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原文
士榮於後而虐於今[2],何害?昔韓退之作《毛穎傳》[3],人皆大笑,以為怪。而柳子厚獨喜得之,至為《讀毛穎傳題後》文[4]。嗚呼!此其所以為於厚歟!士生於當世,未嘗不為流俗之所罵譏。然其孰得孰失,數十百年必有能辨之者,非獨子厚也。向之不與退之仇而相依倚,如籍、湜、崔群、侯喜輩[5],猶得以名氏刺其文之末行[6],而笑之以為怪者,豈復灰燼存哉?磋乎為愛而亡!蚍蜉之生,未有不為撼樹者,亦見其不知量[7],至於力之窮而敝,敝以死也。王介甫《與段縫書》雲[8]:“世之愚者眾而賢者希。愚者固忌賢者,而賢者又自守,不與愚者合,愚者加怨於心,是以無之焉而不謗。”悲哉段縫!赫然子固[9],猶在今世。而懃懃乎使人讀之興起者[10],介甫之文也。
張渭南,吾鄉之超然特異者也,而與余相善。余為渭南恐焉。夫犬之吠所未見,非必日與雪也[12]。其為日之臨而雪之積焉者,皆吠之矣。渭南猶可及止也,駸駸焉而不已[13],吠且及於子哉!
作品注釋
[1]一首:一篇。古代詩文皆可用“首”表篇數。
[2]“士榮”句:士人顯耀於後而在生前卻受到侵害、中傷。
[3]“韓退之”句:韓愈曾用詼諧的手法寫毛穎(筆的別名)的歷史和功用,題曰《毛穎傳》》。
[4]《讀毛穎傳題後》:即柳宗元讚賞《毛穎傳》的文章《讀韓愈所著毛穎傳後題》。文中說:“自吾居夷,不與中州人通書,有來南者,時言韓愈為《毛穎傳》,不能舉其辭,而獨大笑,以為怪。”
[5]籍:張籍;湜,皇甫湜。張籍、皇甫湜、崔群、侯喜都是韓愈經常交往的朋友。
[6]刺:採取。這句意為他們的名字還能被採取在韓愈文中,與韓愈之文並傳於後。末行:文章的末尾。
[7]“蚍蜉”三句:韓愈《調張籍》詩:“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8]王介甫:王安石號介甫。《與段縫書》一作《答段縫書》。段縫給王安石寫信,以其所聞詆毀當時著名文學家曾鞏,王安石不以為然,寫信答段縫,認為當時有人詆毀曾鞏是出於嫉妒,王安石在信中為曾鞏作了辯護。
[9]子固:曾鞏字子固,南豐(今江西省南豐縣)人,北宋著名散文家。
[10]懃懃:敬仰,嚮往。
[11]“夫犬之吠”二句:柳宗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仆往聞庸、蜀之南,恆雨少日,日出則犬吠,余以為過言。前六七年,仆來南,二年冬,幸大雪逾嶺,被南越中數州,數州之犬,皆蒼黃吠噬狂走者累日,至無雪乃已。”
[12]駸駸(qìn侵):馬速行的樣子。這兩句意為張渭南如果還是急速進步而不停止下來,也會招來犬吠的。此看似規勸張渭南不要再求進步,實則為反語、激憤語。
作品賞析
劉大櫆一生很不得志,散文多寫身世之感,一則嘆窮言愁,一則抒憤罵世,因此,行文恣肄,不那么溫柔敦厚。該文就是於窮途失意之中激而罵世之作,文中罵有眼不識高才之輩為蚍蜉,為犬,悲憤之氣,溢於言外,頗能表現劉文的特色。但劉氏之罵世,多是從自身的不遇出發,雖能多少觸及社會弊端,卻不能更深更廣地揭露現實的黑暗。在這一點上,他是遠不如同樣懷才不遇的戴名世的。
作者簡介
劉大櫆(1698—1779),字才甫,一字耕南,號海峰,安徽桐城人。諸生,雍正時兩舉副貢生,乾隆間應博學鴻辭,皆未成,晚年為安徽黟縣教諭數年,後歸里,一生很不得志。劉大櫆為文以才氣著稱,早年以布衣游京師,方苞見其文,極為嘆服,說:“如苞何足算耶!邑子劉生,乃國士爾。”姚鼐曾從其學古文,為桐城派創始人之一。其文論主張“義理、書卷、經濟考,行文之實,若行文自另是一事。”強調神氣、音節、字句的統一,重視散文的藝術表現,這對方苞的文論是一個發展。劉氏散文長於氣勢,富有文采,內容多懷才不遇的牢騷,於時弊亦間有指摘。亦工詩,其詩作也常為時人所稱道。著有《劉海峰詩文集》,《論文偶記》等,《清史稿》有傳。