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
定三分隆中決策 戰長江孫氏報仇
簡介
劉備不聽雲長、張飛勸阻,三請諸葛亮。
離草廬半里之外,下馬步行。亮晝寢未起,備拱立階下。張飛欲放火燒亮。雲長勸住。孔明翻身向里而臥,劉備不讓小童喚起,又立了一時辰,亮方起。玄德請亮助已,亮不去,備淚濕衣,亮乃從之下山去新野。
曹操討孫權之子入朝,權不給,操有下江南之意。
孫權母喪,囑以後事。黃祖部將甘寧投權,權從甘寧計,領十萬大軍破江夏。
正文
卻說玄德訪孔明兩次不遇,欲再往訪之。關公曰:“兄長兩次親往拜謁,其禮太過矣。想諸葛亮有虛名而無實學,故避而不敢見。兄何惑於斯人之甚也!”玄德曰:“不然,昔齊桓公欲見東郭野人,五反而方得一面。況吾欲見大賢耶?”張飛曰:“哥哥差矣。量此村夫,何足為大賢;今番不須哥哥去;他如不來,我只用一條麻繩縛將來!”玄德叱曰:“汝豈不聞周文王謁姜子牙之事乎?文王且如此敬賢,汝何太無禮!今番汝休去,我自與雲長去。”飛曰:“既兩位哥哥都去,小弟如何落後!”玄德曰:“汝若同往,不可失禮。”飛應諾。
於是三人乘馬引從者往隆中。離草廬半里之外,玄德便下馬步行,正遇諸葛均。玄德忙施禮,問曰:“令兄在莊否?”均曰:“昨暮方歸。將軍今日可與相見。”言罷,飄然自去。玄德曰:“今番僥倖得見先生矣!”張飛曰:“此人無禮!便引我等到莊也不妨,何故竟自去了!”玄德曰:“彼各有事,豈可相強。”三人來到莊前叩門,童子開門出問。玄德曰:“有勞仙童轉報:劉備專來拜見先生。”童子曰:“今日先生雖在家,但今在草堂上晝寢未醒。”玄德曰:“既如此,且休通報。”分付關、張二人,只在門首等著。玄德徐步而入,見先生仰臥於草堂幾席之上。玄德拱立階下。半晌,先生未醒。關、張在外立久,不見動靜,入見玄德猶然侍立。張飛大怒,謂雲長曰:“這先生如何傲慢!見我哥哥侍立階下,他竟高臥,推睡不起!等我去屋後放一把火,看他起不起!”雲長再三勸住。玄德仍命二人出門外等候。望堂上時,見先生翻身將起,忽又朝里壁睡著。童子欲報。玄德曰:“且勿驚動。”又立了一個時辰,孔明才醒,口吟詩曰:“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孔明吟罷,翻身問童子曰:“有俗客來否?”童子曰:“劉皇叔在此,立候多時。”孔明乃起身曰:“何不早報!尚容更衣。”遂轉入後堂。又半晌,方整衣冠出迎。
玄德見孔明身長八尺,面如冠玉,頭戴綸巾,身披鶴氅,飄飄然有神仙之概。玄德下拜曰:“漢室末胄、涿郡愚夫,久聞先生大名,如雷貫耳。昨兩次晉謁,不得一見,已書賤名於文幾,未審得入覽否?”孔明曰:“南陽野人,疏懶性成,屢蒙將軍枉臨,不勝愧赧。”二人敘禮畢,分賓主而坐,童子獻茶。茶罷,孔明曰:“昨觀書意,足見將軍憂民憂國之心;但恨亮年幼才疏,有誤下問。”玄德曰:“司馬德操之言,徐元直之語,豈虛談哉?望先生不棄鄙賤,曲賜教誨。”孔明曰:“德操、元直,世之高士。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談天下事?二公謬舉矣。將軍奈何舍美玉而求頑石乎?”玄德曰:“大丈夫抱經世奇才,豈可空老於林泉之下?願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孔明笑曰:“願聞將軍之志。”玄德屏人促席而告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備不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而智術淺短,迄無所就。惟先生開其愚而拯其厄,實為萬幸!”孔明曰:“自董卓造逆以來,天下豪傑並起。