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故1942:中國人,你為何這么健忘?

寫在前面:距離1942年的河南大饑荒已經過去75年了,然而,重讀劉震雲的這篇自述文,仍然心生感慨:因為歷史太沉重,因為這是一個泛娛樂化的時代,因為在這塊土地上發生過也正在發生太多災難,於是遺忘成了許多人的本能,而且是一種遺傳性的本能。

對於看客來說,《1942》是5年前曇花一現的熱點電影,對300萬河南人來說,1942是一場真實且無力抗衡的集體葬禮。

我是1942年河南災民的後代,卻曾經對1942年的災荒一無所知。

1942河南災民1942河南災民

朋友告訴我,1942年,因為一場旱災,河南餓死了300萬人。可我對300萬這個數字並沒有概念。於是,朋友告訴我,二戰期間,納粹德國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迫害致死的猶太人是100萬人多一點。

我馬上就覺得事情嚴重了。於是,我回到故鄉河南,想把當年餓死的300萬人從1942年打撈出來。很快,我發現1942年饑荒的親歷者和他們的後代,已經把1942年和餓死的300萬人給忘記了,這也是我對1942年那場災難一無所知的原因。

我的姥娘就是1942年饑荒的親歷者。當我問她1942年的狀況時,她反問:“1942年是哪一年?”我說是餓死人的那一年。她馬上說:“餓死人的年頭多得很,你到底說的是哪一年?”

除了集體失憶之外,我的另一個困惑是,餓死300萬人時,1942年的中國政府在做什麼?難道他們當時就把300萬人給遺忘了嗎?我告別了健忘的鄉親,獨自一人回到1942年,才發現問題遠比我想像得複雜。

1942年,日本人占領了大半箇中國,日軍已經包圍了河南。當時,中國是一個貧弱的國家,眼看河南遭受災荒重創,政府沒有能力救災,領導人倒生出了另外一種智慧:何不把災民當做包袱,甩給日本人?

於是,中國軍隊悄悄撤出了河南。但日本人看穿了中國政府的企圖,沒有上當,雖大兵壓境,但並不全盤占領河南。就這樣,河南成了中國政府和日本軍隊都不管的真空地帶,我的300萬鄉親,就是在這種政治真空中,在逃荒路上,一個個被餓死了。

在一個被自己政府和敵人都遺忘的地方,故事發生得再慘絕人寰,都是容易被人們和歷史遺忘的。但這場1942年發生的災難,又為什麼能在60年後被尋到些蛛絲馬跡呢?

這得感謝美國《時代》周刊記者白修德。當年,白修德和《泰晤士報》的記者結伴去過一趟河南,目睹了饑荒的慘象。他們看到人是如何被活活餓死的,看到野狗啃食人屍,還找到了人吃人的證據。

白修德白修德

白修德回到重慶後,把所見所聞告訴了蔣介石,並把相關文章發在了美國《時代》周刊上,迫使中國政府救災。但救災的款項,又讓中國政府的各級官員給貪污了,餓死人的情況持續著。

白修德又把當年在河南的見聞寫進他的兩部著作中。我藉助他的著作,把300萬餓死的河南人從1942年打撈出來,擺在1942年饑荒倖存者面前。他們的記憶終於轉動起來,向我敘述了這300萬人面對死亡的態度。真正觸動我的,正是那些死難者面對死亡的態度。

我相信,如果是一個歐洲人或美國人遇到同樣的慘況,他們一定會憤怒,一定會追問:我為什麼要死?是誰把我餓死的?但是,我的鄉親們並沒有憤怒和追問,臨死時給世界留下的,是最後一次幽默。

逃荒路上,老張要餓死了,他沒有去想中國政府、日本人或整個世界,而是想到了三天前餓死的好朋友老李。他說:“我比老李多活三天,我值了。”

在餓殍遍野的年代,人吃人並不是一件多么不道德的事情。老張餓死了,老王扒下老張的褲子就要割肉。老張疼醒了,看著老王說:“我還行。”老王端詳一下老張:“你不行了。”老張想了想,自己是不行了,“哐當”又死了。

中國人,你為什麼這么幽默?你為什麼這么愛遺忘?我問起1942年饑荒時,我姥娘的回答可以說明一些問題:在中國的歷史上,餓死人和人吃人的情況實在太多了。對於餓死人成了家常便飯的民族來說,怎么面對這個嚴峻而平常的事實,也是個問題。

多少個世紀以來,一次次的災難使中國人用生命證明,如果用嚴峻的態度來面對嚴峻的現實,現實就會變成一塊堅硬的鐵。於是,用幽默的態度和失憶來面對災難,成了中華民族生存的秘訣。

為了忘卻的紀念,為了溫故之後的記住,有了小說《溫故一九四二》,接著有了電影《一九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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