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富春山居圖》不完整的,是一個對它的過度痴迷的人。這個人叫吳洪裕。
那是清順治七年(1650),江南宜興吳府,臥病在床的吳洪裕到了彌留之際。昏暗的臥室里燭火忽明忽暗,氣若遊絲的吳洪裕再也沒有說話的力氣,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枕邊的一個寶匣。家人明白了,老爺臨死前還念念不忘那幅心愛的山水畫。
這幅畫是吳洪裕的父親、江蘇宜興收藏家吳之矩以高價從董其昌手中購得的黃公望《富春山居圖》。吳之矩臨死前,將《富春山居圖》傳給了酷愛收藏的三兒子吳洪裕。自從得到《富春山居圖》,吳洪裕就一直處於痴迷之態,甚至花巨資為它造了一個樓,喚作“雲起樓”。樓中藏圖的那間屋子當然就是“富春軒”了,並特意使其臨水以防火災。從此,吳洪裕整天流連於此。即使後來清兵入關,戰火紛飛,吳洪裕攜全家老小逃難,萬貫家財、古董玩物皆可拋棄,但《富春山居圖》和另一件《智永法師千字文真跡》始終不離左右。
憶及與《富春山居圖》相守相伴的幸福時光,奄奄一息的吳洪裕似乎又恢復了生氣,他要讓這件心愛的寶貝永遠陪伴自己。於是,他吃力地向家人吐出一個字:“燒!”這之前吳洪裕已將《智永法師千字文真跡》付之一炬,現在又要焚畫殉葬。眼看著這件人間至寶就要被焚毀,千鈞一髮之際,人群中突然躥出一個人來,趁著眾人只顧圍在已逝的吳老爺身邊哭泣之時,他抓住火中的畫用力一甩,愣是把畫搶救了出來,此人名叫吳靜庵,是吳洪裕的侄子。為了掩人耳目,他又往火中投入了另外一幅畫。
畫雖然被救下來了,但起首部分已經燒毀,倖存的長卷火痕斑斑,中間還燒出幾個連珠洞,頃刻間斷為一大一小兩段。1652年,吳家子弟吳寄谷得到這幅畫後,將損卷燒焦部分細心揭下,重新接拼後居然正好有一山、一水、一丘、一壑之景,幾乎看不出是經剪裁後拼接而成的。而保留了原畫主體內容的另外一段,在裝裱時為掩蓋火燒痕跡,特意將原本位於畫尾的董其昌題跋裁切下來放在畫首,因帶有黃公望稱是為好友無用上人所作的題跋,此段被後人稱為“無用師卷”。好一幅山水長卷神品從此一分為二,原本延綿不絕的富春山美景也因此支離破碎。
乾隆十年(1745)夏天,乾隆皇帝偶然讀到大臣沈德潛所送來的詩文稿,內中有一篇《黃子久富春山居圖跋》,對這幅名畫作了詳細的描述,不由讓這位喜好風雅的皇帝“心嚮往之”。恰巧這年冬天,《富春山居圖》被征入宮。乾隆皇帝見到後愛不釋手,把它珍藏在身邊,不時取出來欣賞。反覆鑑賞琢磨後,他認為此畫筆墨蒼古,溪壑天成,確係黃公望真跡。這位34 歲的帝王欣喜若狂,運足心力題上“神品”兩個大字。此後一段時間,他不斷在長卷的留白處賦詩題詞,在畫上題跋54 次,長長短短印鑑累累,凡空隙處,幾乎為之充塞,整個畫面被破壞殆盡,後人笑為“毀容”。不過,乾隆在其上用心作詩的並不是真正的《富春山居圖》,而是被後人稱為“子明卷”的明末文人臨摹卷。真正的《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在乾隆十一年(1746)的冬天也來到了弘曆面前,不過因為先入為主的緣故,這幅真品被乾隆認定是贗品,從而逃脫了毀容的厄運。
1938 年,《剩山圖》被著名書畫家、收藏家、文物鑑定家吳湖帆收藏,1956年由他捐獻給浙江省博物館,自此成為“鎮館之寶”。五十多年來,《剩山圖》只短暫公開展覽過幾天,但凡移動、出庫都須館長親自審批。然而此時,它的另一半《富春山居圖》“無用師卷”卻已漂洋過海、漸行漸遠。先是在抗日戰爭中,隨著故宮博物院的眾多文物一同南遷,後於1948年底,被運至台灣。
同一幅畫就這樣只能隔海相望。
順治 富春山居圖 吳靜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