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孔明用智激周瑜 孫權決計破曹操
簡介
周瑜從鄱陽湖回柴桑議事。
孔明以獻二喬可退操兵激周瑜,瑜決計抗操。
權聽瑜言,以劍賜瑜,使其兵抗曹。
瑜向亮問破操之策,亮言權懼操兵多,未決絕;瑜入見權,權果懼操兵多,瑜為之開解。瑜於是嫉妒諸葛。
周瑜叫諸葛謹以兄弟之情說亮事吳。反被亮以骨肉之情說其事備。
正文
卻說吳國太見孫權疑惑不決,乃謂之曰:“先姊遺言云:‘伯符臨終有言:內事不決問張昭,外事不決問周瑜。’今何不請公瑾問之?”權大喜,即遣使往鄱陽請周瑜議事。原來周瑜在鄱陽湖訓練水師,聞曹操大軍至漢上,便星夜回柴桑郡議軍機事。使者未發,周瑜已先到。魯肅與瑜最厚,先來接著,將前項事細述一番。周瑜曰:“子敬休憂,瑜自有主張。今可速請孔明來相見。”魯肅上馬去了。周瑜方才歇息,忽報張昭、顧雍、張紘、步騭四人來相探。瑜接入堂中坐定,敘寒溫畢。張昭曰:“都督知江東之利害否?”瑜曰:“未知也。”昭曰:“曹操擁眾百萬,屯於漢上,昨傳檄文至此,欲請主公會獵於江夏。雖有相吞之意,尚未露其形。昭等勸主公且降之,庶免江東之禍。不想魯子敬從江夏帶劉備軍師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憤,特下說詞以激主公。子敬卻執迷不悟。正欲待都督一決。”瑜曰:“公等之見皆同否?”顧雍等曰:“所議皆同。”瑜曰:“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請回,明早見主公,自有定議。”昭等辭去。
少頃,又報程普、黃蓋、韓當等一班戰將來見。瑜迎入,各問慰訖。程普曰:“都督知江東早晚屬他人否?”瑜曰:“未知也。”普曰:“吾等自隨孫將軍開基創業,大小數百戰,方才戰得六郡城池。今主公聽謀士之言,欲降曹操,此真可恥可惜之事!吾等寧死不辱。望都督勸主公決計興兵,吾等願效死戰。”瑜曰:“將軍等所見皆同否?”黃蓋忿然而起,以手拍額曰:“吾頭可斷,誓不降曹!”眾人皆曰:“吾等都不願降!”瑜曰:“吾正欲與曹操決戰,安肯投降!將軍等請回。瑜見主公,自有定議。”程普等別去。
又未幾,諸葛瑾、呂范等一班兒文官相候。瑜迎入,講禮方畢,諸葛瑾曰:“舍弟諸葛亮自漢上來,言劉豫州欲結東吳,共伐曹操,文武商議未定。因舍弟為使,瑾不敢多言,專候都督來決此事。”瑜曰:“以公論之若何?”瑾曰:“降者易安,戰者難保。”周瑜笑曰:“瑜自有主張。來日同至府下定議。”瑾等辭退。忽又報呂蒙、甘寧等一班兒來見。瑜請入,亦敘談此事。有要戰者,有要降者,互相爭論。瑜曰:“不必多言,來日都到府下公議。”眾乃辭去。周瑜冷笑不止。
