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更那堪悽然相向,苦情重訴。
眼角眉梢都似恨,
熱淚欲零還往。
知誤會前番書語。
過眼滔滔雲共霧,
算人間知己吾和汝。
人有病,
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
照橫塘半天殘月,
淒清如許。
汽笛一聲腸已斷,
從此天涯孤旅。
憑割斷愁絲恨縷。
要似崑崙崩絕壁,
又恰像颱風掃寰宇。
重比翼,
和雲翥。
注釋
1.“揮手”十句
[揮手從茲去]唐·李白《送友人》:“揮手自茲去,蕭蕭斑馬鳴。”宋·張孝祥《水調歌頭·金山觀月》:“揮手從此去,翳鳳更驂鸞。”[恨]離愁別緒。唐·杜甫《春望》有“恨別鳥驚心”句,且有詩題《恨別》之作。李白《憶舊遊寄譙君元參軍》:“問余別恨知多少?落花春暮爭紛紛。”
[零]落。俗謂花落為零落。
[知誤會前番書語]前番,前次。書語,信中的話語。全句意謂知道是誤會了前次信中的話語。何事無考。
[過眼滔滔雲共霧]蘇軾《吉祥寺僧求閣名》:“過眼榮枯電與風。”過眼,從眼前掠過。從句意謂人生滔滔,都好似過眼雲霧,轉瞬就消散了。
[算]點數,掂量。
[人有病,天知否]病指內心隱痛。難言之隱,痛極呼天。在這裡人謂“吾”,天謂“汝”。緊承上句。
2.“今朝”十句
[今朝霜重東門路]今朝,今晨。霜重,霜厚。東門路,指長沙城東小吳門外的大路。
[照橫塘半天殘月]此句倒裝,照字動詞作謂語前置,主語為後面的殘月,原意即“半天殘月照橫塘”。橫塘,大塘,指小吳門外清水塘。1921~1923年,毛澤東與楊開慧曾住於此,中共湘區委機關亦設在這裡。
[如許]如此。
[汽笛]火車開動前發出的蒸汽嘯音信號。
[腸已斷]比喻極度傷心。南朝·梁·江淹《別賦》:“是以行子腸斷,百感悽惻。”
[孤旅]獨自遠行的客子。
[憑]義同請,請求。詩詞用語。唐·杜牧《贈獵騎》:“憑君莫射南來雁,恐有家書寄遠人。”唐·曹松《乙亥歲詩》:“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愁思恨縷]離愁別恨的形象化比喻。縷,細絲。
[要似……又恰像]兩句言自己此去,一定要乘勢促成中國大革命爆發。“崑崙崩絕壁”“颱風掃寰宇”,對理想中之大革命的藝術性描繪。
[比翼]比翼雙飛,多用於夫妻。《爾雅·釋地》:“南方有比翼鳥焉,不比不飛。”三國·魏·阮籍《詠懷詩》:“願為雙飛鳥,比翼共翱翔”。
[和雲翥]和雲,挾帶雲朵。翥,飛舉。意謂直上雲霄。
創作背景
詞作於1923年11—12月間,調寄《賀新郎》,無副標題,是寫夫妻別情的。
1920年冬,楊開慧與毛澤東在長沙結婚,翌年中國共產黨誕生,中共湘區委會建立,毛澤東任書記,楊開慧亦於是年入黨,在湘區委協助工作,1922年生長子岸英。
1923年4月毛澤東調中央工作,告別長沙,赴上海;是年夏楊開慧亦去上海。6月毛澤東去廣州參加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代表大會,當選為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中央局委員、中央局秘書。會後復回上海。9月經武漢返長沙。楊開慧亦返長沙,11月生次子岸青。剛剛生產不久,毛澤東奉中央通知,由長沙到上海,再轉廣州,準備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此詞即作於這次離開長沙的時候,是寫給夫人楊開慧的,革命激情與兒女柔情有機結合,成就了一首真摯的革命愛情詩。
這首詞最早發表於1978年9月9日《人民日報》。
這首詞最初創作的原詞與現今流傳的版本並不一樣,毛澤東主席在80高齡的1973年又嘔心瀝血重新修訂了原版並最終定稿——搜尋網上資料,找到解放軍藝術學院副院長、教授朱向前的一篇文章《毛澤東詩詞的一種解讀》,得知主席確實在1973年對他寫於50年前的這首詞進行了一次幾乎是重寫的修訂,又查到了主席分別書寫於不同時期的三件不同的手稿。
