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耷山人集
清代詩文別集,閻爾梅撰,有詩十卷,文二卷,共十二卷。
閻爾梅(1603—1662)清初詩文家,字用卿號古古,因生而耳長大,白過於面,而又號白耷山人、蹈東和尚。江蘇沛縣人,明崇禎三年舉人。清軍入關後,他到南方參加弘光政權,曾做過史可法的幕僚。曾極力勸說史可法進軍山東、河北等地,以圖恢復。明亡後,他繼續堅持抗清活動,手刃愛妾,平毀先人墳墓後,散盡萬貫家財,用以結交豪傑之士,立志復明。他曾兩次被清軍抓獲,意志不屈,尋機逃脫後流亡各地。十多年間,遊歷了楚、秦、晉、蜀等九省。晚年時,眼見復明無望,才回到了故鄉。
閻爾梅在明季時曾參加復社,是其中的重要人物,在當時頗有盛名,人們把他同“二張”(張溥、張采)相比,而他的詩文則與同鄉的萬壽祺風格相近,被當時的人並稱為“閻萬”。
他的古詩學習李白,詩才若海,茫無涯誒;律絕二體則格律嚴謹,聲調雄渾。由於他歷經亂世,遭際坎坷,家破國亡,因此他的詩多是感懷時世,充滿了深厚的民族感情,風格蒼涼剛健,在當時頗有文名。
《白耷山人集》初刻於康熙十四年(1675)現仍有刊本傳世。近人張相文重新收集他的詩文,編成《閻古古全集》,共6卷,有民國八年鉛印本傳世。閻爾梅的作品大多反映了他十幾年東奔西走,四處抗清的經歷。有的反映他風餐露宿,上下奔走,為挽救已殘破不堪的國家,不惜犧牲生命和家庭的幸福。如《南遷》:“宿露重封處,連山欲斷時。東奔沙影盡,北望暮煙移。國破真堪慟,家亡未足悲。妻孥同一笑,何事說疏離。”
《安東道上》:“秋雨黃沙岸,鹽沙漲菽時。來方冰雪始,歸己芰菱疏。周道殊艱步,勞人敢定居?室家何處問,身外早無餘”。
閻爾梅對於反清復明的事業是如此的執著,如此的投入,日思夜想,即使是一聲馬嘶也會激起他再踏征途的熱情,會使他想起召四方英雄殺敵立功的崢嶸歲月。因此他寫道:“疑段憐人意,長嘶不肯馳。如呼諸義士,幸好殺胡兒,……”而那些古代英雄的遺蹟,那種不成功既成仁的壯懷激烈,也鼓舞堅定了詩人誓死抗敵的決心。在烏江渡口,作者奮筆:“陰陵道左困英雄,騅馬長嘶千里風。成敗任妨爭面目,不隨亭長渡江東。”
然而歷史無情,閻爾梅為之毀家散財,奔走十幾年的抗清鬥爭,終於失敗了。他雖然並沒有象最初所想的那樣,“不隨亭長渡江東”,選擇了忍辱偷生,隱姓埋名,輾轉回到了自己的故鄉,但他並沒有因此安度餘年,對故國的熱愛和目睹舊日的破敗衰亡的強烈感情,使他不能有一刻忘記了故國,不能有一刻背棄了明王朝。他始終牢牢地保持著民族氣節,斷然拒絕同清朝統治者合作。他曾數次冒著危險,偷偷地去祭先帝的陵墓,在那裡灑一鞠辛酸的“遺民”沮,並且在詩歌中表示,自己要“死將為厲鬼,生且為頑民。”閻爾梅不僅如是說,也真正地做到了這一點。
在他失望地回歸故里後,他的一位故友胡謙光正好在沛縣作縣令,他仰慕閻爾梅的文名,致書閻爾梅,企圖勸說他入仕為官。閻爾梅堅決地拒絕了這一要求,並不惜得罪權貴,割袍斷交,並作了絕交詩一首,表明自己的志向和態度。《絕賊臣胡謙光》:“賊臣不自量,稱予是故人。敢以書招予,冀予與同坐。一笑置弗答,蕭然湖水濱。湖水經霜碧,樹光翠初年。妻子甘作苦,昏曉役舂薪。國家有興廢,吾道有詘申。委蛇聽大命,柔氣時轉新。生死非我虞,但虞辱此身。”詩中把清王朝的官員稱為“賊臣”,把背棄明朝,出仕清廷看作隨應時俗,同流合污,而一再表明自己要象湖水一樣保持高潔,但不再以過去那種激烈的鬥爭方式,而是要使自己的心氣柔和含忍,以等待時機的轉變。由此可見,詩人保持民族氣節決心之大,不肯同清朝統治者合作的態度之堅決,而對明王朝的眷戀又何等之深。