曹操勢不及袁紹,而竟能克紹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此可用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非其主不能守;是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國,高祖因之以成帝業;今劉璋暗弱,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慧型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彝、越,外結孫權,內修政理;待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兵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以出秦川,百姓有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大業可成,漢室可興矣。此亮所以為將軍謀者也。惟將軍圖之。”言罷,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於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占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後即取西川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玄德聞言,避席拱手謝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使備如撥雲霧而睹青天。但荊州劉表、益州劉璋,皆漢室宗親,備安忍奪之?”孔明曰:“亮夜觀天象,劉表不久人世;劉璋非立業之主:久後必歸將軍。”玄德聞言,頓首拜謝。只這一席話,乃孔明未出茅廬,已知三分天下,真萬古之人不及也!後人有詩讚曰:“豫州當日嘆孤窮,何幸南陽有臥龍!欲識他年分鼎處,先生笑指畫圖中。”玄德拜請孔明曰:“備雖名微德薄,願先生不棄鄙賤,出山相助。備當拱聽明誨。”孔明曰:“亮久樂耕鋤,懶於應世,不能奉命。”玄德泣曰:“先生不出,如蒼生何!”言畢,淚沾袍袖,衣襟盡濕。孔明見其意甚誠,乃曰:“將軍既不相棄,願效犬馬之勞。”玄德大喜,遂命關、張入,拜獻金帛禮物。孔明固辭不受。玄德曰:“此非聘大賢之禮,但表劉備寸心耳。”孔明方受。於是玄德等在莊中共宿一宵。
次日,諸葛均回,孔明囑付曰:“吾受劉皇叔三顧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於此,勿得荒蕪田畝。待我功成之日,即當歸隱。”後人有詩嘆曰:“身未升騰思退步,功成應憶去時言。只因先主丁寧後,星落秋風五丈原。”又有古風一篇曰:
“高皇手提三尺雪,芒碭白蛇夜流血;平秦滅楚入鹹陽,二百年前幾斷絕。
大哉光武興洛陽,傳至桓靈又崩裂;獻帝遷都幸許昌,紛紛四海生豪傑:
曹操專權得天時,江東孫氏開鴻業;孤窮玄德走天下,獨居新野愁民厄。
南陽臥龍有大志,腹內雄兵分正奇;只因徐庶臨行語,茅廬三顧心相知。
先生爾時年三九,收拾琴書離隴畝;先取荊州後取川,大展經綸補天手;
縱橫舌上鼓風雷,談笑胸中換星斗;龍驤虎視安乾坤,萬古千秋名不朽!”
玄德等三人別了諸葛均,與孔明同歸新野。
玄德待孔明如師,食則同桌,寢則同榻,終日共論天下之事,孔明曰:“曹操於冀州作玄武池以練水軍,必有侵江南之意。可密令人過江探聽虛實。”玄德從之,使人往江東探聽。
卻說孫權自孫策死後,據住江東,承父兄基業,廣納賢士,開賓館於吳會,命顧雍、張紘延接四方賓客。連年以來,你我相薦。時有會稽闞澤,字德潤;彭城嚴畯,字曼才;沛縣薛綜,字敬文;汝陽程秉,字德樞;吳郡朱桓,字休穆;陸績,字公紀;吳人張溫,字惠恕;烏傷駱統,字公緒;烏程吾粲,字孔休:此數人皆至江東,孫權敬禮甚厚。又得良將數人:乃汝南呂蒙,字子明;吳郡陸遜,宇伯言;琅琊徐盛,字文向;東郡潘璋,字文珪;廬江丁奉,字承淵。文武諸人,共相輔佐,由此江東稱得人之盛。