至晚,人報魯子敬引孔明來拜。瑜出中門迎入。敘禮畢,分賓主而坐。肅先問瑜曰:“今曹操驅眾南侵,和與戰二策,主公不能決,一聽於將軍。將軍之意若何?”瑜曰:“曹操以天子為名,其師不可拒。且其勢大,未可輕敵。戰則必敗,降則易安。吾意已決。來日見主公,便當遣使納降。”魯肅愕然曰:“君言差矣!江東基業,已歷三世,豈可一旦棄於他人?伯符遺言,外事付託將軍。今正欲仗將軍保全國家,為泰山之靠,奈何從懦夫之議耶?”瑜曰:“江東六郡,生靈無限;若罹兵革之禍,必有歸怨於我,故決計請降耳。”肅曰:“不然。以將軍之英雄,東吳之險固,操未必便能得志也。”
二人互相爭辯,孔明只袖手冷笑。瑜曰:“先生何故哂笑?”孔明曰:“亮不笑別人,笑子敬不識時務耳。”肅曰:“先生如何反笑我不識時務?”孔明曰:“公瑾主意欲降操,甚為合理。”瑜曰:“孔明乃識時務之士,必與吾有同心。”肅曰:“孔明,你也如何說此?”孔明曰:“操極善用兵,天下莫敢當。向只有呂布、袁紹、袁術、劉表敢與對敵。今數人皆被操滅,天下無人矣。獨有劉豫州不識時務,強與爭衡;今孤身江夏,存亡未保。將軍決計降曹,可以保妻子,可以全富貴。國祚遷移,付之天命,何足惜哉!”魯肅大怒曰:“汝教吾主屈膝受辱於國賊乎!”孔明曰:“愚有一計:並不勞牽羊擔酒,納土獻印;亦不須親自渡江;只須遣一介之使,扁舟送兩個人到江上。操一得此兩人,百萬之眾,皆卸甲卷旗而退矣。”瑜曰:“用何二人,可退操兵?”孔明曰:“江東去此兩人,如大木飄一葉,太倉減一粟耳;而操得之,必大喜而去。”瑜又問:“果用何二人?”孔明曰:“亮居隆中時,即聞操於漳河新造一台,名曰銅雀,極其壯麗;廣選天下美女以實其中。操本好色之徒,久聞江東喬公有二女,長曰大喬,次曰小喬,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操曾發誓曰:吾一願掃平四海,以成帝業;一願得江東二喬,置之銅雀台,以樂晚年,雖死無恨矣。今雖引百萬之眾,虎視江南,其實為此二女也。將軍何不去尋喬公,以千金買此二女,差人送與曹操,操得二女,稱心滿意,必班師矣。此范蠡獻西施之計,何不速為之?”瑜曰:“操欲得二喬,有何證驗?”孔明曰:“曹操幼子曹植,字子建,下筆成文。操嘗命作一賦,名曰《銅雀台賦》 。賦中之意,單道他家合為天子,誓取二喬。”瑜曰:“此賦公能記否?”孔明曰:“吾愛其文華美,嘗竊記之。”瑜曰:“試請一誦。”孔明即時誦《銅雀台賦》云:“從明後以嬉遊兮,登層台以娛情。見太府之廣開兮。觀聖德之所營。建高門之嵯峨兮,浮雙闕乎太清。立中天之華觀兮,連飛閣乎西城。臨漳水之長流兮,望園果之滋榮。立雙台於左右兮,有玉龍與金鳳。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俯皇都之宏麗兮,瞰雲霞之浮動。欣群才之來萃兮,協飛熊之吉夢。仰春風之和穆兮,聽百鳥之悲鳴。天雲垣其既立兮,家願得乎雙逞,揚仁化於宇宙兮,盡肅恭於上京。惟桓文之為盛兮,豈足方乎聖明?休矣!美矣!惠澤遠揚。翼佐我皇家兮,寧彼四方。同天地之規量兮,齊日月之輝光。永貴尊而無極兮,等年壽於東皇。御龍兮以遨遊兮,回鸞駕而周章。恩化及乎四海兮,嘉物阜而民康。願斯台之永固兮,樂終古而未央!”
周瑜聽罷,勃然大怒,離座指北而罵曰:“老賊欺吾太甚!”
