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為什麼不“挾天子以令諸侯”?因為他不需要

多年來,“挾天子以令諸侯”一直為眾多三國愛好者津津樂道,很多人都認為曹孟德是憑藉著“挾天子”的戰略一路高歌猛進、順水行舟,打敗袁氏克定北方似乎是應有之義。而本文的觀點是,“挾天子以令諸侯”並不是一套萬能的戰略,其中有利有弊。

“挾天子”是曹操欲爭霸天下唯一能打的一張牌,而對於袁紹來說,真的不是必須打這張牌。

現今能鑒於史料之中的,三國時期第一個明確提出“奉天子”戰略的,是曹操麾下的毛階。獻帝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曹操治中從事陳留毛階向曹操建議:“奉天子以令不臣”。他說:

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饑饉流亡,公家無經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可成也。(《三國志·卷十二》)

這是三國時期第一次提出“奉天子”的計謀,只是這次計謀在當時由於種種原因未能成行。

首倡“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毛玠首倡“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毛玠

三國時期第二個提出“挾天子”主張的是袁紹賬下的謀士沮授。興平二年(公元195年),他勸袁紹:

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蓄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後漢書 袁紹傳》)

袁紹陣營中的另一謀士田豐也為沮授點讚,提出類似戰略。但對此也有持反對意見的人,比如郭圖、淳于瓊就說 :

漢室陵遲,為日久矣 ,⋯ ⋯ 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

袁紹內部仿佛開了一場辯論賽,但最後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袁紹有著自己的考慮,最後沒有聽取沮授和田豐的建議。

而建安元年八月,當荀彧再一次向曹操提出迎獻帝都許的建議後,曹操卻沒有再猶豫。在同年九月,曹操火速迎漢獻帝都許,自己也被封為大將軍,封武平侯。從此開展其“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戰略 ,也開始了其事業上升期的建安時代。

下面我們從“挾天子”的戰略、曹操集團、袁紹集團三個方面分析。

挾天子不能令諸侯

1

首先我們先給“諸侯”下個定義。諸侯,廣義上的定義是古代中央政權所分封的各國國君的統稱,從名義上需服從王室的政令,並向王室朝貢、述職、服役,以及出兵勤王等。

在三國時期,咱們姑且將諸侯定義為接受漢室冊封官職的、在地方有兵有財的各路軍閥勢力。比較有影響力的有袁紹、袁術、孫策、劉表等。我們不妨來看看,在曹操“挾天子”後他們的反應。

首先,曹操迎獻帝遷都許昌,劉表雖遣使奉貢,但卻北與袁紹相結。治中鄧羲勸諫劉表,劉表不聽。劉表又派人招誘張濟的餘部,囤於宛城,使其成為自己在北方的藩屬勢力,替他抵禦曹操。此後也有過秘密襲許的提議與想法。

建安二年(197年)正月,曹操迎獻帝都許不到半年,袁術就直接忽略到漢獻帝的存在,“稱帝於壽春 ”。

袁術稱帝是對天子的打臉袁術稱帝是對天子的打臉

同是建安二年(197年)正月,曹操討伐張繡,軍隊駐紮在淯水,張繡舉眾投降,鏇即復叛,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猛將典韋戰死。

建安四年(199年),曹操派劉備與朱靈一起攻擊袁術,袁術於途中病死。建安五年(200年)正月,劉備進軍下邳,殺徐州刺史車胄,占據徐州,北連袁紹抗擊曹操。

最厲害的是袁紹,“眾數十萬,以審配、逢紀統軍事,田豐、苟諶、許攸為謀主,顏良、文丑為將率,簡精卒十萬,騎萬匹,將攻許。”直接要打過來了。

建安五年,孫策秘密籌劃襲擊許都、迎接漢帝,秘密準備兵馬,未及發動,被刺客所殺。

袁術忽略天子而稱帝、張繡降而復叛、自詡漢室宗親的劉備占據徐州反叛、老牌漢室宗親劉表心懷不軌、袁紹傾巢而來、江東孫策躍躍欲試,這群人根本都沒有看天子的面子。

曹操這一撥“挾天子以令諸侯”,反而成了槍打出頭鳥。“挾天子”這張牌一打出,曹操即刻陷入“天下圍攻”的局面!此時曹操的形勢極為窘迫,看不到任何“令諸侯”的效果。

然而,既然不能“令諸侯”,且變成諸侯“公敵”,那么為什麼說“挾天子”是曹操唯一能打的一張牌呢?“挾天子”又有什麼作用呢?

