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簡介
史湘雲,別號枕霞舊友,史侯家小姐,賈母內侄孫女。原籍金陵,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忠靖侯史鼎撫養。嬸母待她不好,“在家裡竟一點兒作不得主”。針線女工都須自己動手,每被人問及家計,她便紅了眼圈,史鼎遷任外省大員,賈母捨不得她,接來園中居住。她平日敬佩寶釵穩重平和,人情練達。也曾勸說寶玉要熱心仕途,多結交官宦,講談經濟學問。但封建禮教對她的影響又不及寶釵那樣深。她的思想性格與寶釵並不相同。有一回,她叮囑新來賈府的薛寶琴道:“到了太太屋裡,你別進去,那屋裡人多心壞,都是要害咱們的”。這是,寶釵評她:“說你沒心,卻又有心,雖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這正是與心機很重、城府甚深的寶釵的性格不同之處。
史湘雲就其身世看,與林黛玉有相似之處,她們都有孤苦無依、寄人籬下的身世之感。但兩人性格又很不相同。林黛玉多愁善感,多疑任性;史湘雲嬌憨活潑,開朗豪爽。有她在場,總是氣氛活躍,歡聲笑語不絕。無論蘆雪庵割腥啖膻,凹晶館月夜連詩,還是女扮男裝,打扮成小子模樣,都表現出她嬌憨天真、襟懷坦蕩的性格。“醉眠芍藥裀”一回,浪漫氣息更為濃烈:醉臥花下,紅香散亂,蜂圍蝶繞,香夢沉酣,猶囈語著“泉香酒冽,醉扶歸……”,以其獨特的個性光彩,一掃大觀園女兒國中的脂粉氣息。
湘雲的結局也是悲劇。僥倖配得青年公子衛若蘭,但好景不長,“終究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賈母死後,她去靈前弔唁,想到從此失去賈母的疼愛,想到自己不幸的身世遭際,便失聲痛哭。史湘雲豪放不羈,開朗放達的性格與其遭受厄運、身無所託的悲慘結局形成強烈的對比,使全書的悲劇色彩更為濃重。
海棠
海棠有“睡美人”之譽。這一典故出自宋朝釋惠洪《冷齋詩話》記載:唐玄宗登沉香亭,召楊貴妃,碰巧楊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兒扶持而出,貴妃仍醉未醒,鬢亂殘妝。唐明皇見狀笑道“豈妃子醉,直海棠春睡耳!”這一廳趣妙喻致使眾多文人墨客歌賦傳頌,宋代蘇軾據此寫了一首《海棠》詩:東風弱弱泛崇光,香霧空朦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再次藝術地把海棠比作睡美人。而在《紅樓夢》中,作者曹雪芹多次把這一典故加以套用、渲染,如第十八回,賈寶玉《怡紅快綠》一詩中有句“紅妝夜未眠”也是把海棠比喻為睡美人,在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臥芍藥煙》中有一番精彩的描述“湘雲真的在花眾中的一個石凳子上睡著了,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 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花埋了。一群蜂蝶鬧嚷嚷地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花瓣枕著……”表面寫的是芍藥,實即是指“海棠春睡”。因而在第六十三回,湘雲抽到的又是一根海棠簽,題著“春夢沉酣”,詩云“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即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為“石涼”兩個字,實即說明了作者是把湘雲指喻為海棠的。
正冊判詞
畫: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
展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注釋〗
這一首即是寫史湘雲的。
“富貴”二句:說史湘雲從小失去了父母,由親戚撫養,因而“金陵世勛史侯家”的富貴多她來說是沒有什麼用處的。違,喪失、失去。
展眼:一瞬間。吊:對景傷感。斜暉:傍晚的太陽。這句既“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意思。 史湘雲可能是嫁給衛若蘭的。只是好景不長,可能婚後不久,夫妻就離散了。
“湘江”句:詩句中藏“湘雲”兩字,點其名。同時,湘江又是娥皇、女英二妃哭舜之處;楚雲則由宋玉《高唐賦》中楚襄王夢見能行雲作雨的巫山神女一事而來。所以,這一句和畫中“幾縷飛雲,一灣逝水”似乎都是喻夫妻生活的短暫。
曲: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
縱居那綺羅叢,誰知嬌養?
幸生來,英豪闊大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好一似,霽月光風耀玉堂。
廝配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
準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
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何必枉悲傷?
