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殷湯問於夏革曰:“古初有物乎?”夏革曰:“古初無物,今惡得物?後之 人將謂今之無物,可乎?”殷湯曰:“然
則物無先後乎?”夏革曰:“物之終始, 初無極已。始或為終,終或為始,惡知其紀?然自物之外,自事之先,朕所不知 也。”殷湯曰:“然則上下八方有極盡乎?”革曰:“不知也。”湯固問。革曰: “無則無極,有則有盡;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 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朕以是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 湯又問曰:“四海之外奚有?”革曰:“猶齊州也。”湯曰:“汝奚以實之?” 革曰:“朕東行至營,人民猶是也。問營之東,復猶營也。西行至豳,人民猶是 也。問豳之西,復猶豳也。朕以是知四海、四荒、四極之不異是也。故大小相含, 無窮極也。含萬物者,亦如含天地。含萬物也故不窮,含天地也故無極。朕亦焉 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亦吾所不知也。然則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 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斷鰲之足以立四極。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怒 而觸不周之山,折天柱,絕地維;故天傾西北,日月星辰就焉;地不滿東南,故 百川水潦歸焉。”湯又問:“物有巨細乎?有修短乎?有同異乎?”革曰:“渤海之東不知幾 億萬里,有大壑焉,實惟無底之谷,其下無底,名曰歸墟。八紘九野之水,天漢 之流,莫不注之,而無增無減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輿,二曰員嶠,三曰方 壺,四曰瀛洲,五曰蓬萊。其山高下周鏇三萬里,其頂平處九千里。山之中間相 去七萬里,以為鄰居焉。其上台觀皆金玉,其上禽獸皆純縞。珠玕之樹皆叢生, 華實皆有滋味,食之皆不老不死。所居之人皆仙聖之種;一日一夕飛相往來者, 不可數焉。而五山之根無所連著,常隨潮波上下往還,不得暫峙焉。仙聖毒之, 訴之於帝。帝恐流於西極,失群仙聖之居,乃命禺強使巨鰲十五舉首而戴之。迭 為三番,六萬歲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動。而龍伯之國有大人,舉足不盈數步而 暨五山之所,一釣而連六鰲,合負而趣,歸其國,灼其骨以數焉。員嶠二山流於 北極,沈於大海,仙聖之播遷者巨億計。帝憑怒,侵減龍伯之國使厄。侵小龍 伯之民使短。至伏羲神農時,其國人猶數十丈。從中州以東四十萬里得憔僥國。, 人長一尺五寸。東北極有人名曰諍人,長九寸。荊之南有冥靈者,以五百歲為春, 五百歲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朽壤之上有菌芝者, 生於朝,死於晦。春夏之月有蠓蚋者,因雨而生,見陽而死。終北之北有溟海者, 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千里,其長稱焉,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翼若 垂天之雲,其體稱焉。世豈知有此物哉?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 而志之。江浦之間生麽蟲,其名曰焦螟,群飛而集於蚊睫,弗相觸也。棲宿去來, 蚊弗覺也。離朱子羽方晝拭眥揚眉而望之,弗見其形;虒俞師曠方夜擿耳俯首而 聽之,弗聞其聲。唯黃帝與容成子居空峒之上,同齋三月,心死形廢;徐以神視, 塊然見之,若嵩山之阿;徐以氣聽,砰然聞之,若雷霆之聲。吳楚之國有大木焉, 其名為櫾,碧樹而冬生,實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憤厥之疾。齊州珍之,渡 淮而北而化為枳焉。鴝鵒不逾濟,貉逾汶則死矣。地氣然也。雖然,形氣異也, 性鈞已,無相易已。生皆全已,分皆足已。吾何以識其巨細?何以識其修短?何 以識其同異哉?”
太形王屋二山,方七百里,同萬仞。本在冀州之南,河陽之北。北山愚公者, 年且九十,面山而居。懲山北之塞,出入之迂也,聚室而謀,曰:“吾與汝畢力 平險,指通豫南,達於漢陰,可乎?”雜然相許。其妻獻疑曰:“以君之力,曾 不能損魁父之丘,如太形王屋何?且焉置土石?”雜曰:“投諸渤海之尾,隱土 之北。”遂率子孫荷擔者三夫,叩石墾壤,箕畚運於渤海之尾。鄰人京城氏之孀 妻有遣男,始齔,跳往助之。寒暑易節,始一反焉。河曲智叟笑山之,曰:“甚 矣汝之不惠!以殘年餘力,曾不能悔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北山愚公長息曰: “汝心不固,固不可徹,曾不若孀妻弱子。雖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孫,孫 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 ”河曲智叟亡以應。操蛇之神聞之,懼其不已也,告之於帝。帝感其誠,命夸蛾 氏二子負二山,一厝朔東,一厝雍南。自此冀之南、漢之陰,無隴斷焉。
夸父不量力,欲追日影,逐之於隅谷之際。渴欲得飲,赴飲河渭。河謂不足, 將走北飲大澤。未至,道渴而死。棄其杖,屍膏肉所浸,生鄧林。鄧林彌廣數千 里焉。
大禹曰:“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 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唯聖人能通其道。”夏革曰:“ 然則亦有不待神靈而生,不待陰陽而形,不待日月而明,不待殺戮而夭,不待將 迎而壽,不待五穀而食,不待繒纊而衣,不待舟車而行。其道自然,非聖人之所 通也。”
禹之治水土也,迷而失途,謬之一國。濱北海之北,不知距齊州幾千萬里, 其國名曰終北,不知際畔之所齊限。無風雨霜露,不生鳥獸、蟲魚、草木之類。 四方悉平,周以喬陟。當國之中有山,山名壺領,狀若甀。頂有口, 狀若員環,名曰滋穴。有水湧出,名曰神氵糞,臭過蘭椒,味過醪醴。一源分為 四埒,注于山下。經營一國,亡不悉遍。土氣和,亡札厲。人性婉而從物,不競 不爭。柔心而弱骨,不驕不忌;長幼儕居,不君不臣;男女雜游,不媒不聘;緣 水而居,不耕不稼。土氣溫適,不織不衣;百年而死,不夭不病。其民孳阜亡數, 有喜樂,亡衰老哀苦。其俗好聲,相攜而迭謠,終日不輟者。飢惓則飲神氵糞, 力志和平。過則醉,經旬乃醒。沐浴神氵糞,膚色脂澤,香氣經旬乃歇。周穆王 北游過其國,三年忘歸。既反周室,慕其國,忄敞然自失。不進酒肉,不召嬪御 者,數月乃復。管仲勉齊桓公因游遼口,俱之其國。幾克舉,隰朋諫曰:“君舍 齊國之廣,人民之眾,山川之觀,殖物之阜,禮義之盛,章服之美;妖靡盈庭, 忠良滿朝。肆咤則徒卒百萬,視捴則諸侯從命,亦奚羨於彼而棄齊國之社稷,從 戎夷之國乎?此仲父之耄,奈何從之?”桓公乃止,以隰朋之言告管仲。仲曰: “此固非朋之所及也。臣恐彼國之不可知之也。齊國之富奚戀?隰朋之言奚顧?”
