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

《次韻秦太虛見戲耳聾》是古代詩人蘇軾寫的一首詩。

作品原文

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1),留得一錢何足賴(2)!
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3)。
人將蟻動作牛斗(4),我覺風雷真一噫。
聞塵掃盡根性空(5),不須更枕清流派(6)。
大朴初散失渾沌(7),六鑿相攘更勝壞(8)。
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不停詩有債。
君知五蘊皆是賊(9),人生一病今先差(10)。
但恐此心終未了,不見不聞還是礙。
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險怪。
須防額癢出三耳(11),莫放筆端風雨快。

作品注釋

(1)“借車”句:孟郊移居》詩:“借車載家具,家具少於車。”
(2)“留得”句:杜甫空囊》詩:“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蘇軾在這裡是翻用其意。
(3)“右臂”句:杜甫《清明》詩“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左耳聾。”
(4)“人將”句:《晉書·殷仲堪傳》載,殷仲堪的父親曾患過一種奇怪的耳病,聽到床下的螞蟻動,以為是牛斗。
(5)“聞塵”句:佛家把眼、耳、鼻、舌、身、意,稱為“六根”,又進一步把這些器官的感覺稱為“六塵”。譬如耳朵是“根”,聽覺(聞)就是“塵”。聞塵掃盡,便是失去聽覺,根性空,便是耳朵這個器官等於無用。
(6)“不須”句:這裡翻用晉代孫楚枕流漱石”這句名言。詩中的意思是,以流水作枕,是為了洗耳。
(7)“大朴”句:《莊子·應帝王》說,倏、忽二人在渾沌生活的地方相遇(“渾沌”也是一個人),倏與忽覺得渾沌沒有人們都有的七竅,很是可憐,於是便助人為樂,一天幫渾沌鑿一竅。渾沌本是活的,誰知七竅鑿完,渾沌便死了。
(8)“六鑿”句:《莊子·外物》說,人的喜、怒、哀、樂、愛、惡這六種情感是“六鑿”,人有各種情緒存在,便是“六鑿相攘”,不得安寧。
(9)五蘊:佛家把色、受、想、行、識稱為“五蘊”,“五蘊皆是賊”和“六鑿相攘”意思相同。
(10)人生一病:指聽覺。差:通瘥,病癒。
(11)額癢出三耳:隋朝傳說,有個叫張審通的秀才,夜間睡夢中在冥府任記錄。一次,冥官為了獎勵他,在他額頭上也安上一隻耳朵。審通醒來後,覺得額頭髮癢,轉瞬間果真湧出一隻耳朵,比原來的聽覺更靈。於是一時傳為奇事,稱他是“三耳秀才”。但是這隻耳朵有如雞冠,頂在額頭上,有損美觀。

