,只將雷擊艦V1擊成重傷。很快,奮力突進的哈里奇分艦隊又攻破了內線巡邏圈,德國第三掃雷艇分隊四散奔逃,掃雷艇D8艦橋中彈,艇長陣亡,T33也受重傷。雖然德艦百般求助,岸炮卻因為濃霧障目而始終一彈未發。
0758,窮追猛打的蒂里特已經能夠透過霧氣依稀看到赫爾戈蘭島60餘米高的紅色峭壁,此時斯德丁和弗勞恩洛布趕來救場,她們的出現立即改變了戰術形勢。英國驅逐艦情知不敵,立即按照條令規定停止追逐,退向己方巡洋艦。雙方巡洋艦一碰頭便捉對廝殺。無恐號的炮彈如雨點般落下,一時間斯德丁一門105毫米火炮很快被擊毀。既然已經達到了掩護友軍撤退的目的,同樣沒有達到全速的斯德丁也不勉力對抗,她掉頭撤退了。與此同時,林仙卻與弗勞恩洛布陷入苦戰。林仙號雖然在紙面數據上顯著優於1902年下水的對手,但她磨合時間太短的缺點卻影響了戰鬥力。2門4寸炮卡殼,另有一門被打壞,魚雷發射管報廢,一時間只有艦首的一門6寸炮能夠還擊(另外4門完好的火炮可能因射界限制無法向弗勞恩洛布開火),場面極為被動,中彈15發,但奇蹟般地只有11死16傷。雖然火力密度有限,林仙號的還擊效率卻很高,她一共擊中弗勞恩洛布10彈,其中一發6寸彈命中艦橋,造成艦長以下37人非死即傷,弗勞恩洛布不得不拖著右傾的艦體退出戰鬥。
炮聲漸息,哈里奇分艦隊已看不到任何德艦的蹤跡,蒂里特開始重整編隊,向東追擊使得他離德國基地十分接近,在交戰中林仙號受傷,輪機艙進水,航速降至20節,無法高速脫離,而這兩條正是凱斯制定計畫時所極力避免的。古德諾收到了發生巡洋艦交戰的訊息,決定出手相助,他於8時10分派出諾丁漢和洛斯托夫特兩艘輕巡向蒂里特方向趕去。
折返跑
上午08時12分,哈里奇分艦隊開始回頭向西,幾乎立刻與尾隨而來的德國第一雷擊艦支隊相遇,大多數德艦利用大霧的掩護繞過了英國艦隊,支隊旗艦V187卻迎來了急驟的彈雨。她急轉南下,恐怖地發現前面赫然出現兩艘英國輕巡洋艦攔住了去路,南下的諾丁漢和洛斯托夫特無意中與哈里奇分艦隊達成了夾擊效果!三次齊射過後,輕巡的射擊變得越來越準確。V187決定孤注一擲,掉頭返回。她的急中生智似乎起了作用,英國第1驅逐艦支隊對此猝不及防,雙方此時超過50節的相對速度也影響了命中率,V187居然毫髮無傷地穿過了第一列英國驅逐艦。
第二列英艦已經有了準備,很快就將V187打癱在水面上。驅逐艦群圍著受傷的對手轉圈,4寸炮在600碼距離上掃射,把V187打成了漏勺,溢出的蒸汽混合著濃煙瀰漫在艦上,不時因為火焰和爆炸而擴散。V187的火炮沉寂下來,她的命運已經注定,重傷的艦長下令安放炸藥自沉。英艦也隨即停火,放下小艇前去打撈生還者。然而一部分德國官兵誤會了英國人的好意,此刻德意志帝國海軍的旗幟仍在桅頂飄揚,並未降下表示投降,出於戰士的本能,他們堅信小艇正載著英國水兵前來奪艦。為了宣布戰鬥還沒有結束,布勞恩上尉指揮一門88毫米炮擊中了200碼外的雀鷹號,被激怒了的英國人立即恢復炮擊。這時自沉炸藥也炸響了,V187於0910高懸著戰旗沉沒。
