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家世為邊戶,年年常備胡。兒僮習鞍馬,婦女能彎弧。
胡塵朝夕起,虜騎蔑如無。
邂逅輒相射,殺傷兩常俱。
自從澶州盟,南北結歡娛。
雖雲免戰鬥,兩地供賦租。
將吏戒生事,廟堂為遠圖。
身居界河上,不敢界河漁。
作品賞析
“邊戶”,邊境地區的住戶,此指與遼(契丹)交界處的居民。此詩為作者於1055年(至和二年)冬充任賀契丹國母生辰使(後改賀登位國信使)出使契丹途經邊界時有感而作,揭露了屈辱的澶淵之盟給國家人民帶來的深重災難,抨擊朝廷的腐敗無能,對邊戶的不幸遭遇表達了深厚的同情。此詩通篇都是採用邊民敘述的口吻。全詩分為兩部分。前八句敘說澶淵之盟以前邊民對契丹的抵抗和鬥爭。北宋從建國開始,就受到契丹的嚴重威脅。從太宗(趙光義)以來,契丹就不斷南攻,特別是澶淵之盟前一個時期,進攻更加頻繁。開頭兩句,正是這種形勢的真實寫照。“家世”句是說家裡世世代代都在邊地居住,可見時間之久。而在這很長時期中,不僅年年都要防備契丹的侵擾,而且一年之中,時時刻刻都處在戰備狀態。“胡”是古代對北方少數民族的稱呼,這裡即指契丹。正是這種長期的戰鬥生活,培養了邊民健壯的體魄和勇武性格,以致孩子還沒有長大就已開始練習騎馬,婦女們都能彎弓射箭。“兒童”包括男女而言,並非單指男孩。邊民的英武表現在各個方面,作者也會從邊民那裡聽到或看到許多這方面的事例,如果件件羅列出來,就會拖沓冗長,沒有重點,難以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詩中只寫兒童婦女的“習鞍馬”、“能彎弧”,取材很精。兒童習馬,婦女射箭,這在別處是很難見到的,最能體現邊民的尚武特點。這個富有典型意義的細節,不僅有著現實的依據,還同悠久的歷史傳統有關。河北地方,從春秋戰國以來,一直是經常征戰之地,當地人民,歷來就有尚武之風,加之宋朝建國以來與遼國長期對峙,使尚武之風更加發展。孩提婦女都能彎弓射箭,青壯年男子更加驍勇善戰。
這樣英武的人民,絕不會任人侵侮,下面四句,就寫邊民對契丹的英勇鬥爭。“胡塵”謂胡騎踐踏揚起的塵土,指契丹來犯。“朝夕”是早晚、時時之意,表明遼軍不僅攻擾須繁,而且出沒無常,威脅極大。“虜騎”即指遼軍。“蔑如”是輕視之意,是說邊民對契丹毫不畏懼,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中,表現了邊民的英雄氣概。因為契丹經常來犯,邊民常常同他們不期而遇,一見之後即互相射殺,雙方死傷常常相當。“俱”是相等、一樣之意,表明遼軍異常兇悍,也體現了邊民為保衛國土、保衛自己的和平生活而英勇戰鬥的精神。
上面雖然講到殘酷的戰鬥,巨大的傷亡,情調卻是高昂的,下面轉到澶淵之盟以後,情調就不同了。1004年(宋真宗景德元年)閏九月,遼主蕭太后和聖宗(耶律隆緒)親率大軍南攻,直抵澶州(今河南濮陽縣南),威脅汴京(今河南開封)。真宗本想聽從王欽若、陳堯叟之計遷都南逃,-因宰相寇準力排眾議,堅持抵抗,只得勉強去澶州督戰。由於部署得當,加之宋軍士氣高漲,在澶州大敗遼軍,並殺其大將蕭撻凜(凜一作覽),遼軍被迫請和。結果戰敗的遼國,不但沒有退還半寸幽燕的土地;打了勝仗的宋朝反而同意每年贈遼國絹二十萬匹,銀十萬兩,同遼國簽定和約,史稱“澶淵之盟”。這次議和是宋遼關係的一個轉折點,從此以後,宋朝對遼即完全採取妥協屈服的方針了。詩中的“結歡娛”,即指這次議和,這本是統治者的語言,邊民引述,是對最高統治者和那幫主和派大官僚的辛辣諷刺。據和約,以後遼帝稱宋帝為兄,宋帝稱遼帝為弟,表面上“情同手足”,“歡娛”得很。宋朝廷用大量絹、銀買得了“和平”,以為可以笙歌太平了;契丹統治者打了敗仗,還得到這樣豐厚的貢獻,是真正得到了“歡娛”;而受苦的卻是宋朝勞動人民,這大量的絹銀,全都將從他們身上榨取出來。而對於邊民說來,他們更要同時向宋、遼兩方交納賦稅,遭遇更加悲慘。朝廷既然對遼採取妥協屈服的方針,邊境上的將吏就害怕同遼發生糾紛,便約束邊民,不準他們“生事”,實際上就是要邊民服服帖帖聽憑契丹騷擾,不得反抗。朝廷為了欺騙民眾,便把這種妥協求和以求苟安一時的行徑,說成是深謀遠慮。“廟堂”本指太廟的明堂(天子宣明政教和舉行重大典禮的地方),詩中用來代指朝廷。“遠圖”本是統治者欺騙人民的話頭,詩中用作反話,加以諷刺。詩的最後兩句就是“遠圖”的具體說明。“界河”在今河北中部,上游叫巨馬河,下游叫白溝河,故道流經淶縣、新城、霸縣、天津等地入海,宋遼以此為界,故稱“界河”。這裡本來是中原故土,此時卻成了宋遼邊界,而且由於朝廷的妥協退讓,住在界河上的邊民,甚至連去界河打魚的權利也被剝奪了。“不敢”,不僅是說要遭到遼軍的橫蠻幹涉,還包括宋朝將吏的制止,因為他們害怕得罪遼軍。澶淵之盟以後邊民長期蒙受著這樣的屈辱。到了1042年(慶曆二年),宋在遼的武力威脅下,又對遼每年增絹十萬匹,銀十萬兩,並改“贈”為“納”,屈辱就更甚了。末兩句極為悲憤沉痛,是對朝廷的尖銳譴責。
此詩寫法同杜甫的名篇“三別”相同,都是採用詩中人自敘的口吻。這樣寫可以使人感到更加真切,增強作品的感染力。詩中把澶淵之盟的前後作為對照,也使得對朝廷主和派的揭露更加深刻有力。歐陽修前期在政治上站在以范仲淹為代表為改革派一邊,對遼和西夏主張堅決抵抗,反對妥協。他在1043年(慶曆三年)寫的《論西賊議和利害狀》,就主張對西夏採取強硬態度。《邊戶》一詩,正是這種政治主張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