〖說明〗
這首曲子是說史湘雲的。曲名“樂中悲”,是說她的美滿婚姻畢竟不長。
〖注釋〗
1.綺羅叢——指富貴家庭的生活環境。綺羅,絲綢織物。
2.霽月光風——雨過天晴時的明淨景象,這裡是比喻史湘雲胸懷開朗。
3.“廝配”句——據脂硯齋評註提到,史湘雲後與一個貴族公子衛若蘭(曾出現於十四回)結婚。八十回以後的曹雪芹佚稿中還有衛若蘭射圃的情節。
4.“準折得”句——折得,抵銷得。坎坷,道路不平的樣子,引申為人生道路上曲折多難。這裡指史湘雲幼年喪失父母寄養於叔嬸的不幸。
5.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兩句中藏有“湘雲”二字,又說“雲散”、“水涸”,指湘雲早寡。見前“題詠”注。6.“這是塵寰中”句——塵寰,塵世,人世間。消長,消失和增長,猶言盛衰。數,命數,氣數。
〖鑑賞〗
《紅樓夢》以“寫兒女之筆墨”的面目出現,這有作者顧忌當時政治環境的因素在。因而,書中所塑造的眾多的代表不同性格、類型的女子,從她們的形象取材於現實生活這一點來看,經剪裁、提煉,被綜合在小說形象中的原型人物的個性、細節等等,恐不一定只限於女性。在大觀園女兒國中,鬚眉氣象出以脂粉精神最明顯的要數史湘雲了。她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她的嬸母待她並不好。因此,她的身世和林黛玉有點相似。但她心直口快,開朗豪爽,愛淘氣,又不大瞻前顧後,甚至敢於喝醉酒後躺在園子裡的青石板凳上睡大覺。她和寶玉也算是好友,在一起有時親熱,有時也會惱火,但畢竟襟懷坦蕩,“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於心上”。不過,另一方面,她也沒有林黛玉那種判逆精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寶釵的影響。在史湘雲身上,除她特有的個性外,我們還可以看到在封建時代被讚揚的某些文人的豪放不羈的特點。
人物評說
史湘雲的不幸遭遇主要還在八十回以後。根據這個曲子和脂硯齋評註中提供的零星材料,史湘雲後來和一個頗有俠氣的貴族公子衛若蘭結婚,婚後生活還比較美滿。但好景不長,不久夫妻離散,她因而寂寞憔悴。至於傳說有的續寫本中寶釵早卒,寶玉淪為擊柝的役卒,史湘雲淪為乞丐,最後與寶玉結為夫妻,看來這並不合乎曹雪芹原來的寫作計畫,乃附會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的回目而產生。其實“白首雙星”就是指衛若蘭、史湘雲兩人到老都過著分離的生活,因為史湘雲的金麒麟與薛寶釵的金鎖相仿,同作為婚姻的憑證,正如脂批所說:
“後數十回若蘭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那么,“提綱”是怎么“伏”法呢?這一回寫寶玉失落之金麒麟(他原為湘雲也有一個而要來準備送給她的)恰巧被湘雲拾到,而湘雲的丫鬟正與小姐談論著“雌雄”“陰陽”之理,說:“可分出陰陽來了!”借這些細節暗示此物將來與湘雲的婚姻有關。這初看起來倒也確是很象“伏”湘雲與寶玉有“緣”,況且與“金玉姻緣”之說也合。黛玉也曾為此而起過疑,對寶玉說了些諷刺的話。其實,寶玉只是無意中充當了中間人的角色,就象襲人與蔣玉菡之“緣”是通過他的傳帶交換了彼此的汗巾子差不多。這一點,脂批說得非常清楚:“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個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故顰兒謂‘情情’。(末回《情榜》中對黛玉的 評語,意謂‘用情於多情者的人 ’)”繪畫為使主色鮮明,另用一色襯托叫“間色法”。湘雲的婚姻是寶釵婚姻的陪襯:一個因金鎖結緣,一個因金麒麟結緣;一個當寶二奶奶仿佛幸運,但丈夫出家,自己守寡;一個“廝配得才貌仙郎”,誰料“雲散高唐,水涸湘江”,最後也是空房獨守。“雙星”是牽牛、織女星的別稱(見《焦林大關記》),故七夕又稱雙星節(後來改為雙蓮節)。總之,“白首雙星”是說湘雲和衛若蘭結成夫妻後,由於某種尚不知道的原因很快離異了,成了牛郎織女。這正好作寶釵“金玉良緣”的襯托。《好了歌注》:“說甚么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脂批就並提寶釵、湘雲,說是指她們兩人。可見,因回目而附會湘雲將來要嫁給寶玉的人們,也與黛玉當時因寶玉收了金麒麟而“為其所惑”一樣,同是出於誤會。史湘雲是賈母的侄孫女。雖為豪門千金,但她從小父母雙亡,由叔父史鼎撫養,而嬸嬸對她並不好。在叔叔家,她一點兒也作不得主,且不時要做針線活至三更。她的身世與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沒有林黛玉的叛逆精神,且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薛寶釵的影響。她心直口快,開朗豪爽,愛淘氣,甚至敢於喝醉酒後在園子裡的大青石上睡大覺。她和寶玉也算是好朋友,在一起時,有時親熱,有時也會惱火,但她襟懷坦蕩,從未把兒女私情略縈心上。
史湘雲,是曹雪芹懷著詩情畫意,濃墨重彩地著力塑造的一個人物。讀者一閉上眼睛,這個人物就活蹦亂跳地出現:身著男裝,大說大笑;風流倜儻,不拘小節;詩思敏銳,才情超逸;說話“咬舌”,把“二哥哥”叫作“愛哥哥”……這是一個富有浪漫色彩的、令人喜愛的人物。
史湘雲心意明媚,行動亦不猶抱琵琶,舉手投足。 史湘雲的曠達不是一種出世孤傲,而是一種入世的情趣。趁興時大塊吃肉,忘形時揮拳拇戰,偶爾男兒裝扮, 白日裡佻達灑脫, 顧盼間神采飛揚,鬚眉也須自拙。在大觀園中,史湘雲的身世既富且貴,雖因家道中落、不復為富,卻也不端著貴族的空架子。她既無視高低貴賤,又不拘於男女之別、 與人相交、一片本色、無功利之心。