南國之人祝髮而裸;北國之人曷巾而裘;中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 或農或商,或田或漁,如冬裘夏葛,水舟陸車,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東有 輒沐之國,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死,負其大母而棄之,曰: “鬼妻不可以同居處。”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剔其肉而棄之,然後埋 其骨,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積而焚之。燻則煙 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 中時遠也。”一兒以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 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 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孔子不能決也。兩小兒笑曰:“孰為 汝多知乎?”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於形物亦然。均發均縣輕重而發絕,發不均也。均也, 其絕也,莫絕。人以為不然,自有知其然者也。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針為鉤, 荊筱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汨流之中,綸不絕,鉤不伸,竿 不撓。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 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倉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 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沉鉤,手 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鉤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制強, 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 “善。”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扁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 “汝曩之所疾,自外而乾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與體偕長,今 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願先聞其驗。”扁鵲謂公扈曰:“汝志強而氣弱, 故足於謀而寡於斷。齊嬰志弱而氣強,故少於慮而傷於專。若換汝之心,則均於 善矣。”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 如初。二人辭歸。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 之室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辨於扁鵲。扁鵲辨其所由, 訟乃已。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游。柱指鈞弦,三年不成章。 師襄曰:“子可以歸矣。”師文舍其琴,嘆曰:“文非弦之不能鉤,非章之不能 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志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器,故不敢發手而 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所。”無幾何,復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 師文曰:“得之矣。請嘗試之。”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 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鍾,溫風徐回,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鐘, 霜雪交下,川池暴沍。及冬而叩徵弦以激蕤賓,陽光熾烈,堅冰立散。將終,命 宮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涌。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 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被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 ”
薛譚學謳於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於郊衢, 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秦青顧謂其友 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 絕,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里老幼悲悉, 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百追之。娥還,復為曼聲長歌,一里老幼善躍抃舞,弗 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遺聲。”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 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 期必得之。伯牙游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用援琴而鼓之。初 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 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像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
周穆王西巡狩,越崑崙,不至弇山。反還,未及中國,道有獻工人名偃師, 穆王薦之,問曰:“若有何能?”偃師曰:“臣唯命所試。然臣已有所造,願王 先觀之。”穆王曰:“日以俱來,吾與若俱觀之。”翌日,偃師謁見王。王薦之 曰:“若與偕來者何人邪?”對曰:“臣之所造能倡者。”穆王驚視之,趨步俯 仰,信人也。巧夫顉其頤,則歌合律;捧其手,則舞應節。千變萬化,惟意所 適。王以為實人也,與盛姬內御並觀之。技將終,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待妾。 王大怒,立欲誅偃師。偃師大懾,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會革、木、膠、漆、 白、黑、丹、青之所為。王諦料之,內則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外 則筋骨、支節、皮毛、齒髮,皆假物也,而無不畢具者。合會復如初見。王試廢 其心,則口不能言;廢其肝,則目不能視;廢其腎,則足不能步。穆王始悅而嘆 曰:“人之巧乃可與造化者同功乎?”詔貳車載之以歸。夫班輸之雲梯,墨翟之 飛鳶,自謂能之極也。弟子東門賈禽滑厘聞偃師之巧,以告二子,二子終身不敢 語藝,而時執規矩。
甘蠅,古之善射者,彀弓而獸伏鳥下。弟子名飛衛,學射於甘蠅,而巧過其 師。紀昌者,又學射于飛衛。飛衛曰:“爾先學不瞬,而後可言射矣。”紀昌歸, 偃臥其妻之機下,以目承牽挺。二年之後,雖錐末倒眥,而不瞬也。以告飛衛。 飛衛曰:“未也,必學視而後可。視小如大,視微如著,而後告我。”昌以氂懸 虱於牖。南面而望之。旬日之間,浸大也;三年之後,如車輪焉。以睹余物,皆 丘山也。乃以燕角之弧、朔蓬之簳射之,貫虱之心,而懸不絕。以告飛衛。飛衛 高蹈拊膺曰:“汝得之矣!”紀昌既盡衛之術,計天下之敵己者,一人而已;乃 謀殺飛衛。相遇於野,二人交射;中路端鋒相觸,而墜於地,而塵不揚。飛衛之 矢先窮。紀昌遺一矢;既發,飛衛以棘刺之端扌乾之,而無差焉。於是二子泣而 投弓,相拜於途,請為父子。克臂以誓,不得告術於人。造父之師曰泰豆氏。造父之始從習御也,執禮甚稗,泰豆三年不告。造父執 禮愈謹,乃告之曰:“古詩言:‘良弓之子,必先為箕,良冶之子,必先為裘。’ 汝先觀吾趣。趣如事,然後六轡可持,六馬可御。”造父曰:“唯命所從。”泰 豆乃立木為途,僅可容足;計步而置。履之而行。趣走往還,無跌失也。造父學 子,三日盡其巧。泰豆嘆曰:“子何其敏也?得之捷乎!凡所御者,亦如此也。 嚷汝之行,得之於足,應之於心。推於御也,齊輯乎轡銜之際,而急緩乎唇吻之 和,正度乎胸臆之中,而執節乎掌握之間。內得於中心,而外合於馬志,是故能 進退履繩而鏇曲中規矩,取道致遠而氣力有餘,誠得其術也。得之於銜,應之於 轡;得之於轡,應之於手;得之於手,應之於心。則不以目視,不以策驅;心閒 體正,六轡不亂,而二十四蹄所投無差;迴旋進退,莫不中節。然後輿輪之外可 使無余轍,馬蹄之外可使無餘地;未嘗覺山谷之險,原隰之夷,視之一也。吾術 窮矣。汝其識之!”