海面上救援工作徐徐展開,一些英國水兵把自己的襯衣撕成布片為幾分鐘前的敵人包紮傷口。然而斯德丁號全速衝出濃霧,猛烈開火。四艘驅逐艦抓緊時間召回了本方救援隊員,隨後丟棄小艇跑路,但後衛號的兩艘小船劃得太遠,無法迅速收回,艦長不得不忍痛決定連人帶船拋下撤退。隨著雙方軍艦一追一逃消失在霧中,小艇上的10個英國人和28個德國俘虜似乎已經被遺棄。英國潛艇E4在不遠處浮出水面。她在此地潛伏打援,有幸目睹了V187的沉沒經過,也是她首先發現了接近中的斯德丁。在魚雷攻擊未果後E4躲開了斯德丁的撞擊,在水下避了一段風頭。
當她的潛望鏡再次探出水面時,雙方軍艦已經不知所蹤,空曠的水面上有幾條小艇正隨波逐流,其中兩艘居然還滿滿當當地載著乘客。於是所有英國官兵都被救上E4艇,由於空間有限,艇長歐內斯特•萊爾少校(Ernest Leir)只是抽樣選取了三名未受傷的俘虜——支隊司令瓦里斯中校、一名準尉和一個水兵。小艇上的其他德國人則被釋放,英國潛艇給他們留下了食物、水和一個標明了赫爾戈蘭島方向的羅盤。當天晚些時候他們被友艦救起。
幾乎與此同時,英國方面發生了一連串令人啼笑皆非的誤會,誤會的起因就是此前說到過的參謀人員的通訊失職。古德諾於08時10分遣出兩條輕巡後,又在08時30分帶著其餘四艦南下,準備支援蒂里特預定向西的掃蕩。對於增援部隊全然不知的凱斯看見兩艘輕巡遠遠經過,立即合乎邏輯地判定為敵艦,他手頭僅有兩艘驅逐艦,只得走為上策,同時向原定的支援部隊旗艦無敵號發報求援(他當然不知道現在是雄獅號上的貝蒂在指揮一支更大規模的戰列巡洋艦隊)。古德諾截收到這段電文,並沒有意識到凱斯所說的其實是諾丁漢和洛斯托夫特,他掉轉船頭前去救援。08時53分古德諾終於找到了靜默獵犬號,兩人的見面卻造成了更大的混亂。凱斯發現從另一個方向出現了四艘輕巡,又順理成章地推定有四艘新的“敵艦”加入戰鬥,他扭頭逃向戰列巡洋艦,企圖把“敵艦”引向戰巡的炮口,發報的口氣也更加急迫。這封新的求援電報又一次被古德諾截獲,了解到“敵情”嚴重,四艘輕巡追得自然是更加起勁。不明所以的蒂里特這時也湊上來添亂,他聽說凱斯處境艱難,也發報請求古德諾速速抵擋“敵艦”的追擊。
這場混亂一直持續到10時整,凱斯認出南安普頓號方告結束,然而此前英國潛艇已經險些釀成一起誤擊事件。大約在09時30分,潛艇E6在500碼距離上向南安普頓連射兩雷,南安普頓急轉避開後高速衝上去試圖撞擊,E6隻是依靠緊急下潛才堪堪避過。澄清了身份之後,古、凱二人結伴向西航行,此時古德諾試圖召回先遣的諾丁漢和洛斯托夫特,但兩艦均未收到電報,也沒有捲入當天餘下的戰鬥。
為了幫助凱斯,蒂里特於09時45分重新轉向東面。這個決定需要冒相當大的風險,且不說林仙已經負傷,驅逐艦隊因為高速機動而散落四處,此時整個西進計畫也已經大大落後於時間表,德國增援艦艇肯定正在迅速趕來。蒂里特幾乎馬上就遇上了斯德丁,在一陣短促追擊後,被斯德丁追散的第1驅逐艦支隊8艘驅逐艦也現身歸隊。隨後電報傳來,得知凱斯與古德諾之間已經消除誤會後,蒂里特又做了一個180度迴轉。在與弗勞恩洛布的惡戰中,林仙號的鍋爐水管被打了個洞,這時航速已不足10節,準將決定利用戰鬥間隙進行緊急修理。10時17分,無恐號奉命靠上舷來,兩艦並肩停泊,輪機聲沉寂下來,修理小組如工蜂般上下忙碌。粘人的斯德丁號仍在周圍徘徊,外圍警戒的驅逐艦不時看到她在霧中穿進穿出,似乎在保持接觸。