史湘雲身為女子卻有男兒的疏朗與開闊胸懷,她不為女兒的皮囊所累。在三十一回的陰陽之辨中,翠縷的喋喋不休、 史湘雲的循循解答,使主僕間瀰漫著一片宛如姐妹師生的平等氣息。而史湘雲如此深入淺出的思辨, 卻不像那些見風落淚對月傷懷的深閨怨女.當她如春風般掠過我們的視野時,人們都陶醉於她的風度而渾然忘卻她的廬山面目。
我們在《紅樓夢》里,似乎沒有見過湘雲真正發過什麼愁,總是嘻嘻哈哈,對生活興味盎然,充滿熱情。對於她這一性格特點,作者不僅在判調和紅樓夢曲中作過點化,而且曾多次做過詩意的彩繪。她第一次出現,作者就表現了她“大說大笑”和“咬舌”的性格特點,並且說她陷入寶、黛、釵的愛情糾葛。她的到來,使黛玉兩面吃醋,與寶玉發生爭吵。第二天清晨寶玉前去看黛玉、湘云:只有他姊妹兩個尚臥在衾內。那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湘雲卻一把青絲,托於枕畔;一幅桃紅綢被,只齊胸蓋著,著那—彎雪白的膀子,撂在被外,上面明顯著兩個金鐲子。寶玉見了嘆道:“睡覺還是不老實……”
通過兩人睡態的描寫,表現不兩個迥然不同的性格,並且將黛玉的處事精密與湘雲的大而化之作了鮮明的對比。
在大觀園中,史湘雲的身世既富且貴,雖因家道中落、不復為富,卻也不端著貴族的空架子。她既無視高低貴賤,又不拘於男女之別、與人相交、一片本色、無功利之心,這和寶釵、黛玉大為不同。寶釵雖識大體又善施小惠,但人事的輕重在她的行事中是層次清晰的;黛玉雖被人冠為封建社會的叛逆者,但封建社會的等級高下, 在她的心中亦是涇謂分明的,小姐絕然不會和丫鬟是平等的,孤芳自傲是黛玉的本性。
曹雪芹在塑造美女形像時,從不把人物寫得完美無缺,盡善盡美;而往往是寫成美玉微疵。如黛玉的弱症、寶釵的熱症、鴛鴦的雀斑等。這些“微疵”不僅未影響人物形象之美,反而增加了特色,使人物形像更加鮮明。在塑造史湘雲這一形象時,也運用了這一美學上的辯證法。他不僅使這一美麗的少女有“咬舌”小疵,而且讓她於撫媚中雜染了一些風流倜儻的男風。她在穿著上總是喜歡男裝。一次下大雪,她的打扮就與眾不同:身穿里外燒的大褂子,頭上戴著大紅猩猩昭君套,又圍著大韶鼠風領。黛玉笑她道:“你瞧,孫行者來了。他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妝出個小騷達子的樣兒來。”眾人也笑道:“偏他只愛打扮成個小於的樣兒,原比他打扮女兒更俏麗了些。”她與寶玉、平兒等燒鹿肉吃。黛玉譏笑他們,湘雲回擊道:“你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我們這會子腥的胞的大吃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就是寫詩,她也會吟出“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的詩句,儼然以隱女自居。俏麗撫媚雜染些風流偶儻,使史湘雲這一形像更富有魅力了。
曹雪芹在塑造史湘雲這一形像時,還表現了她的熱情豪爽和心直口快。她是一個極愛說話的人,是“話口袋子”,對人對事都表現出熱情。香菱要學詩;不敢囉唆寶釵,向湘雲請教,她“越發高興了,沒晝沒夜,高談闊論起來。”為此,寶釵批評她“不守本分”;“不像個女孩兒家”。她表里如一,心直口快,說話不防頭兒。一次看戲,鳳姐兒指著戲台上的一個小且說:“這孩子打扮起來活像一個人。”眾人都知道鳳姐所指是何人,恐怕得罪人,只是不肯說出來,湘雲卻直言不諱地說:“我知道,像林姐姐”。為此得罪了黛玉,也與寶玉發生了矛
盾。有一次,她勸寶玉走“仕途經濟之道”,讓寶玉下了“逐客令”。有人說,這表現了湘雲封建意識濃厚。其實並非如此,而恰恰說明她的天真幼稚。後來她到賈府,總與寶釵同住,受其影響是有的,但勸寶玉的那些話,絕不是湘雲自己的思想,只不過是鸚鵡學舌罷了。作者還表現了湘雲超逸的才情和詩思的敏捷。蘆雪庭聯句、凹晶館聯句以及每次詩社賽詩,湘雲的詩來得最快,也來得最多,並且表現出了她那瀟灑迭宕的風格。詠白海棠,她來遲了,在別人幾乎已將意思說盡的情況下,她競一連弄了兩首,且新穎別致,另有意趣,贏得了眾人的讚嘆和激賞。蘆雪庭聯詩時,由於她吃了鹿肉,飲了酒,詩興大作,爭聯既多且好,竟出現了薛寶琴、寶釵、黛玉共戰湘雲的局面。眾人都笑道:“這都是那快鹿肉的功勞。”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圃”,那是一首青春的讚歌,生命的樂章,寫得筆酣墨飽,熱鬧非常,而史湘雲則是其中最活躍的分子。大家划拳猜枚,飲酒賦詩,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庭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玩了一回,散席時卻忽然不見了湘云:“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說:“姑娘快瞧,雲姑娘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石後頭一塊青石板凳上睡著了。”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來看時,果見湘雲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胎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蜜蜂蝴蝶鬧嚷嚷的圍著。 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摻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嘟嘟嚷嚷說:“泉香灑冽,……醉扶歸,——宜會親友……”
這是畫,這是詩,是詩情畫意化的史湘雲。面對這樣一個人物,誰不覺得可愛呢?誰不為之傾倒呢?
