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猩猩,獸之好酒者也。大麓①之人設以醴尊②。陳之飲器,小大具列焉。織草為履③,勾連相屬④也,而置之道旁。猩猩見,則知其誘之也,又知設者之姓名與其父母祖先,一一數而罵之。已而⑤謂其朋曰:“盍⑥少嘗之?慎無⑦多飲矣!”相與⑧取小器飲,罵而去之。已而取差⑨大者飲,又罵而去之。如是者四,不勝其唇吻⑩之甘也,遂大爵而忘其醉。醉則群睨嘻笑,取草履著之。麓人追之,相蹈藉而就縶(13),無一得免焉。其後來者亦然。夫猩猩智矣,惡其為誘也,而卒(14)不免於死,貪為之也。(劉元卿《賢奕編·警喻》)
注釋
①麓:山腳下。②醴尊:醴,甜酒。尊同“樽”,酒杯。③履:鞋。④屬:zhǔ,連線。⑤已而:隨後。⑥盍:何不。⑦無:通:“毋”,不,不要。⑧相與:一齊,共同。⑨差:chā,稍微,比較。⑩唇吻:指嘴。爵:古代的一種酒杯。蹈藉:踐踏。(13)就摯:被拘囚。摯zhí,拴,捆。(14)卒:終於,最終。
譯文
猩猩是一種喜歡喝酒的野獸。山腳下的人擺下裝滿甜酒的酒壺,旁邊放著大大小小的酒杯。同時還編了許多草鞋,把它們勾連編綴起來,放在道路旁邊。猩猩一看,就知道這都是引誘自己上當的,它們還不知道設這些圈套的人的姓名和他們的父母祖先,便一一指名罵起來。可是罵完以後,有的猩猩就對同伴說:“為什麼不去稍微嘗它一點呢?不過要小心,千萬不要多喝了!”於是就一同拿起小杯來喝。喝完了,還一邊罵著一邊把酒杯扔掉。可是過了一會兒,又拿起比較大的酒杯來喝。喝完了,又罵著把酒杯扔掉。這樣重複多次,喝得嘴唇邊甜蜜蜜的,再也克制不住了,就乾脆拿起最大的酒杯大喝起來,根本忘了會喝醉的事。喝醉以後,便在一起擠眉弄眼地嬉笑,還把草鞋拿來穿上。這時候山腳下的人就出來追捕它們,結果互相踐踏,亂作一團,一個個都被捉住。以後來的猩猩也是同樣的下場。
猩猩可算是很聰明了,知道憎恨人家的引誘,可是最終還免不了一死,這是貪心造成的啊。
賞析
動物中的猩猩好酒,獵人便在山下路邊擺上美酒,以此為誘餌捕猩猩。下山的猩猩見到酒,便破口大罵獵人不仁,但終究抵擋不住酒的誘惑。領頭的猩猩向它的夥伴提議:少嘗一點,謹慎一點,別喝多了。眾猩猩早已按捺不住,先是小杯,後又端起大碗,邊喝邊罵獵人,越喝越饞,最後忘記了警惕、防範,一個個喝得酩酊大醉。獵人見他們一個個地醉倒了,便上前把它們捆綁起來,“無一得免焉,其後來者亦然。”猩猩聰明、強悍,在一般情況下獵人是很難捉到它們的,可這裡的猩猩明明知道酒是誘其就範,卻還要朝裡面跳,《醒世恆言》一書稱此現象為“眼裡識得破,肚裡忍不過。”
利誘面前“識得破”,緣何又“忍不過”呢?無它,貪心使然也。先哲有言:“禍莫大於貪。”貪則智昏,不計後果;貪則心狂,膽大妄為;貪則難分禍福。
作者簡介
劉元卿(1544—1609),字調甫,號鏇宇,一號瀘瀟,江西萍鄉人,明代著名教育家。他從小發奮讀書,隆慶四年(1570年)在江西鄉試中奪魁,後來在他人的推薦下,帶著向朝廷的上書和文卷參加會試,但因“五策傷時,懺張居正”,未獲取錄,還險遭殺身之禍。隆慶六年(1572年)他創立復禮書院。萬曆二年(1574年)再次參加考試,又沒有被取錄,於是絕意功名,回到家鄉,研究理學,收徒講學。
萬曆七年(1579年)神宗詔毀書院,全國大多數書院被迫停辦,而劉元卿把復禮書院改名為“五穀神祠”,仍聚眾講學如故。後來學禁解除,復禮書院又恢復原名,此後名聲更大,“道日益隆,譽日益廣”。復禮書院有嚴密的學規,且教育質量好,以致湖南、湖北等省的有志之士都不遠千里來此求學,海內學者對劉元卿的學識非常欽佩,譽他為“泰山北斗”。劉元卿還創辦了識仁、中道、一德等書院,至此,他與當時省內名流吳康齋、鄧潛谷、章本清齊名,被人們稱為“江右四君子”。
隨著知名度擴大,不少官員多次上書朝廷,推薦劉元卿,稱劉元卿為“負邁俗之志節,蘊濟世之經綸”。皇帝非常重視,授他為“國子博士”、“階承德郎”銜,特別下旨叫劉元卿去京城做官。但劉元卿悉心講學,不肯去做官。後來皇帝又再次派員催他赴任,劉元卿再三推辭不掉,只好應召入京。不久,即升禮部主事。在朝三年,他提出了許多有利於封建王朝的舉措,在《請舉朝講疏》、《節制貢吏疏》、《直陳御倭第一要務疏》中,闡述了自己的政治主張,對於革除弊政、安定邊陲、抵禦外侮都是非常有利的。可惜劉元卿的這些政治主張,得不到皇帝的採納,於是他稱病辭歸,告老還鄉。
劉元卿人稱“正學先生”,從弱冠至暮年,一生孜孜於理學。據《明儒學案》載:“先生初游青原山,聞之與人曰:青原詩書之地也,自兩鄒公子(鄒守益的兒子汝梅、汝先)來後,此風遂絕矣。先生契其言。兩鄒與之談學,遂有憤悱之意。因而考索於先儒語錄,未之有得也。”從此誘發了劉元卿從事王守仁理學研究的興趣。他開始在當地求學,但所得不深,於是離鄉背井,遠遊從師。他先後到浙江、湖北等地拜高人為師,經過自己努力求索,成為該學派承前啟後的重要人物。劉元卿既能吸收他人之長,又能堅持自己的見解。他以“存守本體,隨事躬行”作為一生的言行準則,不信道教,也不信佛教。正如他在《小引自贊》里說的:“不禮釋迦,不羨王喬,此瀘瀟之所以為瀘瀟,亦瀘瀟之所以止於瀘瀟也。”劉元卿的理學思想,在江右王門學派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劉元卿逝世後,《明史》為他立了傳,明朝名流鄒元標為他撰寫墓志銘,贊其“流風餘韻,百世猶師”。
劉元卿是理學家、教育學家,又是文學家。他涉獵廣泛,對於政治、經濟、哲學、天文、地理、文學藝術,都有成就。所以他的著述比較多,而內容又比較豐富。《江西通志》記載他所著書目有《大學新編》、《山居草》、《還山續草》、《通鑑纂要》、《六鑒》、《諸儒學案》、《賢奕編》、《劉聘君全集》等,他的寓言集《賢奕編》膾炙人口,曾收入《叢書集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