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讀梁羽生小說
十年磨劍，五陵結客，把平生涕淚都飄盡，老去填詞，一般是空中傳恨，幾曾圍燕釵嬋鬢？不師秦七，不師黃九，倚新聲玉田差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紅粉。料封侯白頭無份。
——朱竹垞
從唐初到清末，惟有梁羽生這支筆一書千古；從廟堂到江湖，惟有梁羽生這份情豪俠天縱；從漠北到江南，惟有梁羽生這把劍揮遍九州；從史實到傳奇，惟有梁羽生這場夢美奐美倫！
亦幻亦真，武則天可以在唐代喟嘆，呂四娘則於清朝笑談；中原逐鹿，安祿山招兵、史思明買馬、完顏亮誇口、成吉思汗長嘯、也先揮戈、努爾哈赤征戰四方；白雲蒼狗，上官婉兒為昭客、薛紅線盜盒、空空兒妙手行俠、明英宗朱祁鎮為囚、于謙吟出石灰之潔而遭禍；李白千里獨徘徊，“霓裳拽廣帶，飄拂升天行”，辛棄疾挑燈看劍，“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納蘭容若夢依稀，“塞馬一聲嘶，殘星拂大旗”。
……
女帝奇英，武曌立下無字碑，李逸跡隱天山；
大唐遊俠，龍鳳寶釵緣，慧劍除心魔；
狂俠天驕魔女，鳴鏑風雲，氣壯山河；
風雲雷電，武林天驕，瀚海展雄風；
飛鳳潛龍，草莽龍蛇，看龍虎鬥京華；
還劍奇情，萍蹤俠影，引出生死相許、悲歡離合；
散花女俠、江湖三女俠，共寫聯劍風雲；
廣陵劍、武當一劍，合壁絕塞傳烽；
白髮魔女、塞外奇俠，同育七劍下天山；
冰魄塞光劍初舞，冰山天女度鏡湖；
雲海玉弓緣起緣滅，冰河洗劍大慈大悲；
看風雷震九洲，“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凌滄州”；
“人間白眼曾經慣，望得餘生又若何？欲上青天摘星斗，填平東海不揚波！”俠骨丹心須縱酒，游劍江湖輕封侯；
驚雷一彈指，流星過牧野，萬事東流水，此去寄無憑；
劍網塵絲相望冷，把酒雄關看風雷；幻劍靈旗獨自遠，煙波浩蕩掃星月；
……
笑傲乾坤，狂俠華谷涵；武林天驕，貝子檀羽沖；蓬萊魔女，仙姿柳清瑤。
黑旋風乍起，風天揚遠足；雲中燕初翔，痴公主情深；轟天雷一響，凌鐵威長嘯；閃電手方揮，傻耿電陶然。
女俠散花，摩柯黑白，雙劍合璧且爭鋒；天山劍隱，廣陵止息，絕技至此成追憶；
（繆）長風（宋）騰霄，（史）紅英（雲）紫蘿，從此天涯互遠；
（金）逐流（江）海天，（桂）冰娥（厲）復生，且看風流人物！
唐風，“安史之亂”已平；
宋雨，“靖康之變”已過；
元氣，自鐵木真起，至朱元璋止；
明月，隨土木堡一役黯淡；
清雲，在文字獄之後逐漸渺茫。
李隆基虎頭蛇尾，窩闊台九五至尊，朱祁鎮鬱郁而卒，順治帝五台猝歿；
南霽雲成仁，耶律元宜起兵，拖雷監國，魏忠賢弄權，和坤敗國——書未催成墨卻濃，待到書成硯已乾……
取千古俠氣為傳奇，書傳奇俠氣成千古——梁羽生！
遙看江湖
——我讀金庸小說
一、
“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
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
距離之美，便在於這份“假亦真時真亦假”的朦朧。
誰真正行走過古代江湖？然而美麗的成人童話——武俠小說，使我們開始迷戀猜測。
胡斐是江湖頑童，我們於是會心一笑；胡一刀、苗人鳳是江湖遊俠，我們長聲唏噓；狄雲是被江湖遺忘的一朵苦情花，我們掩卷沉吟；郭靖是小江湖而憂天下的大俠之，我們長嘆復長笑；李文秀是江湖的受害者，我們頷首；陳家洛是江湖的妥協者，我們為他惋惜；石破天幸而遊歷江湖，方能激流勇退，我們慶幸他身不在朝野；張無忌仿似流星，最璀璨之際划過江湖，然後遠遁其形……
二、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於是“幸得青樓薄倖名”成了段譽，“文章何處哭秋風”成了袁承志。
“倚天把劍觀滄海”，令狐沖一面長歌懷舊遊，一面笑看風波惡。
“青春做伴好還鄉”，韋小寶居廟堂之高而悠遊，遁江湖之遠而福祿無雙。
“共看明月應垂淚”，獨臂的楊過，抖下一身落寞，揮去滿眼紅塵，只為伊人憔悴。
“同是天涯淪落人”，巾幗佳人霍青銅的命運，與今日女強人何其相似？
“我今因病魂顛倒”，於是小龍女苦對寒潭十六載，別來惟所願，“天涯共明月”。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於是程靈素為情而隕身不恤，岳靈珊因愛而至死不悔，香香公主毅然以身殉情，趙敏三思而後拋家遠走。