然而那樣好看的花最終還是謝了,醉情溢言酡紅沉夢的日子最終還是在落花飄搖著的影子中遠去了。雖然湘雲的結局至今亦是眾說紛雲,但不能否定,湘雲的出現始終像幾縷飛雲一像悄然,她的離去夢約著許多溫暖卻沒有痕跡。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 秋水共長天一色” 大約最適合用在湘雲身上。她那種清朗的悠遠、飛動的飄逸,那種漫不經心的和諧, 應該是史湘雲永遠的形象。
張愛玲說
欣賞紅樓夢,最基本最普及的方式是偏愛書中某一個少女。像選美大會一樣,內中要數湘雲的呼聲最高。也許有人認為是近代人喜歡活潑的女孩子。賢妻良母型的寶釵與身心都病態的黛玉都落伍了。其實自有紅樓夢以來,大概就是湘雲最孚眾望。奇怪的是要角中獨湘雲沒有面貌的描寫,除了“醉眠芍藥蔭”的“慢起秋波”四字,與被窩外的“一彎雪白的膀子”(第二十一回),似乎除了一雙眼睛與皮膚白,並不美。身材“蜂腰猿背,鶴勢螂形”,極言其細高個子,長腿,國人也不大對胃口。她的吸引力,前人有兩句詩說得最清楚:“眾中最小最輕盈,真率天成詎解情?”(董康《書舶庸譚》卷四,題玉壺山人繪寶釵黛玉湘雲《瓊樓三艷圖》,見周汝昌著《紅樓夢新證》第九二九頁。)她稚氣,帶幾分憨,因此更天真無邪。相形之下,“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寶玉打傷了的時候去探望,就脈脈含情起來,可見平時不過不露出來。
前引董康那首七律,頸聯如下:縱使期期生愛愛(雲幼時口吃,呼二哥哥為愛哥哥) 無從醋醋到卿卿。上句把咬舌──又稱大舌頭──誤作口吃,而且通常長成後還有這毛病。下句也不正確,黛玉不是不吃醋,吃得也有點道理。第二十二回黛玉跟寶玉慪氣,寶玉沒有分辯,“自己轉身回房來”,句下批註:“顰兒雲與你何乾,寶玉如此一回則曰與我何乾可也,口雖未出,心已悟矣……”回房襲人提起寶釵還要還席,“寶玉冷笑道:‘他還不還,管誰什麼相干?’”批註:“……此相干之語,仍是近文,與顰兒之語相干也。上文未說,終存於心,卻於寶釵身上發泄。素契者惟顰雲,今為彼等尚存此心,況於素不契者,有不直言乎?……”寶玉與寶釵向不投契,黛玉嫉妒她一大半是因為她人緣太好了,又有金玉姻緣之說。湘雲倒是寶玉確實對她有感情的。但是湘雲對黛玉有時候酸溜溜的,仿佛是因為從前是她與寶玉跟著賈母住,有一種兒童妒忌新生弟妹奪寵的心理。她與寶黛的早熟剛巧相反。
第五十七回湘雲要替邢岫煙打抱不平,黛玉笑她:“你又充什麼荊軻聶政?”這些人裡面是湘雲最接近俠女的典型,而俠女必須無情,至少情竇未開,不然隻身闖蕩江湖,要是多情起來那還得了?如果戀愛,也是被動的,使男子處於主動的地位,也更滿足。俠女不是不解風情就是“婊子無情”,所以“由來俠女出風塵”。
前幾年我在柏克萊的時候,有一次有個漂亮的教授太太來找我,是美國人讀中國史,說她的博士論文題目是中國人的俠女崇拜──兼“中國功夫”與女權運動兩個熱門題材──問我中國人這樣注重女人的幽嫻貞靜,為什麼又這樣愛慕俠女。
這問題使我想起阿拉伯人對女人管得更緊,罩面幕,以肥胖為美,填鴨似的在帳篷里地毯上吃了睡,睡了吃。結果他們鄙視女人,喜歡男色。回教國家大都這樣。中國人太正常了,把女人管得筆直之後,只另在社會體系為創造了個俠女,也常在女孩子中間發現他的面影。
言歸正傳,且說史湘雲,由於我國歷來的俠女熱,多數讀者都覺得她才是寶玉的理想配偶。傳說中的“舊時真本”內寶玉最後與湘雲結合,我一向暗笑這些人定要把他們倆撮合成了才罷,但是四詳紅樓夢後,看法不同了。
“四詳”發現早本不自黛玉來京寫起,原有黛玉來之前,湘雲小時候長住賈家,與寶玉跟著賈母住一間房──介紹湘雲的時候大概有容貌的描寫──都刪掉了,包括湘雲襲人暖閣夜話──第三十一回在二人談話中追敘──湘雲當時說的“不害臊的話”──有關婚事,因為是在襲人賀她定親時提起的;也與她們倆過去深厚的交情有關,因為湘雲接著就說:“你還說呢,那會子咱們那么好……”“不害臊的話”當然是湘雲說但願與襲人同嫁一個丈夫,可以永遠在一起。預言的應驗含有強烈的諷刺,正像許多神話里有三個願望一一如願,而得不償失,使人啼笑皆非。
是否因為結局改了,所以同事一夫的伏筆也刪了,連同寶玉湘雲青梅竹馬的文字以及湘雲相貌的描寫?