魏黑卵以暱嫌殺丘邴章。丘邴章之子來丹謀報父之仇。丹氣甚猛,形甚露, 計粒而食,順風而趨。雖怒,不能稱兵以報之。恥假力於人,誓手劍以屠黑卵。 黑卵悍志絕眾,九抗百夫,節骨皮肉,非人類也。延頸承刀,披胸受矢,鋩鍔摧 屈,而體無痕撻。負其材力,視來丹猶雛鷇也。來丹之友申他曰:“子怨黑卵至 矣,黑卵之易子過矣,將奚謀焉?”來丹垂涕曰:“願子為我謀。”申他曰:‘ 吾聞衛孔周其祖得殷帝之寶劍,一童子服之,卻三軍之眾,奚不請焉?”來丹遂 適衛,見孔周,執仆御之禮,請先納妻子,後言所欲。孔周曰:“吾有三劍,唯 子所譯;皆不能殺人,且先言其狀。一曰含光,視之不可見,運之不知有。其所 觸也,泯然無際,經物而物不覺。二曰承影,將旦昧爽之交,日夕昏明之際,北 面而察之,淡淡焉若有物存,莫識其狀。其所觸也,竊竊然有聲,經物而物不疾 也。三曰宵練,方晝則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其觸物也,騞然而 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此三寶者,傳之十三世矣,而無施於事。匣而 藏之,未嘗啟封,”來丹曰:“雖然,吾必請其下者。”孔周乃歸其妻子,與齋 七日。晏陰之間,跪而授其下劍,來丹再拜受之以歸。來丹遂執劍從黑卵。時黑 卵之醉偃於牖下,自頸至腰三斬之。黑卵不覺。來丹以黑卵之死,趣而退。遇黑 卵之子於門,擊之三下,如投虛。黑卵之子方笑曰:“汝何蚩而三招予?”來丹 知劍之不能殺人也,嘆而歸。黑卵既醒,怒其妻曰:“醉而露我,使人嗌疾而腰 急。”其子曰:“疇昔來丹之來。遇我於門,三招我,亦使我體疾而支強,彼其 厭我哉!”
周穆王大征西戎,西戎獻錕鋙之劍,火浣之布。其劍長尺有咫,練鋼赤刃, 用之切玉如切泥焉。火浣之布,浣之必投於火;布則火色,垢則布色;出火而振 之,皓然疑乎雪。皇子以為無此物,傳之者妄。蕭叔曰:“皇子果於自信,果於 誣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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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湯問夏革說:“太古時代有物嗎?”夏革回答說:“如果太古時代沒有物,那么現在怎么能有物呢?後代人要是說現在沒有物,可以嗎?”
殷湯又問:“象你這樣說,那么物的產生沒有先後嗎?”
夏革回答說:“事物的終結和開始,本來就沒有固定的準則。開始也許就是終結,終結也許就是開始,怎么知道它們的區別呢?但是說到物質存在以外還有什麼,事情發生以前又是怎樣,我就不知道了。”
殷湯又問:“那么上下八方有極限和終極嗎?”
夏革回答說:“不知道。”
殷湯堅持要問個明白。夏革回答說:“既然是‘無’,就沒有極限,既然是‘有’,就沒有窮盡,那么我憑什麼知道呢?但是,沒有極限又沒有沒有極限,沒有窮盡之中又沒有沒有窮盡。沒有極限又沒有沒有極限,沒有窮盡又沒有沒有窮盡。因此我知道上下八方是沒有極限沒有窮盡的,而不知道它們是有極限有窮盡的。”
殷湯又問道:“四海之外有什麼呢?”
夏革回答說:“就象我們這裡一樣。”
殷湯又問道:“你用什麼來證明呢?”
夏革回答說:“我往東去到過營州,那裡的人民和我們這裡一樣。我問營州以東的情況,又和營州一樣。我往西去到過豳州,那裡的人民和我們這裡一樣。我問豳州以西的情況,又和幽州一樣。因此我知道四海之外,荒遠極邊的地方都和我們這裡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大小互相包容,是沒有窮盡和極限的。包容萬物的天地,也和包容天地的太虛一樣。包容萬物所以沒有窮盡,包容天地所以沒有極限。我又怎么知道天地之外不存在比天地更大的東西呢?這也是我所不知道的。既然如此,那么天地也是事物。凡是事物都會有所不足,所以從前女媧氏煉五色石來修補天的殘缺,斬斷巨龜之足來支撐四極。後來共工氏與額項爭作帝王,共工氏一怒之下,撞著不周山,折斷了支撐天的柱子,拉斷了維繫大地的繩子。所以天空向西北方向傾斜,日月星辰也隨著到了那裡;大地的東南方向下沉,所以河流積水都向那裡匯集。”
殷湯又問:“事物有大小嗎?有長短嗎?有異同嗎?”