建安七年,曹操破袁紹,遣使往江東,命孫權遣子入朝隨駕。權猶豫未決。吳太夫人命周瑜、張昭等面議。張昭曰:“操欲令我遣子入朝,是牽制諸侯之法也。然若不令去,恐其興兵下江東,勢必危矣。”周瑜曰:“將軍承父兄遺業,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有何逼迫而欲送質於人?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連和;彼有命召,不得不往:如此,則見制於人也。不如勿遣,徐觀其變,別以良策御之。”吳太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權遂從其言,謝使者,不遣子。自此曹操有下江南之意。但正值北方未寧,無暇南征。
建安八年十一月,孫權引兵伐黃祖,戰於大江之中。祖軍敗績。權部將凌操,輕舟當先,殺入夏口,被黃祖部將甘寧一箭射死。凌操子凌統,時年方十五歲,奮力往奪父屍而歸。權見風色不利,收軍還東吳。
卻說孫權弟孫翊為丹陽太守,翊性剛好酒,醉後嘗鞭撻士卒。丹陽督將媯覽、郡丞戴員二人,常有殺翊之心;乃與翊從人邊洪結為心腹,共謀殺翊。時諸將縣令,皆集丹陽,翊設宴相待。翊妻徐氏美而慧,極善卜《易》,是日卜一卦,其象大凶,勸翊勿出會客。翊不從,遂與眾大會。至晚席散,邊洪帶刀跟出門外,即抽刀砍死孫翊。媯覽、戴員乃歸罪邊洪,斬之於市。二人乘勢擄翊家資侍妾。媯覽見徐氏美貌,乃謂之曰:“吾為汝夫報仇,汝當從我;不從則死。”徐氏曰:“夫死未幾,不忍便相從;可待至晦日,設祭除服,然後成親未遲。”覽從之。徐氏乃密召孫翊心腹舊將孫高、傅嬰二人入府,泣告曰:“先夫在日,常言二公忠義。今媯、戴二賊,謀殺我夫,只歸罪邊洪,將我家資童婢盡皆分去。媯覽又欲強占妾身,妾已詐許之,以安其心。二將軍可差人星夜報知吳侯,一面設密計以圖二賊,雪此仇辱,生死銜恩!”言畢再拜。孫高、傅嬰皆泣曰:“我等平日感府君恩遇,今日所以不即死難者,正欲為復仇計耳。夫人所命,敢不效力!”於是密遣心腹使者往報孫權。
至晦日,徐氏先召孫、傅二人,伏於密室韓幕之中,然後設祭於堂上。祭畢,即除去孝服,沐浴薰香,濃妝艷裹,言笑自若。媯覽聞之甚喜。至夜,徐氏遺婢妾請覽入府,設席堂中飲酒。飲既醉,徐氏乃邀覽入密室。覽喜,乘醉而入。徐氏大呼曰:“孫、傅二將軍何在!”二人即從幃幕中持刀躍出。媯覽措手不及,被傅嬰一刀砍倒在地,孫高再復一刀,登時殺死。徐氏復傳請戴員赴宴。員入府來,至堂中,亦被孫、傅二將所殺。一面使人誅戮二賊家小,及其餘黨。徐氏遂重穿孝服,將媯覽、戴員首級,祭於孫翊靈前。不一日,孫權自領軍馬至丹陽,見徐氏已殺媯、戴二賊,乃封孫高、傅嬰為牙門將,令守丹陽,取徐氏歸家養老。江東人無不稱徐氏之德。後人有詩讚曰:“才節雙全世所無,奸回一旦受摧鋤。庸臣從賊忠臣死,不及東吳女丈夫。”
且說東吳各處山賊,盡皆平復。大江之中,有戰船七千餘只。孫權拜周瑜為大都督,總統江東水陸軍馬。建安十二年,冬十月,權母吳太夫人病危,召周瑜、張昭二人至,謂曰:“我本吳人,幼亡父母,與弟吳景徒居越中。後嫁與孫氏,生四子。長子策生時,吾夢月入懷;後生次子權,又夢日入懷。卜者云:夢日月入懷者,其子大貴。不幸策早喪,今將江東基業付權。望公等同心助之,吾死不朽矣!”又囑權曰:“汝事子布、公瑾以師傅之禮,不可怠慢。吾妹與我共嫁汝父,則亦汝之母也;吾死之後,事吾妹如事我。汝妹亦當恩養,擇佳婿以嫁之。”言訖遂終。孫權哀哭,具喪葬之禮,自不必說。
至來年春,孫權商議欲伐黃祖。張昭曰:“居喪未及期年,不可動兵。”周瑜曰:“報仇雪恨,何待期年?”權猶豫未決。適平北都尉呂蒙入見,告權曰:“某把龍湫水口,忽有黃祖部將甘寧來降。某細詢之:寧字興霸,巴郡臨江人也;頗通書史,有氣力,好遊俠;嘗招合亡命,縱橫於江湖之中;腰懸銅鈴,人聽鈴聲,盡皆避之。又嘗以西川錦作帆幔,時人皆稱為‘錦帆賊’。後悔前非,改行從善,引眾投劉表。見表不能成事,即欲來投東吳,卻被黃祖留住在夏口。前東吳破祖時,祖得甘寧之力,救回夏口;乃待寧甚薄。都督蘇飛屢薦寧於祖。祖曰:寧乃劫江之賊,豈可重用!寧因此懷恨。蘇飛知其意,乃置酒邀寧到家,謂之曰:吾薦公數次,奈主公不能用。日月逾邁,人生幾何,宜自遠圖。吾當保公為邾縣長,自作去就之計。寧因此得過夏口,欲投江東,恐江東恨其救黃祖殺凌操之事。某具言主公求賢若渴,不記舊恨;況各為其主,又何恨焉?寧欣然引眾渡江,來見主公。乞鈞旨定奪。”孫權大喜曰:“吾得興霸,破黃祖必矣。”遂命呂蒙引甘寧入見。參拜已畢,權曰:“興霸來此,大獲我心,豈有記恨之理?