孔明急起止之曰:“昔單于屢侵疆界,漢天子許以公主和親,今何惜民間二女乎?”瑜曰:“公有所不知:大喬是孫伯符將軍主婦,小喬乃瑜之妻也。”孔明佯作惶恐之狀,曰:“亮實不知。失口亂言,死罪!死罪!”瑜曰:“吾與老賊誓不兩立!”孔明曰:“事須三思,免致後悔。”瑜曰:“吾承伯符寄託,安有屈身降操之理?適來所言,故相試耳。吾自離鄱陽湖,便有北伐之心,雖刀斧加頭,不易其志也!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孔明曰:“若蒙不棄,願效犬馬之勞,早晚拱聽驅策。”瑜曰:“來日入見主公,便議起兵。”孔明與魯肅辭出,相別而去。次日清晨,孫權升堂。左邊文官張昭、顧雍等三十餘人;右邊武官程普、黃蓋等三十餘人:衣冠濟濟,劍佩鏘鏘,分班侍立。少頃,周瑜入見。禮畢,孫權問慰罷,瑜曰:“近聞曹操引兵屯漢上,馳書至此,主公尊意若何?”權即取檄文與周瑜看。瑜看畢,笑曰:“老賊以我江東無人,敢如此相侮耶!”權曰:“君之意若何?”瑜曰:“主公曾與眾文武商議否?”權曰:“連日議此事:有勸我降者,有勸我戰者。吾意未定,故請公瑾一決。”瑜曰:“誰勸主公降?”權曰:“張子布等皆主其意。”瑜即問張昭曰:“願聞先生所以主降之意。”昭曰:“曹操挾天子而征四方,動以朝廷為名;近又得荊州,威勢愈大。吾江東可以拒操者,長江耳。今操艨艟戰艦,何止千百?水陸並進,何可當之?不如且降,更圖後計。”瑜曰:“此迂儒之論也!江東自開國以來,今歷三世,安忍一旦廢棄?”權曰:“若此,計將安出?”瑜曰:“操雖託名漢相,實為漢賊。將軍以神武雄才,仗父兄餘業,據有江東,兵精糧足,正當橫行天下,為國家除殘去暴,奈何降賊耶?且操今此來,多犯兵家之忌:北土未平,馬騰、韓遂為其後患,而操久於南征,一忌也;北軍不熟水戰,操舍鞍馬,仗舟楫,與東吳爭衡,二忌也;又時值隆冬盛寒,馬無藁草,三忌也;驅中國士卒,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多生疾病,四忌也。操兵犯此數忌,雖多必敗。將軍擒操,正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屯夏口,為將軍破之!”權矍然起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所懼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誓不兩立!卿言當伐,甚合孤意。此天以卿授我也。”瑜曰:“臣為將軍決一血戰,萬死不辭。只恐將軍狐疑不定。”權拔佩劍砍面前奏案一角曰:“諸官將有再言降操者,與此案同!”言罷,便將此劍賜周瑜,即封瑜為大都督,程普為副都督,魯肅為贊軍校尉。如文武官將有不聽號令者,即以此劍誅之。瑜受了劍,對眾言曰:“吾奉主公之命,率眾破曹。諸將官吏來日俱於江畔行營聽令。如遲誤者,依七禁令五十四斬施行。”言罷,辭了孫權,起身出府。眾文武各無言而散。周瑜回到下處,便請孔明議事。孔明至。瑜曰:“今日府下公議已定,願求破曹良策。”孔明曰:“孫將軍心尚未穩,不可以決策也。”瑜曰:“何謂心不穩?”孔明曰:“心怯曹兵之多,懷寡不敵眾之意。將軍能以軍數開解,使其瞭然無疑,然後大事可成。”瑜曰:“先生之論甚善。”乃復入見孫權。權曰:“公瑾夜至,必有事故。”瑜曰:“來日調撥軍馬,主公心有疑否?”權曰“但憂曹操兵多,寡不敵眾耳。他無所疑。”瑜笑曰:“瑜特為此來開解主公。主公因見操檄文,言水陸大軍百萬,故懷疑懼,不復料其虛實。今以實較之:彼將中國之兵,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袁氏之眾,亦止七八萬耳,尚多懷疑未服。夫以久疲之卒,御狐疑之眾,其數雖多,不足畏也。瑜得五萬兵,自足破之。願主公勿以為慮。”權撫瑜背曰:“公瑾此言,足釋吾疑。子布無謀,深失孤望;獨卿及子敬,與孤同心耳。卿可與子敬、程普即日選軍前進。孤當續發人馬,多載資糧,為卿後應。卿前軍倘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親與操賊決戰,更無他疑。”周瑜謝出,暗忖曰:“孔明早已料著吳侯之心。其計畫又高我一頭。久必為江東之患,不如殺之。乃令人連夜請魯肅入帳,言欲殺孔明之事。肅曰:“不可。今操賊未破,先殺賢士,是自去其助也。”瑜曰:“此人助劉備,必為江東之患。”肅曰:“諸葛瑾乃其親兄,可令招此人同事東吳,豈不妙哉?”瑜善其言。