夏革回答說:“在渤海的東方不知幾億萬里的地方,有一條深溝,實際上是無底的深谷,它的下面沒有底,叫做歸墟。地上四面八方的河水,天上銀河巨流,無不灌注到這裡,可是那裡的水位卻永遠不增不減。這條大溝中有五座山,第一座叫做岱輿,第二座叫做員嶠,第三座叫做方壺,第四座叫做瀛洲,第五座叫做蓬萊。每座山高低周圍都是三萬里,山頂的平地九千里。山與山之間相距七萬里,卻象鄰居一樣。山上的樓台亭觀都是用金玉建造的,飛禽走獸都是潔白的顏色,珠玉之樹遍地叢生,奇花異果味道香醇,吃了可以長生不老。住在那裡的都是仙聖一類的人,一日一夜飛著相互往來的,不可勝數。可是,五座大山的山根卻沒有附著的地方,經常隨著潮水波濤上下顛簸,來回漂流,不得片刻安靜。仙聖感到很苦惱,就報告了上帝。上帝怕這五座山流到四極,失掉仙聖們居住的地方,就命令北方神禺強派十五隻巨大的海龜用頭把五座大山頂起來。它們分三批輪換,六萬年輪換一次。這樣,五座山才得以聳立不動。但是,龍伯國有個巨人,抬腿不過幾步就到了五座山所在的地方,一鉤就釣到六隻大海龜,二塊兒背在背上,快步走回自己的國家,燒灼龜甲來占卜吉凶。於是岱輿、員嬌兩座山就漂流到北極,沉到大海里,仙聖們流離遷徒的不計其數。上帝大怒,逐漸消減龍伯國的國土,使之地域變得狹小,逐漸縮小龍伯國國民的身材,使他們變得矮小。到了伏羲、神農氏的時代,龍伯國的人還有幾十丈高。
“從中國往東四十萬里有一個信僥國,那裡的人身高一尺五寸。東北極地有一種人名叫諍人,身高九寸。荊州以南有一種樹叫做冥靈,以五百年為春季,以五百年為秋季。上古的時候有一種巨大的椿樹,以八百年為春季,以八百年為秋季。朽木糞土上生長一種靈芝,早晨出生,黃昏死亡。春夏兩季有兩種小昆蟲蠛蠓和蚊納,遇雨天出生,見到太陽就死。終北國的北方有個大海叫做天池,其中有魚,它體寬幾千里,體長與體寬相稱,名叫鯤。那裡又有一種鳥,名叫鵬,他的翅膀象掛在天上的雲彩,它的身體與翅膀的大小相稱。世間難道知道有這樣的東西嗎?大禹走路時看到了它,伯益知道後給它取了名字,夷豎聽說後又把它記錄下來。
“水濱之間生長一種細小的昆蟲,它的名字叫做焦螟。這種昆蟲成群結隊地飛著聚集在蚊子的眼睫毛上,從不彼此碰撞。他們在蚊子的眼睫毛上往來住宿,蚊子也感覺不到。以視力超群著稱的離朱和子羽在大白天裡擦亮眼睛,瞪大了眼珠仔細觀察,也看不見它們的形體;以聽力超群著稱的{角虎}俞和師曠在靜夜裡豎起耳朵,低頭認真去聽,也聽不到它們的聲音。只有黃帝和容成子住在空{山同}山上,一起齋戒了三個月,心如死灰,形如枯木,慢慢地用精神來省察,看到它們的形體就象篙山的大丘陵一樣巍然聳立;慢慢地用元氣去諦聽,聽到它們的聲音就霹雷一樣砰砰巨響。
“吳國和楚國有一種大樹,它的名字叫做柚。碧綠的樹葉冬天常青,朱紅色的果實味道酸甜。吃它的皮汁,可以治好悶氣鬱結的疾病。中原地區的人非常珍視它,移種到黃河以北就變成了枳樹。八哥不飛過濟水,狗灌過了岷江就死,這是由於各地的水土不同造成的。雖然事物的形體和氣質各不相同,但是各自的性情對於各自生長的環境都是相適應的,不能互相交換。它們各自的生理都是完備的,天分都是充足的。我用什麼來辨別它們的大小、長短和同異呢?”
太行、王屋兩座山,面積見方七百里,高達萬仍,本來座落在冀州的南面,河陽的北面。
北山有位名叫愚公的老人,年齡接近九十歲了,住在這兩座山的對面。苦於山北路途阻塞,出入道路迂曲,就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商量。他說:“我和你們一起拿出全部力量削平阻塞我家出入的大山,使道路直通豫州南部,抵達漢水的南面,可以嗎?”大家紛紛表示贊成。
老漢的妻子提出疑問說:“憑你的力氣,連魁父那樣的小土山都平不掉,還能把太行、王屋這兩座大山怎么樣呢?再說,把挖掉的泥土石頭放到那兒去呢?”
大家都說:“把它們扔到渤海的岸邊,隱土的北面去。”
於是,愚公帶領三個能擔擔子的子孫,鑿石頭,挖泥土,用土筐把泥土和石頭運到渤海的岸邊。他的鄰居京城氏的寡婦,有一個男孩子,才七八歲,也蹦蹦跳跳地跑去幫忙。從寒冬到酷暑,他們才往返一次。
河曲有個名叫智叟的老漢,看了發笑,勸阻愚公說:“你真是愚蠢到了極點!憑你的殘年餘力,連山上的一根草恐怕都拔不掉,還能把泥土和石頭怎么樣呢?”
愚公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你的思想太頑固了,頑固得不能開竅,竟然不如寡婦和小孩子。即使我死了,還有我的兒子在。我的兒子又生出我的孫子,我的孫子又生兒子,我孫子的兒子又有兒子,我孫子的兒子又有孫子。子子孫孫是沒有窮盡的;但是山不能再增高,還怕挖不平嗎?”河曲智叟聽了,無言可對。
山神聽了,害怕愚公挖山不止,就報告了上帝。上帝被愚公的誠心所感動,就命令大力神夸娥氏的兩個兒子去背那兩座大山,一座放在朔方的東部,一座放在雍州的南部。從此以後,冀州的南面到漢水的南面就沒有阻隔了。
夸父不自量力,想追上太陽的影子,一直追到太陽落下休息的隅谷的旁邊。他口渴極了,想得到水喝,就跑去喝黃河和渭河的水。黃河和渭河的水不夠喝,他又想跑到北方去喝大湖裡的水。還沒有跑到,在半路上就渴死了。他丟棄了他的手杖,這根手杖受到他屍體的油脂和肌肉浸潤,生長出一片名叫鄧林的樹林。鄧林覆蓋面積多達見方幾千里。
大禹說:“天地四方之間,四海之內,大自然以日月的光芒來照耀它,以星辰作為標誌為它劃出界限,以四時的變化來安排它的秩序;以木星公轉的周期來規定它的紀年。神靈產生的萬物,它們的形體各不相同,有的短命,有的長壽,只有聖人能夠通曉它們的規律。”
夏革說:“但是也有不需要神靈而自己產生的,不依賴陰陽的運用而自己成形的,不用日月照耀而自然明亮的,不因殺戮而本來就短命的,不需調養而自然長壽的,不用五穀而吃飽的,不用絮帛而穿暖的,不用車船而行走的,所有這一切都不需依賴外物而自然產生的,這不是聖人所能通曉的。”
大禹治理水土的時候,迷失了道路,誤入一個國家。那裡濱臨北海的北部,不知道距離中國有幾千萬里。那個國家名叫終北國,不知道它的邊界在哪裡。這裡沒有風雨霜露,不生長鳥獸、蟲魚、草木之類的生物。四面八方都很平坦,周圍環繞著層層迭迭的高山。在國家的正中有一座山,名叫壺嶺。山的形狀象只口小腹大的瓦罐。山頂上有個洞口,洞口的形狀象個圓環,名叫滋穴。洞口中有泉水湧出,名叫神氵糞。它的氣味清香勝過蘭草花椒,味道甘甜勝過美酒。一個源頭分為四股水流,灌注到山下,周流全國,到處流遍。
那裡地氣平和,沒有瘟疫。人民性情委婉順從,不競逐,不爭鬥;心地柔順,品性怯弱,不驕傲,不妒忌;長少同居,不分君臣上下;男男女女,一起遊玩,男婚女嫁,不用媒的,不要聘禮;在河邊居住,不耕種莊稼;氣候溫和,不織布帛,不穿衣服;百歲而死,不天折,不生病。那裡的人民繁衍興旺,人口無數,只有喜悅安樂,沒有衰老悲哀痛苦。
那裡的風俗喜歡音樂,老老少少,成群結隊,輪流唱歌,歌聲整天不停。飢餓疲倦了就喝神撰的泉水,力量和心神立刻得到恢復。喝多了就會醉,十多天才醒過來。用神氵糞的泉水洗澡,膚色潔白光滑,芬芳的香氣十多天才消失。
周穆王到北方巡遊時經過這個國家,留連忘返,在那裡一直居住三年。回到自己的國家後,仍舊思慕那個國家,悵然若失,不吃酒肉,不親近嬪妃,幾個月後才恢復了常態。
管仲勸齊桓公趁巡遊遼口的機會,一同到那個國家去,差一點兒成行。隰朋勸諫說:“大王要捨棄齊國廣闊的國土,眾多的人民,壯麗的山川,豐富的物產,隆重的禮義,華美的服飾,盈庭的美女,滿朝的忠臣嗎?大王在齊國,一聲怒吼就能召集來百萬兵卒,任意指揮就可以使諸侯聽從命令,還為什麼羨慕別的國家而拋棄齊國的江山,去到異族的國家去呢?這是管仲老糊塗了,怎么能聽他的呢?”