請無懷疑。願教我以破黃祖之策。”寧曰:“今漢祚日危,曹操終必篡竊。南荊之地,操所必爭也。劉表無遠慮,其子又愚劣,不能承業傳基,明公宜早圖之;若遲,則操先圖之矣。今宜先取黃祖。祖今年老昏邁,務於貨利;侵求吏民,人心皆怨;戰具不修,軍無法律。明公若往攻之,其勢必破。既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而圖巴、蜀,霸業可定也。”孫權曰:“此金玉之論也!”遂命周瑜為大都督,總水陸軍兵;呂蒙為前部先鋒;董襲與甘寧為副將;權自領大軍十萬,征討黃祖。
細作探知,報至江夏。黃祖急聚眾商議,令蘇飛為大將,陳就、鄧龍為先鋒,盡起江夏之兵迎敵。陳就、鄧龍各引一隊艨艟截住沔口,艨艟上各設強弓硬弩千餘張,將大索系定艨艟於水面上。東吳兵至,艨艟上鼓響,弓弩齊發,兵不敢進,約退數里水面。甘寧謂董襲曰:“事已至此,不得不進。”乃選小船百餘只,每船用精兵五十人:二十人撐船,三十人各披衣甲,手執銅刀,不避矢石,直至艨艟傍邊,砍斷大索,艨艟遂橫。甘寧飛上艨艟,將鄧龍砍死。陳就棄船而走。呂蒙見了,跳下小船,自舉櫓棹,直入船隊,放火燒船。陳就急待上岸,呂蒙捨命趕到跟前,當胸一刀砍翻。比及蘇飛引軍於岸上接應時,東吳諸將一齊上岸,勢不可當。祖軍大敗。蘇飛落荒而走,正遇東吳大將潘璋,兩馬相交,戰不數合,被璋生擒過去,徑至船中來見孫權。權命左右以檻車囚之,待活捉黃祖,一併誅戮。催動三軍,不分晝夜,攻打夏口。正是:只因不用錦帆賊,至令沖開大索船。
未知黃祖勝負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賞析
凡說三國者,這隆中對自然是要提到的,本回劉備終於見到了諸葛亮,那草廬之中日後流傳千古的隆中對終於亮相了,而本章便是要說說隆中對。
隆中對這個議題其實已經被說濫了,贊其千古名策人有之,貶其是蜀漢敗亡的罪魁禍首也有之,反正是四個字,褒貶不一。不過先且不管是褒是貶,我們看看隆中對原文再說,演義和三國志中的隆中對內容差不多,當然我們以三國志中為準:
“亮答曰:“自董卓已來,豪傑並起,跨州連郡者不可勝數。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然操遂能克紹,以弱為強者,非惟天時,抑亦人謀也。今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以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將軍豈有意乎?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業。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慧型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西和諸戎,南撫夷越,外結好孫權,內修政理;天下有變,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將軍身率益州之眾出於秦川,百姓孰敢不簞食壺漿以迎將軍者乎?誠如是,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隆中對最主要的思想有三點:1.三分天下,聯孫抗曹;2.奪荊益兩地為資本;3.兩路為攻,一路自荊州出,其為副,另一路自益州出兵奪關中,進而逐鹿中原,其為主。
隆中對這個戰略構想其實並不希奇,先不說聯孫抗曹這點,就說從益州出兵奪關中,就是和劉邦當年一統天下的方式一樣,這也很正常,三國之前一統天下的只有三代,東漢劉秀是河北起家,但是現在這地方被曹操占了,模仿不得,秦和西漢都是由關中而得天下,這樣現成的例子不借用,那也太可惜了,尤其是西漢劉邦,諸葛亮其實就把曹操假想為項羽的形勢,而荊州那一上將也有韓信當年的味道,即便聯孫抗曹,這也有劉邦聯絡彭越等諸侯,共抗項羽的意思。
不過,模仿歸模仿,借鑑成功經驗是每個策略家都應該做的,不借用前人的成功例子,自己胡編一套出來,那怎么讓人信服?