次日平明,瑜赴行營,升中軍帳高坐。左右立刀斧手,聚集文官武將聽令。原來程普年長於瑜,今瑜爵居其上,心中不樂:是日乃託病不出,令長子程咨自代。瑜令眾將曰:“王法無親,諸君各守乃職。方今曹操弄權,甚於董卓:囚天子於許昌。屯暴兵於境上。吾今奉命討之,諸君幸皆努力向前。大軍到處,不得擾民。賞勞罰罪,並不徇縱。”令畢,即差韓當、黃蓋為前部先鋒,領本部戰船,即日起行,前至三江口下寨,別聽將令;蔣欽、周泰為第二隊;凌統、潘璋為第三隊;太史慈、呂蒙為第四隊;陸遜、董襲為第五隊;呂范、朱治為四方巡警使,催督六郡官軍,水陸並進,剋期取齊。調撥已畢,諸將各自收拾船隻軍器起行。程咨回見父程普,說周瑜調兵,動止有法。普大驚曰:“吾素欺周郎懦弱,不足為將;今能如此,真將才也!我如何不服!”遂親詣行營謝罪。瑜亦遜謝。次日,瑜請諸葛瑾,謂曰:“令弟孔明有王佐之才,如何屈身事劉備?今幸至江東,欲煩先生不惜齒牙餘論,使令弟棄劉備而事東吳,則主公既得良輔,而先生兄弟又得相見,豈不美哉?先生幸即一行。”瑾曰:“瑾自至江東,愧無寸功。今都督有命,敢不效力。”即時上馬,徑投驛亭來見孔明。孔明接入,哭拜,各訴闊情。瑾泣曰:“弟知伯夷、叔齊乎?”孔明暗思:“此必周郎教來說我也。”遂答曰:“夷、齊古之聖賢也。”瑾曰:“夷、齊雖至餓死首陽山下,兄弟二人亦在一處。我今與你同胞共乳,乃各事其主,不能旦暮相聚。視夷、齊之為人,能無愧乎?”孔明曰:“兄所言者,情也;弟所守者,義也。弟與兄皆漢人。今劉皇叔乃漢室之胄,兄若能去東吳,而與弟同事劉皇叔,則上不愧為漢臣,而骨肉又得相聚,此情義兩全之策也。不識兄意以為何如?”瑾思曰:“我來說他,反被他說了我也。”遂無言回答,起身辭去。回見周瑜,細述孔明之言。瑜曰:“公意若何?”瑾曰:“吾受孫將軍厚恩,安肯相背!”瑜曰:“公既忠心事主,不必多言。吾自有伏孔明之計。”正是:智與智逢宜必合,才和才角又難容。
畢竟周瑜定何計伏孔明,且看下回分解。
賞析
本回演義周瑜再度出場,也是從這章開始,周瑜與諸葛亮的鬥智鬥勇展開了,這也是在赤壁大戰與赤壁之後孫劉兩家關係的大背景之下展開的兩人轉。這段時期演義著重是描寫周瑜與諸葛亮的對手戲,相比之下,曹操等人則成了配角,周瑜孔明言談之中將八十萬曹軍視為無物,讀者看到的更多的是周瑜與諸葛亮在智謀上的較量。當然,周瑜屢屢失敗,反使“既生瑜,何生亮”牢牢的記在眾人心中。
不過這也就是僅就演義而言罷了,正如我們在前文所言的,周瑜只是作者為了塑造諸葛亮神機妙算的又一個犧牲品罷了。正史中並無諸葛亮在赤壁一戰表現的記載,而在赤壁之後諸葛亮主要負責荊南數郡的政務,為劉備調配後勤軍需,他與周瑜並無衝突的記載。反倒是在演義中諸葛亮的另一位主要犧牲品劉備在正史中不乏被周瑜視為勁敵,想除去之。也就是說,演義中的孔明角色在正史中很大部分是由劉備扮演的。
周瑜在孫權執政起始到周瑜死亡這段時間在東吳政權中扮演著一個相當重要的角色,所謂的“外事不決問周瑜”並不能完全體現周瑜的地位,關於周瑜的地位,我們以後再另外敘述之,本章要說的是諸葛亮在引用曹操那詩的一字之改。
我們人類溝通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但是語言文字又是一個相當不可靠的媒介,一旦其中有一點差錯,就會表達出截然相反的意思。演義中諸葛亮為了激怒周瑜,將曹操《銅雀台賦》中“攬二橋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改為“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這改了一字,這意思便就變了,引起了周瑜的憤怒。而清朝野史盛傳雍正奪位便是說他將康熙遺詔中的“傳位十四皇子”改為“傳位於四皇子”,這一字之改,便將皇位奪了過去。
春