10時40分,林仙的航速已經恢復到20節,除兩門4寸炮以外的全部火炮均恢復使用。當輪機重新轟鳴之時,帝國的反擊也即將開始。德國輕巡原本是分散出動,為了趕時間,馬斯也沒有刻意地在途中集結兵力,因此都是各自到達並投入戰鬥,彼此之間缺乏聯繫和配合,首先出場是斯特拉斯堡,蒂里特在報告中寫道:“我們遭到一陣極為猛烈和精確的炮擊。一次次齊射落在二、三十碼距離上,但無一命中。兩枚魚雷向我們射來,瞄得很準但射程不足。”蒂里特把12艘驅逐艦投入反擊,一條魚雷擦過德艦艦首,另一條在艦尾下方滑過卻沒有爆炸,吃了一驚的斯特拉斯堡扭頭躲進霧中。蒂里特此時已經急著脫離這塊是非之地,但還沒等他謝幕,科隆號又載著馬斯少將登上了舞台。蒂里特被迫再次回頭接戰,這一次他把科隆號認作是一艘火力強大的隆級裝甲巡洋艦,便向貝蒂求救。貝蒂的反應是讓古德諾再分出兩艘輕巡,但古德諾已經接受了上次分兵的教訓,這一次要把部隊牢牢集中在手上,他帶著全部4艘輕巡駛來。在哈里奇人的魚雷攢射之下,科隆號也不得不退卻了,蒂里特再次向西,四個小時以來的一次次折返跑必定已經弄得他身心俱疲。
希佩爾從灣內密集的無線電通訊判斷英方實力不弱,於是在0850命令戰列巡洋艦生火。他向總司令馮•英格諾爾請求在第一時間出動戰巡,上將同意了,但河口水位仍然不允許。
決斷
11時整,當蒂里特疲於應付德國輕巡走馬燈式的進攻時,貝蒂和他的5艘戰巡、4艘驅逐艦正徘徊在西北30英里處。他整個上午都在監聽灣內的電訊,知道凱斯與古德諾之間發生過的誤會,也知道蒂里特正在陷入困境。蒂里特在4小時內只是斷斷續續地向西挪動了15英里,現在又在離赫爾戈蘭島僅20英里的敵方腹地被拖住了。德國援兵顯然正不斷到達,已經出現了四艘巡洋艦(斯德丁、弗勞恩洛布、斯特拉斯堡、科隆),其中一艘有可能是裝甲巡洋艦,這就是說,即便有古德諾在場也不足以確保占據上風。更糟的是,貝蒂清楚地知道德國人在午後不久就可以出動戰列巡洋艦甚至是戰列艦隊,屆時若是面對大洋艦隊,他的5艘戰巡自保尚且存疑,更不用說救援。勝利的天平每一分鐘都在向德國一邊傾斜。
貝蒂在雄獅號的艦橋上來回踱步,作為此次行動的最高級軍官,勝敗就取決於他的一個決定。貝蒂無法坐視蒂里特遭到圍攻而無動於衷,但如果揮師前進,就會將5艘寶貴的戰巡暴露在水雷和德國潛艇的威脅之下(在貝蒂事後的報告中,他認為潛艇的威脅不大,因為此時海面平靜,伸出水面的潛望鏡很容易被發現,況且潛艇的水下速度尚不足以追蹤高速的戰巡)。貝蒂在猶豫中向身邊的雄獅號艦長厄尼•查特菲爾德(Ernle Chatfield)海軍上校徵詢意見:“你覺得我們該怎么做?我應該前去支援蒂里特,但如果損失一艘寶貴的戰巡,全國都不會寬恕我。”查特菲爾德事後承認,當時他並未肩負著像貝蒂那樣的重大責任,腦子裡只是“急切地想尋找刺激”,便脫口而出:“我們當然要去。”於是貝蒂定下決心,11時35分,戰列巡洋艦隊向東南方急馳而去,航速26節,10分鐘後又增速至27節。即便是如此她們也需要一個小時才能趕到戰場。
