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這是杜甫的夢想,也是每一位國家領袖的願望。我國的房奴愁眉苦臉,我們的北方鄰居也為房子唉聲嘆氣。
“居民無居”一直是縈繞在克里姆林宮上空的一片烏雲,繞完了沙皇繞蘇聯,後來又繞到了總統頭上……
慈父的煩惱
早在帝俄時期,俄國就是當時世界上城市居民住房條件最糟糕的國家之一,城市居民人均住房面積僅有4平方米。
十月革命一成功,國庫緊張糧食空,但是房子管夠。列寧同志沒收了大量資本家的房子,讓城市平民得以安居。據統計,進入蘇聯時代後莫斯科有50萬人喜提美宅,彼得格勒有55萬人喬遷華府。
但也許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些蘇聯人並沒有好好珍惜自己的房子——有人圖敞亮,隨意卸隔牆;有人為取暖,索性拆地板。很多房屋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急需維修。然而,政府此時忙於鞏固政權,沒空幫居民修房子,更沒空普及維護知識,違建行為也就越來越多。
俄國人民真的凶
結果就是到了1920年,卡岡諾維奇數了數彼得格勒的房子後發現,住宅樓相比 1914 年減少了 0.81萬棟,房屋減少了 3.60 萬套。
列寧同志的一片好心還是沒能徹底解決人民的住房問題。
史達林上台後將發展重點幾乎完全放在了重工業上,不光放緩了住房建設步伐,還將住房建設基金挪為他用。但工業一發展,大量農民從鄉下湧向城市,房子反而更不夠住了。
二戰也來雪上加霜,德國人讓蘇聯損失了將近一半的住房,凱鏇的士兵和流離的市民返鄉時,往往發現自己已經是一個流浪漢了。
民意洶洶,史達林只好修建更多集體公寓,住房建設資金中用於建造集體住房的比例從戰前的15%提高到了63%。
這些集體住宅有的屬於達官貴人,比如史達林“七姐妹”中的重工業部大樓、藝術家公寓和文化人公寓,這些都得慈父點過頭才能住進去,可謂殊榮。更多的是紅磚砌牆水泥抹灰的平民公寓,雖然外表尚可,但內里是簡陋的筒子樓。簡單點形容就是:一條走廊通到頭,寒冬臘月冷颼颼。廚房廁所歸公有,洗澡堂里擠破頭。
其實,為這些平民住宅做出重大貢獻的是我們的老朋友——赫魯雪夫同志。懷著過日子心執政的他一直在醞釀一個大新聞:拋棄傳統磚瓦建築,改用預製板裝配房屋。
早在30年代,他就和布爾加寧裝配了一所中學,雖有些瑕疵,但這是模組化建築的第一次偉大嘗試。1949年調到莫斯科後,他討得史達林歡心,又獲得了修建生產預製板和其他鋼筋混凝土零件工廠的許可。隨著柳別爾齊和紅普列斯尼亞聯合工廠的投入生產,莫斯科開始了一場房屋建設技術革命,從1950年到1952年興建住宅200多萬平方米。
“四五計畫”結束後,蘇聯完成了遠超原計畫的4 億平方米的住房建設,史達林同志很滿意。無奈德國人太狠,就這樣還是補不上二戰留下的窟窿。
赫魯雪夫樓遍地開花
隨著赫魯雪夫執掌大權,蘇聯的預製板住房建設運動更加如火如荼,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低的成本改善城市居民的居住條件。赫魯雪夫的夢想是:到1980年每戶家庭都能在屬於自己的住宅里迎接共產主義的到來。
赫魯雪夫知道自己的初期作品並不完美,隔音和裂縫問題都很嚴重,但產品總需要疊代,進步是一定的。到了1954年,裝配式房屋建築的主要技術問題已經解決,莫斯科的兩家工廠馬力全開,三班輪換,在流水線上一刻不停地製造樓房的牆壁、樓層板、內部隔板。全莫斯科運輸企業的板運輸車則將它們運到各建築工地。之後是高度專業化的分工合作,把板子和內飾一拼裝,接上管子通上電便大功告成!
赫魯雪夫繼續精打細算著,恨不能一個戈比掰兩瓣兒花。史達林時代的拱門、柱廊、塔樓、浮雕,皆華而不實,通通拿掉‘高於五層的建築物必須安裝電梯和垃圾通道,所以房屋索性全部五層。
數學建模、人體工學讓房屋的每一平方厘米都物盡其用。戶型面積20~40㎡就夠了,廚房,門廳,過道都經過強力壓縮,廁所更是被擠壓得只剩下一兩平方米左右。面對民間的質疑,赫魯雪夫本人顯得很自信,他甚至親自試驗後表示:“我都能在這裡上廁所,其他人也都沒問題!”