第三十一回的金麒麟使黛玉起疑。回前總批說:“金玉姻緣已定,又寫一金麒麟,是間色法也,何顰兒為其所惑?”周汝昌認為此回回目“因麒麟伏白首雙星”指寶玉最後與湘雲偕老。他這樣解釋這條批:論者遂謂此足證麒麟與寶玉無關。殊不思此批在此只說的是對於“木石”來講,“金玉”已定。若麒麟的公案,那遠在“金玉”一局之後,與“木石”並不構成任何矛盾。當中尚隔著一大層次,所以批者語意是說只當關切金玉,無庸再管麒麟的事。
──《紅樓夢新證》第九二四頁 這當然是強辭奪理。黛玉怎么會不關心寶玉將來的終身伴侶是誰,何況也是熟識的,與自己一時瑜亮的才女,即使他們的結合要經過一番周折。
但是一直有許多人相信“白首雙星”回目是指寶玉湘雲。因此脂批又代分辯,批回末一節:“後數十回若蘭在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提綱伏於此回中,所謂草蛇灰線在千里之外”,表示這兆頭應在衛若蘭身上。
八十回內衛若蘭只出現過一次,在第十四回秦氏出喪送殯的行列中。秦可卿的故事來自《風月寶鑑》。“風月寶鑑”收入此書後,書中才有秦氏大出喪,才有衛若蘭其人。問題是秦氏喪事寫進此書是就有衛若蘭了,還是後添的,在弔客名單末尾加上個名字。
風月寶鑑一收入此書,書中就有了太虛幻境。太虛幻境的冊子與曲文都預言湘雲早寡:“展眼吊斜輝,湘江水逝楚雲飛。”“廝配得才貌仙郎……終久是雲散高唐,水涸湘江。”已經是“斜輝”,夕陽西下了,而且“終久”,顯然並沒有再婚。如果當時還沒有衛若蘭這人物,那么她嫁的還是寶玉──“才貌仙郎”不會是無名小卒。但是從來沒有寶玉早死之說,而且曲文明言金玉姻緣成就,若是婚後寶釵早卒,續娶湘雲後寶玉也早死,成了男女主角三人都早死。所以還是只能是“風月寶鑑”一搬過來就添了個短壽的衛若蘭,作湘雲的配偶。從此湘雲的命運就是早寡守節,不能與任何人偕老。“白首雙星”顯然是早本回目,因此衝突。這早本沒有衛若蘭,已有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雙星”當然是指此回的寶玉湘雲。
──“四詳”認為“白首雙星”原指衛若蘭與湘雲偕老,書中有了太虛幻境之後,十二釵都屬薄命司,才改湘雲早寡,是錯誤的。
── 顯然早本有個時期寶玉湘雲同偕白首,後來結局改了,於是第三十一回回目改為“撕扇子公子逐歡笑,拾麒麟侍兒論陰陽”(全抄本),但是不愜意,結果還是把原來的一副回目保留了下來,後回添寫射圃一節,使麒麟的預兆指向衛若蘭,而忽略了若蘭湘雲並未白頭到,仍舊與“白首雙星”回目不合。脂批諱言改寫,對早本向不認賬,此處並且一再代為掩飾。
畸笏叟嗟嘆“衛若蘭射圃文字迷失無稿”,該是整個一回本遺失,類似己卯本、庚本的第六十四、六十七回,都是改寫得相當早的,編十回本時找不到了,與借閱者遺失的那“五六稿”不同,不是遺稿。
第二十二回“寶玉悟禪機”,黛玉看了他的偈詞,告訴襲人“作的是頑意兒,無甚關係”。庚、戚本句下批註:“黛玉說無關係,將來必無關係。余正恐顰玉從此一悟則無妙文可看矣,不想顰兒視之為漠然,更曰‘無關係’,可知寶玉不能悟也。蓋寶玉一生行為,顰知最確,故余聞顰語則信而又信,不必定寶玉而後證之方信也。”看這一段的語氣,批者是初看此書,還不知道結局怎樣。第二十二回來自極早的早本,這條批該是初名《石頭記》時批的。
稍前寶玉填了詞,“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庚、戚本句下批註:“前夜已悟,今夜又悟,二次翻身不出,故一世墮落無成也。”在這最初第一個早本里,顯然寶玉後來並未出家。
與史湘雲白頭偕老,自然沒有出家。如果晚年喪偶後出家,那是為了湘雲,不是為了黛玉了。
張愛玲的論調,云云
魅力所在
紅樓夢的女兒中,人們會因為黛玉的孤高自許拈酸吃醋而不喜歡這個“病西施”,因寶釵的裝愚守拙而不喜歡這個“冷美人”,卻很少有人不喜歡簡簡單單英豪闊大的史湘雲。史湘雲的現代氣息最濃,林妹妹說她像個“小騷達子”就是假小子,想來有眼下的一種中性美。人說湘雲是“巾幗而鬚眉”,寶玉是“鬚眉而巾幗”,看似矛盾不過是率真性情的外露,寶玉不喜歡的是世俗的禮,並非不通人情,不然女兒們也不會和他廝混在一起。湘雲的詩“蕭疏林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純魏晉風度,自然生活中少不得詩酒了,所以她半醉半醒地說:“你們知道什麼,是真名士自風流,你們都是假清高,最可厭,我這會子腥的膳的大口大嚼,回來卻是錦心繡口。”