何況,諸葛亮這個隆中對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們先說第一點:
1.三分天下,聯孫抗曹:這點對其的批評常常集中在劉備既要取荊州又要和孫權聯盟,這不現實,認為東吳的戰略是取得荊州,聯孫就和取荊州衝突,這是一個矛盾。但是,這個矛盾未免有事後專門找出來的感覺。
在當時的狀況下,聯孫抗曹這是必然的選擇,曹操已得大半天下,假若不聯合東吳,那還怎么做呢?這是唯一的路,而且這點東吳方面也有切實的認識,不然在曹操南下時,孫權也不會主動遣魯肅來荊州了,更不會與劉備結盟。至於所謂東吳也想得到荊州根本不是劉孫不能結盟的理由,劉備他現在人在荊州,那只能以荊州為基本,不聯盟孫權,莫非要讓他聯盟曹操去?(或許說聯盟劉璋,可那時曹操連漢中都沒拿下,這劉璋與曹操毫無衝突,感受不到威脅,怎么會與劉備聯盟)何況只要和東吳接壤,那永遠都會有這個問題在,就算把荊州讓給東吳,那東吳照樣可得荊望蜀,那時怎么辦?再把蜀給讓出來?蜀在荊州上游,對荊州也有威脅呢。這樣的話只有遠在涼州的馬超或者遼東的公孫才能和孫權結盟了。所謂荊州問題根本不是劉孫兩家的關鍵心結,歷史上領土接壤卻長期同盟的聯盟數不勝數,難道他們都會因為一個要地而不結盟嗎?所謂荊州對江東壓力大更不是問題,荊州與江東的衝突在劉表時期最為激烈,那時荊州都沒把東吳怎么樣,何況劉備時期的荊州地盤又小,還要面臨曹操的壓力,更不可能對東吳如何了。劉孫結盟的最大問題不是荊州,而是曹操的壓力和孫權內部的分歧。
諸葛亮提出聯孫抗曹時,他兄長已經諸葛瑾已經在東吳出仕,他對東吳的情況應該是了解的,而且有諸葛瑾的這層關係,他才提出聯孫抗曹,而不是聯益州劉璋抗擊曹操。應該說,他提出的時刻這點是完全正確的,不久這點的功效就顯示出來,劉孫結盟打敗曹操,劉備也得到荊州部分作為基業。
至於後來的孫權翻臉,這不能說隆中對的策略錯誤,而只能說這點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情況下,事實上孫權偷襲關羽前的情況,曹操依然是劉孫兩家的主要敵人,占著天下大半,比劉孫合力還強,任何一種正常理性的情況孫權也不該在曹操沒消滅甚至沒削弱的情況下結盟敵人而偷襲盟友,(假如曹操被逼退到河北那孫權背盟可說是很正常很理性。)事實上,孫權在作出這個決斷很大程度上,與關羽的個人關係惡劣,(為子索關羽女,反被辱)魯肅死後,呂蒙這位主戰荊州派的上台有很大關係。
當然,諸葛亮過於相信聯盟的可靠,這也要付一大責任,但是這應該是說局勢進行變化反應不當,(尤其是諸葛亮有些過於忽視孫權本人的野心和脾氣)不能就此說隆中對有誤。
2.奪荊益兩州為基本,這點一來是因為荊州益州正好是兩個劉姓同族,奪之未免不義,二來便是以蘇洵為代表的人認為諸葛亮將重心放在益州而不是荊州這點不當。
奪劉姓同族之地所謂不義這話也沒什麼好說的,還是說為什麼要奪荊州益州,我們看看當時情況,曹操地盤那是拿不得,不指望曹操來攻就好了,要奪曹操的地盤還要自己有實力以後才行,(徐州到是劉備的老地盤,不過那是沒指望。)江東是諸葛亮要作為盟友的,而且江東實力強橫,和劉表之荊州戰了多年,劉備那也是奪不下,涼州太遠,只有荊州本來就是劉備和諸葛亮所處的地方,怎么也有一番資本,要得荊州比得其他地方可能性大,而得荊州之後便再取軟弱的劉璋統領的益州。荊州益州,他們是當時尚未受到戰火波及的兩大州,人口眾多,非經受多年戰亂的中原可比,奪下這兩處,便有和曹操逐鹿中原的機會。而且這兩處正好符合了最終那用兵的方向,是隆中對的必取之地。其實這點應該說很精彩,所謂先弱後強,對強大曹操以守勢,和實力相當的江東結盟,對弱小的益州以攻勢,儘量的壯大實力後再和曹操決一雌雄,很符合用兵之道。
至於戰略重心問題,蘇洵的看法是認為諸葛亮棄荊州而就西蜀戰略不當:
“諸葛孔明棄荊州而就西蜀,吾知其無能為也。且彼未嘗見大險也,彼以為劍門者,可以不亡也。吾嘗觀蜀之險,其守不可出,其出不可繼,兢兢而自安猶且不給,而何足以制中原哉?……”
我覺得蘇洵歪曲了諸葛亮的看法,他把蜀漢失去荊州而不得不為的以蜀為基本當成了戰略上以益州為重心,諸葛亮在隆中對里並沒有說要定都蜀中,他奪益州的目的是為了取其資,把他作為戰略後勤地,之前說過隆中對是借鑑劉邦一統天下的方針,所以他主要的目的是奪下益州並漢中後以此為跳板取關中之地,就象劉邦當年一樣。這個意圖在一點上尤其明顯,劉備奪下漢中在漢中進封為漢中王,這名號和地方和高祖劉邦一模一樣。所以諸葛亮這隆中對的目標是關中,益州是個過渡,其地位未必比戰略要地荊州高多少,之所以變成歷史上那樣,這一來是荊州到劉備手中已經和往日大不一樣,殘破許多,人口流失嚴重,地位大大削弱;二來是進奪關中的目標還沒有達成,奪下漢中不久就發生了關羽被偷襲一事,失去荊州,劉備奪回荊州的計畫也失敗了,只能以益州為基業了。
其實隆中對的奪荊州益州是很正確的做法,只是現實中實現起來兩者都大打折扣,本來是想完整得到荊州益州兩地,但是荊州先是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劉表死亡荊州劉琮投降曹操一事,之後雖然劉孫聯盟,但是所得到的荊州已經不是當初的荊州了,地盤一分為三,人口也大量被曹操脅掠。(尤其是當陽一役,損失頗大)所以日後龐統就說荊州荒殘了,而且還落了個借荊州的口實;(本來想得到完整的荊州,現在變成了借的,虧啊)而益州也不順利,奪下益州花了二年,不過這到算是正常情況,但是最大的損失還是在漢中那處,漢中本來就是蜀中的一部分,而且是隆中對戰略目標的要地,可劉備落了後手。(這後手還是因為孫權要荊州引出來的,所以說開頭沒走好啊)漢中被曹操先得到,雖然奪回,但是重要的物質人口都被曹操遷走,所謂得其地未得其民,這樣便不能為日後的戰役做補充基地了。(包括涼州一帶的馬超勢力也被曹操肅清,不能為劉備助力。)
應該說,隆中對的奪荊益的構想正確,但是比不上現實的變化大。沒考慮到現實情況與預想的太過懸殊。
3.兩路攻勢,這點很被人弊病,尤其是毛澤東便認為這樣力量過度的分散,不符合兵力用於一處的用兵之道。
毛澤東的軍事才能確實出類拔萃,兵力集中的道理也對,但是,隆中對所言也並非沒有道理,假若是劉備集中一處進攻,那同樣曹操也可以集中一處兵力,曹操實力比劉備要雄厚得多,同樣的集中兵力,劉備沒有勝算,這官渡之戰這樣的以少勝多畢竟不可能多次重複。就好象日後諸葛亮北伐,曹魏總能集中比諸葛亮多得多的兵力作為防禦,諸葛亮因為不能多處出兵,只能處處受制,而假若有荊州一路出兵,便吸引曹軍兵力,使關中一面的曹軍得不到支援,這樣可奪關中作為基業;反之西路出兵吸引曹軍主力荊州一路也有機會。(江東的孫權如能支援則更好,但是在戰略構想中應該以自己為主。)荊州離曹操本營近,威脅大,關中奪下可立基業,這兩者都是少不了的。而且歷史上大多數的攻勢本就是以分兵多路為主,造成對方顧此失彼的情況多。比如劉邦與韓信其實便是分兵作戰,項羽在一方可以占有優勢,卻不能同時對付另一方,終於導致失敗。事實上長期以來分兵多路進攻和重點一路進攻都有很大的市場和成功的例子存在,(相對的,也存在分兵防禦和重點防禦的情況,相對於進攻來說,因為有內線優勢,防禦方選擇重點防禦要有利的多,但是也要建立在自身沒有不得不救的地方或者那地方易守難攻,而且自身的部隊機動性戰鬥力比進攻方強得多,能在短時間內擊敗一路,比如毛澤東就是那樣做的,但是那是建立在當時的基礎上的。)選擇任何一個方式都有其優劣,集中兵力的道理雖對,但是若死抓著不放,就等於教條了。