上午11時30分,林仙號前方6英里處的前衛驅逐艦發現了美因茨號。根據希佩爾的命令,美因茨從埃姆斯河口出航,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就截到了哈里奇分艦隊的前面,可見蒂里特離德國海岸實在近得可以。美因茨自南而北橫越英方艦首,並發動舷側齊射,迫使部分英艦轉入同向交戰,以延緩英方西撤速度。美因茨的炮擊準頭不錯,頻繁形成跨射,但卻無一命中。11艘英國驅逐艦發動雷擊,也同樣落空。在交火20分鐘後,美因茨突然發現左舷前方出現了濃重的黑煙,這是古德諾的4艘輕巡。
美因茨立即右轉脫離,剛好躲過了對方的第一次齊射,逃走的美因茨一頭撞上了哈里奇分艦隊主力,蒂里特一聲令下,20艘驅逐艦展開攻擊隊形,全速向敵艦突進,為了提高命中率,許多驅逐艦一直衝到了1000碼內。腹背受敵的美因茨此時不斷被炮彈擊中,她絕望地將火力集中到來襲的驅逐艦身上反制雷擊,第3驅逐艦支隊第4分隊的月桂號剛射出兩條魚雷就挨了三發105毫米炮彈,煙囪被打飛,彈藥開始殉爆,艦長羅斯中校雙腿負傷,但仍堅持留在艦橋上指揮,該艦在蒸汽和煤煙的掩護下退出了戰鬥;跟在後面的冒失號被擊中艦橋,艦長奈吉爾·巴特羅特(Nigel Barttelot)少校陣亡;第三艘萊山德運氣不錯,沒有中彈;四號艦拉厄提斯卻被一次齊射打中四發,立即失去動力。33條英國魚雷急速射向美因茨號。
美因茨情況不妙,艦上起火,左側輪機已經完蛋,舵被卡在右邊,她根本無力躲閃魚雷。12時15分,一枚來自利底亞德號的魚雷擊中了她,艦體被猛烈的爆炸掀出了水面。卡死的艦舵帶著她向古德諾的4艘輕巡靠去,一名南安普頓上的軍官寫道:“我們向她逼近,每次齊射都能擊中……”倖存者提供了更多的細節,“上層甲板上滿是廢墟、火焰、灼熱和屍體”12時20分,艦長威廉·帕舍(Wilhelm Pasche)中校下令“自沉,全體穿上救生衣”,他跨出指揮塔,鏇即中炮身亡。但艦務官索倫斯(Tholens)上尉拒不從命,下令繼續戰鬥。一位英國軍官面對此情此景油然生出敬意:“美因茨號表現出不可思議的勇敢……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已是徹底的殘骸,整個艦體中部已經淪為一個冒煙的地獄,但她仍用一門首炮和一門尾炮噴吐出憤怒和抗爭的炮火,就像一隻受傷發狂的野貓。”1225,美因茨的抵抗終告停止,古德諾也下令停火,利物浦號放下小艇,救起了86人。看到德艦甲板上擠滿了移動不便的傷員,凱斯也冒險把靜默獵犬號靠上船舷。約220人撤到了英國驅逐艦上。但有一位在運送傷員時表現得非常積極的年輕德國軍官此時卻拒絕離艦,雖百般勸解,那軍官只是站著不動,敬個禮,簡短地說:“謝謝,不。”美因茨於1310沉沒,那名德國軍官最終獲救,該艦的另一個生還者是海軍上尉沃爾夫•馮•提爾皮茨(他的父親同時也是大洋艦隊之父,海軍元帥阿爾弗雷德·馮·提爾皮茨)。