先說史湘雲的家境,史湘雲自幼父母雙亡,和叔叔嬸嬸住在一起,雖說有小姐身份,但還要做女工一類的針線活,我們很少看到史湘雲和別人提及過和哭過。林黛玉也是父母雙亡,但多少也感受到了一點
父愛母愛,況且到了賈府有賈母罩著,王夫人還能怠慢她不成,難得寶玉也為她撐腰,所以境遇要比史湘雲強的多,卻動不動就抹眼淚。林妹妹愛哭的根源大致有兩點,一點是她家是書香門第比賈家靠武力的封,氣質上多了一層高貴;另一點她又極通詩文,沾染了文人清高的壞毛病,不大善於和人溝通,所以就落落寡歡,感嘆“風霜刀劍嚴相逼”。史湘雲家境雖如此,但每次來賈府時也不忘帶點小禮物給丫頭小姐們,上上下下的關係顯得很融洽,處處洋溢著“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的暢快,一不留神她就要做東,幸好有寶釵雪中送炭,並這樣說雲兒:“說你有心卻沒心,雖然有心,到底是太直了。”再說史湘雲和寶玉“因麒麟伏白首雙星”。寶玉的“寶”,現實中分給了寶釵,寶玉的“玉” 精神上分給了黛玉,且林黛玉號瀟湘妃子,那寶玉自然就是舜了,如果有第三個人物出現,很可能是在混淆視線,所以脂硯齋指出這是“間色法”,曹公給湘雲的判詞“斯陪得才郎仙貌”,這就完成了“樂中悲”的“樂”。回顧這一回,寶釵的金鎖引出了金玉良緣,還沒弄清是什麼金,又添了史詳雲的金麒麟,張道士再給寶玉提親,一時間風雲乍起,雲波詭秘,黛玉更是入墜十里霧,可以說曹公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下面就要將迷霧一層一層的撥開,張道士的這層霧先天不足散得最快,雲兒的這層霧是黛玉親自撥開的。雲兒和寶玉最親的時候,黛玉很是吃醋,可她走近聽到的是什麼,是雲兒勸寶玉仕途經濟的話,當然雲兒來到賈府是和寶釵住在一起的,難免耳濡目染潛移默化受其影響,有鸚鵡學舌之嫌,但她並沒有排斥,就是說她或多或少認可一點,這也是曹公有意要拉開她和寶玉的關係,給矛盾降溫,所以她同寶玉到妙玉處乞紅梅是得到了黛玉的默許。從整體上看他們,寶玉一心向著黛玉,但有時她幽雅難道;本也系新寶釵,但有時冷酷無情;和雲兒相處就輕鬆暢快了。
再說史湘雲的直,最明顯的例子就是說唱戲的女子像林妹妹,別人尚且避之三分,她偏捅破這層紙,至黛玉遷怒於寶玉,一片好心竟總的兩面不是人,不過後來也沒見黛玉和史湘雲有什麼不愉快,倒是凹鏡館兩人說出了“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婚”的絕唱。人們稱史湘雲是詩仙,所以蘆雪廣聯詩時,她的詩句最多,像她的性格一樣斗酒詩篇。湘雲在大觀園眾兒女中後來居上,黛釵湘都奪過詩魁,到不如說是彼此性格的反映吧。迎春雖然說話不多,但還有幾分貴小姐的倦懶之氣,反觀史湘雲暴炭似的人,愛打抱不平,聽說迎春受婆子欺負時,她直接說:“等我問問二姐姐去,我罵那婆子一頓,給你們出出氣。”不知不覺讓人想到嘴利的村婦。她顯然是太魯莽了,還得探春一番精密的籌劃。生活中的史湘雲看不到是個貴小姐,和丫鬟翠縷談論陰陽,不厭其煩,主動幫香菱學詩,不怕羅嗦。史湘雲就像一個小孩兒,不會將不愉快的事放在心上,只要水一覺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
再說史湘雲的中性美。黛玉是裹著一幅杏子紅陵被,安穩合目的睡著,湘雲卻是一把青絲,托於枕畔一幅桃綢被,只齊胸蓋著,一彎雪白的膀子,撂在外面,寶玉看到後說她連睡覺都不老實,是啊如果老實了就不是有魏晉風度的史湘雲了,湘雲經典的醉臥芍藥茵,比起需精心設計充滿詩意的黛玉葬花和不期而至嬌態可人的寶釵撲蝶,多了幾分隨意,更有貴妃醉酒的美,嘴裡還嘰咕著“泉香酒烈……醉扶歸…宜會親友”,好一幅香夢沉酣圖,好來黛玉拿這件事打趣她說“只恐石涼人睡去”。最後再整體感受一下英豪闊大的史湘雲,“青絲托於枕畔,白臂撂於床沿,夢態決裂,豪睡可人。至鹿肉大嚼,茵藥酣眠,尤有千仞振衣,萬里濯足之概,更覺豪爽也,不可以千古與。”
(塗瀛《紅樓人物贊》)
若史湘雲
一本《紅樓夢》,鴻鴻巨著,洋洋數百萬字,人物萬千但不紛雜,個個逼真傳神。尤其是書中的女子,在曹雪芹先生的筆下,一個個栩栩如生,宛如天成。200多年來,在文學上無人能出其上。
賈府上下,大觀圓中,紅樓女子聰穎靈秀者,盡在金陵十二釵:姿容絕世、聰明靈秀的林黛玉,溫和理性、聰穎善良的薛寶釵,裊娜風流、鮮艷嫵媚的秦可卿,氣質美如蘭、才華馥比仙的妙玉,還有炙手可熱、專橫跋扈的王熙鳳……倘若她們真能從太虛幻境中翩然而出,紅塵中頓生“執子之手,與爾偕老”的將會是誰?
