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曾國藩書生帶兵,行軍打仗奉行六字訣——結硬寨、打呆仗,湘軍作戰憑藉挖壕、築牆、穩紮營、固守,慢慢困死太平軍。戰術雖笨且見效慢,但卻極其實用。然而,轟轟烈烈、不可一世的太平天國運動真的被這樣的戰術所剿滅?湘軍到底是一支什麼樣的部隊?
一支有文化、有信仰的軍隊
正如流氓不可怕,可怕流氓有文化。烏合之眾不可怕,縱使武器先進、人數眾多,可怕的是一支有組織、有紀律、有文化更有信仰的軍隊。湘軍——崛起於三湘大地、脫胎於團練楚勇、感召於忠君報國儒家文化、緊繫於宗族鄉里同門感情,是一個有統一思想文化的軍隊,具體來說,是一支由具有共同價值信仰的儒將所主導的文化集團。湘軍和清代其他軍隊如八旗、綠營、散落各地的鄉勇、淮軍乃至新軍相比較,其最大特色不在於軍制,而在於其深厚的儒家文化。
從湘軍的“選士人,領山農”的軍隊構成,到湘軍“衛道”的建軍宗旨,從湘軍的治軍訓軍的原則和方法,到他們對儒學的研究傳播活動,無不深深地體現出一種儒家文化理念的全面滲透,使得湘軍成為一支真正具有文化統攝力的軍隊。
湘軍的崛起表明清末漢族士大夫政治集團的重新崛起,而儒生治軍下的湘軍部隊上上下下早已浸淫儒家文化,曾國藩編練湘軍更注入了忠義血性,無論營制還是戰法無不仿效抗倭英雄戚繼光,財力有保障、建制正規化、兵鋒所過又秋毫無犯,為湘軍在組織和思想上奠定了牢固基礎。
組織力和信仰力固然使湘軍空前團結,但曾國藩又將感情因素引入湘軍內部,而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儒家孝悌文化使這支部隊更加具有凝聚力和戰鬥力。
正所謂“上陣父子兵,打仗親兄弟”,綜觀湘軍諸將領,兄弟將領、叔侄將領大有人在。曾國藩之於曾國荃、曾國葆,李續賓、李續宜兄弟自不必說。江忠源的三個弟弟江忠濬、江忠濟、江忠俶和從弟江忠義、江忠信及族弟江忠珀、江忠朝、江忠著等跟隨他與太平軍作戰;劉長佑、劉坤一兩叔侄,郭嵩燾、郭昆燾兩兄弟,劉蓉、劉蕃兄弟更不勝枚舉。這種宗親血緣關係保證了湘軍無與倫比的強大凝聚力和戰鬥力。
募兵注重湖南(湘軍)、四川(鮑超霆字營)、安徽(李鴻章淮軍)的地緣關係,曾國藩招徠、培育湘軍將領更加注重同學、師生情誼,共同的文化背景、風土人情、語言習俗,情感上易於溝通,文化上易於認同,湘軍這種戰則生死相救、存則生死相依、禍福與共的團隊精神是初期以客家兵為主體、後期因內訌而衰敗的太平天國軍隊所無法相比的,這就解釋了為何湘軍往往能以弱敵強、以少御多,上萬太平軍拿千餘湘軍毫無辦法,幾百湘軍常能擊敗上千太平軍。
作為軍事集團,湘軍有更為優越之組織和顯赫之戰功;作為政治集團,其主要將帥掌握了全國大部分地方的軍政與經濟實權;作為文化集團,湘軍執著於中國傳統文化觀念和思想信仰,形成了一道蔚然可觀的歷史人文風景。
戰略為本,戰術為用
如果單單認為湘軍攻城只會掘地道、炸城牆,占地只會挖壕築牆,那大家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看現象、不問本質。戰術運用只是細節,決定生死存亡的在於戰略規劃,戰略才是根本。
當年,太平軍勢如破竹拿下南京城,定都天京,天王洪秀全領著大小諸王從此醉生於富庶安逸的金陵古城,而“又笨又慢”的曾國藩領著他的湘軍在啃著長江中上游的武漢、九江、安慶。從出湖經略東南半壁開始,曾國藩就在下一盤很大的棋,占據長江中上游,以湖南為大後方、以江西為跳板,順江東下,剿滅“洪楊”。遙想三國末年,王濬在長江上游的益州造戰船、治水軍,杜預督長江中游的荊州水陸大軍,在長江中上游橫切縱割,一舉攻破東吳的長江防禦體系,最終順流東下滅吳;南宋末年,元軍歷時多年終於攻破襄陽,便沿漢水東下攻滅趙宋王朝。所以,縱使有三河鎮慘敗、坐困江西湖口,只要力保長江中上游的根據地,湘軍便能屢敗屢戰,靠著穩紮穩打的“狗皮膏藥”式戰術,慢慢困死太平天國。
當安慶收復,曾國荃以二三餘萬精銳占據雨花台,牽制李秀成的二十餘萬大軍,李鴻章又力保上海、攻破常州,攪亂太平天國的大後方,攻守之勢從此轉手。《孫子兵法》有雲“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結硬寨”說白了就是力保不敗,“打呆仗”就是徐圖緩進。先自保,慢慢等待敵人犯錯,縱觀曾國藩與太平軍纏鬥的近14年,經典戰役實在乏善可陳,而且大敗很多次,但是湘軍占據長江中上游戰略要地,又有強大的水師和後勤保障,靠著實用的戰術,最終取得勝利。
如同足球比賽中,穆里尼奧和孔蒂的擺大巴戰術,任你行雲流水的傳切球配合,球門總是無法輕易被攻破,防守足球的精髓就是穩步防守、待敵犯錯;就像圍棋高手對弈,不求一招致命的妙手,只靠銖積寸累,以求實效。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曾國荃進駐雨花台,任太平軍聲勢浩大、輪番進攻、兵鋒所至,“湘軍巋然不動”,如果說湘軍占據長江天險如同扼住了洪秀全的脖子,那么曾國荃離天京城近在咫尺則仿佛一把尖刀隨時威脅插入其心臟。滅也滅不掉,趕也趕不走,洪秀全徒喚奈何!曾鐵桶的稱號名不虛傳,曾國藩戰略的高屋建瓴、戰術的運用得當,不愧晚清中興第一人。
清朝 曾國藩 太平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