而且毛澤東沒有考慮到當時古代戰爭的一大特點,就是大都因地就兵,本土兵居多,歷史上比較強悍的軍團大都是以一個地區作為主要的兵源所在。劉備固然能收錄一些來自其他地區的兵力,但是主要兵力還是就地招募。尤其是荊益兩地,相距千里,調度起來太過麻煩,而且很容易造成水土不服的情況。與其千里調兵形成所謂的兵力優勢,不如就地出征更方便一些,而且荊州本就是四戰之地,沒有一定數量的兵力是不行的。
那乾脆放棄荊州,毛澤東也說荊益相距千里嘛。二分兵力嘛,乾脆把荊州放棄得了?那更不可能了,且不說放棄荊州就放棄了一個戰略要地和攻擊點,關鍵放棄了荊州就等於放棄了幾萬的荊州兵,他們的家,財產和家人都在荊州,不可能跟著劉備走,益州也是一樣的道理,劉備放棄了哪就代表著損失大量的兵源物質,他可能放棄嗎?若說集中兵力一處,那就意味著要有一個地方其財力物力人力可以與曹操的大半天下所抗衡,而實際上這個地方是不存在的。
(毛澤東處於的時代是現代戰爭的情況,現代戰爭和古代戰爭有很大的不同。就好比到現代戰爭情況下,毛澤東可以做到帶著骨幹力量流動作戰,可以放棄荊州或者益州,只要一塊根據地便可,而劉備就不行。因為古代戰爭地盤就意味著人,意味著兵,古代攻城又難,就算有絕對優勢的兵也未必能短時間攻下一城,所以古代戰爭中地盤很重要,而現代戰爭城市雖然和古代一樣包含著交通要地,資源地,兵源地的角色,但是本身的防禦力量比之古代幾乎忽略不計,所以軍隊的重要性遠遠大於地盤,尤其是毛澤東那種情況,他講究游擊戰爭,又占有組織優勢,各種地下根據地和組織力量可以源源不斷的為之提供兵員,劉備哪來的這么強大的組織力量和手段。)
而且隆中對這兩路進攻也還是頗有成功的可能性,就好象關羽那次進攻,全殲于禁軍,震動中原,這就是隆中對那句“則命一上將將荊州之軍以向宛、洛,”的絕好體現,這完全說明劉備的荊州軍是有這個實力的,假若沒有孫權的背盟,劉備乘虛入關中,這不就形成了隆中對所言的局面了嗎?
隆中對這點上的失敗,一方面是因為荊州和益州已經和當初構想的不同,另一方面不如說劉備少一位韓信一樣的上將軍,關羽雖為名將,軍事才能確實出色,但是戰略上就過於短視,忽略了與孫權的盟好關係,與之相對的韓信就不單有將略,還有政略。此外便是孫權的背盟,這在第一點已經分析過。
應該說,隆中對還是很出色的戰略方案,作為一個從來沒有出仕也沒有經驗的年輕士人來說,已經非常不錯了,他的缺陷性很大程度是因為局勢的變化和對變化的處置不當造成的,與隆中對本身沒有關係,假若是因為隆中對沒有實現便說隆中對有問題未免過於苛求。我們也應該就此明白一點,就算再完美的戰略,一旦落實到實處,總趕不上現實的變化,任何戰略方案,都應該隨著現實情況的改變而改變。
回評
毛宗崗批語
玄德第三番訪孔明,已無阻隔。然使一去便見,一見便允,又徑直沒趣矣。妙在諸葛均不肯引見,待玄德自去,於此作一曲;及令童子通報,正值先生晝眠,則又一曲;玄德不敢驚動,待其自醒,而先生只是不醒,則又一曲;及半晌方醒,只不起身,卻自吟詩,則又一曲;童子不即傳言,直待先生問有俗客來否,然後說知,則又一曲;及既知之,卻不即見,直待入內更衣,然後出迎,則又一曲:此未見以前之曲折也。及初見時,玄德稱譽再三,孔明謙讓再三,只不肯賜教,於此作一曲;及玄德又懇,方問其志若何,直待玄德促坐,細陳衷悃,然後為之畫策,則又一曲;及孔明既畫策,而玄德不忍取二劉,孔明複決言之,而後玄德始謝教,則又一曲;孔明雖代為畫策,卻不肯出山,直待玄德涕泣以請,然後許諾,則又一曲;既已許諾,卻復固辭聘物,直待玄德殷勤致意,然後肯受,則又一曲;及既受聘,卻不即行,直待留宿一宵,然後同歸新野,則又一曲:此既見以後之曲折也。文之曲折至此,雖九曲武夷,不足擬之。
孔明既雲曹操不可與爭鋒,而又曰中原可圖,其故何哉?蓋漢、賊不兩立,雖知天時,必盡人事,所以明大義於天下耳。且其言有應有不應:三分鼎足,言之應者也;功成歸田,言之不必應者也。其必應者酬三顧之恩,其不必應者念托弧之重。大段規模,固已算定於前;而相理制宜,不妨變通於後。如必說一句定是一句,天下豈有印板事體,古人豈有印板言語,書中豈有印板文章乎?