當然,這一個演義,一個野史,我們都信不得,我們還是看正史。正史上到是有一個國外的著名例子,鐵血宰相俾斯麥謀求與法國的戰爭,苦於得不到機會,正好西班牙國王去世,俾斯麥設法活動,讓西班牙邀請普魯士國王的堂兄利奧波德親王去當西班牙國王,以便激怒法國皇帝拿破崙三世界,但是普魯士國王對法國的威脅退讓,表示不支持堂兄,在法國人再度逼迫普魯士國王做出保證後,普王拒絕了,但是卻又表示可以從長計議,並寫了一封電報說明自己的態度,電報的內容相當溫和,但是在俾斯麥手中電文發生了變動,俾斯麥沒有改一個字,沒有加一個字,只是塗抹了一些內容,原本溫和的“從長計議”變成了帶有挑釁性的“國王陛下不再有任何事情通知大使”。這個改動的電文公開在報紙上發表,引起了法國人的憤怒,從而開始了普法戰爭。
政治過於嚴肅,我們還是看看笑話,古代不少關於改錯字的笑話,比如我們都知道的“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便是出自一則笑話。說的是宋代一州官田登忌諱別人說自己的名字,進而連諧音字也不能說,如“燈”便不能說,不能寫,於是衙門內便將“燈”說成“火”,這“點燈”便是“放火”,到了元宵節,現在元宵氣氛越來越淡,但是古代元宵乃是大節日,是全城都要點燈結彩的,於是衙門按規矩貼出一張告示,自然還是要避田老爺的忌諱,這告示上就寫:“本州依例放火三日。”於是便有了這“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笑話來。
這是中國古代對自己姓名的忌諱,古人對自己的姓巴不得天天放在嘴邊,生怕別人不知,但是對於名就很忌諱了,之前有一章就說過,古人之所以取字便是因為名不能讓人隨便稱呼的關係。比如對皇帝名諱,古代假如行文遇到有皇帝的名字,就要用其他字代替,所以我們有時讀古代原文會覺得讀到一段不通或者有別字,那很可能就是遇到了當時皇帝的名字,如唐太宗李世民,這“世”“民”兩字都是很常用的,那也要避開名諱啊,於是遇到“世”就用“系”“代”字代替,而“民”就用“人”字代替。在我們知道古代有一個戶部,但是其實原來叫民部,就是因為避唐太宗的名諱就改成戶部,沿用至今,另外觀音原本叫觀世音,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不過李世民的名諱實在是太普遍了,後來乾脆下令,只要不是連用“世民”兩字的,也不用避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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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避諱也不用太過在意,除了寫書的時候注意一下,誰會每天注意那些字和皇帝的名字是否相干,所以在唐太宗的時候,這“民”字也是天天被人叫著,太宗自己也叫自己名字呢。何況後代一些皇帝為了避免這種情況,還乾脆自己造些字出來,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再說一則笑話,前段時間流行說三國中的某某為女人,其實這不希奇,早在古代我們的老祖宗便這樣做了,唐代一為叫李可及的優人,也就是演員,他一次表演說儒,道,佛的創始人孔子,老子,如來都是女人。為什麼呢?他用了三家的經典來作證,但是都歪用了,如《金剛經》中說“敷坐而坐”,他便說是“父坐兒坐”,父親坐了兒子再允許坐,要不是如來是女人,怎么會這樣家教呢。再說《道德經》中說“吾有大患,為吾有身”,這“有身”就是懷孕的意思,他便說老子不是女人,為何害怕懷孕呢。《論語》中說“我待賈者也!”,他讀作“我待嫁著也!”假如孔子不是女人,那為什麼要待嫁呢。一番歪解,贏得當時在場的皇帝大笑,賞賜豐厚。
李可及是歪解了三家的經典,但是實際上各家典籍也是與原來的本意大大不同了,這就是要拜自古以來的各家注釋解說的緣故,而且時不時還冒出來真假經書的事。道佛和基督等宗教就不用說了,雖然都有各自的經典,但是對於經典甚至某個事件的解讀不同,很容易便分成多個教派,基督教有天主教,基督新教,東正教的區別,其中下面還分很多小教派。伊斯蘭教遜尼派和什葉派只要是關心中東局勢的人也知道,佛教更是複雜,大乘小乘,漢傳藏傳南傳,就連信奉禪宗這一系都有無數的派別。再說道教吧,我們在第一章便說到了,這道教是東漢才起源,就在這末年張角的太平道和張魯的五斗米道便不算同一家的了。