齊桓公聽了隰朋的勸諫,就打消了去終北國的念頭,又把隰朋的話告訴了管仲。管仲說:“這本來就不是隰朋所能理解的。恐伯那個國家是不能親眼去看一看了。如果能去的話,齊國的富饒有什麼可留戀?隰朋的話又有什麼可顧及的呢?”
南方人斷髮裸體,北方人戴頭巾,穿皮襖,中原人戴帽子,穿衣裙。天下各地擁有的自然資源,供本地的人們或者務農,或者經商,或者狩獵,或者打魚,這就象冬天穿皮襖,夏天穿葛衣,在水中乘船,在陸上坐車一樣,是不用學習就會,靠先天的本性自然形成的。
越國的東面有個輒沐國,那裡的人生了第一個孩子,就肢解後吃掉,說這樣做往後能多生男孩兒。祖父死了,就把祖母背到野外扔掉,說不能和鬼的妻子住在一起。
’楚國的南面有個炎人國,那裡人的父母死了,就把屍體上的肉剔除扔掉,然後把屍骨掩埋,這樣就成了孝子。
秦國的西面有個儀渠國,那裡人的父母死了,就把屍體放在積聚的柴草上焚燒,看見火焰熏騰,煙氣上升,就說是死人登天升仙了,然後就成了孝子。
這些做法,當地的官方都當作政事來作,民間把這些做法當作本地的風俗,大家都不感到奇怪。
孔子到東方去遊歷,看見兩個小孩在辯論,就問他們辯論的原因。一個小孩說:“我認為太陽剛出來的時候離人近,中午的時候離人遠。”
另一個小孩說:“我認為太陽剛出來的時候遠,中午的時候近。”
前一個小孩又說:“太陽剛出來的時候象車蓋那么大,到中午,就只有盤子那么大,這不是遠的看起來小而近的看起來大嗎?”
後一個小孩又說:“太陽剛出來的時候天氣涼絲絲的,到中午,就象手伸到熱水裡一樣熱,這不是近的感到熱而遠的感到涼嗎?”
孔子不能判斷誰是誰非。兩個小孩笑著說:“誰說你知識淵博呢?”
平均,這是天下最公正的道理,對於有形的物體也是如此。比如用頭髮懸掛重物,如果頭髮受到的拉力平均,懸掛了重物就不會斷絕。如果懸掛的重物輕重不均,頭髮就會斷絕,這是因為頭髮受力不均勻。如果受力均勻,那么原來會斷絕的也斷絕不了。一般人認為不是這樣,但是自然有懂得這個道理的人。
詹何用單根的蠶絲做成釣魚線,用纖細的針做成釣魚鉤,用荊條做成釣魚竿,把米粒分開做成魚餌,從百仍的深淵和湍急的流水中釣上一條可以裝滿一車的大魚。釣魚線不斷,魚鉤沒有拉直,釣魚竿也沒有拉彎。
楚王聽說這件事後感到很奇怪,就把詹何叫來,問他其中的緣故。
詹何回答說:“我聽先父說過,蒲且子用一種拿繩繫著的箭射鳥的時候,用的弓拉力很小,系箭的繩也很細,可是,借著風力開弓射箭,一箭就從高空中射下兩隻飛翔著的黃鵬。這是因為他用心專一,手力均勻。我就是從這件事中受到了啟發,仿效他的做法學習釣魚,用了五年的時間才完全掌握了其中的規律。當我來到河邊手裡拿起釣竿的時候,心無雜念,只想著釣魚,把釣魚線拋至水面,讓魚鉤沉入水中,手的用力不忽輕忽重,任何外物也不能擾亂我的心神。魚看見我投下的鉤餌,就象看到沉在水中的灰塵,聚集在一起的泡沫一樣,就毫不懷疑地一口吞下。這就是我用弱小的東西制服強大的東西,用輕的東西招來重的東西的道理。大王如果真的能象這樣治理國家,那么天下就可以運轉於手掌之中,還要做什麼呢?”
楚王說:“你說得好啊!”
魯國的公扈和趙國的齊嬰兩個人有病,一起去找名病扁鵲,求他給治療。扁鵲給他們治療。一起把他們的病治好後,扁鵲對公扈和齊嬰說:“你們原來所患的,是來自外界的病源侵入內臟造成的疾病,本來就是藥物和針石能夠治癒的。現在你們還有一種先天的疾病,這種病會隨著身體的生長而不斷發展,現在我給你們治一治,怎么樣?”