蒂里特還沒有脫身,他此時仍盡力保持著戰術指揮,而德國人卻是一團散沙,斯特拉斯堡和科隆一次次鑽出大霧,看到落單的英艦便想下手,當大批英艦殺到時又被迫退去。這種打法雖然威脅不大,卻有效地拖住了蒂里特的步伐。1237,一個巨大的灰色艦影突然自西方的霧中浮現,此時蒂里特的心頭很可能湧起了某種大難臨頭的酸楚與苦澀。但這種不愉快的味道並沒有持續太久,隨著瞭望員大聲報出雄獅的名字,艦橋上的愁容在瞬間煙消雲散——貝蒂來了。其他四艘戰列巡洋艦也順次出現在視線中,“她們各自緊隨著前艦的尾跡出現,如同特快列車一般風馳電掣而過。”一名軍官寫道,“甲板上空無一人,煙囪噴吐著股股濃煙,炮塔提前轉向預期交戰的左舷,似乎渴求著戰鬥。”
大逆轉
四天前的8月24日,貝蒂還在寫給妻子的信中哀嘆:“我們終日巡弋……但何時出來挨揍這個問題卻完全取決於我們的德國朋友。我三十年來一直期待著這一天,如今坐在這樣一個令人羨慕的職位上卻無事可乾。開戰三周,不曾遇敵。”四天之後,德國人就在觸手可及的霧中彼處,一場戰鬥迫在眉睫。
大約12時10分,首先有人報告聽到炮聲。不久在左舷的霧中隱約現出炮口閃光,開始只是時隱時現的微微亮光。12時20分左右,美因茨號出現在眼前,4艘英國輕巡毫不手軟的射擊還在引發更多的爆炸,更大的火災。貝蒂下令左轉繞行。
12時37分,戰列巡洋艦隊與哈里奇分艦隊發生目視接觸,粘住蒂里特不放的斯特拉斯堡和科隆見勢不妙,立即掉頭跑路,斯特拉斯堡成功逃脫,而科隆的運氣顯然不夠好。貝蒂憑藉戰巡的速度優勢,輕鬆切斷了科隆號的退路,並始終將其保持在視線內。在6000碼距離上,科隆號成了一個絕好的移動靶,“中隊各艦也相繼開火。”查特菲爾德寫道,“不一會兒,德艦就被重型炮彈擊中多次;她勇敢地用她那小小的4寸(實為105毫米)炮瞄準我艦指揮塔還擊。有人感覺到小不點的4寸炮彈擊中了指揮塔裝甲,彈片嘶嘶地飛開了。幾分鐘內,科隆號就成了一條廢船。”
13時00分,一艘雙煙囪的小個子德國輕巡出現在貝蒂面前,這是剛剛抵達戰場的阿里阿德涅,她對於戰況還懵懵懂懂,航線恰好橫越過雄獅號艦首。無敵和紐西蘭此時已經明顯落後於其他三艘新型戰巡,但貝蒂並不打算讓她們留下來了結科隆號,考慮到敵方基地近在咫尺,德國主力也隨時可能出現,貝蒂決定儘可能地保持兵力集中。在科隆身上剛發生過的一幕再次上演,查特菲爾德命令槍炮官切換射擊目標。在如此近的距離上,阿里阿德涅的蛇行閃避效果甚微,“第一次齊射在大約330碼處形成近彈,第二次的落點已非常接近,掀起的水柱淹沒了前甲板。”雄獅號的第三次齊射命中了目標,各艦也相繼加入。
英國戰巡在3000至6000碼距離上射擊約十分鐘,阿里阿德涅的中彈數字已經無法統計,她完全被大火和濃煙包裹。13.5寸和12寸的英國重炮面對兩艘德國輕巡,其結果自然毫無懸念,但英國炮彈也暴露出一些在原先過分簡略的靶場試射中未能發現的質量缺陷。在以非垂直角度擊中裝甲時,部分炮彈會發生碎裂,因此無法穿透裝甲,只會留下表面損傷和引發火災。此外英國引信的工作也不怎么可靠,阿里阿德涅號艦長澤柏(Seebohm)中校注意到有些炮彈一觸到纜繩就會爆炸,而另一些即使落水也不發火。他暗暗記在心裡,如果僥倖生還的話,他將把這些寫入報告。