為什麼會產生這么多的教派,關鍵一點便是對於經典的不同解讀,歷史上無數的能人志士們都做過這改字先生,將那些經典著作改成為自己所用東西,便就拿儒家來說吧,一般認為最能體現孔子思想的是《論語》,但是《論語》一書不是孔子所寫,而是他的學生對他平時言論的整理,(有說孔子收集整理《詩經》,為《易經》做注,寫《春秋》的說法,但是四書五經中的四書都非孔子所寫)這其中是否遺漏,學生對孔子的想法是否理解透徹先不說了。就說日後對四書五經的注釋就有很大分歧,很多儒家學者因為看法不同而分庭抗禮,其中不乏歪曲其書者,就拿西漢董仲舒來說,他是當時的集儒家之大成者,被認為是儒家大師,奠定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局面,但是他所說的“天人感應”和孔子的“敬鬼神而遠之”便是衝突的。兩漢時期,因為對經書的分歧,還產生今文學派和古文學派的分歧,兩漢經學發達,出現了東漢末年鄭玄這樣的大師,(演義中說劉備拜鄭玄為師)他們所依賴的便是對經典的解讀,之後唐宋再興的新儒學,南宋朱熹完成的程朱理學,王陽明的心學,莫不是建立在這些儒家經典的解讀,不過的讀法就有不同的概念,換句話說,這些大師們都做著或多或少的改字先生。
怎么改呢?在下才疏學淺,對這方面也沒做過太過的鑽研,就隨便舉個例子吧,深了我也說不出來。我們知道有一句話很出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是《論語》中孔子說的,但是問題是古代是沒有標點符號的,現在的標點符號都是後人加上的,大都是通過多年的閱讀習慣,但是問題這些閱讀習慣又是和前人的自己的想法有關。比如這句話就可以讀成“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樣一來就成了孔子不想讓大家知之,有愚弄人民的意思,但是我們換種讀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概念就完全不同,成了有教育民眾的意思。或者“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又是一種讀法,假如將標點放在其他地方,還會有更多的讀法,也就有更多的解釋。而且假如放在不同的背景之下,又會有其他的解釋出來,這還是僅僅一句而已。由此,我們可知,古代這些學者還當真不會閒著沒事可乾的。
自然,儒家大師都是小打小鬧,畢竟終究還是要做學問的,不敢太過亂改。所以都沒康有為做的徹底,為了政治上的需要,乾脆做了一個《孔子改制考》《新學偽經考》這樣的文章出來,將整個儒家學說的基礎都改了,還成就了康聖人的美譽。不過在現在看來,這位康聖人的政治熱情比學術能力高漲了許多,他的改動更多的是為政治服務,政治意味太重,不會在儒學上留下太大的痕跡。
政治和學問還都是太嚴肅了,我們還是說文學吧,文學家才是真正的改字高手,而其中以詩詞最甚,賈島為“推”“敲”兩字巧遇韓愈,王安石改十幾字再定下“春風又綠江南岸”這般的佳句,都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何不知這妙手乃是詩人斟酌推敲,字鍛句煉才得出來的。甚至有詩人為詩嘔血的。畢竟如李白這般的天才少,大多數人還是要如杜甫一般苦思鍊句,白居易這般改易才能成作的,只是即便如此,能如杜甫白居易這般成就的也是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了。
若要真做改字先生,還是這最後一種更好些罷。
回評
毛宗崗批語
孫權破操之計必待周瑜決之者,非決之以周瑜之言,而實決之以孫策臨終之言;則謂周瑜之破操,一孫策之破操可也。不但此也,孫策之語,孫權能憶之者,憶之以權母臨終之言,而又憶之以母姑憶姊之言也;則謂周瑜之破操,一吳氏兩夫人之破操可也。且周瑜破操之計必待孔明激之者,非激之以孔明,而激之以二喬也;則謂周瑜之破操,一大喬、小喬之破操可也。赤壁鏖兵一場大功,得婦人之力居多。婦人真可畏哉!