公扈和齊嬰說:“想先聽你講一下這種病的症狀。”
扁鵲對公扈說:“你智慧高而性格柔弱,所以計謀雖多,卻缺乏決斷;齊嬰則智慧不足而性格堅強,所以缺乏計謀且又過於專斷。如果把你們倆的心對換一下,那就都好了。”
於是,扁鵲就給他們兩個喝了毒酒,讓他們昏迷了三天,接著剖開他們的胸膛,取出心臟,再互相換置,然後給他們服用一種神藥。兩個人醒過來以後,就象當初一樣。
兩個人告別扁鵲,各自回家。於是,公扈回到了齊嬰的家裡,占有了齊嬰的妻子,可齊嬰的妻子並不認識公扈。齊嬰也回到了公扈的家裡,占有了公扈的妻子,可公扈的妻子也不認識齊嬰。結果兩家的妻室為了這件事爭吵起來,求扁鵲辨別是非。扁鵲說明了事情的根由,兩家的爭吵才停止了。
匏巴彈琴,鳥兒聽了在空中飛舞;魚兒聽了在池中騰躍。鄭國的樂師師文聽說了這件事,便拋棄了家庭去跟樂官師襄學習彈琴。他確定音位,調整琴弦,學了三年還演奏不成曲子。
師襄對他說:“你可以回去了。”
師文放下手裡的琴,嘆了口氣說:“我不是連琴弦都不會調,不是連曲子都演奏不成。我的心思不在弦上,心裡嚮往的不在聲樂上,而是在於心、手、琴三者的互相諧調。現在我對內還不能把握自己的心意,對外還不能使樂器和心意相應和,不能做到得心應手,所以不敢放手去彈撥琴弦。請您再稍稍地給我幾天時候,您就看以後的吧!”
沒過多久,師文又去拜見師襄。師襄問:“你的琴彈得怎么樣了?”
師文回答:“已經得心應手了。請讓我來嘗試著彈一彈。”
於是,正當春天的時候,他撥動起與秋天相應的商弦,用代表金秋八月的南呂樂律彈奏,悲涼的琴聲一起,忽然就刮來涼爽的秋風,草木都結了果實。
到了秋天,他撥動起與春天相應的角弦,用代表初春二月的夾鍾樂律彈奏,柔和的琴聲一起,溫暖的春風徐徐迴蕩,草木吐綠開花。
正當夏天的時候,他撥動起與冬天相應的羽弦,用代表寒冬十一月的黃鐘樂律彈奏,激越的琴聲一起,立刻霜雪交加,河水冰結。
到了冬天,他撥動起與夏天相應的微弦,用代表盛夏五月的蕤賓樂律彈奏,歡快的琴聲一起,馬上烈日當空,堅冰融化。
演奏將要結束的時候,他用五音之首的宮調來總括四弦,頓時祥和之風徐徐迴翔,祥雲瑞氣浮現在天空,清涼的甘露從天而降,甜美的泉水從地下湧出。
師襄高興得手舞足蹈地說:“你的演奏太精妙啦!即便是師曠演奏的清角之曲,鄒衍吹奏的笙管樂律,也超不過你。他們將要挾著琴瑟、拿著笙管來做你的學生了。”
薛譚向秦青學唱歌,還沒有完全學會秦青的唱歌技能,卻自以為完全學會了;於是他向秦青告辭回家。
秦青也不挽留他,在城外的大路上為他餞行。席間,秦青敲起拍板,慷慨悲歌。咳亮的歌聲振動了樹林,沖入雲霄,把浮動的雲霞也遏止住了。薛譚聽了,就向秦青道歉,要求返回去繼續學習,終身不敢再說回家。
秦青回頭對他的朋友說:“從前,韓娥往東去齊國,路上把糧食吃光了,路過雍門的時候,她就靠賣歌來換取食物。她走了之後,歌聲的餘音還在房梁間縈繞,三天不斷,周圍的鄰居還以為她還沒有離去。
“她又經過一家旅店,旅店裡的人侮辱她。韓娥因此拖長聲音哀哭不止,鄰里的男女老少聽了都很悲傷,相對流淚,三天吃不下飯。韓娥走了,人們急忙去追趕她。韓娥回來後,又為大家拖長聲音放聲歌唱。鄰里的男女老少聽了都高興得鼓掌跳舞,情不自禁地忘記了先前的悲傷。於是大家贈給她很多財物送她走了。所以齊國雍門一帶的人至今還擅長於唱歌和悲哭,仿效韓娥留傳下來的歌聲。”
伯牙擅長彈琴,鍾子期擅長欣賞琴聲。伯牙彈琴,內心嚮往登臨高山。鍾子期讚嘆說:“妙極了!巍峨高峻象泰山一樣!”伯牙又轉而心向流水。鍾子期又讚嘆說:“妙極了!浩浩蕩蕩就象江河一樣!”伯牙彈琴的時候心裡所想的,鍾子期都能通過琴聲聽出來。
伯牙在泰山北麓遊覽時,突然遇到暴雨,躲避在岩石下面,心裡悲傷,就拿過琴來彈奏。開始時先彈奏表現連綿大雨的曲子,接著又轉而演奏表現高山崩塌的聲樂。每彈奏一支曲子,鍾於期都能完全領悟曲子的旨趣。於是,伯牙放下琴嘆了口氣說:“妙啊,真是太妙啦,您的音樂欣賞能力!您心裡想到的就和我想的一樣,我怎么能隱匿自己的心聲呢?”