如果說《紅樓夢》中的女子在現實中存在的話,那么能做老婆的,最理想的莫過於史湘雲。
史湘雲,別號枕霞舊友,史侯家小姐,賈母內侄孫女。原籍金陵,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忠靖侯史鼎撫養。嬸母待她不好,每被人問及家計,她便紅了眼圈,史鼎遷任外省大員,賈母捨不得她,接來園中居住。她的身世與林黛玉有些相似,但她沒有林黛玉的叛逆精神。
體健貌端史湘雲不是《紅樓夢》中最美麗的女子,《紅樓夢》中最美麗的女子當數黛玉、晴雯。史湘雲的美貌比不了她們,但黛玉太尖刻,晴雯太野辣。史湘雲的確是美女無疑,而且是一個健康的美女,紅樓女兒,生得美麗的生命多,但生命旺盛的不多,一大半病病怏怏的。黛玉從會吃飯起就吃藥,寶釵有“熱症”,王熙鳳表面剛強,最親近的平兒也知她是死撐。湘雲卻體健貌端,割腥啖膻,燒烤鹿肉,全不當一回事。喝醉了酒,枕著芍藥花在石頭上露宿,香夢沉酣,也沒見她感冒,身體素質自然是一級棒。在醫療費高昂的今天,每年要節省一大筆開支。善良細心史湘雲有一種傳統俠義、古道熱腸的善良,在群芳射覆的遊戲中,香菱慌亂得毫無頭緒,旁人都笑觀其敗,幸災樂禍。唯有史湘雲,急得抓耳撓腮、不惜私傳謎底,結果作弊被當場拿獲;邢岫煙,一個處身於貴族中的平民女子,和寶玉、寶琴、平兒是一天生日,別人誰也不記得,獨史湘雲道出了岫煙的生日,讓貧寒的女子順勢過了個華誕。這些或許是小事,但閨中又有多少大事,且又有誰肯為香菱、岫煙這類女子留上半分心呢?她的善良與明智,使她超脫了身份的羈絆,從而兩袖清風、一身輕快地行走於天地之間,呈現出一種瀟酒飄逸的大家風度。
樂觀豁達史湘雲自幼父母雙亡,由叔父撫養,寄人籬下。儘管她身世比林黛玉還苦三分,但她從沒象林黛玉那樣整日悲戚戚的,在賈府隨時可以聽到她的笑聲,笑卻是真摯無邪的笑,發自樂觀的天性,更皆出語諧趣。如行酒令:“這丫頭不是那鴨頭,這頭上哪有桂花油?”說不盡的俏皮,一時令人傾倒。 她對生活永遠興味盎然,屬於她的色彩明快、溫暖,一如雪地里戴著的大紅猩猩昭君套,那是湘雲最配的顏色啊。和樂觀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男人此生不會倦怠。
才思敏捷大觀園裡,才女雲集,但才思可堪與釵、黛一拼的,僅湘雲一人而已。蘆雪庵、凹晶館以及歷次賽詩聯句,湘雲都來得快且多,蘆雪庵一役,湘雲有鹿肉助興,詩思敏捷,獨戰寶琴、寶釵、黛玉。不僅如此,就這么一個大家閨秀,女紅刺繡,湘雲樣樣拿得出手,在依嬸母而居時,身在豪門,針線女工都須自己動手,常常做針線活兒到三更。可謂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在今天看來,屬於那種可以精神交流,可以同甘共苦,讓人有疼她寵她的願望。
體健、貌端、高智商、詩詞女紅都來得,能吃寄人籬下、半夜做活兒的苦,也能享受雪地割腥啖肉的樂。既嬌憨可喜,又直爽大方,這樣的女子,恐怕在莽莽紅塵中只是個虛幻而已!
800年前,辛棄疾有詞嘆曰:生子當如孫仲謀,感嘆象孫權這樣英明神武的英雄世間難得,那么一句杜撰的“娶妻當若史湘雲”,又道出了芸芸眾生中多少男人的苦惱與無奈!
詩詞鑑賞
供菊(枕霞舊友)
彈琴酌酒喜堪儔,几案婷婷點綴幽。
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霜清紙帳來新夢,圃冷斜陽憶舊遊。
傲世也因同氣味,春風桃李未淹留。
【注釋】
1.供菊——將菊花插在瓶中,放在房間裡供觀賞。
2.喜堪儔——高興菊花能作伴。
3.“几案”句——即 “婷婷點綴几案幽”。婷婷,指菊枝樣子好看。幽,說因菊而環境顯得幽雅。
4.“隔坐”句——即一座之隔而聞到菊花的香氣。三徑露,指菊,修辭說法(與下句“一枝秋”相對),用陶潛《歸去來辭》“三徑就荒,松菊猶存”意。“三徑”原出處參見前清客《蘭風蕙露》對聯注。“香分三徑露”, 是說菊之香氣從三徑分得,與下句“一枝”一樣,正寫出“供”字。
5.霜清——仍是修辭說法,指菊花清雅。紙帳來新夢——房內新供菊枝,使睡夢也增香。因紙帳上多畫花卉,而真的菊自然大大超過所畫的花,所以及之。《遵生八箋》:“紙帳,用藤皮繭紙纏於木上,以索纏緊,勒作皺紋,不用糊,以線拆縫之,頂不用紙,以稀布為頂,取其透氣;或畫以梅花,或畫以蝴蝶自是分外清致。”
6.“圃冷”句——書中黛玉說:“據我看來,頭一句好的是‘圃冷斜陽憶舊遊’,這句背面傅粉;‘拋書人對一枝秋’,已經妙絕,將供菊說完,沒處再說,故翻回來想到未折末供之先,意思深遠”圃冷,菊圃冷落。斜陽,衰颯之景。舊遊,舊時的同游者、老朋友。
7.“傲世”二句——說自己也與菊一樣傲世,並不迷戀世上的榮華富貴。春風桃李,喻世俗榮華。淹留,這裡是久留忘返的意思。
菊影(枕霞舊友)
秋光疊疊復重重,潛度偷移三徑中。
窗隔疏燈描遠近,籬篩破月鎖玲瓏。
寒芳留照魂應駐,霜印傳神夢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憑誰醉眼認朦朧。
【注釋】
1.秋光——指菊影。潛度偷移——說菊花隨著日光西斜而影子在不知不覺地移動。
2.“窗隔”句——意思是隔著窗子透出稀疏的燈光,在地上描下了濃淡不同的遠近菊影。
3.“籬篩”句——竹籬好比篩子,透過月光的碎片,就像把明淨精巧的菊花姿影封鎖在裡面。玲瓏,空明的樣子,又常形容雕鏤精巧。
4.寒芳——指菊。留照——留下肖像,即留下影子。魂應駐——花魂應該也留在菊影之中,說菊影能傳神。
5.霜印——指菊影。夢也空——影雖能傳花之神,但畢竟是虛像,“夢也空”就是虛像的修辭說法。上句從花到影,這句從影到花,說法相反相成。
6.暗香——指菊,因寫月夜花影,所以用“暗”。休踏碎——正點出“菊影”,影在地上,因珍惜,所以不願踩它。程高本這三個字作“踏碎處”,句不可通,既已“踏碎”(影豈能踏碎?),怎么還說“珍重”呢?今從脂本。
7.“憑誰”句——賞菊與飲酒相關,已見前詩注。影子本來朦朧,加之醉眼迷離,看去就更模糊難以辨認了。
柳絮詞(第七十回)
【說明】
史湘雲見暮春柳絮飛舞,偶成小令。詩社就發起填詞,每人各拈一小調,限時做好。寶玉沒有寫成,卻興起續完探春的半闋;寶釵嫌眾人寫的“過於喪敗”,便翻案作得意之詞。
如夢令(史湘雲)
豈是繡絨殘吐?捲起半簾香霧。
縴手自拈來,空使鵑啼燕妒。
且住,且住!莫放春光別去!