或曰:孔明不勸玄德取孫、曹之地,而勸玄德取二劉之地,將欲扶漢而反自剪其宗室,毋乃不可乎?予曰:不然。二劉之地,玄德不取,必為孫、曹所有。故爭荊州於孫權,何如受荊州於劉表,此玄德之失計於先也;取西川於劉璋,無異取西川於曹操,此孔明之預規其後也。不得以此為孔明病。
正敘孔明出草廬之後,讀者方欲拭目而觀孔明之事,乃忽然舍卻新野,夾敘東吳;不但為孫權一邊不當冷落,亦將為孔明遊說東吳張本也。且其間文字亦有相連而及者:孔明為玄德畫策,便有周瑜為孫權畫策以配之;孫權為孫堅報仇,便有徐氏為孫翊報仇以配之;又玄德得賢相,孫權亦得良將;孔明欲圖荊、益,甘寧亦請圖荊、益:凡如此類,皆天然成對,豈非妙文。
前太子辨與皇子協臥草堆之中,而崔毅有兩日之夢;今孫策與孫權領江東之眾,而其母亦有一日一月之夢。夫日為君象,民無二君,天無二日。辨既癈而協始立,一日沒而後一日升,原無兩日並出之理也。若以孫權為日,則是與蜀、魏之君並出而為三日矣。吾以為正統之主則當日之,僭號之主則但當月之。就江東而論,則權為日而策為月;若就天下而論,則宜以劉備為日,而曹丕與孫權皆月耳。
二喬姊妹,分嫁二婿;二吳姊妹,同歸一夫。權母謂權曰:“吾死之後,汝事吾妹如事我。”然則母死之前,權以母姨為庶母;母死之後,權即以母姨為繼母矣。以母姨為庶母,與尋常之庶母不同;以母姨為繼母,與尋常之繼母不同:權即欲不盡孝而不可得矣。雖然,不獨孫權宜然也。凡繼母之與前母,亦姊妹行也;即庶母之與嫡母,亦姊妹行也。豈必母姨而後為母之姊妹,豈必事母之姊妹而後盡孝哉?
唐徐世績起於盜賊之中,而甘寧亦起於盜賊之中;世績初號“無賴賊”,繼號“難當賊”,末號“佳賊”,而甘寧亦號“錦帆賊”。然世績阿附武后,而甘寧忠事孫權:則世績之佳不必佳,而甘寧之錦乃真錦也。
今之學孔明者,不能學其決策草廬,而但學其晝寢;學甘寧者,不能學其改邪歸正,而但學其銅鈴錦帆;學孫權者,不能學其尊賢禮士,為父報仇,而但學其喪中爭戰;學徐氏者,不能學其智謀節義,而但學其濃妝艷裹,言笑自若。為之一笑。
李贄總評
以天時屬操,地利屬權,人和屬玄德,孔明之為百姓而出也,已可知矣。
徐氏真不愧為孫堅、吳夫人子婦,伯符、仲謀弟婦也。若孫翊,似難為夫耳。
鍾敬伯總評
畫家胸有成竹,弈者目有成局。武侯隆中籌畫,與淮陰登壇數語,俱是心有成算。豪傑從來舉事,決無孟浪如此。
徐氏節義兩全,權智雙絕,東吳偉婦人,古今奇男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