周穆王到西方巡視,越過崑崙山,登上山。在回國的途中,有個國家獻給周穆王一個名叫偃師的工匠。穆王接見了他,問道:“你有什麼本領?”偃師回答說:“只要是大王命令的,我都願意試一試。不過,我已經做好了一件東西,希望大王先看一看。”周穆王說:“改日你把它帶來,我和你一起看。”
第二天,偃師來拜見周穆王。周穆王召見他。周穆王問道:“和你一起來的是什麼人呀?”偃師回答說:“是我造的歌舞藝人。”周穆王驚奇地看去,只見那歌舞藝人疾走緩行,俯仰自如,就象真人一樣。真巧妙啊!那個歌舞藝人輕輕搖頭,唱起歌來,歌聲完全合乎鏇律;抬起雙手,跳起舞來,舞步完全合於節拍。乾變萬化,隨心所欲。穆王以為是個真人,就叫來他寵幸的美人盛姬和擯紀們一起看他的表演。表演快要結束時,那個歌舞藝人竟然飛眼傳情,挑逗穆王身邊的侍妄。
穆王大發雷霆,立刻要殺掉偃師。偃師非—常害怕,馬上把歌舞藝人拆散了給周穆王看。原來這個歌舞藝人完全是用皮革、木料、樹膠、油漆和白、黑、紅、綠等顏料做成的。周穆王仔細檢查,只見他身體內部的肝、膽、心、肺、脾、腎、腸、胃和外面的筋骨、四肢、皮毛、齒髮等都是假的,卻沒有一樣不具備的。把這些東西再重新組裝起來,就又和起初看見時一樣。周穆王試著去掉他的心臟,他的嘴裡就不能說話了;去掉他的肝臟,他的眼睛就不能看東西了;去掉他的腎,他的腳就不能走路了。周穆王這才高興地讚嘆說:“人的技巧竟能與天地自然有同樣的功效嗎?”於是,周穆王下令用副車裝載著他回國。
魯班造的雲梯,墨翟造的會飛的木鷹,他們都自認為是技能達到頂點的東西。他們的弟子東門賈和禽滑厘聽說了偃師的技巧,就告訴了他們的兩位老師。從此,魯班和墨翟一輩子也不再敢談論技藝,只是經常地拿著工具在勤學苦練。
甘蠅是古代的神箭手,他剛剛拉滿弓,弓聲一響,野獸就嚇得倒在地上,飛鳥就嚇得掉在地上。他有個弟子名叫飛衛,跟甘蠅學習射箭,技巧超過了他的老師。
有個名叫紀昌的人,又來跟飛衛學習射箭。飛衛對他說:“你要先學會盯住一個目標不眨眼睛,然後才談得上學習射箭。”
紀昌回到家裡,臉朝上躺在他妻子的織布機下,兩眼盯住織布機的腳踏板。兩年以後,即使錐子尖刺到眼眶,他也不眨眼。於是,他就把這種情況告訴飛衛。飛衛對他說:“還不行,你還必須進一步練好眼力,然後才能學習射箭。要練到能把極小的物體看得很大,把模糊的目標看得顯明的時候,再來告訴我。”
紀昌回到家裡,用耗牛尾巴上的長毛拴著一隻虱子掛在窗戶上,面朝南看著他。十來天的時間,虱子就顯得漸漸地變大了。三年以後,看上去象車輪那么大。再看別的東西,都象山丘一樣。於是,紀昌就用燕國牛角製成的弓,北方蓬篙製成的箭,去射那虱子,箭穿透了虱子的心,而懸掛虱子的耗牛尾巴毛沒有斷。紀昌又把這種情況告訴飛衛。飛衛聽了,高興得跳起來,拍著胸脯說:“射箭的奧妙你已經掌握了!”
紀昌完全學會了飛衛的射箭技術之後,心裡盤算,如今天下能和自己相匹敵的,只有一個人罷了,就想謀害飛衛。一次,兩個人在野外相遇,同時張弓搭箭射向對方,箭頭在飛行途中碰在一起,落到地上,連灰塵都沒有揚起。飛衛的箭先用完了,紀昌還剩下一枝。紀昌把箭射出之後,飛衛用酸棗樹枝的尖端攔擋迎面飛來的箭,竟然沒有一點差失。
於是,兩個人哭著把弓扔掉,在路上相對跪拜,請求結為父子。他們在胳膊上刻上記號來發誓,決不能把技術告訴別人。
造父的老師名叫泰豆氏。造父開始跟他學習駕車時,對他非常謙卑恭敬。可是三年過去了,泰豆氏還沒有教他一點兒東西。造父就更加謹慎恭敬地對待老師,於是泰豆氏告訴造父說:“古詩中說:‘好弓匠的兒子,必須先學會編織簸箕;好鐵匠的兒子,必須先學會縫製皮襖。’你先觀察我走路,等走路和我走得一樣了,然後就可以執掌六根韁繩,駕馭六匹駿馬了。”造父說:“我完全聽從您的吩咐。”
泰豆氏就豎起一根根木樁當作道路,每根木樁細得只能放下一隻腳,又按著步幅的大小來安排木樁的間距。泰豆氏踩在木樁上行走,奔走往返,從不失足跌倒。
造父學習在木樁上行走,二天就完全掌握其中的奧妙。泰豆氏讚嘆地說:“你真是太聰明了,掌握得太快啦!大凡駕馭馬車,也和這是一樣的道理。剛才你在木樁上行走,已經能夠做到落腳得當,心與腳相應合。推廣到駕車上,就是要用韁繩和馬嚼子進行調諧,使車馬行進整齊,用輕重適度的吃喝聲,使馬車快慢適中,在內心中把握正確駕馭方法,在手中控制著適當的節奏。在內能得之於心,在外能與馬的脾氣性格相契合,所以前進倒退就象踩著準繩那么直,拐彎就象照著圓規一樣準確,這樣,走路走很遠,氣力卻還綽綽有餘,這才算是真正
掌握了駕車的技術。掌握這樣的駕馭技術就能做到馬嚼子運用的自如,就能與韁繩相應,韁繩調度得適當,就能與手相應,手操縱的得法,就能與心相應。於是就不用依靠眼睛來觀察,不用依靠馬鞭子來馳趕,心神閒靜,身體端正,六根馬經繩不亂,二十四隻馬蹄跑動的沒有差錯,進退迴旋,沒有不合節奏的。然後可以在只能容下車輪的小路上行馭,可以在只能容下馬蹄的險路上行駛,而不會覺得高山深谷的危險和原野低地的平坦,看上去它們都是一樣的。我的技術全都告訴你了,你牢牢地記住它吧。”
魏黑卵因為私仇殺了丘邴章,丘邴章的兒子來丹想方設法要報殺父之仇。來丹的膽子很大,但是身體非常瘦弱,數著飯粒吃飯,順著風勢行走。雖然怒火滿腔,卻舉不起兵器來去報仇。可是,他又認為借別人的力量報仇是自己的恥辱,發誓要親手用劍殺掉魏黑卵。
魏黑卵勇悍超群,能力戰百人。他的筋骨和皮肉都和常人不同。伸著脖子讓刀砍,袒露胸膛讓箭射,刀箭的鋒刃都折斷彎曲了,而他助身上卻連一點傷痕也沒有。他對自己的才能很自負,看來丹就如一隻小鳥。
來丹的朋友申他說:“你恨魏黑卵到了極點,魏黑卵輕視你也太快過分了,你打算怎么辦呢?”來丹流著眼淚說:“希望你替我出出主意。”申他說:“我聽說衛國孔周的祖先得到了商朝君主的寶劍,一個小孩子佩戴著就會嚇退三軍人馬,你為什麼不請求孔周把寶劍借給你用一用呢?”
