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看成嶺側成峰,
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
只緣身在此山中。
就像一個人宅起來隨性飲食,幾個月後會猛然發現:喔,只能光著出關了。天地萬物無時不在變化,但日子不夠久,是看不出來的。只有當現世變成往世,驀然回首,一切才清晰無比。
後人評前人前事,都是馬後炮。也正因為是馬後炮,才有評點的資格。真要能穿越時空,或許早已被剁成肉醬,即便沒有被剁成肉醬,變身潘金蓮也是不能忍的。
女學生剪頭髮,在民國初年並未形成潮流,至多打了幾個浪頭,很快就在權力的壓制下復歸平靜。世上很少有東西能與權力對抗,除了時間。
坐擁北洋六鎮又擅長權謀之術的袁世凱做了總統,其實日子並好過。眼見著天下亂象頻生,禮義廉恥被扔進茅坑,老袁無奈得很,問遍了身邊的好哥們和姨太太,最終打出了“儒家倫理”這張牌。《通令國民尊崇倫常令》說的既冠冕堂皇又理直氣壯:
“本大總統深惟中華立國,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為人道之大經。政體雖更,民彝無改……此八德者,乃人群秩序之常,非帝王專制之規也……惟願全國人民,恪循禮法,共濟時艱。”
緊接著,被廢除的祭天、祭孔、讀經在一夜間恢復如常,時任北洋政府教育部長的蔡元培意興闌珊,心灰意冷地出了國。很多人罵老袁,說他想做皇帝。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袁世凱在這個時間點要做皇帝,但也不會是收拾道德倫理這么簡單。
復古的表象背後恐怕隱藏著集權的真實目的,自古凡是集權者都會畢恭畢敬地把孔老夫子搬出來,跪在地上求他老人家大顯神通,把百姓都變作順民。
尊卑有序,天下才不會亂。
其實,邏輯沒錯,但時空錯了。過去的任何王朝,完成大一統之後的首要事情,就是強化道德倫理,勸大家好好過日子,別造反,也大都會收到良效。可惜,1900年之後的中國,與之前最大的不同是,持續數年的留日浪潮,培育出一個具有現代理念的新型知識群體。
少年弟子江湖老,時光從來不會靜止。當老袁打出倫理牌時,陳獨秀、魯迅這批人已經成長起來。他們從價值崩潰的亂世走出來,對於儒家學說早已不再看做安身立命之所,很輕易地就喊出了“打倒孔家店”這個驚世駭俗的口號。
在他們看來,老袁搬出孔子,就是要走回頭路,要當皇帝。所以,要拯救中國,必須把隱藏在皇權背後的儒學揪出來,打倒在地,踩上十萬隻腳。一場看似不合時宜的新文化運動,就這樣悄然興起。
那個時代,主題輪轉的就這么任性。因為,八國聯軍帶給國人的刺激太大了。凡事不能慢,必須要快。一種策略不行,馬上換另一種。不然,國是救不了的。
青年力量,受到前所未有的推崇。何為新青年?
蔡元培的回答鏗鏘有力:“要造成完全人格,男女一也。”
最關鍵的是,外國文學鋪天蓋地傳了進來,一個新的女性偶像誕生了,她就是——娜拉!
1918年,《新青年》推出“易卜生專號”。娜拉,一瞬間就變成了網紅,各種解讀文章如雨後春筍般發表。解讀後的娜拉,早已不是原本的娜拉。
沒關係,很多時候,事情真相併不重要,它所發生的意義才重要。“不當玩偶”、“爭取獨立人格”,成為新女性的普遍追求。
“五四”學生遊行,原本是一場針對外交的愛國行為,沒想到勝利後被導向解決國內政治問題。
青年們的力量,得到了檢驗!男女平等的口號,喊得越發響了!
1919年12月5日,一篇名為《論婦女們應該剪髮》的文章在《晨報》上刊登出來。與之前的應者寥寥不同,這次終於一波激起千層浪,一浪更比一浪強。
“梳頭太費光陰”,“蓄髮太不清潔”,甚至“梳頭不利於女子人格保存”的言論,頻繁見諸報端,大有不留光頭不能稱之為女性之勢。
剪刀,首先從上海女學生頭頂落下。魔都的稱號,不是沒有歷史淵源的。
狂熱之下,也有女學生冷靜對待,認為:“剪髮既無大益,留髮亦無大害,何必多此一舉。”
要做“摩登女郎”,還是“賢妻良母”,爭論一直在延續。令人欣慰的是,剪不剪頭髮終於不再關乎人格和政治,只關乎審美和自由!
八國聯軍 民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