再搜尋考證,1973年定稿之說是根據中央文獻研究室副主任、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副會長陳晉的專著《文人毛澤東》而來 ,應是權威可信的。網上查找此書而不得,卻找到了陳晉的另一部著作《獨領風騷——毛澤東心路解讀》,這是他在寫電視藝術片《獨領風騷——詩人毛澤東》解說詞的基礎上又增刪內容、擴展篇幅而寫成的一部關於詩人毛澤東的評傳。在其中論述毛主席和楊開慧愛情的章節“月亮吟”中,作者寫到:
“毛澤東非常看重這首詞,在延安的時候,他曾讀給來訪的美國記者史沫特萊聽”;“到了晚年,他多次修改這首詞,一直到1973年。上闋結尾‘重感慨,淚如雨’,改為了‘人有病,天知否?’下闋結尾‘我自欲為江海客,更不為昵昵兒女語。山欲墜,雲橫翥’,改為‘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重比翼,和雲翥’。”
作品賞析
1923年年底,毛澤東接到中共中央通知,由長沙到上海再轉廣州,準備參加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此詞系詩人離開長沙不久寫給楊開慧的。詞的上闋把跟愛妻離別時那種難捨難分、無限依戀的場面表現的淋漓盡致,淒切動人。
毛澤東當年才三十歲,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兩個幼子,因革命需要又遠行,更何況當年的那種環境,誰能預料“揮手從茲去”是生離還是死別呢?但是,楊開慧畢竟不是一個平常女子,而是一個在革命鬥爭中經受過鍛鍊和考驗的堅強女性。她理解丈夫,支持丈夫,在革命事業與個人愛情、家庭幸福發生矛盾時,強忍住巨大的悲痛“熱淚欲零還住”;而面對深明大義的妻子,毛澤東深感欣慰,從內心抒發了“算人間知己吾和汝”。
詞的下闋又回到離別的場景,東門外遍地白霜,頭頂上半天殘約,橫塘四周呈現出一派肅殺悲涼的景色,襯托出一對青年夫妻的離情別緒。到車站了,要分手了,一聲汽笛可謂催人腸斷,從此之後兩人將“天涯孤旅”天各一方了。但是,也正是這一聲汽笛讓詩人驚醒:小我要服從大我,“憑割斷愁絲恨縷”,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必須振作起來,“要似崑崙崩絕壁,又恰像颱風掃寰宇”,表現了詩人準備勇猛奔向革命征程的高尚境界。從詞的尾句“重比翼,和雲翥”還可以看出詩人熱切期望著不久將來夫妻重新團聚,比翼雙飛,共為革命作貢獻。短短六個字,融入了詩人無限的深情和美好願望。
詩人採用《賀新郎》這個詞牌也不是偶然,這個詞牌起首五個字,獨成一句,總括全詞,乾淨利落,卻引起下文許多情節。這首詞從離別寫起,上闋及下闋開頭數句均以婉約為主,寫離別的情意綿長,如泣如訴,“眼角眉梢都似恨”,大有“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之況味。而至下闋的“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人生到此,不免斷腸。然而作者夫婦畢竟是一對革命伴侶,因此又相約要割斷愁絲恨縷,“崑崙崩絕壁”,“颱風掃寰宇”,旨在形容“割斷”兩字,以表示革命的徹底和決絕。“崑崙崩絕壁”,“颱風掃寰宇”,則全然為豪情自如的“銅琶鐵板”。“重比翼,和雲翥”是一對青年情侶對革命必有希望。
無論是革命激情還是兒女柔情,都是英雄本色。作者的描寫充滿著詩意的形象,這首詞將陰柔和陽剛兩種詞體風格和諧地統一在一起,巧妙地警醒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