挾天子可以令士族和豪傑

2

挾天子雖然不能令諸侯,但是可以令士族和豪傑,所以這是曹操唯一能打的一張牌。

首先,我們來談談曹操。曹操自身是個什麼情況,大多的士族對曹操什麼看法,基本從陳琳的檄文中就可以看到,孟德兄自己也清楚。

《三國志 袁紹傳》裴注《魏氏春秋》載陳琳檄文略云:

(曹)操贅閹遺醜,本無令德,儇狡鋒俠,好亂樂禍,加其細政苛慘,科防互設,繒繳充溪,坑宑塞路,舉手掛網羅,動足蹈機陷。

曹操的乾爺爺曹騰是中常侍——宦官。父親曹嵩是曹騰的養子,被陳琳誇張的說成"乞匄攜養"之類。就曹操的家庭出身來說,是武力豪族,同時又是閹宦階級,與士族有距離。曹操雖然對儒家經術頗有研究,但"任俠放蕩,不治行業",在行為上與儒教有齟齬。

《魏志 武帝紀評》說曹操"窣申、商之法術"。《晉書 傅玄傳》記傅玄之言,又說"魏武好法術而天下貴刑名"。這說明曹操施政好重刑、以法術為治,並不以儒家教義為施政理念。陳琳檄文所說"細政苛慘,科防互設",反映的是漢末儒家士族對曹操施政的看法。

曹操知道自己出身不算好,又是個施政嚴苛的刻深之輩,在士族與地方豪傑擁有強大影響力的漢末亂世,如果不打出唯一的一張“挾天子”的牌來,憑藉漢末士族和豪傑對國家認同來充實自己的政治資本,如何能與昔日的大哥、高富帥袁紹爭鋒,又如何能有掃平群雄的正當性。

曹操不挾天子則無以招攬人才曹操不挾天子則無以招攬人才

挾天子,首先帶來的是士族的歸心。

《後漢書》記載:“是時,許都新建,賢士大夫,四方來集。”士人趨之若鶩,漢天子成了聚集士人的最佳旗幟。

舉幾個例子,穎川士趙儼、杜襲避亂荊州,得知曹操迎獻帝都許,隨即回歸、幫曹操管理地方,攔不攔不住;原漢室官僚鍾繇,知曹操有奉迎天子之意,隨即歸順曹操。

後來“太祖在官渡,與袁紹相持,繇送馬二千餘匹給軍。”太祖與繇書曰 :得所送馬,甚應其急 。”可謂是千里打輔助送補給,幫助孟德兄五殺。

這些馬匹是鍾繇以其朝廷命官身份結合宗族影響能力供給的,漢末士族的物質動員與支持能力在戰爭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這樣的有名望的士人還有華歆 、王朗、徐奕、何夔、陳群等百數十人。

這些士族人物,被曹操任命為中央和地方的官員。他們就紛紛化為曹操勢力的血與肉,發揮著自己的光和熱,幫曹操出謀劃策或者保境安民,有利於曹操集團地發展壯大。

“挾天子”之後,地方豪傑態度也紛紛轉變。

馬騰、韓遂曾答應袁氏,對其進攻曹操河東之地保持中立,後鍾繇移書於二人、陳明曹操“奉天子”之意義,馬騰等遂改為支持曹操。張羨亦因曹操“救朝廷之危 ,奉王命而討有罪”,而舉長沙及旁三郡以拒(劉)表,而內應曹操。建安四年,“廬江太守劉勛率眾降,封為列侯。”還有廣陵太守陳登,也配合曹操的戰略行事。