於是,來丹就來到衛國拜見孔周,對孔周行仆人的禮節,先請孔周收下他的妻兒老小作為抵押,然後才說出自己的要求。孔周說:“我有三把寶劍,任憑你選擇一把。這三把寶劍都不能把人殺死,讓我先說說它們的特點。第一把寶劍叫含光,看它時看不到蹤影,用它時也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劍鋒碰到的地方看不到一點劍傷的痕跡,刺過人的身體也感覺不到。第二把寶劍名叫承影,在清晨天要亮還沒亮的時候,或者是在黃昏天要黑還沒黑的時候,面朝北仔細觀察它,看上去隱隱約約似乎有物體存在,但是不能分辨出它的形狀。劍鋒碰到的地方會發出輕微的聲響,刺過人的身體人也不會感到痛苦。第三把寶劍名叫宵練,白天時可以看到它的影子,看不到它的光芒,夜晚時可以看到它的光芒,看不到它的影子。劍鋒無論碰到什麼地方,刷地一聲就砍過去,劍一砍過去,傷口馬上隨著合上,雖然能感到疼痛,但是劍鋒上看不到血跡。這三把寶劍,已經傳了十三代,但是從未用它乾過什麼事情。裝在匣子裡藏著,從來沒有開封。”來丹說:“雖然如此,但是,我一定請您把那把下等的寶劍借給我。”孔周就歸還了來丹的妻子兒女,又與他齋戒了七天。當天色半陰半晴的時候,孔周跪著把下等劍交給來丹,來丹再拜後接過寶劍,帶著回家。
於是,來丹就拿著寶劍跟蹤魏黑卵。趁魏黑卵喝醉了酒仰面朝天躺在窗戶下的時候,來丹揮起劍來,從脖子到腰一連砍了三劍,魏黑卵一點感覺也沒有。來丹以為魏黑卵已經死了,急忙往回跑。跑到門口遇到了魏黑卵的兒子,來丹又砍了三劍,就象砍在虛空中一樣。魏黑卵的兒子笑著說:“你為什麼傻裡傻氣地向我招了三次手?”來丹聽了,知道這把劍不能殺死人,只得嘆了口氣回去了。
魏黑卵醒過來之後,對他妻子發怒說:“我喝醉了灑,你卻讓我睡在露天地里,害得我嗓子疼腰發酸。”他兒子說:“剛才來丹來的時候,在門口遇到我,對我招了三次手,也使我身體疼痛,四肢發僵。他大概是在咀咒我們吧!”
周穆王大舉征伐西戎。西戎人進獻錕釒吾劍和火浣布。錕釒吾劍長一尺八寸,用純鋼鍛成,劍刃赤紅,鋒利無比,用它切玉就象切泥一樣。火浣布,洗的時候要放在火里。在火里,當布燒成火紅色,污垢燒成布的顏色時,從火中取出來抖一抖,原來骯髒的火浣布就變得象白雪一樣清潔光亮。
皇太子認為世上根本不存在這種東西,傳說的人是在胡說八道。蕭叔說:“皇太子也過分自信,過分不相信客觀事理啦!”
列子
列子,名寇,又名禦寇(又稱“圄寇”“國寇”),相傳是戰國前期的道家,鄭國人,與鄭繆公同時。其學本於黃帝老子,主張清靜無為。後漢班固《藝文志》“道家”部分錄有《列子》八卷,早已散失。今本《列子》八篇,內容多為民間故事、寓言和神話傳說。從思想內容和語言使用上來看,可能是晉人所作,是東晉人蒐集有關的古代資料編成的,晉張湛注釋並作序。《列子》又名《沖虛經》,是道家重要典籍。列禦寇所著,所著年代不詳,大體是春秋戰國時代。該書按章節分為《天瑞》 、 《黃帝》 、 《周穆王》 、 《仲尼》 、 《湯問》 、 《力命》 、 《楊朱》 、 《說符》等八篇,每一篇均有多個寓言故事組成,寓道於事。其中有我們較為熟悉的“愚公移山”、“亡呋者”、“歧路亡羊”等。
《列子》裡面的先秦寓言故事和神話傳說中不乏有教益的作品。如《列子學射》(《列子·說符》)、 《紀昌學射》(《列子·湯問》)和《薛譚學謳》(《列子·湯問》)三個故事分別告訴我們:在學習上,不但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真正的本領是從勤學苦練中得來的;知識技能是沒有盡頭的,不能只學到一點就滿足了。又如《承蜩猶掇》(《列子·黃帝》)告訴我們,曲背老人捕蟬的如神技藝源於他的勤學苦練;還有情節更離奇的《妻不識夫》(《列子·湯問》)說明一個人是可以移心易性的。
列子生平簡介
列子,名禦寇,戰國前期思想家,鄭國人。思想上崇尚虛無飄渺,生前被稱作“有道之士”。古書中有他卸風而行的記載,這是他瀟灑的一面。然而現實中的列子則時常處於困頓之中。《莊子》中留下了這樣的記載:子列子窮,容貌有飢色。
但他窮得非常有骨氣。當鄭國大官員派人給他送來糧食時,他堅決地辭而不受。
列子的來歷:列子也稱列禦寇,或稱列圄寇,是戰國時早期道家代表人物之一。 《歷世真仙體道通鑑》記述列子是鄭國人,他居住在鄭國四十年,無人知其是何人。 《漢書》作者認為他生活的年代早於莊子,因此《莊子》書中記載了很多關於他的傳說 。
修道:列子之學,本於黃帝、老子為宗。相傳他曾向關尹子問道,拜壺丘子為師,後來又先後師事老商氏和支伯高子,得到他們的真傳,而友伯昏無人。修道九年之後,他就能御風而行。 《述異記》中說,列子常在立春日乘風而游八荒,立秋日就反歸“風穴”,風至則草木皆生,去則草木皆落。《呂氏春秋》說:“子列子貴虛”。他認為“至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能勝物而不傷”。列子窮而面有飢色,但拒絕鄭國暴虐的執政者子陽饋贈的糧食。其弟子嚴恢問之曰:“所有聞道者為富乎? ”列子曰:“桀紂唯輕道而重利是亡!”他認為應擺脫人世間貴賤、名利的羈絆,順應大道,淡泊名利,清靜修道。
著作與成仙:列子著書有舊本二十篇,多寓言。劉向去其重複,存者八篇,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本,清虛無為,及其治身,務崇不兢,合於六經元號列子書曰沖虛至德真經。唐玄宗天寶年間詔封為“沖虛真人”,宋宣和加封列子號為沖虛觀妙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