“莊生曉夢迷蝴蝶”，猶如黃藥師的桃畫島、林朝英的古墓、李秋水的湖底宮殿。
三、
“碧海潮生”一曲未終，“笑傲江湖”已然絕響。
“好逑湯”猶溫，“玉笛誰家聽落梅”已香飄千里。
“何時一樽酒”，藍鳳凰豪飲、何鐵手苦笑、黃鐘公黑白子禿筆翁丹青生在淺酌低唱？
“春風無限瀟湘意”，有任盈盈的媚眼如絲、黃蓉的萬種風情。
“獨在異鄉為異客”，歐陽鋒在冥思武學，一燈在面壁思過，周伯通則瀟灑紅塵。
“俱懷逸興壯思飛”，謝煙客與摩天崖上攬明月，洪七公在華山之顛啖蜈蚣。
“虛負凌雲萬丈才”，情何以堪時，冤死的陳近南在異鄉悲憤；油盡燈枯處，劉正風和曲洋相對潸然。
還有儀琳在祈禱、寶樹在算計、不可不戒在自傷自嘆、虛竹子在西夏皇宮不知所措、玄慈懺悔後坦然赴死、桃谷六仙嬉笑怒罵、林平之縱成殘廢心猶不甘；“喜樂隨緣、心無增減”，然而雁門關外的喬峰，負著蕭遠山的血債，承著阿朱的囑託，在宋遼之爭中長歌當哭，死而不瞑目。
剩下袁紫衣獨對青燈古佛，阿紫、游坦之墜崖而去，馬家駿含笑而終，苗若蘭左右為難，公孫止夫婦死而同穴，李莫愁自行了斷，天山同姥彌留之際大徹大悟，乘英、陸無雙孤寂此生……
四、
“飛雪連天射白鹿，
笑書神俠倚碧鴛！”
台灣禁令照下，金字招牌小說照火。
“金式偽善”儘管蓋過了三毛，讀者卻未減。
“四大俗”或“四大毒”，不管評價貶耶褒耶，爾自笑傲江湖。
“瀚海闌乾百丈冰”內，有成吉思汗策馬揚鞭；“殘星幾點雁橫塞”外，耶律洪基在惆悵；“嬉笑怒罵皆文章”下，康熙被調侃；“驚定還拭淚”後，崇禎、乾隆被大幽一默；“高堂明鏡悲白髮”中，創王李自成得而復失、無語問天。
五、
遙看江湖，“向來痴”；細品武俠小說，“從此醉”。
“白髮丹心盡漢臣”，又何妨“劇飲千杯男??皆因“胡漢恩仇，須傾英雄淚。”
富貴浮雲，“同一笑，到頭萬事俱空”；“王霸雄圖，血海深仇，盡歸塵土”。
長笑仰天，長歌當哭，“敝屣榮華、浮雲生死、死身何懼？”
於是——“教單于折箭、六軍辟易，奮英雄怒！”
隔岸聞香
——我讀古龍小說
“身似行雲流水，心如皓月清風；笑傲江湖載酒行，有情卻若無情。
滿懷浩然正氣，一腔劍膽琴心；江山萬里任漂泊，天地自在胸襟。
情脈脈，意漫漫，指引何處訴衷腸，切把功名換了淺斟低唱；載一船風月，乘千里煙浪，五湖四海共徜徉！”
一、
因為背景模糊，情節就格外清晰；因為出手無招，武功就格外詭譎；因為師出無名，人物就格外飄渺；因為孤膽來去，萍蹤就格外傳奇……
時光為岸，此岸觀者意弛神遙渾然忘我，彼岸男女情仇愛恨流水落花。
空間為岸，此岸聆聽山雨欲來風滿樓，彼岸爭邪分庭抗禮決戰生死。
觀念為岸，此岸今人評頭論足引經據典，彼岸古人肝膽相照生死無恨。
氣質為岸，此岸凡夫冷眼旁觀奇哉怪也，彼岸俠客攜手天涯迴腸盪氣。
此岸聞香客如我，盡品彼岸風情。
二、
影子神功、鐵血新月、鸚鵡蝙蝠、桃花大沙漠、午夜蘭花畫眉鳥，留香處處。
葉孤城、花滿樓、老實和尚、西門吹雪——浪子天涯。
《湘妃劍》、《河洛一劍》、《那一劍的風情》——《劍毒梅香》，《多情劍客無情劍》！
《圓月彎刀》——《邊城刀聲》；《天涯明月刀》——《風雲第一刀》。
《蕭十一郎》，寫一部《孤星傳》；《白玉老虎》，搖響《護花鈴》。
《賭局》，設於《風雪會中州》處；《流星•蝴蝶•鏢》，散落《劍花•煙雨•江南》中。
《九月鷹飛》，寫一部《武林外史》；《絕代雙驕》，揮半生《血海飄香》。
三、
“銷魂小青衣，奪命大紅袍”。
陪“酒色財氣”四使，飲罷五毒童子的佳釀，再嘗“熊姥姥的糖炒栗子”。
“惡人谷”里，邀月宮主來去自如‘“留香居”外，“蘭花先生”登門造訪；“忘憂島”上，丁鵬懷舊；風雪之夜，“歲寒三友”烹茶論劍。
林仙兒回眸一笑——李尋歡冷眼，阿飛熱情如火，荊無命撫孤，上官金虹逢場作戲。
鐵心蘭秋水盈盈——小魚兒大逃亡，花無缺獨憔悴，江玉郎目光閃爍。
朱七七斜倚欄桿——沈浪袖手微笑，王憐花糾纏不清，熊貓兒一相情願，金無望置身事外。
金靈芝輕顰淺笑——楚留香捨命護花，胡鐵花不解風情，原隨雲居心叵測。
沙曼庭前看花——陸小鳳心曠神怡，宮九自傷自殘，老實和尚不老實。
傅雪紅思翠濃，嗟嘆芳跡無蹤；墨九星愚弄海靈，惟恐孤苦伶仃；快活王娶白飛飛，不知大禍將臨；小雷苦尋纖纖，但願人長久月長圓！
……屏息！凝視！傾聽！
“古龍香水”“古龍書”，隔岸風情隔岸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