這些地方豪傑的歸附,形成了曹操的勢力外圍,有效地增強了曹操勢力範圍的安全性。使得曹操勢力雖然地處四戰之地,卻依然安全。

官渡之戰,袁紹遲遲沒能開闢第二戰場也與此有關。像孫策,也很難跨越廬江劉勛、廣陵陳登等親曹的屏翼勢力,達到輕易突襲許都的目的。

然而除卻士族和豪傑之外,對於真正的諸侯軍閥勢力,諸如袁紹、袁術、劉表等等,曹操這張“奉天子”的牌就不是那么好用了,只有依靠寒門武夫的勇武果決和軍事家的明謀善斷,進行武力征服了。

袁紹不用挾天子也能壯大

3

我們再來聊聊袁紹,首先看家室門第。《三國志 袁紹傳》說:“(袁紹)高祖父安,為漢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勢傾天下。”可見,這是真正的士族豪門,在政治上掌握了重要資源,並以此形成了“袁氏樹恩四世,門世故吏遍於天下”的政治勢力。

然後再來看看袁紹自己。《後漢書》記載:

紹少為郎,除濮陽長,遭母憂去官。三年禮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闋,徙居洛陽。

如此以仁孝為本,可以說是服膺儒教的代表人物了。

又據《獻帝春秋》云:

紹為人政寬,百姓德之。河北士女莫不傷怨,市巷揮淚,如或喪親。

《三國志》中也有“紹以寬厚得眾心”、“袁紹有恩於民夷”等記載,說明袁紹以寬仁施政,是很符合儒家教義的。

為人仁孝、長得好、出身名族、履歷光耀、服膺儒教、身負天下之望,可以說袁本初同學是士族中的完美全明星了!本身就被士族豪傑高度認可的袁本初,擁有強大的政治資源,確實不用像小弟曹操一樣,靠迎漢帝來贏支持。

首先,士族和豪傑的擁戴,袁紹都有。原不用“挾天子”,來換取資源。

《後漢書》說:

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台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

沮授則誇他:

將軍弱冠登朝,則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則忠義奮發;單騎出奔,則董卓懷怖;濟河而北,則勃海稽首。振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震河朔,名重天下。

連諸葛亮都非常實誠地說:“曹操比於袁紹,則名微而眾寡。”

可以說袁本初創業之始,就有巨大的身份加成。而且其本人威望卓著、折節下士,士族豪傑樂於為之用。

他“四世三公”的家室門第與本人巨大的威望,已然形成巨大的認同與影響力,構成其獨特的政治資本與壓力,吸引各地的豪傑和士族紛紛投奔。甚至其創業的基本盤冀州,基本就是靠這些政治資源直接拿下的。

這種政治壓力在曹操“挾天子”之後都沒有改變,《三國志 滿寵傳》記載:

(官渡之戰)時袁紹盛於河朔,而汝南紹之本郡,門生賓客布在諸縣,擁兵拒守。太祖憂之。

又有官渡之戰後,曹操搜出了一大摞部下私通袁紹的書信,放火燒了;甚至袁氏對於河北一些地方與對烏丸的影響力,在袁紹死後都沒有消散。

由此可見,袁紹本不用依靠“奉天子”換取政治資源與認同。

其次,袁氏有自己的考慮,更可能看到了“奉天子”這張牌的弊端。

雖然《三國志》中有“會太祖迎天子都許,收河南地,關中皆附。紹悔…”的記載。《獻帝春秋》也記載:紹恥班在太祖下,怒曰;「曹操當死數矣,我輒救存之,今乃背恩,挾天子以令我乎!」

但是我們仔細分析袁紹生平,就會得出一個結論,就是袁紹本就沒有將漢室天子放在心上,不“奉天子”也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資治通鑑》記載了袁紹年輕時誅宦官的情景:

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須而誤死者。紹因進兵排宮,或上端門屋,以攻省內。

宦官為天子皇室的內侍,也是一方勢力。袁紹進宮興兵,將其殺的一乾二淨,歷史上這么做的這么絕的一個是袁紹,一個是朱溫。這都說明了,他們沒有把宦官背後的人——天子放在眼裡。

有謀朝篡位之嫌的袁紹有謀朝篡位之嫌的袁紹

而且董卓挾持天子之後,袁紹還有預謀私自擁立宗親劉虞為帝的行為,由於劉虞誓死不從才沒有成功,這也說明袁紹對於漢室天子根本沒有敬意,天子只是實現其政治目的渠道。

而且上文說到,袁紹賬下諸位謀士關於是否“奉天子”的辯論賽中,郭圖和淳于瓊的意見是 :