由於詩人十幾年間行遍大江南北,晚年後又歸隱故鄉,同下層的勞動人民有了較多的接觸,對於他們的遭遇和痛苦,感受也格外深刻。因此,在這本詩集中作者除了記載自己抗清的經歷,表達誓死抗清的決心,也有許多篇幅記敘了清軍入關的暴行和對人民肆意屠殺的情形。
《惜揚州》:“傷哉胡騎渡沙南,殺人憔獨揚州多。揚州習尚素驕奢,屠繪倫怒褲絳紗。廛市利農耕稼懶,貴介群爭煮海差。炊異烹鮮陋吳會,園池宅第擬候家。綺筵歌妓東方白,畫般蕭管夕陽斜。楊州巨商坐金穴,青鏹朱■千擔列。舳艫潮汐喧驚雷,開關唱籌中外徹。揚州遊覽競文章,蕪城短賦割離腸。謝玄棋墅梅花嶺,永叔詩勒平山堂。揚州仕宦眾眈眈,廉者不來來者貪。銓部門前懸重價,夤緣早夜不知慚。揚州女兒肌如雪,環翠羅紈恣蝶褻。深閨初未識桑蠶,碎剪猶嫌機匠拙。快意不從勤苦來,暴殄徒增脂粉孽。一朝旗■廣陵飛,笳鼓聲悲簫鼓歇。鳴刀控矢鐵鋒殘,殭屍百萬街巷填。邗溝泉流京觀追,亂漂腥血膩紅端。掠盡巨商掠貴介,裘馬郎君奔負戴。繒帛銀鉞水陸裝,香奩美人膻卒配。婦思良賤苦鞭瘡,疾驅枯骨荒塞。死者未埋生者死,鴨綠江頭哭不止。……”
詩人詳細地記敘了順治二年的揚州大屠殺,在那次劫難後,在中國歷史上以繁華著稱的揚州變成了一座空城。詩人對此痛心不已,在這篇《惜揚州》中以近千字的篇幅來追記這一慘案,古今對比極力渲染往日的繁華,反襯如今一片廢墟的蒼涼,表達了作者面對山河破碎,卻回天無力的慘痛心情。
入清後作者一直隱居不仕,同勞動人民有著較多的接觸,了解民間疾苦,在他的不少詩文中表達了對勞動人民的深切關懷和同情。如《採桑曲》:種桑人家十之九,連綠不斷陰千畝。年年相戒桑熟時,畏人盜桑晨暮守。前年災水去年旱,私債官租如火鍛。今春差覺風雨好,可惜桑田種又少。採桑女子智於男,曉霧沾鞋攜筍藍。幼年父母責女紅,蠶事績事兼其中。桑有稚壯與瘦肥,亦有蠶飽與蠶飢。忌諱時時外意生,心血耗盡繭初成。織不成匹執上賣,急償官租與私債,促織在室絲已竭,機杼西鄰響不絕。殘歲無米貸人苦,妄意明年新絲補。
這首詩借採桑之事反映農民飽受私債官租的剝削之苦。開篇四句,寫了種桑的艱辛勞頓。每逢桑葉成熟之時,便是桑農操勞之日。片片桑葉都是桑農的心血凝成,一家人的生存都要靠它們來維持,於是“畏人盜桑晨暮守,”只得早出晚歸,不辭辛勞地看守桑田,盼望能有好的收成。
可是天災人禍雙雙而至,水災旱災,官租私債,把桑農剝奪得一無所有。今年好容易風調雨順,偏偏又少種了桑,一起一伏,轉折宕盪,使人們對於桑農的悲慘際遇頓生同情之心。
接著“採桑女子智於男……”四句勾出了一組採桑女的形象。天剛破曉,寒意襲人,採桑女已經挎上竹藍,踏破曉霧,忙在桑田之間。尚未成年,已不得不學習縫紉、刺繡,幫助父母分擔家中里里外外的勞動。
接下了又進一步寫了種桑養蠶的千辛萬苦。“桑有稚杜與瘦肥,亦有蠶飽與蠶飢,……”桑農們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桑樹和蠶,唯恐有什麼意外,使他們的心血空耗。可是桑農的生死飽暖又有誰來過問?作者飽蘸著同情的筆墨,抒發著胸中的不平之氣。等到蠶繭作成,抽絲織綿,還等不及織成整匹,就趕著拿到市場上去賣,好換錢來償還官租私債。等到天氣轉冷,蠶絲已盡,賣得的錢都用去還了租債。含辛茹苦一年到頭,換來的還是忍飢挨餓。可生活還要繼續下去,只好又向別人告貸,買糧維持全家的生活,苟且著渡過這一年。可希望還在,雖然渺茫,但仍然期冀明年能有一個好光景。
閻爾梅的詩由於充滿了反清意識,無情揭露清朝統治者的殘暴野蠻,反映了民間疾苦,自然為當時的統治者所不容,因此,也難以逃脫被禁毀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