作品賞析

1079年(宋神宗元豐二年),蘇軾四十四歲。這一年,他由徐州改知湖州,三月里動身,四月底到達,此詩即寫於途中。到八月,他因訕謗罪下獄,也就是文學史上常提到的“烏台詩案”,這首詩作於“詩案”前夕。當時已是山雨欲來,可作者卻並沒有覺察到問題的嚴重,他依然沉湎於感情上的衝動,特別是在秦觀這樣的至交面前(太虛,秦觀的號)。
早在1070年(宋神宗熙寧三年),王安石參知政事,開始推行新法時,蘇氏兄弟就捲入一場政治鬥爭中。先是蘇轍評論新法,使神宗不悅,於是貶為陳州學宮。蘇軾更加沉不住氣,連寫兩個詳細的奏章,縱論朝廷得失。這樣,政爭就進一步擴大。詩人自己也知道處境已難,就索性主動請求外調,神宗準許了他。詩人從此過著一種被猜忌的生涯,九年之中,換了四個地方,始而杭州,繼而密州和徐州,後來是湖州。
外調之後,詩人更覺委屈,一種憤激情緒,往往在詩詞中不擇地表達出來。他的親友為他耽心,在杭州時,表兄文同便在寄給他的詩中作了最直率的規戒,勸他“北客南來休問事,西湖雖好莫題詩”。但是,詩人這段時間的作品,反而出現了從來沒有過的繁富,大多筆墨恣肆,隱寓譏諷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烏台詩案”發生。詩人在受到嚴重打擊之前,依然把世途艱險、宦海風波看得太輕了。
1079年,詩人由徐州改知湖州,他接到朝命,便啟程前往,路過松江,遇到秦觀,詩酒流連。可能是詩人此時聽力已減退,所以秦觀寫了一首詩和他開玩笑。這本是摯友間心靈上的默契,卻激發了詩人的詩興,於是次韻相和。
詩的開頭先從孟郊《移居》詩說起,因為他自己也正在“移居”(由徐州到湖州)。移居顯得如此清貧,於是他又很自然地聯想起杜甫的“留得一錢看”這句自慰兼自嘲的話。下兩句轉入耳聾。杜甫的另兩句詩:“此身飄泊苦西東,右臂偏枯左耳聾。”若只從字面上尋找,對得上號的僅是耳聾,可是,他引這兩句杜詩,是想從整個精神上合拍,只有這樣,典才用活。“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這些,都是濃得化不開的牢騷塊壘。
下面便是正面入題,用亦莊亦諧的口氣發表議論。他說:一般人總是那么提心弔膽,那么戰戰兢兢,我才不哩!“人將蟻動作牛斗,我覺風雪真一噫”,人家把螞蟻之動看作牛斗,當成風雷,他聽來不過是一聲唉罷了。他之所以能這樣,是因為他根本就不聽,“聞塵掃盡根性空,不須更枕清流派。”患得患失之情,在他思想上已一掃而空,他已不必像古人那段“枕流洗耳”了。詩人這些話是有針對性的,因為自從他離開朝廷之後,多年來憂讒畏譏,不見不聞,反倒覺得潔淨。
接著,他又深一層抒發感慨說:“大朴初散失渾沌,六鑿相攘更勝壞。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不停詩有債。”一個人若是能渾渾沌沌就好了,一有知識,便有憂患,所謂“人生識字憂患始”,知識愈多,必愈加敏感,這就更壞事了,紛紛擾擾,等於酒後生風,眼花繚亂,會惹下很多“口業”(口業,佛教語,指妄言、惡口、兩舌、綺語。這裡喻禍從口出)。這裡,還同時提到“詩債”,很像是針對“烏台詩案”的讖語,但實際上詩人是不可能預知的。
再下面,他的感慨愈旋愈深,索性傾吐出內心的真情。他說:“君知五蘊皆是賊。”對事物的敏感於已有害,幸而他已耳聾,“人生一病今先差”,盡可不聞不問了。但是,他關注時政的心還在,一切不聞不問的努力還是會化為徒勞,所以“不見不聞還是礙”,詩人慾求超脫、終究不能超脫的心情至此和盤托出。
詩寫到這裡,意思已完全說清了。但為了讓詩人自己和對方都輕鬆一下,他又強顏為笑,想用幾句詼諧話遮蓋住剛才所觸及的衷曲。“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險怪。須防額癢出三耳,莫放筆端風雨快。”意思是:你心疑我是裝聾,所以寫出這樣險怪的詩來作調侃,可是,你須明白,你這種過分的聰明,會使你自己受到上天的戲弄,成了“三耳秀才”哩。
這首詩,恰好總結了詩人在“烏台詩案”之前一段時間內的思想情緒:他憂讒畏譏,卻又過於“托大”,此時還是“我覺風雷真一噫”,到烏台詩案之時,只能“魂驚湯火命如雞”(繫於獄中所作)了。他經此打擊,創巨痛深,所以在“詩案”以後,詩作的風格上以至手法上都有改變,由劉禹錫那樣的喜好諷刺,轉而為白居易式的曠達、陶淵明式的恬適——一句話,不再那么天真了。
天真,坦率,是詩人的本性,卻又是他的苦難根源。

作者簡介

蘇軾(1037—1101),字子瞻,一字和仲,號東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屬四川)人。蘇洵之子。嘉祐年間(1056—1063)進士。曾上書力言王安石新法之弊,後因作詩諷刺新法而下御史獄,貶黃州。宋哲宗時任翰林學士,曾出知杭州、穎州,官至禮部尚書。後又貶謫惠州、儋州。在各地均有惠政。卒後追諡文忠。學識淵博,喜好獎勵後進。與父蘇洵、弟蘇轍合稱“三蘇”。其文縱橫恣肆,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詩題材廣闊,清新豪健,善用誇張比喻,獨具風格。與黃庭堅並稱“蘇黃”。詞開豪放一派,與辛棄疾並稱“蘇辛”。 又工書畫。有《東坡七集》、《東坡易傳》、《東坡書傳》、《東坡樂府》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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