漢室陵遲,為日久矣 ,⋯ ⋯ 且英雄並起,各據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

其大意就是漢朝不可恢復,群雄逐鹿、強者為王。而袁紹算是採納了他們的意見,證明在其心中的想法就是“代漢而自立”。

而他的兄弟——淮南袁術,更是在“代漢者,當塗高也”的迷一樣的讖語中,早早地實現了代漢稱帝的夢想。

挾天子的弊端

4

而且袁紹不迎天子,很可能也考慮到了“奉天子”這張牌的弊端。

我們對比曹操建安後期來看,就知道“挾天子”這張牌是有很多問題的。當然曹操也知道,只是沒得選擇。當曹操開始著手一步步取代漢朝的時候,“挾天子”的副作用就逐漸顯現出來。

首先,曹操集團中擁漢派的政變活動此起彼伏。建安五年,車騎將軍董承等稱受獻帝衣帶詔,聯合劉備謀殺曹操;建安十九年,伏皇后父伏完欲圖曹操,事泄被殺;建安二十三年,太醫令吉、少府耿紀等謀反。這就使曹操集團隨時處於變生肘腋的危險中。

其次,是曹操手下的核心謀士,也分化為擁漢和擁曹兩派。曹操的重要謀士荀彧,因為擁漢,於建安十七年被逼自殺。建安二十一年,曹操又以怨謗罪名,殺中尉崔琰。建安二十四年,魏諷結黨徒謀反,連坐死者數千人,鍾繇坐免。

曹操手下的核心謀士荀彧被殺、名士崔琰被害、元老鍾繇也坐免,這就給曹操集團帶來了很大的不穩定性,使得曹操不得不耗費大量的精力,整頓集團內部,從而影響了他統一國家的步伐。

荀彧之死——挾天子的後遺症荀彧之死——挾天子的後遺症

而袁紹手下本就有大量的人才和豪傑,並且這些人已經因為地域、利益、擁立等事宜明爭暗鬥。如果一旦“奉天子”,再催生出擁漢的一派人來,這絕非袁紹所樂於見到的。

綜上所述,袁紹的本心就是代漢而自立,從來沒有把漢室天子放在心上,根本不想“奉天子”;而且自身得到士族和豪傑承認,政治資源足夠,也不用“挾天子”來換取資本;袁紹繁禮多儀、外寬內忌,當實力足夠時,也不想再樹立傀儡,甚至使手下分化出擁漢派,所以更不願“挾天子”。乃至於我們猜測,袁紹更樂見天子蒙塵,則更符合他“漢失其鹿,先得者王”的本心。

所謂的袁紹看見曹操奉天子都許,感到後悔,無非是覺得有點被動,於實力上並無太大的影響,所以沒幾年就提著優勢的大軍殺過來了。

可見官渡之戰袁紹失敗原因,還真不是沒打“挾天子”這一張牌;因為袁紹比曹操能打的牌太多了,而曹操卻沒得選。至於敗績,更多源於袁紹的戰略、戰術失誤、叛徒的出賣、曹操的勇武果決乃至一點點運氣問題。

從曹操差點準備棄守官渡、回防許都,而被荀彧勸住就知道,袁紹曾經距離成功多么近。而且官渡的成功,和曹操乃後的一系列成功的武力征服,或許才使“挾天子”這張牌更有價值。

官渡一戰,曹氏勝,袁氏敗,是上天對於武力豪族的勇武與才能的肯定。儒學士族不得不暫時隱忍屈辱,承認寒族的政權並與之合作。但其乘機恢復的想法,未嘗一刻拋棄。

曹操或許不能想到,數十年後強弱逆轉,當只有3000人的司馬懿得到多數士族的支持,發動政變,控制住洛陽時,武力豪族的後裔曹爽,在挾天子的情況下,失去了勒令勤王與戰鬥的勇氣,交出了魏國的權柄,最終三族被滅、乃至江山易鼎。

只能說,當武力豪族褪去勇氣、謀略和努力,變作庸人時,江山又回到了士族高門手中。袁紹是有後繼人的,他的繼承人就是司馬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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