【注釋】
1.繡絨——喻柳花。殘吐——因殘而離。詞寫春光尚在,柳花乃手自拈來,所以說“豈是殘吐”。後人不曉詞意,妄改“殘吐”為“才吐”(程高本),變新枝為衰柳,與全首境界不合。明代楊基《春繡絕句》:“笑嚼紅絨唾碧窗”。
2.香霧——喻飛絮蒙蒙。
3.拈——用手指頭拿東西。鵑鳴燕妒——以拈柳絮代表占得了春光,所以說使春鳥產生妒忌。
4.莫放——庚辰本作“莫使”,與前句“空使”用字重複,且拈絮是想留住春天,以“莫放”為好。從戚序本。南宋詞人辛棄疾《摸魚兒》詞:“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檐蛛網,盡日惹飛絮。”寫蛛網沾住飛絮,希望留住春光,為這幾句所取意。
【鑑賞】
《柳絮詞》又都是每個人未來的自況。我們知道,湘雲後來與衛若蘭結合,新婚是美滿的,所以詞中不承認用以寄情的柳絮是衰殘景象。對於她的幸福,有人可能會觸痛傷感,有人可能會羨慕妒忌,這也是很自然的。她父母雙亡,寄居賈府,關心她終身大事的人可能少些,她自詡“縴手自拈來”,總是憑某種見面機會以“金麒麟”為信物而湊成的。十四回寫官客為秦氏送殯時曾介紹衛若蘭是“諸王孫公子”,可見所謂“才貌仙郎”也必須以爵祿門第為先決條件,不能想像如史湘雲那樣的公侯千金會單憑才貌選擇一個地位卑賤的人作為自己的丈夫。詞中從占春一轉而為惜春、留春,而且情緒上是那樣地無可奈何,這正預示著她的所謂美滿婚姻也是好景不長的。
對菊(枕霞舊友)
別圃移來貴比金,一叢淺淡一叢深。
蕭疏籬畔科頭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數去更無君傲世,看來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負,相對原宜惜寸陰。
【注釋】
1.科頭——不戴帽子叫科頭。這裡借用來說不拘禮法的樣子,與下聯“傲世”關合,取意於唐代詩人王維《與盧員外象過崔處士興宗林亭》詩:“科頭箕踞(抱膝而坐)長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
2.傲世——菊不畏風霜,冒寒開放,有“傲霜枝”之稱。
3.知音——知己朋友。典出鍾子期聽伯牙彈琴能知其心意的故事。見《列子·湯問》。
4.荏苒——參見林黛玉燈謎詩注。
《紅樓夢》人物之金陵十二釵
人物名稱 | 人物關係 | 判詞 |
林黛玉 | 賈母外孫女 |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
薛寶釵 | 王夫人(賈政之妻)外侄女 | 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 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 |
賈元春 | 賈家長女,王夫人所出 |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
賈探春 | 賈政與趙姨娘所生 | 才自精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清明涕送江邊望,千里東風一夢遙 |
史湘雲 | 賈母娘家(史家)的侄孫女兒 |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轉眼吊斜暉?湘江水逝楚雲飛. |
妙玉 | 賈府家廟中的尼姑 | 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
賈迎春 | 賈赦的女兒 |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一載赴黃粱。 |
賈惜春 | 寧府賈珍之妹 | 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傍。 |
王熙鳳 | 賈璉(賈赦之子)之妻 |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
賈巧姐 | 王熙鳳與賈璉之女 | 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村婦,巧得遇恩人。 |
李紈 | 賈珠(賈政與王夫人之子)之妻 | 桃李春風結子完,到頭誰似一盆蘭?如冰水好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 |
秦可卿 | 賈蓉(賈珍之子之妻) |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 |
紅樓夢中人
《紅樓夢》是我國古典小說中一部最優秀的現實主義文學巨著,是作者曹雪芹“嘔心瀝血,披閱十載,增刪五次”長期艱辛勞動才給子孫後世留傳下來的一件寶貴的藝術珍品。在《紅樓夢》中,作者塑造了眾多的人物形象,他們各自具有自己獨特而又鮮明的個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