即使是在一邊倒的暢快戰鬥中,貝蒂心中的弦依然崩得緊緊地。此時傑德河口水位已經升高,德國主力可能已經在途中,隨行驅逐艦也發現了一些露出水面的水雷。13時10分,貝蒂拋開難逃一死的阿里阿德涅踏上回程,並向灣內全體英國艦艇發出撤退信號,此時距離他加入戰場還不到40分鐘。13時25分,當戰巡經過仍堅持在水面上的科隆號時,雄獅在2500碼距離上用兩個前炮塔齊射兩次,把這堆殘骸送入海底。四艘驅逐艦剛想靠上去救援,卻發現了潛望鏡的蹤跡,只好轉舵離開。
阿里阿德涅號上由於滅火設備全毀,艦上的火勢已經失去控制,官兵們集合到了前甲板上準備棄艦,他們向德皇三呼萬歲後齊唱國歌,傷員也參加進來。在一些士兵的提議下,又為軍官們歡呼三次。略早於14時,輕巡但澤號和斯特拉爾松德號出現,救起了倖存者。有一段時間阿里阿德涅號上火勢漸息、爆炸也減少了,澤柏艦長便準備要求斯特拉爾松德號拖帶。然而在15時10分,阿里阿德涅號突然傾覆沉沒,全艦共59死43傷。
由於大霧的存在,鄰近的其他德國輕巡逃脫了厄運。如果天氣晴朗,她們在英國戰巡面前必定是九死一生。斯特拉爾松德號事實上已經與英國戰巡遭遇,當時戰巡正在痛打科隆號。因為斯特拉爾松德號與英國城級輕巡一樣都有四個煙囪,而大多數德國輕巡只有三個,在霧中英國人把她誤認為古德諾的部下。斯特拉爾松德號艦長意識到這一點後決定將計就計,大膽地保持原航線,而不是轉彎逃跑。等到英國人回過神來發出識別信號時,她已經駛進了霧中。
在整個戰鬥過程中,希佩爾幾乎沒有得到什麼戰況報告,抱著“沒有訊息就是好訊息”的心態,他認為計畫正在順利實施,突如其來的噩耗無疑給了他當頭一棒。毛奇和馮·德·坦恩在14時10分通過河口,英格諾爾此時謹慎地命令避免與英國戰巡交戰。倖存的輕巡奉命退往戰巡方向,14時25分與兩艘戰巡會合,15時10分希佩爾乘坐旗艦塞德利茨加入進來。這支救援隊只來得及看見阿里阿德涅號的沉沒,她們隨後對下落不明的美因茨和科隆展開了一番搜尋,這次所謂的搜尋多少有些敷衍了事,居然沒有發現近在咫尺的科隆號落水人員。剛到16時00,艦隊便放棄救援返航,以便趕在退潮前通過河口。20時23分,塞德利茨在威廉港下錨,希佩爾趕去向英格諾爾報告戰況,對他來說,這可真是黑暗的一天。科隆號落水官兵的命運極為悲慘,由於搜救不力,直到30日德艦才在海面上一片身穿救生衣的屍體中間發現了該艦唯一的生還者:鍋爐工阿道夫·紐曼(Adolf Neumann)。根據他的回憶,沉沒時有大約250人跳水逃生,第二天還有60人活著,第三天只剩下他一個人。科隆號的死亡人數超過五百,馬斯少將也在其中。
英國艦隊撤出了戰場,無恐號拖帶著失去動力的拉厄提斯。姍姍來遲的巡洋艦C分艦隊剛好客串了一回勤雜工的角色,裝甲巡洋艦酒神女祭司號和克萊西號從各艘驅逐艦上接收了全部受傷的俘虜,隨後駛往諾爾(Nore)河口,紫石英也開始拖帶重傷的月桂號。日落後林仙號的傷勢再次加重,速度降到6節,2130胡格號裝巡在黑暗中把拖索拋上了踉踉蹌蹌的林仙號。次日17時00,林仙號被拖進諾爾河口進行緊急修理。貝蒂在掩護撤退完成後向北返航,途中利物浦號帶著美因茨的86名俘虜離隊駛向羅塞斯,主力則於30日傍晚回到斯卡帕灣。
戰後總結