張昭有負孫策付託之重。或解之曰“內事不決問張昭”,原不當以外事問之。不知天下未有能謀內事而不能謀外事者,又未有不能謀外事而能謀內事者。攘外乃所以安內,外患至而不能捍,謂之知內,吾不信也。
前回孫權謂孔明曰:“非豫州莫與當曹操者。”是孔明之激怒孫權,而致孫權之求助於玄德也。此回周瑜謂孔明曰:“望孔明助一臂之力,同破曹賊。”是孔明之激怒周瑜,而致周瑜之求助於孔明也。本是玄德求助於孫權,卻能使孫權反求助於玄德;本是孔明求助於周瑜,卻能使周瑜反求助於孔明:孔明之智,真妙絕千古。
周瑜拒操之志,早已決於胸中,而詐言降操者,是以言挑撥孔明,欲使其求助於我也。魯肅不知其詐,而極力爭之;孔明知其詐,而隨口順之。瑜、亮二人各自使乖,各說假話,大家暗暗猜著,大家只做不知;而中間夾著一至誠之魯肅,時出幾句老實語以形之:寫來真是好看煞人。
入門問諱,豈有入其國而不知其國之夫人者乎?或疑孔明二喬之說,乃演義妝點耳,非真有是言也。然吾讀杜牧之詩,有“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之句,則使孔明不借風,周郎不縱火,將二喬之為二喬,其不等於張濟之妻、袁熙之婦者幾希矣!事既非曹操之所無,說何必非孔明之所有?
<銅雀>舊賦云:“連二橋於東西兮,若長空之蝃蝀。”此言東西有玉龍、金鳳之兩台,而接之以橋也。以蝃蝀比之,即<阿房賦>所謂“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凌空,不霽何虹”者也。孔明乃將橋字改作喬字,將西字改作南字,將連字改作攬字,而下句釗全改之,遂輕輕劃在二喬身上去,可謂善改文章者矣。劉貢父患瘋疾,蘇子瞻戲改<大風歌>以嘲之曰:“大瘋起兮眉飛揚,安得猛士兮守鼻樑?”其殆學孔明之改賦乎!
以橋作喬,此讀別字也。孔明欲欺周郎,故有意為之。奈何近世孔明之多乎!弄璋而以為弄騿註:鹿上章下。,伏臘而以為伏獵矣,芋而以為羊、金根而以為金銀矣,吾不知其將賺何人,將施何計,而亦學孔明之改別字也。為之一笑。
周瑜非忌孔明也,忌玄德也。孔明為玄德所有則忌之,使孔明而為東吳所有,則不忌也,觀其使諸葛瑾招之之意可見矣;非若龐涓之忌孫臏,同事一君而必欲殺之而後快也。一則在異國而招之使入我國,一則在我國而驅之使入異國。試以龐涓較周瑜,則周瑜真愛孔明之至耳。
李贄總評
言及二喬,不由公瑾不興兵也。孔明妙處,兵在禁處下著,所以再無虛著也。
孔明借周郎為助,而反使周郎借為助;子瑜說孔明降吳,而孔明反說子瑜歸蜀。此皆倒跌法也,亦謂之看家拳頭。
鍾敬伯總評
江東二喬,正仲謀、公瑾痛處。孔明指住痛處下針,不由周郎不心酸發豎,的是針針見血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