就這樣,極簡主義的赫魯雪夫樓誕生了。
1959年,蘇共二十一大批准了“七年計畫”,這是為全面建立共產主義社會奠定物質和技術基礎的偉大計畫,也是赫魯雪夫樓大顯身手的光輝歲月。首都住房已經搞定,書記趁熱打鐵將首都的先進建設經驗推到全國。
這可氣壞了正牌建築師們——這些住宅就像火柴盒一樣醜陋,無需任何設計,只管貼上複製,簡直是對建築藝術的褻瀆!(當然更重要的是收入會大打折扣)。
赫魯雪夫橫眉冷對千夫指,順手將“蘇聯建築藝術研究院”改組為“建設施工與建築藝術研究院”—— “藝術”且先放一放,“施工”才是第一位嘛,而且一棟樓的建設時間完全可以壓縮到一個禮拜。到後來,蘇聯空軍都來幫忙,用直升機幫助吊裝水泥預製板,很多城市一夜之間就長滿了赫魯雪夫的火柴盒子。
其實蘇聯百姓是開心的,因為房子雖醜,卻是人人都有,還免費提供。1959年的廚房辯論,赫魯雪夫就向尼克森炫耀:“只要是蘇聯公民,都有權獲得一套房子——可是如果美國人民沒有錢,那他只有權睡人行橫道”。況且筒子樓里還為人們準備了各種家具,拎包入住即可。隨著大批棚戶區居民喬遷新居,赫魯雪夫的威望也空前提高。
赫魯雪夫樓還有激發創造力的功效,摺疊沙發、可以拉出書桌的柜子、可以拉出餐桌的碗櫃、藏在窗台下的冷藏櫃等一系列神器都是為應對侷促空間發明出來的。這不正是最近中國香港、日本等地流行的裝修風格么?
托火柴盒的福,1961年蘇聯的城市人口首次超過農村人口,達到1.27 億。而1964年赫魯雪夫被退休時,已經有近1/4(約5400萬)的蘇聯人住進了新居。客觀來說,儘管“20年內建成共產主義”的宏偉目標沒能實現,但赫魯雪夫的舉措讓千萬蘇聯人喬遷新居,政府面臨的一大社會難題大大緩解,也為社會穩定和經濟發展做出了貢獻。
當時我國遠比蘇聯更窮,囊中羞澀的建設部門認識到赫魯雪夫樓的突出優點,讓火柴盒在中國也破土而出。無論是南方北方,只要說到30年以上的筒子樓和老公房,人們想到的總是這種和蘇聯有密切聯繫的建築風格。
居者有其屋
時代巨輪滾滾向前,讓蘇聯人民居者有其屋的沉重的接力棒又落到了勃列日涅夫手中。
這位眉毛粗壯的總書記接過的蘇聯遠比赫魯雪夫接過的要強大富裕,既然手裡有盧布了,他許諾每個蘇聯家庭都會有一套這樣的房子:每個人都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此外一家還會有一個共用的客廳。其實要做到也很簡單,把筒子樓修寬點就成。
於是更高更大的居民樓在蘇聯各地修建起來,這些樓被稱為“勃列日涅夫大樓”。這種建築一般都超過9層,有的甚至高達16、17層,安裝有電梯、中央暖氣和集體冷熱水供應。公寓面積比較大,還有小儲物室、內嵌式衣櫃和開放式陽台,確實比“火柴盒”更為舒適。
然而,勃列日涅夫樓的靈魂依然是赫魯雪夫樓。它們在整體結構上極為相似,依然是以一條走廊為軸,走廊兩側是單門獨戶的筒子樓。且不管風格問題,至少到了1976年,蘇聯城市居民住房矛盾基本上得到了解決,總算是實現了人人有房的目標。
至於勃列日涅夫的承諾么,還是先不提了。
蘇聯猝不及防地倒下了,但那些老舊的赫魯雪夫樓還立在蕭瑟冷風中。往日的香餑餑現在渾身缺點:樣貌醜陋、影響市容、氣質壓抑、影響心情、面積太小、抗震性差、缺乏隱私、結構混亂。安全問題也考驗著老古董,很多樓房是突擊建造,質量堪憂,設計壽命25-50 年的樓房有的住了60多年,住在裡頭不免人心惶惶。赫魯雪夫樓小區淪為了貧民區的代名詞。
1996年,時任莫斯科市長盧日科夫就開始著手拆除赫魯雪夫樓,然而此後二十年里,拆遷工作斷斷續續,拆遷計畫也一延再延。捧哏大師梅德韋傑夫則推出了“梅德韋傑夫公寓”,計畫建成2500萬平方米的經濟適用房,然後以不高於市場價格的60%~65%售價賣出,但即使是這樣,房價也不會低於 12 萬盧布 / 平方米(約 14692 元 / 平方米)。
普京也對赫魯雪夫樓怨念極大。2007年,他在一次軍事會議上稱赫魯雪夫樓“令人噁心”,下令整改軍隊的這種建築。2017年,他又要求莫斯科市長索比亞寧拆除莫斯科所有的“赫魯雪夫樓”。緊接著,“用20年時間拆遷8000棟赫魯雪夫樓”的超級城建項目新鮮出爐,也許赫魯雪夫樓真的要告別歷史舞台了。
但如果你是60年代的一個普通的蘇聯公民,聽到現在的這些新聞一定會覺得不可理喻。在夏天莫斯科河邊上的長椅上,你看著升起的太陽,伸個懶腰,大機率會念上這么一首詩:
大河昨夜又東風
懵懂之間一個夢
夢中分到火柴盒
樂得筆者笑出聲
蘇聯 城市 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