赫爾戈蘭灣之戰是一戰英德之間的首次大規模海上交鋒,勝利無疑屬於英國。戰列巡洋艦的壓倒優勢在此戰中表現得淋漓盡致,充分證明了高速主力艦在前衛戰中的重大作用。德方三艘輕巡洋艦美因茨、科隆和阿里阿德涅、一艘雷擊艦V187沉沒,輕巡弗勞恩洛布、雷擊艦V1、掃雷艇D8、T33重創,損失馬斯少將以下1242人,其中712人陣亡,336人被俘;相比之下英方的損失完全微不足道,艦艇無一沉沒,只有輕巡林仙、驅逐艦月桂、冒失、拉厄提斯受重傷,人員損失35死40傷,其中傷勢最重的林仙艦上11死16傷。捷報傳遍了不列顛小小的國土,對於不了解過程、只在乎結果的大多數英國人來說,這個期盼已久的勝利無疑是一針興奮劑。但對於局內人士來說,這次輝煌的勝利與災難之間只有一線相隔,它暴露出皇家海軍在計畫、通訊、協同等方面的諸多問題。斯圖第的吝嗇使得計畫中的支援兵力形同虛設。如果沒有傑利科當機立斷派出貝蒂和古德諾,蒂里特很可能損失慘重。凱斯的計畫考慮到了接近敵方基地、敵增援迅速的風險,為此特意出動誘餌潛艇,使預定戰場移向西側,然而哈里奇人卻被眼前的敵人所吸引,反而向東背道而馳,越陷越深。林仙過早受傷、友艦誤認等原因又使西進的步子磕磕絆絆,以至於被增援的德國輕巡不斷追上。計畫中簡單明了的西進合圍,最後卻演變成了極為尷尬的邊打邊撤,實在讓人大跌眼鏡。此外,參謀人員的通訊失職也險些造成潛艇誤擊友艦的事故。
德國海軍戰前內線防禦計畫中最致命的錯誤就是想當然地認為英國會在沒有重型艦隻掩護的情況下派遣輕型艦艇攻入赫爾戈蘭灣。基於這一假想前提,德國人自信地將削弱敵方封鎖艦隊的重任託付給薄弱的輕型水面艦艇部隊,而將主力艦隊留在港內。寄希望於用少量部隊削弱對手,以保存主要力量迎接主力決戰。對於現實而又緊迫的巡邏需求卻重視不足,以至有此一敗。
希佩爾制定出了德國輕巡各自為戰的計畫。但由於能見度有限,德國輕巡失去了靈活進退的選擇權,她們面對兵力較為集中的哈里奇分艦隊已經占不到什麼大便宜,反倒成了貝蒂和古德諾的獵物。舍爾在其回憶錄中認為出於維護士氣的考慮,在戰爭初期不能容許英國艦隊旁若無人、毫無阻攔地出入於德國的前院。正是為了把握戰機,德國才爭分奪秒地進行了急迫追擊,他的辯護也許解釋了希佩爾的一部分動機。
這場海戰對於德國的海軍戰略產生了重大影響。關於迎戰英國艦隊的把握也開始動搖。德皇不願意再讓實力較弱、缺少勝算的海軍承擔風險,在他看來,在德國陸軍打垮法國之後,一支實力完整的大洋艦隊將成為對英和談的重大砝碼。於是德皇下令艦隊“保持守勢,避免可能導致更大損失的作戰活動”。從9月份開始,德國海軍在赫爾戈蘭灣內大量布雷;輕型艦艇原本喘不過氣的巡邏大大減少,釋放出來的兵力投入其他更為急需的任務;戰列巡洋艦隊從此不熄火地在傑德河口待命,並始終保持一個戰列艦中隊處於戰備狀態;單艦作戰也被嚴格禁止。這就意味著:由提爾皮茨倡導、德國海軍為之精心準備十餘年的“內線削弱——主力決戰”計畫在開戰後僅僅實施了20多天便不幸夭折了,取代它的是一心一意的“避戰保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